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雀 作者:寒潭鸦

    &盲雀——寒潭鸦(145)

    但案件奇诡的地方也出现了。

    虽然现场多人目击到凶犯向魏源补枪,但综合各方的调查结果来看,魏源跑到林边疆家旧宅院内畏罪自杀的可能,还是最大的。

    根据现场勘验情况、北郊外环线交叉路口监控和居民区监控视频情况、以及周围目击者的证人证言。还有,最关键的,魏源上衣口袋内提取到的录音笔内容。

    还原出的事件真相最有可能的就是:原临潭公安局缉毒队民警魏源,因与境外走私、贩卖、运输毒品犯罪份子有勾连,渎职包庇甚至通风报信,被警方察觉后畏罪自残,又被人灭口。

    判定此案性质最主要的原因有五项:

    一是各种旁证证明,从魏源再次出现在监控内到他割腕后倒在院墙前,直至黑明辉三人赶到,期间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证据显示:当天下午2时23分,有监控摄像头拍到突然出现在北郊城中村附近的魏源;2时34分,魏源出现在城郊环线入城岔口附近的交通卡口监控内;2时38分,有附近居民目睹他走在林边疆家前面的人行道上;

    2时43分,从居民楼外墙监控上可以看到,他走进院内并在院子里踱步绕行,最后又走到院落东北角,扑通一下成跪立姿态,过了几分钟后便抬手割腕,整个过程当中他并没有受人挟制,甚至还在割腕以后,扔裁纸刀掏手机给黑明辉打了电话,打完他才扑倒在泥地里。

    而监控视频和目击者画面中的魏源,只是看着神情困顿精神萎靡,并没有失常或醉酒的举动。

    二是勘验人员周光平从他上衣口袋内提取到一个录音笔和一个已经被格式化的空白U盘。

    录音笔里有他自己录下的供述,从他参加警队工作以来,参与过多少次化装侦查,经手过多少财物,与境外涉毒人员如何交涉,向姜明远提供了多少条线索,破获了多少起案件,每起案件清缴毒品和毒资各多少,琐碎啰嗦又断断续续的说了整整2个小时,事无巨细,有些矛盾点还反复翻供,似乎是在认真回忆。

    并且每每说完一个案件,他还要补充一句他经手的所有涉案物品和涉案现金,已经全部交给姜明远处置。

    三是关于八年前那次由林边疆主导,王志鹏带队指挥深入坝下开展的1998.11.07案件延伸调查专项行动。

    他亲口承认,那次行动中导致工作组遭遇车祸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向平远毒贩王保昌集团骨干,透露了行动组活动地点。但在呈述这一情况时他却在录音里痛哭呜咽,说他是无心之失。却半句都没有提林家的火灾,没有提到徐老六,更没有提到那只金貔貅的来源。

    四是给姜铎和林逆涛下毒的事情。

    在讲述这件事情时,魏源的音调和情绪变化是最蹊跷,声音时高时低,语速时快时慢,经常有吞音和呜咽,描述事情断续散碎,但却没有那种回忆过往时容易出现的前后矛盾或逻辑混乱,能够按照时间和动作的顺序,描述出相应的细节。

    并且他明确表示:一大一小两个糖盒他确实都打开并调换了里面的糖,之后也是他把小糖盒盖好,把大糖盒用包装袋重新包好,放回缉毒队会议室置物柜内。

    五是情绪,愧疚不安的情绪贯穿于他整个录音供述过程当中。

    他讲述的事情听起来并没有避重就轻,更没有刻意弱化自己在事件当中的作用,但是却极力强调参与时的无能为力和被动,每说完一个段落,他总要紧张且急切的补充自己如何如何无辜

    按理说,身为一名老侦查员,又或者是一名深藏不露的老内鬼,应该十分清楚,情绪化的表达方式在侦讯工作当中肯定是最先被剔除拧干的水分,要想让侦查员信服,就不应该这样干巴巴的反复强调情绪,却不以事实佐证,又不是在演苦情片。

    特别是对于糖盒,录音里好几次出现他低声说他是为了救姜铎才去换糖,他从没有想过要往里面喷纯=乌=头=碱,但为什么这么做他却缄口不言。

    可显见的事实并非如此。

    不论从前,单就居民楼视频里他下跪并持刀割破自己手腕的坚决和惨烈,也没法让人相信他真的无辜。更何况事发后立即逃跑的他,若真无辜,那他又是从哪里得知投放进糖盒里的毒物种类。

    捋顺疑点的同时却触开了更多的疑点,但情绪不能入证,疑虑再深重,侦查员也只能判定他亲口承认确实动过糖盒那段话为真。

    至此,除了尽全力缉捕两名涉案在逃人员外,临潭县公安局机关楼投毒案,以重大且唯一的涉案嫌疑人死亡的方式,基本告破。

    多年来从源州公安队伍内部透漏出来的那股腐臭味,似乎随着魏源的死亡,而一冲而散。

    参与办案的侦查人员从上至下基本都倾向于魏源就是内鬼,并且对境外犯罪份子和涉毒线索知晓甚多,甚至手握关键证据,否则也不会让同伙持枪入境来灭口。

    但魏源一死,接下来的众矢之的和突破口,便只剩下姜明远。

    仅仅一周,县检察院迅速完成批捕流程,审查和倒查工作力度扩大范围并逐步升级,在全局乱成一锅粥,一线民警办案抓人都力不从心的情况下,梁检察官的联合调查工作组硬是把原先单独质询范围内的30多人,扩大到县局三分之一的警力,仿佛掘地三尺他们也要往姜明远这个主使者身上,挖出魏源掩藏的犯罪线索。

    工作步骤安排的紧锣密鼓密不透风,时间节点对到分秒,参战民警们叫苦不迭,巡查、设卡、追踪线索、旅店出租屋进户排查,累得见着个平整的地方就想趴下。

    却还得硬顶住梁检察官质询工作小组的多对一质询压力和精神虐待,还得随叫随到,还得知无不言,疲劳轰炸得一个个见到戴检徽的都反射式腿软,已经到了爱谁谁恨不得胡说八道编罪了事,就求他们快点完事的地步。

    高强度工作压力和昼夜质询的重压下,临潭公安仿佛一夜间气正风清,工作之余人人自省,时时开列问题清单,不是在自查问题就是在整改问题。

    质询工作组的评议表格多次重印,从原先收集不到问题演变成屁大点事都是问题,关于姜明远,转眼便有十数条可以深挖一下的新情况,

    但书证有了,必须再加紧时间寻找物证。

    林逆涛家的旧宅再次成为凶案第一现场,自案发当天开始,勘验人员进进出出,一寸一寸贴地勘验、搜索和提取痕迹,历时几近一周。

    生怕自留地里再次发生重要物证被擅自移交事件,霍雷局长指示:所有涉案物品、样品和检材必须在缉毒罗队长的亲自监督下扣押进局机关二楼刑事技术大队物证保管库,现场提取到的指纹、掌纹、脚印和=火=药=弹=痕,全部密封在保险柜内,每一次做检样分析,都必须有霍局长的亲笔授权。

    可他老人家贵人事忙又不可能时时守在局机关内,搞的周光平没办法,甚至跑到县委办公楼或上他家去堵他要授权,检验进度拖慢了一大半,但谁都不敢有怨言。

    唯独那个被格式化的U盘。

    整个中心现场提取到最值得深究的物品,就是这个U盘,经多方查证,魏源身上除了在北郊城中村临时购买的手机和裁纸刀外,就剩这个U盘来源不明。

    自被扣押入库的那天起,临潭网安和技术组人员尝试了各种方法也没能恢复里面的数据。

    罗主任和郑侠本想放弃,但经破案心切的梁检察官提醒,报请霍雷局长同意后,还是决定送到省公安厅技术处去试一试,只不过霍局长深觉兹事体大,必须得亲自护送涉案物证到省厅。

    所以,15天后的傍晚,临潭霍局长出发的前一天。

    有人在局机关下午下班后的一小时内,再次折返二楼刑事技术大队物证保管库,打开密闭的仓库门,关掉生物检材实验室的消毒紫外灯,输入指纹并从保险柜里取出已封进密封袋内的U盘,安装到自己的笔记本上,正准备键入程序时,忽然灯光大亮。

    本应该被羁押在看守所的姜明远和应该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张程勉,打开白炽灯光源,看着蹲在密码柜底下的王瑞,沉声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42章 留门

    落网了?

    津西乡铁烙山采石场爆炸事故、原临潭缉毒队民警魏源遇害事件后的第三十天, 丽州第一人民医院,十一楼骨外科特护病房。

    胳膊打了石膏、满身绷带、上下一套白底青条纹病号服的姜铎抬起头, 看着十天前突然从临潭跑过来,说是受姜明远等人嘱托前来看望他,之后又吵吵没人心疼他没人照顾他, 最后干脆赖着不走在医院旁边租酒店套房住下的宋之田。

    光抓了瑞叔?还是那我爸他?

    宋之田一言不发,拧着眉毛上下摸兜, 折腾半晌居然摸出一盒烟来,仗着给小姜铎换了带阳台会客室的VIP单间便拿火机点烟。

    一口抽进,不熟悉尼古丁、烟焦油的呼吸道和鼻腔里又刺又痒, 眉毛越发皱紧, 可他却不放弃的再猛吸一口,憋红了一张脸才忍着没咳嗽,边捶胸边向姜铎递过来一厚摞牛皮纸档案袋。

    王瑞大概两周前就已经被控制了,这两天专案组开始往各地挖线索查人, 照着名单请客, 你爸面上看着倒是没事, 但我觉得他全坏在心里了,我让勉子、老周天天跟着他,还有老蒋、老黑和你洪叔他们几个,状态都不好, 等省厅工作组把必要的证据收集工作都做完, 我就想组个老年旅游团, 带上他们这帮没见过世面的老东西出去溜达一圈

    说到这, 宋之田忽然低头,轻声嗤笑却咬牙到:

    走得越远越好。

    姜铎的心脏急跳两拍被小刺扎破,疼了一下,却没吭声,转过脑袋把文件袋搁腿上用左手费劲地抽出里面的调查报告和名册,随手翻了翻,但只看了两页便一巴掌合拢,心惊于余知检的锱铢必较和不见兔子不撒鹰,更愤恨他不择手段。

    能走到哪儿呢?姜铎心内深沉,脸上却明事理且故作轻松的打趣宋之田,

    小田叔,你们临潭那一帮子倔老头都是圈里横惯了的驴,才到源鹤开个会还要带上家乡的茶叶腐乳辣子面,啥都吃不惯,你要真把他们都吆喝出去,待不了两天,他们一准跟你闹,听话,咱们别白费那功夫,更别浪费钱啊

    嘿你这臭小子!宋之田眉头一挑想抬手扇他,却见他满身绷带病恹恹的还有精神嬉皮笑脸,连帅脸上都贴了块姨妈巾似的大纱布,憔悴得没眼看,根本没地儿落手,不禁心疼的缩了缩,又暗嘲自己太沉不住气,连个后生崽都不如,干脆掐灭烟头有些丧的说:

    也是我真是想多了,他们那帮都是硬骨头倔驴,逃兵就我一个。

    说到这,声音哽咽,宋之田鼻翼抽了抽抬手按按眼角,向姜铎道

    检证有问题我不是没看出来,但我就是不想,也不敢往那条道上琢磨,无论老瑞还是魏怂怂,我们都多少年了小姜铎,你别笑话你小田叔,你说我们都多少年了!眼下整个西南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一个王瑞,牵出来多少条上面的线头,我一个敢往受害者尸体身上下刀子找答案的,我却不敢去看活人,活人心太脏!

    小田叔

    小姜铎,田叔对不起你

    宽慰的话被宋之田不管不顾的歉然和自责给压了回去,姜铎悲愤莫名,却无能为力,想想又重新打开那份案卷和名册。

    真相的重量有时候不见得是迷局者能够背负的,轻轻薄薄几页纸,却如悼词般饱含无数沉痛的情绪。

    文件袋里就两样东西,一份是自己重伤昏迷被抢救期间,整个西南相关案件的查办情况和说明,由张程勉汇总整理。一份是涉案人员明细和处置情况,所有人按照参与事件情节、程度、主客观原因和造成的事实后果,分轻微、骨干和主犯三类。

    时至今日,自己才清晰的看到自己在整个迷局间的位置。

    他纵横捭阖的余大处长,将看似独立不相关的西南一线所有行动部署间的链条,用力捏合,将整个计划更名为封堵漏勺第二阶段统一收网行动,而包含自己在内的源、丽一线数条侦查方向,也被他摁着脊梁在迷局间试探碰撞。

    从缅越边境线直至整个西南,余知检整合所有公安警力,制定行动计划并结合各地组织结构、警种、人员实际情况,一层一层布下行动节点。

    他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就是将八年前剑潭冶炼厂倒闭之后,继承并重新归整边境过道西南一线的制、贩、运、销毒品利益链条,深藏于源州并逐步活跃起来的,名为骆驼的新内线掮客势力,连根拔起。

    这一条线的核心人物就是王瑞,但王瑞从来不是他的目标。

    所以在张程勉和小涛发现许久湖老家查获的涉案照片被人动了手脚,极可能是栽赃时,他没有下令彻查;

    在周光平发现糖盒内的=纯=乌=头=碱=含量与用做检样比对分析,是由正规生物科技公司提供,且只有公安审批许可才能购买的样本纯度高度一致时,他没有下令彻查;

    在张程勉扬言已将物证移交省厅,惊慌失措的王瑞无意间暴露对检证去向的关注,并按捺不住动用隐蔽渠道,向省厅技术处旁敲侧击出检证结论时,他没有下令彻查;

    甚至在明知道自己和小涛被困山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没等到尔扎都惹逼迫采石场厂长董亮向内线,也就是王瑞,通报虚假情况时,他坚决不下令彻查。

    他要的是全盘暴露通过王瑞勾连在一起的四通八达的关系,包括八年前,促成剑潭冶炼厂飞速倒塌,隐蔽于浓黑处的关系。

    非要等王瑞以为危机已经过去而放松警惕,开始重新与浓黑处联系,又让浓黑处伺机窥视,并对自以为暗藏卢隐舟痛脚的U盘志在必得时,仓促间露了马脚,才动令全盘统一收网。

    为此,他甚至利用魏叔,利用被人挟持、蒙蔽,本就因为洪叔断手、林家火灾而良心不安了整整八年的魏叔。

    想到这,姜铎左手捏起拳头手背鼓出青筋,把光滑厚重的纸袋攥住几道深刻的褶皱。

    身为公安干警,身为国之执法者,余知检的痛恨同样也是他的痛恨,可他始终理解不了余知检驭人如棋子,处事亦是手段的坚硬和冰冷。

    想到这,姜铎心内愤恨到挤出血,却依旧懂事的慰藉着宋之田

    小田叔,我爸没事、临潭的叔叔们都安全没出事就行。前两天省厅那王八蛋的部署和计划,把他折腾得够呛,又经历了魏叔的事情,他们心里肯定都不好过小田叔,要不你还是回临潭吧,眼下我这情况要是回临潭,就是给他添堵,小田叔就当帮帮我的忙,帮我照看着点我爸,让我安心在这养两天

    可是你这个样子!

    姜铎佯怒嗔怪,神情淡然,依旧是玩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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