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肇软软地说好,看着她道,“大母,你能留在这里陪我吗?”他低着头,眼圈渐渐地红了,“这里好大、好冷。我一个人住,实在害怕。”
    涅阳见他小小的人,红着眼眶,很心疼。可也犹豫着,“宫中没有这样的惯例。”
    刘肇神上浮出失望的表情,但眼底一片冷静,装作退了一步,说,“那么,留下大母的人照顾我好不好?”他抽泣着说,“这里的人都是舅舅派来看管我的,好凶。”
    涅阳心想也是如此。指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四十余岁的婢女说,“好好。大母把素梅和素兰留给你。他们都是跟大母多年的老人了,一定会照顾好你。”
    刘肇感激地点头,“谢谢大母!...可是,可是舅舅会不会生气?”
    琅琊王在旁道,“他敢!就把这两个婢女留下来,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叫他同我说话。”
    刘肇心里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感激道,“谢谢大母。谢谢三公公。”
    等到涅阳和琅琊王一走,素梅和素兰两个立刻跪了下来,口称叩见陛下。
    但小皇帝很久都没有应答。两人不由地面面相觑。
    隔了很久,小皇帝才说,“我母后...真的生了个孩子吗?”
    素梅保守地说,“京中有这样的传言。”
    素兰的胆子却比她大,“应该不是传言。太后深锁寿康宫近一年。如果不是有孕,怎么会这样?何况有守门的侍卫,眼见成息侯拎着鸡鸭鱼肉进宫,听说,是给太后产后补养的......”
    刘肇想起窦宪几次借口生病,不来早朝。那时候,他在干什么?正腻在寿康宫里,和母后在一起吧。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觉得恶心。那两个人,占据了宫廷。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地方。可他们偏偏鸠占鹊巢,还生了孩子,在此处安家。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母后,那时她见他温和以对邓叠,气不过,来福宁宫说他。
    那个时候,他很着急,几乎要违背和窦芷的约定,对着母后说出一切了。但是她丝毫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于是他也失望了,闭紧了嘴巴。甚至在她喋喋不休的时候,忽然暴怒,想起了那些传闻,对着她举起了剑。
    身后的相扑少年们立刻挽弓。母后身边的竹茹姑姑吓坏了,忙推着母后出去。
    “噗。”一支箭射在了门框上。
    那个瞬间,在殿里的他,还有被竹茹推到殿外的她,都愣住了。
    他想上前去解释,可是她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再给予他,转身就离开了。
    他在身后很着急地喊,“母后!”
    我不是有心的。那一刻,只是鬼迷心窍。他在心里说。可她没有转过身来,再也不曾给过他机会。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来她的离开不是因为那只箭。只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不要他了。
    他攥紧了手,勉强才忍住了快要冲出眼眶的泪水。
    ——那么,我也不会再把你当做母亲了。
    吸了下鼻子,对着那两个婢女开口,“刚刚公主说,你们都是可信赖的人。那么,朕有要事要交代给你们,你们能否做到?”
    两个婢女都有点懵,“什么...什么要事?”
    刘肇斩钉截铁地说,“为我想办法,送一封信给我大哥。”
    素梅为人谨慎,下意识地推拒着,“废太子一向与太后、国舅不合,可称烫手山芋。陛下别和他牵搭在一起。”
    但素兰为人大胆,已从里面嗅出晋升的机会,欣然答应了下来,“奴婢愿为陛下效力。”
    晚上窦宪回到寿康宫,履霜敏锐地发觉儿子的脸色有点白,瑟瑟发抖的。女儿也闷声不响的,嗓子也有些哑,像是哭累了。联系今日琅琊王入京入宫,大约猜到了有事发生。但没说,只是让他们父子进去洗澡,石榴也抱回去。
    等他们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她这才询问跟去窦府的半夏。
    半夏迟疑着,把今日遭遇刺杀、琅琊王来挑衅等事都说了一遍。
    履霜听的默不作声。
    【正好窦宪想起把半夏撇在了外面,说不得她会对履霜道出一切,出来了,想嘱咐她。不巧正看到履霜沉着一张脸,立刻明白她知道了一切,叹了口气,“怪我,以为是自己家里,就没多注意。还好周荣不会武。三舅那里...我早先叫了人留心的,却没想到他避开了我的耳目,提早回京,又特意来石榴的百日宴上,说了那些话。”他厌恶地说,“搅乱我两个孩子的宴席,他们真该死。”见她面色苍白,又安慰道,“别怕,我已经下令,把周荣家剩下的人诛杀殆尽了。家里那些没有眼力见的仆从,我也全部责打过了,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她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安慰,恐惧的,拉住他的袖子道,“窦宪,窦宪,我很害怕!反对我们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多?除掉了一批,很快又有新的仇敌。我晚上想想都睡不着。今天的周荣,好在不会武。万一下次气运不好,碰到会武的仇家,那我们怎么办?还有琅琊王。他的身份、辈分都远比你高。你要怎么应对他?”她啜泣起来,“肇儿他总要长大的,你不可能摄一辈子的政。窦宪,窦宪,我看不到我们一家人的明天。”
    他把手按在她的肩头上,努力地平复着她的战栗,“别怕,别怕,局势只是看着复杂而已。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多了。”他沉声地说,“那些仇敌,来千百个我也不怕,左不过是扫清他们。履霜,你要相信,我可以做到!我不会再让谁肆意拨弄你和孩子们的命运了。也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受任何委屈。”
    而远在清河的刘庆,也辗转收到了京中快马传来的书信。
    那封信写的言辞恳切,求他想办法入京,除贼勤王,以卫王室。又道自己年幼无知,并无作为帝王的天赋,愿在事成后,将皇位重新让给大哥。落款不是帝王之玺,是刘肇两个字。
    过去刘庆曾与弟弟共同跟随太傅何彪习书,所以他认识刘肇的字,能够确认是他的笔迹无疑,何况信是从涅阳大长公主那里传来的,更能确信了。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冷淡地把那张纸揉碎了,举向蜡烛,很快有火苗舔了上去,将那封信烧尽了。
    刘庆看着火苗,忽然怔怔的发起呆来。弟弟在信中说,元月十五,窦宪大宴群臣,为女儿举办百日宴。
    其实那一天,也是他十四年前百日的日子。
    在母亲失宠的那段时日,她常常拿这件事出来说。“...为什么你叫庆?因为你百日的那天,正好是永平十五年的新年里,一月十五。你父亲很高兴,说你降生在了好时候,普天下的人在这一天都很开心,所以为你取名,叫做庆。”
    还记得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态恬静,脸上满是追忆神色。一度让他觉得,母亲是温柔的。
    但是过了那样的时候,她还是如常的冷硬,绝口不提父亲,只是终日里联合着自己的姨母、兄长,想尽办法,想把皇后谢氏从后位上拉下来,她自己取而代之。
    不,不是取而代之。在她心里,后位原本就是她的。
    现在弟弟刘肇也这么想,想要借助他的力量,作为交换,把原本该是他的皇位“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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