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稀罕。
    皇位有什么好的呢?他的父母当年为之费尽心力,一连除去了好几个王爷。母亲为此殚精竭虑,在宫变时失去了腹内的胎儿,后来再也不曾有孕。而父亲,一直沉浸在杀死手足的痛苦和愧疚里。
    到了父亲的执政后期,一个太子位,又让宋家、梁家,前后多少人折损。
    何必这样?
    他又想起前段时间,母亲遗留下的婢女文鸳,瞒着他,私下同姑母沁水联络,意图趁窦宪离京,设局杀死谢氏,令他重返皇位。却事败被腰斩,尸身送回他面前。
    清河王府里的奴仆害怕的害怕,怜悯的怜悯。但他看了,只觉得漠然。
    活该。他在心里说。
    凭什么私下里去做了那样的事,还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你问过我要什么吗?不过是自说自话的,将所谓梦想寄托在我身上的蠢货而已。
    毫不怜悯地走开了。
    现在的刘肇,在他眼里不过是又一个愚蠢的文鸳。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么,大势已定。那么不管怎么去争,最终都只会是被巨大车轮碾压的小小蝼蚁。
    那封信烧尽了,只留下一些残烬。他缩回手,轻轻往指尖上吹了口气。
    第176章 1.7新章
    他不理不睬的态度,刘肇很快就得知了。大为失望。想不到抛出这样一个大的诱饵,他也不为所动。素兰也觉得奇怪,嘀咕,“宋氏那样的女人,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怕事的儿子。”
    刘肇背着手,在福宁宫里来回地走。
    依他的想法,刘庆回来,很多事会很好办。一个懦弱的、年幼的小皇帝,和曾经被立为太子、生母与太后有仇的十四岁皇子,哪一个更让人防备?毫无疑问是第二个。那么他,就可以从中寻找生存的夹缝,命运的转机。
    可是刘庆不愿意入京,不愿意帮他,这把所有都打乱了。
    素兰见他焦急,在旁劝道,“陛下别急。清河王不愿意入京,那您就找别人嘛。”
    一句话提醒了刘肇。还有谁与窦家有嫌隙,并且有能力抵挡他们?
    ——他父亲当年的宠妃,申太妃。
    琅琊王自得了刘肇的手谕,屡屡借口关怀少帝,探视他的身体、课业,入宫请安。
    窦宪大感厌恶。只是顾忌着对方是自己的舅舅,又地位尊贵,有些话、有些事不好说、不好做,暂时任由他这样下去。
    琅琊王见此,心中得意,又在朝堂上屡屡同他争锋。甚至一些微小琐事上也是如此。
    比方说借口少帝深锁宫掖,不知外事,带了刘肇去上林苑行猎。
    那天刘肇在那里随口问了一句,这里有多少种野兽?
    在场的十余位卫尉,无一人能答。见刘肇有些不悦,虎圈啬夫站了出来,代替卫尉们回答了。刘肇为了显示褒奖,下令封此人为上林令,掌管诸事。
    此事琅琊王大力赞成,不断夸赞刘肇有识人之能和帝王魄力。
    但等他们回转宫廷,窦宪得知此事,忍不住色变。——帝王当以人才品德为判断标准授官,岂能凭一己好恶就随意给出官职?在朝堂上一力反驳。
    刘肇大觉丢脸,与他强辩。琅琊王在旁也帮着他。
    窦宪看他们俩梗着脖子嚷嚷,几乎觉得无言,打断了,大声地说,“若陛下坚持以口舌之利为授官标准,那么岂不是叫天下人以为,帝王重视口辩而不看内实?这样一来,臣恐怕怀抱此念的人会日渐风靡!这对国家不是好事!”
    许多大臣随声附和,在这一次站在他这一边。
    琅琊王眼见着,更为嫉妒了,仗着自己是皇室尊长,一力地做了决定。最终窦宪也只好忍气吞声,暂时告退走了。
    不料到了第二日,窦宪在朝堂上劝说刘肇的事,突然传了出去,并且传的很广,甚至事态都变了。变成了他挟舅父身份,不许少帝封有功之臣。
    并且有谏官开始攻讦他,出入宫禁频繁。
    好巧不巧的,碰上了日食。这下子,那些谏官更有了由头,上奏说,“昔日诸吕握权,统嗣几移,也是如此。今成息侯僭越不自约,悖道于下,效验于天,神照其情,垂象而戒,以告人君。宜令成息侯改过匡失,以塞天意。”
    履霜在后宫听说,大为光火。这套说辞如此含糊不清,几乎是生拉硬扯地要拉窦宪下马。她几乎能够断定,这些事都是琅琊王所为,意在让窦宪交出权柄。想找出与之串通的谏官,加以贬谪。但窦宪在旁劝她不要这样,“...这次的事固然好压,但贬谪了谏官,你想,先前爱戴我的那些大臣们,又会怎么想呢?”
    她听的默默。自打从匈奴回来,窦宪的为人和行事是变了很多的。在朝堂上,他一改过去的偏激,转而施行惠政,清简法令,拔擢寒门子弟。偶有举措不让人信服,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派人暗杀,总是好言好语地同他们掰扯。并且率先表率。那些大臣们见他这样,倒也心悦诚服的。
    如今的他爱惜羽翼,是不会轻易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声名的。而得到这些,他要做什么用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但也明白,他必须拥有这些。这是他们一家人生存的基石。
    见她沉默,他握住了她的手,“本来我征战多年,身体就没有过去好了,不如就趁着这回,修养一阵子吧。”
    她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的心思。先前隐晦地流露出夺位之念的人,是他。现在流露出退让之意的,也是他。
    她仿佛明白他想做什么,但又仿佛不明白。窦宪这些年,城府和机心都日渐地深沉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没有说破,只道,“听我的。”
    她叹了口气,“好吧。”
    次日他便以旧病发作,并且身处物议,不合为用为由,请求暂时修养一阵子。
    刘肇和琅琊王见此都喜出望外,忙应允了。
    窦宪便暂时地隐退下来,将大权都暂时交给琅琊王。自己每日呆在寿康宫里,陪伴履霜和两个孩子。
    琅琊王宅里,已经连续开了许多日的宴饮。琅琊王如常的,众星捧月地坐在上首,下面全是他的儿子们和心腹们。围绕着他,不断地说着恭维的话。
    琅琊王听他们夸自己“扫荡奸佞、功冠群臣”,又鄙夷着窦宪,骂他“每日龟缩在后宫里,一声不吭,活像个王八。”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跟着随意地指了一个拍马最狠的心腹,说,“这话听着,真叫人舒坦!”
    对方连连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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