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主帅加上顾长卿正对着桌案上的地形图一阵思索。
    顾长卿看了眼容离,开口问道,“秦军此次主力是谁?派了多少军队?”
    “秦王亲封的建国将军,王符。主力军大约六十万。”
    顾长卿心里一抖,六十万大军绝非小数目,这样派出,恐怕秦国首府内部也所剩无几,秦国此番下了狠力,定是来势汹汹。
    “以我之见,秦国此番动用几乎全部兵力,定是想一举拿下我国,但光凭从寿阳进攻怕是难以一网打尽。秦军此时派了两支军队兵分两路,一支从巴蜀流域南下攻打建康,一支从寿阳攻打,等的就是到时候两番围攻,建康无处可逃。我们应该在大江(古时长江称谓)巴蜀地部属兵力,以防被突破。”顾长卿说着,指了指图上的寿阳,“寿阳位于淮水中段,如今夏季才过,雨势才停,淮水又与大江相通,夏季雨水尚多,还不到退下的时候,如今我们的决胜之处就在这水势上。”
    顾长卿看向容离,他也了然,接过话来,“秦军善骑兵,不善水战。秦军水师不过三万,几乎尽数用在了巴蜀南下军队上,秦军不了解大江与淮水之地,以为最猛水势便是巴蜀险峻地,但他们不知晓,淮水与大江交汇处一样是猛烈地带。即使是我们的水军在巴蜀等地,尚且无法施展自如,何况他们?”
    容赫虽对他不满,但容离所言确实句句属实且有理有据,他也不得反驳。顾长远常年作战,对这些地形研究甚是明了,却也没有容离想得透彻。
    “如此,秦军大批军队耗在了巴蜀地,我们在这方胜算也就多了些。行军,诡道也,不可被秦军发现我们的意图。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军师说得有理,但如何才能不被发现?部署军队再怎么也会走漏风声。”
    容赫此时发疑也是有些着急了,顾长卿倒是没看向他,反倒看向顾长远。
    “大哥,我们驻扎之地周围可有村民?”
    “有两个村庄,我们停下来时张副将去查看回报的。”
    顾长卿微微点头,却没有开口。容离看了眼她沉思的样子,又思索了一番来时的沿途之景,懂了她的意图。顾长远虽不大明了,但知晓这个军师妹妹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也就沉着心思等她下令。
    容赫本就不服气容离的身份,如今看他们三人都是了然的样子,只有自己什么也不知晓,着了急,正要问,顾长卿却率先往外走。
    “时辰不早了,明后两日还有的要准备,先歇息吧。”
    容赫见他们动身要走,心里又是不懂她的计策,着急之余又碍于情面不好开口想问,顿时涨红了脸,只能无可奈何地往外走。
    顾长卿的营帐是和容离的连在一起,他总归还是不放心她。
    顾长卿掀起帘子弯腰进去,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出,旋转一圈被抱了满怀。不需要推开,她知道他是谁。
    “对不起,总说不再让你受伤,却眼睁睁看你进这战场。”
    顾长卿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茶香,又有他自己的味道,安然道,“你知道的,我本就在这场战争中,若是不来,也无法安心。”
    “你来了,我会分心。”
    “那你不要在意我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长卿,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的语气是乞求是痛楚,顾长卿忍不住更紧了紧双臂,“你放心,为着我自己,为着你,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只要一心作战就好。此战凶险,你我都得打起精神,莫要叫人看了你这主帅的可怜儿劲去。”
    容离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碎在骨子里,刻在心尖儿上。
    黑夜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休息之后,便是新一天的提心吊胆。
    据线人来报,前方消息打探到,秦军已经顺水直下,大约一日就要兵临城下。这无疑是个狠狠的打击,原以为还有两日可以准备,但照这个速度来看,秦军那支军队过大江以及这支军队达寿阳不过是夜晚的事,也就是说,今夜很可能立马迎来一场恶战。
    顾长卿当即下了命令,收集周围一切稻草以及树枝。
    她的这个命令下来,众人多是不解,但也只好照做。不过半日功夫,周围两个村庄能收集来的稻草尽数被收了来,但都不是无偿收来,顾长卿下令以银钱换取,但是百姓们听闻秦军来犯,十分支持晋军反击,只是象征性收了点银钱,还有好多村民拿出家里的干粮送来了军营。
    稻草收集上来之后,也有约近两百坨。顾长卿让众人围坐,自己拿了稻草就开始围着架起的树枝缠绕起来。稻草干枯,好几次残渣刺入她的手心,容离都一阵心惊,但她早已对他下了命令,不许干扰,他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她,祈祷她慢点,再慢点。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顾长卿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人高的稻草桩子。
    “接下来要大家做的就是编织这样的稻草桩,今夜秦军必将来犯,夜晚视物不清,我们以这些稻草充人,排在前列,等秦军射箭击杀时,我们还可收取他们的箭矢,又能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在此,必定让他们军心大乱,一举两得!”
    众人一听,确有道理,立马开始动手。
    见周围人的视线转走,容离赶紧拽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查看,那上头已经全是斑斑血迹。
    “这样的事为何要自己动手,你双手细嫩,哪里是能这般糟蹋?”
    “无碍,这双手若是干不了什么大事,光有个细嫩也没什么作用不是?”
    见她还有力气贫嘴,容离一肚子的心疼倒也没地方放了。
    整整一个下午,军中主力都在听着顾长远的排兵布阵之法,而那些后厨以及杂工便展开编织。人多力量大,稻草被消灭了大半,而多出的是一排又一排的稻草人桩。
    整个军队都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夜晚如期而至,顾长卿部属的稻草军队已经抵达寿阳左侧边界处的巴蜀交界区,而主要兵力则安排在了寿阳。
    秦国与晋国之间的交界就是大江和淮水,但秦那边地势较为险峻,寿阳这边经过开垦大多种植了密密麻麻的树木,适合掩藏。秦军要是想在巴蜀流域地一夜就渡江击败晋军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加之晋军在江这边的部属是呈一字排开型,夜晚秦军无法看清,且隔着大江,只能隐约看出晋军有大批人马在此,定是没有预料到,军心混乱必不可少。
    顾长卿依旧和容离待在了寿阳,派了容赫和顾长远过去。寿阳今晚若是开战,秦军胜算也不大,但自己这边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但顾长卿深明,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一切还需速战速决。
    墨色天空上残月升起,前方来报,秦军已达大江对岸,巴蜀地流域也出现了秦军的身影。
    “果不出所料,秦军想趁着夜晚出击,我们就得在这夜里挫挫他们锐气。”
    容离带着顾长卿走到营帐外,隐约可见大江那头灯火通明,“看样子他们是想放火箭,以烧毁我军粮草。”
    顾长卿轻笑一声,“幸而让皇上另运粮草,如此他们也伤不到我们根基。”
    “善用兵者,役不在籍,我们只运这一次粮草,也能让秦军摸不着头脑,你这招倒是算到了。”
    他极少这般大方地赞赏顾长卿,她也就高兴地收着了。
    “秦军善骑射,火箭射过来必然是要影响,周遭又尽是草木,须得建起盾牌墙防护,左右这大江宽敞,他们再厉害,箭矢越过江也不会射得太远,你先下令吧。”
    容离把副将叫过来,听她之言先下了令。
    这支军队大部分是北府军,一贯训练有素,只是片刻便建起了两人高的盾牌防护。顾长卿和容离站在盾牌后面,看着从江那边不断射过来火箭,照得江面以及天空如瞬间白昼。那些箭矢到底还是因为距离太远,许多只射到了江中,少许带着火苗射过来也被挡在了盾牌前面。
    战况虽和缓,他们能等,但秦军那样多的人马,来时又是气势汹汹一心求胜,必定心急,等不得多久。这中间隔着的是水,谁先入水谁就得输,况且秦军不善水力,更是不会莽撞出击。如今这光是火箭之战已经让秦军损失不少去,主力必然是着急的,军中也会不安。
    顾长卿要的就是这不安,她必须把这一晚拖过去,让秦军内部有些倦怠,然后寻得恰当时机再带着军队横渡大江,杀他们措手不及。
    这边战场明显是秦军吃亏,顾长卿只是防,秦军不断地攻,只会一味浪费箭矢。而寿阳东侧也是如此,稻草人垛果然让秦军料想不到。东侧大江虽窄,但水流极快,不易横渡,秦军又碍于这方人数众多,不敢贸然渡过,也不曾出兵。顾长远见此情况,知晓这边的主帅必然不是王符,王符才从军几载,又是秦国宰相之子,正是年少意气风发之时,此番进攻也是他鼓动秦王,必然是毛躁性子一个,怎可能见到军队却不动手?如此这般谨慎,怕是王符的弟弟王满。
    王满性谨慎细微,如此不出兵应该是即刻通知了王符,顾长远也不需动弹,只需隔岸观敌便可。
    在寿阳的这方晋军见秦军就在眼前却不动弹,士气大涨,笑秦军榆木脑袋,稻草也当了人来怕。
    顾长卿得到顾长远传来的消息,秦军未动,也料到那边主帅是王满。如此看来,这一夜是打不到哪里去了,秦军必然等着明日天明一战。
    第77章 秦军初败
    整整一夜,秦军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两支分布的军队均是不敢轻举妄动,惶恐着晋军会趁机来犯,只能硬撑着防御。反观晋军则不然。顾长卿最了解的就是战事中敌军的心思,上一世她也是因着这能算计到敌军所想的功夫才助容赫打下胜仗。
    秦军来势汹汹,本以为晋国军力不胜,拿下乃是片刻的事,他们六十万大军敌晋国十五万军,自然是信心满满,可他们却少算了这地形地势与大江之宽度,也没有想到晋军会有这样多的军队。不似来时那般气势,自然是小心谨慎,又害怕被晋军抢占先机,只好打起精神防守,而顾长卿就是利用了他们这般的心虚下令让将士们轮流看守,养精蓄锐。至于顾长远那边,人数本就少,又有稻草桩大军作掩护,更是能好生休息。
    一夜就这么过去,迎接他们的是天明以及更加猛烈的战争。
    顾长卿深知这样僵持下去只能两败俱伤,若让秦军发现粮草还未运来,必然以此抓住把柄让他们信心大震。
    顾长卿与容离商量一番,决定先发制人,进行水战。
    秦军见容离已经下了三艘战船入水,当即派出十艘战船以及弓箭队上船,还不等顾长卿的军队全部上了船,王符已经下令开始扫射。
    乱箭齐飞,青天白日也顿时黑压压一片,容离本能地把顾长卿拉到自己身后,命令将士们迅速上船布阵。
    “布阵!挡!”
    北府军盾牌队瞬时间架成盾墙,护着后面的将士。
    “换!”
    还不等顾长卿回过神来,后排弓着腰的士兵已经一跃而起,长箭齐发,飞射向对面的秦军。王符虽一贯自称练兵有素,却也从未把士兵训练成如此模样。那些士兵一跃而起的高度几乎相差无几,且一降一升,一护一攻配合得相当吻合。
    原以为这场仗没什么意思,如今看来倒并不如此,王符不由地激起了斗志。“精兵箭队,上长箭!”
    霎时间,顾长卿只见对面秦军忽然尽数退下,接上的是排排着轻便战服的箭队,手持长矛远步起跑,狠狠投掷。顾长卿暗叫不好,赶紧回头下令,“排高护盾!”
    即使是北府军这样迅速地排成两人高护盾,也仍旧难抵长矛投掷过来,虽然挡去些许,但仍有许多长矛狠狠砸入战船。船在水上,最怕的就是战船被毁,容离赶紧安排人拔出长矛,填不上原先已经制好的布包沙石,加上晋国造船本就发达,好在江水没有漫上。
    顾长卿见情势已严峻,不可再等,当即让人往前方抛砸大石。
    王符站在对面战船上一愣,放肆笑出声来,这晋军已经被他们吓到如此地步,抛个石头也如女子般毫无力气了。秦军见主帅笑起,也都跟着嘲笑起晋军手无缚鸡之力来。
    还不待王符笑个够,主帅战船突然狠狠晃动。王符大惊,以为水势来袭,赶紧望向晋军,见他们仍旧安安稳稳地站在船上,当即明白不对,“守护战船!”
    “将军!不好了!船进水了!”
    王符心里一紧,猜到晋军派了水师从船下暗中伤船,顿时怒火熊熊。“水师下水!”
    站在他身边的副将一愣,满头冷汗,“将军,水师昨夜全部派去了东部啊!”
    王符转头狠狠瞪着他,一把纠起他的衣领,“给我派人下水!”
    “将军,不可啊!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撤退!晋军造船之术本就了得,我军战船赶制紧迫,有许多不妥之处,如此继续遭受攻击只能大败啊!况且军中会水之人甚少,不可啊!”
    王符被他这样蔑视,更是气急,一把将他扔到老远。“羽林军一万下水!”
    羽林军听到命令,虽然心有恐惧,却也只好狠吸一口气跳入水中。
    秦军不曾受到过紧密的水下训练,又常年在陆上,这一入水便出于本然地紧闭双眼,晋军派出的士兵本就善水,加之他们身着素色衣衫,在大江有些许浑浊的水中几乎可以完全隐匿,更是信心大增。
    顾长卿站在战船上,看着秦军不断有人跳下去,而战船也在往回开。江水本就不清澈,如今又被将士们从低下搅起泥沙,更是浑浊一片。顾长卿勾嘴一笑,水越混,越有利。
    在出兵之前,她与容离就商量组建了一支四千人的水师。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在水下可以以一敌十的大将,他们都是北府军里常年驻守寿阳一带的士兵,本就善水,加之常年的紧密训练,更是在水中如鱼般自在。况且她安排他们下去之时,让他们全部换上了素色衣衫,在水中不易被发觉,又以三艘战船掩护,从战船上的布阵吸引王符注意,王符本就自大,看着这边受了损害定是狂妄,这就是水师下水游到秦军战船下最好的时机。
    水下排布的是两队士兵,一队手持绑上石头的环首刀负责攻击战船,一队则负责掩护以及击败秦军入水的士兵。
    水下不便使力,光靠蛮力与水搏斗只会浪费力气,但晋军水师都是带着经过改造的环首刀,环首刀上增加护手并取消了刀柄端的圆环,使将士们能更好地运用力气,加之他们常年在水中,知晓以另一手臂的挥动来带动持刀手臂的用劲,在水中攻击战船犹如平地。
    秦军造船之术本就没有晋军了得,又是加班加点赶制,破绽良多,船内构造也有许多问题,攻击起来更是便利。
    顾长卿看着从秦军战船下逐渐漫上来的鲜红血液,染红一片又一片江水,不知是喜还是悲。
    容离看了她一眼,对着身后下了令,“抛石。”
    只是一语结束,准备好的队伍就整齐地将石头搬上抛石机,再由抛石机投掷过去。
    顾长卿想到风力阻碍与距离问题,把抛石机的石头换成了中等大小,这样一次抛石机能抛出两枚石头,还可以减少阻力。
    秦军上受到抛石机打击,下又有人破坏战船,一时间全军混乱不堪,射箭队受到船体晃动影响,所射之箭甚至不能到达江面。王符见情况十分不利,这才迫于无奈下令撤退。
    他被副将等人维护着从主战船跳至后面的战船,前面四艘战船已经里外透水破败不堪,只能弃之。王符正抬脚往后面的战船上跨,却见水下猛然冒上来一个人头,面色极其痛苦,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还不待王符回过神来,那人却被狠狠拽入水下,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片江水便晕染开鲜血来。
    王符虽说也经历过几场战争,但毕竟都是打的小国,也不是如这次一般如此迫切要一招制胜,亲眼见到这样狠戾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
    王符终于明白动兵之前朝臣争论不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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