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圈 作者:执灯弈棋

    &盲圈——执灯弈棋(44)

    卡车开进了一个刚刚收割完毕的农场里,束建国跟着一起下乡的同伴们拎着行李下了车。他们被一个衣裳上打了很多补丁,蓬头垢面的大叔领上了一条山路。

    还没走几步,束建国的脚上就沾满了黄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矫情的时候,于是抬脚在山石上蹭了蹭,连忙又跟上了大部队。

    这个小队一共六人,四个男孩,两个女孩。

    被安置进集体宿舍后,年纪相仿的几个小伙儿开始互相询问对方的情况,听到束建国是打球的,其他三人顿时都来了劲。

    束建国,你没事教教我们呗!

    束建国爽朗一笑:成!哪天得了空,随便找俩杆子,挂上个破鱼网子,我教你们打球!

    山村里的条件艰苦异常,可束建国性子素来逆来顺受,倒也觉得没什么。

    不过,村里的原住民见城里来的这些娃子长得白净,看着叫人舒服,心中却是一万个欢喜,时常偷偷给束建国塞几个馒头。

    束建国以前在城里排球队训练本就辛苦,连日的农活对于他来说到也算是一种训练。干农活的时候,束建国全当作体力训练,时常调整干活的节奏,仿佛就还在球场上一样。

    束建国吃的消,可其他几个是真的吃不消了。几天下来,同宿舍的那几个躺在床上是动也动不了,束建国主动教他们运动后的休息方法,缓解他们的肌肉酸痛,同宿舍的几个小伙子渐渐和束建国的关系愈来愈好。

    可惜,那时的城里人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实在太过扎眼,尤其让村子里那几个不学无术的流子颇有嫉心。

    小村庄里的生活即使再好,束建国依旧心有不甘,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在排球的上的天赋就这么被埋没。

    半个月后,听说市里的排球队成立了,被分到其他村里的几个队员全都被召了回去,而自己依旧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就意味着自没有被选上,失落悲伤瞬间如洪水般涌上束建国的心头。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之前这么多的努力难道就这么白费了,难道自己一辈子都无缘排球了么?

    这一切被一同下乡的梁雨看在眼里。这天吃完饭后,梁雨故意叫住了束建国,她啥也没问,只是对束建国说:哥,你没赶上好时候,但我看的出来,你是有能耐走出去的,可惜不是现在。

    我们必须踏踏实实的在这里过下去,那秧苗子可不得在水里蹲个几个月才能冒出头么?别多想,你还这年轻,机会多的是!

    束建国看着梁雨身上的破棉袄,心里竟对这个白净的小姑娘产生了怜惜与敬佩之情。

    梁雨本是城里的小学教师,为了应召下乡的口号,自愿来这里担起了教学任务。

    梁雨的这一番话算是宽慰了束建国的心。自此之后,两人常常出双入对,村里的人也在一旁起哄,希望能将这对金童玉女撮合到一起。

    和梁雨相处这段日子里,束建国开始了有了沉淀的感觉,他在梁雨那里接触了很多书籍,性格也开始发生变化,做事更加沉稳,一丝不苟。

    之后的日子里,束建国每天都第一个起床,精神抖擞的去田里务农,因为他知道,每当日头最毒的时候,梁雨一定出现在田头,给自己端一杯茶水。

    这一天,正当束建国干活时,村子和其他村闹起了矛盾,原因就在于村边上的那块地。

    原本那块地是个猪圈,可隔壁村子非说就是这个猪圈导致附近的庄稼都死了,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这是隔壁村在无理取闹,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是打上化肥的主意了,但却是有苦说不出。

    束建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下出了个点子。

    既然隔壁村说这附近太臭了,想要这个化肥,那到不如将这块地让出来,村子再划一块地出去。有了这块地,既方便的猪圈的清理工作,又可以扩大猪圈的规模。

    束建国的点子让邻村闭上了嘴巴。村里人都夸赞,自从这批知青来了以后,整个村子都变得积极向上起来,再加上束建国时时组织知青们和当地的青年一起在晒麦子的空地上打排球,这个破败落后的村子竟也有了生机。

    梁雨更是将束建国的变化看在心里,就这样,爱情的萌芽开始在这个安静的村庄中渐渐萌发。

    可惜,好景不长。

    梁雨的作风优良,被调派回了城里,可束建国依旧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被调派回去后,梁雨依旧无法忘记和束建国在村子里的那段回忆,一个月后又乘车回到了村庄,可惜,村子里已经没了束建国的踪影。

    不仅束建国不见了,当时一同下乡的三个男青年全部不见踪影。梁雨到处问附近的村民,大家皆闭口不谈。

    雨水淅淅沥沥地沿着砖瓦房的屋檐流下,站在村头的王梁雨,衣角金线绣的富贵牡丹花已经染上了泥土,手里握着的,是那个绣着束建国名字的荷包。

    或许是这雨丝太过密集,让梁雨已经睁不开眼,她独自站在曾经的集体宿舍前,一直到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

    当梁雨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她环顾四周,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朴素的泥墙,简单的木桌,房间的角落里还漏着雨。

    梁雨坐了起来,紧紧的抱住怀里的被子。

    忽然,一个慈眉善目的太太,身穿粗布衣服却带着和蔼的笑容。

    她缓缓走到梁雨的身前,慈眉善目的笑着说道:姑娘,我在路上经过的时候看见你晕倒了,我一个老太婆没什么钱,就只有这碗姜汤可以给你了。

    梁雨心中一暖,急忙接过姜汤,回道:多谢阿婆。

    不知怎的,许是姜汤太过辛辣,梁雨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阿婆大惊,慌忙安慰道:姑娘,你咋得了?别伤心,阿婆不收你钱。

    梁雨抹了抹眼泪,哽咽道:阿婆,你知道上山下乡的那伙年轻人去了哪里?

    阿婆摇头,摆了摆手:闺女,你可别提了,那群大学生摊上事了!

    怎么了!梁雨大吃一惊,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再度升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半夜将一上山下乡的小闺女给玷/污了,人被扔在了路边。那姑娘死之前,手里还握着一个上山下乡的小伙子的衣襟。

    梁雨眼前一抹黑,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小伙子是姓束么?

    阿婆听见这个姓氏后,一脸震惊:你咋知道的?

    顷刻间,梁雨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瞬时倒在了床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最后的那点希望仿佛都在一瞬间崩塌。

    她知道束建国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明白村里的那伙人早就因为束建国太过出挑而心生妒恨。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伙人的手段居然这么阴狠。

    第53章 擿伏06

    时间一晃就是十五年, 这十五年的时间,梁雨已经不在城里担任做小学教师的工作,而是回到了农村继续教书。

    可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没有结婚。

    待梁雨与束建国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已经不在年轻,40岁的束建国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二人彼此间对望,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结婚那天,梁雨依旧穿着那件衣角金线绣的富贵牡丹花的衣裳,十五年的夙愿终于成真。

    也许是上天垂帘的原因, 梁雨和束建国结婚后的第一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对于这对高龄夫妇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喜讯。

    束建国给这个孩子取名为辛,寓意着他与梁雨的爱情之艰辛,也寓意着孩子的来之不易。

    五年后的一天,梁雨带着五岁大的束辛乘坐大巴回城里探亲。没想到在回乡的途中, 因为暴雨路滑的原因惨遭车祸, 车子翻到了山沟里, 车上的23人除束辛以外,无一人生还!

    束辛依稀记得,是母亲用自己的身躯紧紧护自己,才能让自己幸运地活了下来。

    梁雨的逝世对于束建国来说简直如天塌下来一般, 若不是当时有了束辛,束建国宁愿随梁雨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里,束建国的意志日渐消沉, 整日抱着酒瓶渡日。

    束建国出现在麦地里的次数愈来愈少,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

    村里的人在劝束建国几次后,见他依旧死性不改,也懒得再管。只是可怜了孩子,这么小就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一直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日渐破败的束家来了一位客人,那人说是束建国小时的玩伴,说起来还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

    再度见到束建国的时候,白茗芝已经变成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多年前的错过令彼此都唏嘘不已,束建国叫出了躲在身后唯唯诺诺的束辛。

    顿时一根刺正中心脏,白茗芝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面前的孩子正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副水灵灵的模样,和记忆中束建国年少时的样子竟重合了起来。

    白茗芝的眼圈瞬间湿润了,望着这个孩子,心中百转千回。有那么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母性的本能在当下无限度的放大。

    但是下一秒她突然清醒了,面前的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孩子!

    从来都不是!

    她的孩子早在几年前的夜晚化为乌有,她一辈子都不能再当母亲了,还成了一个人人不要的弃妇。她的心中瞬间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如果当年束建国不下乡,那与他结婚的一定是自己,如果当初自己与束建国结婚了,自己也不会被迫嫁给那个日夜施暴的人,更不会像现在一般走投无路,到处舔着脸求别人。

    而现在,她只能在毫无选择的余地下,捡起那个离世女人不要了的东西!

    白茗芝啊白茗芝,你的一生是多么可悲,多么可笑啊!

    .

    白茗芝的处境束建国也略知一二,虽然白茗芝是从城里逃出来避难的,但她毕竟有城里的户口,依旧是城里人的身份。

    束建国早已对眼前的这个穷乡僻壤深恶痛绝,这里几乎毁掉了他的一生!

    茗芝,束辛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我看着他和你有缘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让孩子叫你一生干妈吧。

    王茗芝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温度,心里痒痒的。眼下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她深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建国哥,我们以前也是订过娃娃亲的。其实这些年,我的心中一直都在惦记着你。你如今有了孩子,孩子也没了母亲,那我自然就是这孩子的母亲了,哪有什么干不干,湿不湿的说法!

    白茗芝脸色微红,轻轻扭动着身体,一副妩媚生姿的样子。

    茗芝妹妹!这些年,我

    白茗芝用食指指腹盖住束建国欲言又止的下唇,莞尔一笑,惹得本就酒精上头的束建国欲/火焚身。

    .

    四十岁男人的感情直接又干脆,白茗芝需要一个男人来傍身,而束建国则极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给自己早失效的城里人身份上一个户口。

    两厢比较之下,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加合理的盘算。

    思路一致,各取所需,事情很快就得到了再合理不过的结局。

    他们低调结婚,前来祝贺的不过寥寥几人,大都是亲友,其中包括白茗芝的弟弟,白志兵也就是后来的湛应连。

    这对中年人的感情基本体现在欲望之上,毋庸置疑,束辛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小小年纪的束辛从此学会了在两人的夹缝中成长,因此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那时的他还意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将会在这个恶毒女人出现之后,走向完全相反的结局,甚至连自己如何被迫害的都不曾可知。

    .

    在季凉转述完束辛的童年经历之后,整间房屋的空气仿佛就此凝滞,只剩沉默在众人之间流动。

    季凉一直握着束辛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

    之后,伯克利又带束辛拍了CT,做了几项常规检查,便结束了今天的初步症断。

    在回家的路上,季凉和束辛表现得异常的沉默。

    季凉突然停下车,从路边的小餐馆买了几份熟食,继尔才开车回家。束辛虽然不是很理解季凉的行为,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刚回到家中,季凉招呼着束辛吃饭,自己却走到楼上找出了一直画笔和一块画板。

    此时已是傍晚,残余的夕阳在天边燃烧地如火如荼,季凉的身影被金黄色的光晕笼罩着,显得更加伟岸,沉着。

    束辛敲开了门。季凉回头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将自己刚完成的画作取下,两手撑开展示给束辛看。

    望着那副画,束辛惊讶极了。

    画上的伯克利医生栩栩如生,旁边还记录着他的大概身高在183185之间。

    你还会画素描!束辛仔细端倪画上的每一个细节,他暗自感慨,这幅画的水平已经到了专业美术生的级别。

    季凉的眼神沉静如水,他微笑的看着手中的画,淡淡道:这是侧写的一部分,我怀疑伯克利医生的身份有问题,他极有可能和李晟峰一样用了假身份。

    束辛颔首,看着季凉将画小心翼翼地卷起,用一个皮筋捆住。

    面前的这个男人简直优秀到让他移不开眼睛。

    饿了么?我去把饭菜热一热。束辛笑着比划道。

    季凉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头的束辛,他张开双臂将这个单薄的少年紧紧拥入怀中。

    星星,过去的事情不可改,可是未来却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知道撕开那些沉疴旧疾对你来说是二次伤害,可我们只有直视它,坦然面对它,才有被疗愈的可能。

    季凉看着束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双眸,温柔了眉眼。他无法直接代替束辛承受痛苦,只希望自己的默默陪伴可以让束辛得以缓解。

    他希望束辛的心中不再有任何的执念与怨恨,不再被曾经的恐惧与焦虑所困扰。人生最大的福气莫过于心无污垢,热爱当下。

    一直埋在肩头的脸在沉寂了片刻后,缓缓抬起,束辛的脸在夕阳的余温下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目光撞上季凉灼热的双眸时,心中霎时被一股强大的暖流所包围。

    隐藏在心底下的冰山在此刻慢慢松动。

    今天路上买的火鸡味道一定很棒。季凉在束辛的唇瓣上落了一吻,咧嘴笑道。

    束辛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牵着季凉的手下楼去往餐厅。

    吃完饭后,天空已被黑暗所笼罩。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了家门,沿着小镇的路口向公园的方向慢慢走去。

    忽然,一个衣着时尚的少年踩着滑板骤然掠过,这仿佛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擦肩。如果不是目不眨眼地一直盯着看,那么根本无法发现,扬长而去的少年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副肖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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