泰宁帝道:“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朕与贵妃这许多年,怎不知贵妃的心意呢?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郎情妾意,贵妃都是用来骗那些有用的傻瓜罢了。”
    “贵妃深知出嫁女的一切,都系在母家。贵妃嘴上说与高林青梅竹马,可也只相信慕容氏,只相信父兄若权倾天下,自己才有真正的好日子。是以,贵妃不惜任何手段与代价,让慕容氏得到一切,甚至至尊之位。”
    荣贵妃冷笑连连:“本宫如此,有何不对!那些一心为夫君着想的出嫁女,何其愚蠢!何其可怜!多少同苦,能换来男子的同甘?若女子娘家式微,夫君一旦得势,休妻再娶对儿郎们来说,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荣贵妃眯眼望向泰宁帝,讽刺道:“难道我与陛下不曾同苦过吗?可陛下登基后,也不是对我弃之如敝履!”
    泰宁帝冷笑:“强词夺理!我皇甫氏虽以兵起家,可最仰慕的就是士族之礼仪风度!宠妾灭妻,以妾为妻,乃朕最不屑之事!若非是你虐杀谢贵妃与太子,想断我皇甫氏根基!朕何至于如此待你?!”
    “你犯的罪,足够一杯鸩毒,也足够牵连你慕容氏满门了。若放在任何人身上,只怕都会让你在冷宫里一辈子!可朕念着夫妻几十年,心软了。好歹太子没死,又想着你许是被旧臣蒙蔽,一时糊涂。直至那时,朕都还想让你荣华富贵一生!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贵妃的不思悔改心狠手辣,要毒杀朕!”
    荣贵妃眼底冰冷一片,没有悔悟,也没有感激:“成王败寇。我之一切不幸,都乃拜你皇甫泽所赐!因为你,我必须远离帝京,在图南关荒废半生!若说可惜与后悔,本宫心里又何尝没有?”
    “可惜当初杀皇甫策时,只挑断了手脚筋,就该直接杀了,将尸身扔进火海,一了百了。后悔的是,下毒之时,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敢用那烈性□□。若是狠下心来,一杯鸩毒下去,陛下坟头都长草了,哪里还能如此的志满意,在此长篇大论?”
    泰宁帝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半晌,咬着牙道:“朕不知道贵妃到底执着于什么?若说对高林情深不悔,贵妃的性子,注定了不会舍身为人。若说向往帝京的繁华,图南关也没有逊色到哪里去。”
    “这般深重的怨恨,到底出自何处?难道你嫁给高林,就会有好日子过了吗?高林后宅乱成何种程度,帝京之人有目共睹!那高钺的母亲去世,他才守了几日?”
    荣贵妃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嫁非我心中人,他娶得也不是心中之人,即便待她不好,也不奇怪。”
    泰宁帝怒极反笑:“你是怪朕不曾在你身上用过心?可与你成亲几十栽,朕又何尝在别的女子身上用过心!诚王府时,大妇之权威,后宅之一切!朕有没有给予你!所有的自由,一切的家业,朕有没有交到你手中!”
    “朕对贵妃是不曾细心呵护,可夫君应该给予妻子的一切,都给予了!朕可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下过贵妃的面子?妾为奴!妻为主!你若不喜,后宅的那些人,打死打发不都随了你心意!朕可有过问一句!朕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要朕的心吗?可你为何不拿自己的心来换?!”
    荣贵妃眼神似有触动,可片刻后,还是冷酷的笑道:“陛下也说了,那些都是大妇该得的,你凭甚不给我?”
    泰宁帝缓缓站起身来,冷酷的一笑:“冥顽不灵!……不过,贵妃放心,朕心软念旧,不会怎样你。可慕容氏,怕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皇甫泽!你敢!”
    “呵,你好好活着,睁眼看着,看朕到底会不会将你慕容氏,一个个的全部杀死,晾干了挂在城门上暴尸!”
    荣贵妃几次起身未果,歇斯底里的喊道:“皇甫泽你赢了吗!自以为是!只要皇甫策死了!你照样一败涂地!什么你们皇甫氏!什么正统血脉!也就烟消云散了!……你肯定还以为,皇甫氏还有大皇子呢。大皇子?他才是你人生最大的笑话!大皇子会是陛下的种吗?凭你这个废物吗!!”
    泰宁帝挑眉冷笑:“贵妃到底瞒了朕多少事呢?”
    荣贵妃低低的笑了起来,小声道:“陛下有所不知,与敏妃苟合之人,是低贱到寒门都不如的粗使奴仆!乃本宫亲自挑选,安插到禁军里的。陛下肯定还不知道,诚王府多年无嗣,问题不在我这儿,不在那一后院的人身上。因为陛下病弱,即便那些人怀上了,孩子也活不了!”
    “呵呵呵,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说本宫善妒狠毒!凭什么所有的过错,都要我背在身上!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无能!因为你就是废物!你以为我为何如此恨你!我若嫁给别人,没有一切,也会有子嗣!有了子嗣,我就会有依靠!”
    “你以为我为何那么在乎慕容氏,因为我没有任何真正得到的!同陛下蹉跎半生,直至今时今日,我看似拥有一切,实然什么都没有!高林有再多不堪,可他最少是个男人!他的原配生下了高钺!陛下,男人都能让女人孕育子嗣,不能让女人诞下子嗣的就不叫男人!”
    华鹤垂眸跪在一侧,身为荣贵妃的心腹宫女,此事该是早就知道,面上也不曾露出半分吃惊之色。慕容芙虽趴着,可还是满眼的震惊。
    皇甫策深吸了一口气,侧目打量还剩在正殿里的人:“来人,将贵妃娘娘与韩夫人,关到侧殿去。”
    韩耀从门外一侧站出身来,脸色有些不好,挥手叫来了四五个禁军。
    荣贵妃笑了起来,声音从小到大,越发的猖狂:“皇甫泽!你以为你的太子在固若金汤的东宫吗?你忘了吗?你的太子一早就被你放出了东宫!根本没有回去!哈哈哈哈哈!皇甫泽。知道什么是百密一疏吗?你不是得意吗!你这个废……呜呜呜……”
    韩耀为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眼疾手快的将一块粗布塞入荣贵妃口中,快速的挥手让那两个压住荣贵妃的禁军离开,侧目扫过被其后的慕容芙,目光不曾停顿。
    泰宁帝自然看见了韩耀的动作:“你方才听到什么?”
    韩耀忙道:“臣正想禀告陛下,暗探回报,高钺未在东宫外,半个时辰前领走了大半的兵马去了临华宫,只留下三百人佯攻东宫。”
    泰宁帝骤然蹙紧了眉头,快步朝外走去:“顾泽中呢?”
    韩耀跟在其身后道,有条不紊道:“顾大人不曾在此停留,早已带人去了临华宫,正阳门那处已乱了起来,图南关的兵勇正在攻正门,谢氏人马该是在城外阻击高林父子!”
    泰宁帝快步朝门外走去:“你随朕去寻太子!”
    韩耀忙挡住了泰宁帝去路,低声劝道:“如今留守陛下身侧的人不算多,不若陛下就在此等顾大人的消息。若陛下不放心,臣愿意替陛下走一趟!”
    泰宁帝扶住韩耀的肩膀,一把推开,不冷不热道:“少狗腿,朕的安危,可比不上你那东宫主君!”
    韩耀忙追上泰宁帝的脚步,急切的表白道:“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是臣为之效忠之人,没有主次!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怎可以身犯险!”
    泰宁帝顿住了脚步,目光扫过猗兰殿外的禁军。
    上百人的列队,很是齐整,人人的胳膊上都绑上了红巾。
    泰宁帝挑眉,赞许的看了韩耀一眼:“众人都说文臣心黑,韩大人当算是文臣中的佼佼者,怪不得你家殿下对你如此宠爱。”
    韩耀面对这番的类似夸赞的埋汰,眉宇尽是纠结::“陛下,没有这个说法,倒有足智多谋一说。”
    泰宁帝瞥了眼韩耀,笑道:“去,给朕拿一副禁军副将的盔甲来!”
    韩耀双眼一亮,奉承道:“陛下真真足智多谋……”
    泰宁帝踹了韩耀一脚:“滚!——”
    第171章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9)
    西城门处,火光冲天,杀声震天。
    明熙与皇甫策且战且退,被西城门的叛军围堵在了城门楼下。
    两人虽都有些狼狈,但看起来似乎都不曾受伤。
    明熙黑色的长袍似乎湿透了,执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皇甫策还紧紧裹着黑色大氅,看起来也没有多狼狈,但那毛皮上全是被溅上的血渍,有一只胳膊微微倾斜,但另只手紧紧握着一把砍刀,正是禁军的装备。
    因为左右都是叛军,可众人距离很近,叛军怕误伤己方,不再放箭,如此才给了明熙与皇甫策两人喘息的机会。
    守西城门的乃卢斌,三十来岁,寒门子弟。
    一年多前也不过是个百夫长,不知如何入了高钺的眼,一年内连提数级,才有了八品的前锋副都督的官职。虽只是从八品官职,但有了官身,与做个大头兵,本就有天壤之别。
    罗平附在卢斌耳边低声道:“都督,你方才为何阻止我放箭?这会为何又一直围而不杀?!若怕误伤兄弟,从西侧城角他们的正面放箭,可将这二人诛杀当场!杀了太子,可是头功呐!”
    卢斌沉默了片刻,蹙眉道:“我瞅着不对,你看太子后面的那人没?眼熟不?你还记得自己的百夫长之位与我这官身哪里来的吗?”
    罗平似是与卢斌极为熟稔,忙道:“哪能不记得啊!当初您带着弟兄们与大统领的部曲半路汇合,一同护送贺氏嫡长女,前去安定城。到了安定城下,部曲首领就丢了人,还是都督心细,摸到了蛛丝马迹,知道她去了何处,这才得了大统领青眼……那是贺氏嫡长女!”
    卢斌赞同的颌首,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大统领当初是如何用心?诛杀太子,固然有功,可若连带此女一起诛杀,只怕过大于功,到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大统领片刻便到。此时,只要围而不杀,也算擒住了太子,总该有功无过。”
    罗平恍然大悟,满面喜色:“都督思虑周全,我等望尘莫及!”
    卢斌嗤笑一声:“你特特上了几天学堂,大字没识几个,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不过,这两个词用得甚得吾心……”
    便在此时,西城门更西的方向,有金色的烟火突然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炸出绚烂的火花来,转眼即逝。
    众人纷纷望向那处,虽是看似不远,但也该是帝京城外的方向。
    罗平莫名其妙摸了摸头:“当初可不曾说,有烟火传讯,这是哪里在放暗号啊……”
    卢斌望着那烟火,有种莫名的心慌,眯了眯眼,沉默了片刻,看向罗平厉声道:“一会听我号令!”
    罗平回过神来:“都督放心!这些兄弟可都是咱们亲手带起来,除了你与我,谁来了也没用!”
    一声长哨,金色的烟花,在漆黑如墨的夜空骤然炸开,光华四溅,璀璨夺目。让这冷凝的夜里,多了种难以言书的惊心动魄。当烟花逐渐的落下,失了光泽,似乎一切再次归于静寂。
    西城门唯一的来路上,突兀的传来了厮杀声与呼和声,逐渐的,由远到近。
    明熙与对峙的叛军,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一同朝对面望去。
    罗平满脸喜色道:“大统领来了!大统领率部增援来了!”
    兵勇们虽然也骚动了起来,可不曾得到命令,也不再次围攻二人,大家都趁着这个空隙,放松了不少。
    明熙面色更为凝重,有些脱力的靠在身后的城墙上,长出了一口气,从衣摆下撕扯一道布条,不紧不慢的将剑柄紧紧的缠绕在手掌中。
    皇甫策手脚本就有旧伤,体力似乎也到了极限,脸上毫无血色,虽不曾靠在墙壁上,可呼吸十分的粗重了。
    明熙侧目望向皇甫策,轻声道:“太子殿下,今夜说不得就是咱们人生的最后一役,你怕不怕?”
    皇甫策深深的看了明熙一眼,低声道:“你现在后悔,还会有很多以后。这些人……似乎还是有所顾忌,不然咱们也不会活到现在的。”
    明熙系好了手掌上的剑,离了墙站直了身形,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声:“我的人世间,可没有卖友求生,临阵脱逃!当初曾有人对我说,只要坚持了本心,不管得何结果,总也无怨无悔!”
    皇甫策瞥了眼明熙,嘴角轻勾:“我又算你那类朋友?”
    明熙不置可否,浅笑道:“太子殿下可有信心,与我一同杀出去!”
    皇甫策虽面色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可眉宇间具是坚毅。片刻后,低低的笑了起来:“贺女郎不敢回答了吗?莫不是贺女郎的本心,就是与我生死相随吗?——这算是另类的倾慕吗?”
    明熙回头看了皇甫策一眼,不以为然道:“事已至此,随便你想吧。”
    皇甫策凤眸微弯,唇角含笑,受伤的手,虚握了握明熙的另一只手,架起了手中的刀,笑道:“虽是最后一役,能与你同生共死,孤心甚悦。”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太子殿下,你的武艺烂极了!”明熙话毕,攥住剑就朝城楼上冲了出去。皇甫策微微一怔,当下一笑,与明熙背对背,一同冲了出去。
    因明熙与皇甫策的出其不意,骤然冲了出去,围住的兵勇杀也不是,堵也不是,一时间乱了方向。
    整片西城门区域都乱了起来,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再次抬起了弓箭,可也不知道该对着太子还是从西六宫杀出的那班人。卢斌有些紧张的望着从西六宫杀出的两波人,一时间也失了分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甫策与明熙杀出了一条血路,眼看着就要到了弓箭手的范围,方才有些摇摆不定的人,在性命的威胁下,将全部的箭矢再次对准了明熙与皇甫策。
    罗平不及反应之时,羽箭齐发,毫不留情的朝,快要杀出重围的二人疾驰而去。
    “留活口!”罗平急急的撕喊了一声,可到此还是晚了一些。
    明熙感觉右侧肩膀上一阵剧痛,动作僵了僵,双手握住了剑,再次手起剑落,斩断了羽箭,与皇甫策背对背喘息着。
    一晚的危急奔波,该是疲惫又恐惧。可不知为何,明熙在与祁平一同时还有些紧张,找到皇甫策逃跑时虽有些担忧,可一路下来,竟是一点都没有恐惧。明知是死路,明知也许再无挽回的可能,可当知道那人依旧守在身后,同生共死,心中竟有种无惧无畏的强大。
    顾泽中不及杀进去,只见远处已是羽箭齐发,不禁肝胆俱裂,嘶吼道:“救驾!救驾!众将士随本将军杀过去,保护太子殿下!”
    高钺有片刻的怔愣,开始并未看清不远处被围在中间的两人,当箭矢飞出的一瞬间,终是看到了站在皇甫策身后的人。
    高钺以为自己的心跳也要停止了,目眦尽裂,怒声喝道:“住手!留活口——”
    西城门地处偏僻,所有守卫加在一起,不过百人。
    帝京兵勇素日多是做些护送守城们的活计,岂能与甘凉城内浴血奋战过的兵勇相提并论。遭遇了明熙与太子,虽有主帅下令放水的嫌疑,可近小半个时辰也不曾将两人拿下,甚至还有些折损,其兵力可见一斑。
    顾泽中与高钺几乎同时下的,相同的命令,让两方厮杀的人马,都有片刻的怔愣,与不知所措。
    卢斌与罗平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疑问。
    罗平道:“不对啊!这些人胳膊上都系着红巾,可明显不是一路人马,大统领似乎在被那些人压着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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