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 作者:怀愫

    &纸活——怀愫(63)

    她有些不信,但还是听话抱了一床被子来,替主人跟霍先生盖上,托着下巴坐在床边,守着香炉中的线香。

    一边盯着火星,一边听见屋顶啪啪声响。

    红阳的剪纸人一个接一个想从各种地方钻进白家,禇芸把白家小楼守得铁桶一般,来一个打一个。

    水袖连击,像拍苍蝇似的,把剪纸人拍了个稀巴烂。

    白准不醒,阿秀就是老大,她指挥屋里的纸人纸鸟一齐出动,守在窗边墙边,一见到红阳的剪纸,就戳破撕碎。

    天井里下雪似的,散落了一层白色纸屑。

    禇芸从长袖中伸出细白腕子,掌心一拢,一团鬼火打出去,纸屑燃烧照得满屋莹绿。

    红阳倒也没指望这些纸人真能探听到什么消息,他不过为了绊住白准。

    红阳怎么也想不到,白准竟肯为了霍震烨入梦,由旁人主导的梦,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铜镜里的两人还在演戏,白准当着红阳的面做纸扎。

    红阳吩咐二弟子:找间纸扎店,买些劈好的纸竹来。

    二弟子陆鸿不知师父为何突然要纸竹,还点名要纸扎店的,但他很快买来,送到屋内,还禀报大师兄的高远的近况。

    师兄体虚气弱,我给他喂了些粥,师父要不要去看看他?

    看他干什么?红阳皱眉不悦,挥挥手,让他活着就行。对这个跟了他两三年的大徒弟,竟然一点也顾惜了。

    陆鸿跟伺候亲爹似的伺候着高远,就是以为红阳还看重高远。

    高远原来可没少仗着大师兄的名头排挤他,如今一看,师父根本也没把高远放在心上。

    只要不死就行。

    陆鸿退出屋子,小弟子向他汇报:已经给大师兄送去肉粥了。大家都在议论究竟是什么功法,这么厉害,让大师兄连牙都掉光了,活像九十岁的老头子。

    什么大师兄,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罢了,以后他的事不用特意来问我,不死就行。陆鸿轻蔑说完,甩手走了。

    这些小弟子看二师兄都这么说,个个偷懒,谁愿意给大师兄喂饭端水倒尿盆呢。

    红阳学白准的样子磨劈剪,在火上烘弯竹骨架,架势学得有模有样。

    白准心知红阳正在看着,动作不紧不慢,把细致功夫做到十分,一根竹骨磨了半个小时。

    霍震烨就在他身边,看他看了半个小时。

    把你的眼睛挪远点。白准不耐烦了,演戏呢,认真点。

    霍震烨就真的只挪远了一点。

    红阳手上那根细竹条啪一声被他捏断了,他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忍不住心生疑惑,难道白准也并没有教过这个徒弟更深的功夫?

    这个霍震烨除了磨竹劈竹,打打下手之外,七门调的隐秘他根本就不知道。

    昨天看两人在床上糊天糊地,还以为白准把这徒弟当宝贝心肝儿了,原来竟也不过教点皮毛。

    红阳想到什么,冷哼出声:七门的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床上哄人的手段一流,下了床还是什么也不肯教!

    白准不知红阳这样腹诽他,他懒洋洋耷着眼:去给我买点汽水来。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

    梦魇无形无声,在梦中来去自如,暗中推动这个梦,霍震烨只有离开屋子,伯奇鸟才能发现它的踪迹。

    除了汽水要不要点心?霍震烨一本正经演戏给红阳看,你夜里要饿的,我多买几样,你挑着吃。

    白准懒声应他。

    等他一出门,白准就坐直了身子,开始替神像穿法衣。

    他指尖动的飞快,没一会儿神像有初具雏形,法衣全由纸裁出来,整件衣裳就像是锦帛针线做的一样。

    红阳刹时精神大振,他分不出神来去看霍震烨在干什么,只是盯住镜面细看,心里想这姓白的果然藏私了。

    而姓霍的也知道白准藏私,他必定偷看过白准做纸扎,才能在梦里也这样排演。

    这对师徒,倒跟他与白阳差不多。

    白准有心炫技,两手作画,看得红阳眼花缭乱,这些事他就从未见白阳做过。

    七门后人会的,白阳肯定也会,委身伺候他这么多年,他竟吝啬如此,红阳一面咬牙一边记住这些步骤。

    神像有一人高,法衣斑斓,神色肃穆,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信这全是纸竹扎出来的。

    最后一步是点佛眼。

    白准细磨朱砂,一边碾磨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红阳把脸凑近铜镜,想听清白准到底在说什么,这一定就是七门的法术咒语。

    白准忽快忽慢,只动嘴皮不出声,他的目光正透过伯奇鸟的眼睛,望着天空四周,搜寻梦魇的影子。

    再大的梦境也总有尽头。

    越是熟悉的东西,细节就越真,越是记忆模糊的,就越像是假布景。

    白准借鸟眼看了一圈,心是暗暗皱眉,这纨绔究竟是跑了多少地方?整个上海滩都在他梦里,就连黄浦江的水都无比真实。

    伯奇鸟扑棱一下,停在电线杆子上。

    霍震烨挑了四五种点心,从点心店出来,外面天光大亮,他状似无意的抬头,向空中望一圈。

    梦魇是极狡猾的,霍震烨感觉到那抹灰影就在附近了,可就是抓不住它。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开始抹掉梦中无关的东西,留下来的就是梦魇。

    建筑、道路、行人,一样接一样的消失。

    梦魇很快察觉他的意图,等到梦境空白,它便无处藏身,霍震烨抹去一样,它就让那东西再次出现,不断复制。

    它动作越大,形迹就越明显。

    纸扎的伯食鸟飞速振动翅膀,炮弹一般弹向虚影,空中的影子被它戳中,它张大鸟嘴,把那团无色无形的东西吞吃入腹。

    梦的世界,在梦魇被吞食的那刻倾塌。

    霍震烨急步跑回去,他知道这是假的,但他想白准在他身边。

    白家小楼隆隆震动,白准抬头一看,砖石掉落,纸人纸灯滚了一地。

    红阳这才察觉不对,他一下捧起铜镜,桃花眼瞪成核桃大: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催动法术,怎么也找不到梦魇。

    镜子最后展现给他的影像是只灰鸟,尾羽高高翘起,羽翅背在身后,鸟眼里透出冷然不屑。

    红阳盛怒!

    他一下明白过来,镜子里就是白准!

    他本来有机会用梦杀掉这两人,不仅被他白白放过了,还损失一只梦魇。

    红阳捧着铜镜刚要砸去,就见镜中照出自己的脸来,他的半张脸先是裂开一道细口,跟着皮肤老化,血肉绽开。

    夺来精气正在飞速离开他的身体,高远死了?

    高远躺在床上连动都不能动,他皮囊老迈,可神识还清醒,看这些人对他的态度骤变,猜到了原因。

    他躺在床上,心里不断想为什么红阳把他折磨成这样,却不杀了他?

    他虽是红阳的弟子,可红阳这些收过不少徒弟,死一个就往上排一个,高远这个大师兄的名号就是这么排下来的。

    现在他知道,前面几个大师兄的下场是什么了。

    红阳不干脆弄死他,要他活着,就一定有让他活着的理由,可他如今这个样子,还活着干什么?

    高远一夕变老,身子如同朽木,喘息就像破风箱,他假装闭眼休息,等看着他的人走了,他慢慢撑坐起来。

    动一下,喘一声,好不容易挪到床边,他从床头摸出匕首。

    将死之时又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从匕首中照见他的脸,他行将就木,现在不死,也是便宜了红阳。

    高远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口,生命流逝,精气回笼,他的手又变得年轻有力起来。

    他哈哈大笑,门外的小弟子听见动静,闯进门就见大师兄躺在床上,他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可他心口插着刀,脸上带笑,人已经没气儿了。

    霍震烨在坍塌的梦境中一路狂奔,他跑回馀庆里,这里的房子人都在逐渐消失,他一边跑一边躲过掉下的砖石。

    白家小楼,就在尽头,那扇门还在。

    白准会不会还在门里,他会不会也在等他?

    霍震烨跑到门口,一把抓住了门环,眼前除了这道黑漆门,整个世界都已经空了,他急喘着推开了大门。

    白准坐着竹轮椅,就在门内。

    你太慢了。他沉着脸,这么说。

    霍震烨忍不住笑,他迈步向前。

    在跨进门的那一刻,门消失了,他醒了过来。

    霍震烨睁开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现实的灯光,先觉得渴,然后是饿,他指尖一动,觉得掌中握着什么。

    梦中的笑,蔓延到现实,他一把攥住白准的手,牢牢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要营养液了,嘤,那就求一波作收吧

    霍白双双把家还~

    第85章 八门散

    怀愫/文

    霍震烨头脑昏沉, 身体疲乏,但还紧握着白准的手, 不许他抽回去。

    白准轻挣一下, 没能挣开,也就不再挣扎了。

    满屋纸人知道主人苏醒,全都凑到床边来, 一张张期盼的脸看着霍震烨和白准。

    等霍震烨再睁开眼,脑袋上方一圈都围着纸人,它们个个睁着白洞洞的眼睛,看他醒了,纸竹声悉悉索索响个不停。

    这些纸人虽不会说话, 但相处这么久,还真跟它们处出感情来了。

    霍震烨轻笑一声:我没事儿。

    纸人太多, 看了一圈又换一批, 全屋的纸人纸鸟都看过霍白二人,屋里才又静下来。

    白准睁开眼又闭上了。

    霍震烨撑着手想坐起来,纸张飞一把扶住他,他的眼睛盯着白准, 反手拍拍黑脸张飞的胳膊:谢了兄弟。

    你怎么样?难受吗?霍震烨问。

    白准蹙眉不答,脸色更白, 唇色也更淡。

    阿秀立刻告状, 她比划着告诉霍震烨,主人这些天根本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

    我睡了几天?他睡了几天?霍震烨声音沙哑, 连他都觉得虚弱,白准身体这么娇,怎么受得了。

    阿秀她点点霍震烨比个五,又指指白准,比了个二。

    霍震烨伸手拔掉针管,动作一大,又是一阵眩晕,对阿秀说:麻烦你,热两杯牛奶来。

    他比白准昏睡更久,但坐了一会就觉得精神略有恢复,尝试着扶床站起来。

    纸仆将白准背进房中,阿秀送来热牛奶和蜂蜜,还有一盘饼干面包,霍震烨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几块软面包,才觉得胃里好受许多。

    把另一杯喂给白准,牛奶里搁了两勺蜂蜜,闻着就甜丝丝的,白准喝了半杯,余下半杯牛奶沾着软面包,他吃了一片摇摇。

    白准脸色苍白,看上去比霍震烨还更憔悴得多,霍震烨守在他床前,伸手摸他鬓发,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乏力,竟没躲开。

    凤眼微张,无言看着霍震烨,竟有些安静乖顺的意味。

    那目光是静的,但又裹着万千情绪,霍震烨凑上去,想吻上他眼角,还没碰到,就又停住。

    他嘴上皮肤干裂起皮,怕刮疼白准。

    白准这才动了,他乌眉微皱,眼波一动,似静湖中泛起一丝涟漪。

    霍震烨轻笑,不亲他还不高兴了,倾身吻了上去。

    白准眉头刚松,又皱得更深,还歪头躲开,这人不仅嘴上干皮裂开,下巴还长了一圈胡渣,扎着他了。

    不亲他不高兴,亲了他还是不高兴,霍震烨无语,摸摸他的眼角:真难侍候。

    那你别侍候。白七爷把脸转过去,挨在枕上,闷闷出声。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在梦里蒙着被子,做的那件事。

    我乐意,行了吧,是我乐意的。霍震烨软言哄他,你想睡一会儿吗?

    我睡够了。整整睡了两天,人又疲倦,又不想睡。

    那我们说说话?刚入梦时是白准坐在床边守着霍震烨,现在倒了过来,霍震烨坐在床边。

    他把手探进被子里去,指尖四处摸索,找白准的手。

    白准把手藏在袖子里,霍震烨摸了好一会儿都找不到,知道白准是故意的,干脆肆无忌惮摸他的大腿。

    白准斥他一声:摸哪儿呢。

    你想我摸你哪儿?

    霍震烨说完,就见白准耳朵红了,他声音有种不同的低哑:等你好了。

    好了干点什么,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

    阿秀刚走到门边,又顿住脚步,禇姐姐教导过她了,七爷和霍先生两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她要敲敲门才能进去。

    阿秀敲了敲门,白准飞快抬眼,凤眼染就一丝脂色,他沉声问:怎么?

    比往常还要威严的多。

    阿秀怯生生把信笺递过来,白准还未恢复,无力抬手,霍震烨用目光询问他,看他没反对,接过信拆开。

    是一门送来的信。霍震烨一目十行,信是洪四海写来的,他向白准求救,洪老爷子昏迷不醒。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阿秀想了想,写下来给告诉他们,是白准刚入梦没多久。

    洪四海亲自上门来请,阿秀怎么也不肯给他开门,急得这胖子差点上墙,他最后留下信件,信上说洪老爷子已经两天未醒。

    看着像是在睡梦中,可哪有睡着了觉就醒不过来的呢?

    一关道对一门也下手了。霍震烨说完,白准就要起来。

    你现在不能去。霍震烨把他按在枕上,根本不费力气,白准精力不济,一碰就躺下了。

    我必须去。他这么说,洪门主是八门的老人。洪老爷子要是没了,八门要散那是早晚的事。

    他执意要去,看霍震烨不许,干脆调来纸仆,让他们替他换衣。

    霍震烨不由生怒,按捺怒气,看白准脸色白纸一样,还非要赶去一门,又心疼他:我开车送你去。

    不用。白准的担心刚露上眉梢,又藏起来,冷言掩饰:你这样开车,我可不坐。

    霍震烨站起来换衣服,不理会白准的反对,雇车去洪家。

    洪四海听说白准来了,出门来迎,洪老爷子昏睡不醒,求白七爷来看一看,他竟没来,一门上下对白准都很不满。

    洪四海也是一样,可他出来一看,就见白准和霍震烨两人全都脸色不好,心里打了个突:七爷,您这是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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