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修真) 作者:楼不危

    &雀登仙(修真)——楼不危(14)

    或许真是他作孽太多,他的天劫也在这一日到来,他以为自己该被这些劫雷轰得魂飞魄散,只是奇怪的是,这些劫雷在他的眼前处,便散作了云烟。

    很久很久之后,有细细甘霖洒下,落在这一片狼藉之上。

    时光之河似在这一刻开始倒流,被烧焦的土地一寸一寸剥落掉表面龟裂的泥块,灰烬里的砖瓦抖擞一下,恢复整洁,排列整齐,于是伽蓝塔倒了又起,镜湖之水枯了再生,四周万物复苏,草木葳蕤,因是隆冬,所以迅速枯萎凋谢。

    只待来年,镜湖旁的扶桑树又高几尺,春风一过,绽出二三朵白色小花,像雪一样,还是旧时模样。

    这就是他幻海之雾的梦障。

    这就是折磨了他百年的幻海之雾的梦障。

    此事与眼前这位上神倒不必细说,星如只提了个始末,各种原因都被他草草略过。

    风渊单手支颐,将手中棋子扔进一旁的棋篓中,良久后,他沉吟道:这桩事,本君依稀有个印象。

    那确实是在百年之前,记得那日,他正在长秋宫中翻书,忽听到人间传来一声痛哭,手中茶水倾洒了半杯出去。

    不久后,便有仙君进来禀告说,是人间有一小妖,于上鹿丘纵火三百余里,使伽蓝塔倒,镜湖水枯。

    那时候,他放下茶杯,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淡淡说道:依天律处置了吧。

    上鹿丘上生灵不多,然伽蓝塔下的禁制乃是苦济大师坐化后所化,以阻挡妖魔,功德颇厚。

    依照天律,他该被罚入无情海,受刑百年。

    风渊又从棋篓中执了一子,夹在指间,若有所思道:这桩刑罚,应是本君判的。

    这话说完,他忽生出些悔意来。

    尚不知是悔说了这番话,还是悔百年前判得那一桩刑罚。

    星如不想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他似是愣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风渊,半晌后,他忽的笑了起来,陷在梦障里的很多时候,他冥冥之中总感觉着,在这一生最痛苦的这场梦中,他就快要见到殿下了,或许再坚持一下,就能见到他了。

    梦里,雨过之后,万里晴空如洗,他仰躺在上鹿丘上,怔怔地望着头顶的这片湛蓝天空,他眼中有血,和着泪一起淌下。

    而在百年以后,他的殿下忘了他,与他说,在无情海中所受的百年苦刑,是他判下的。

    原来,自己便是这样要见到他的。

    风渊听到笑声,颇有些不自在,他已不太清楚自己当年判了这小妖怪何种刑罚,只是他贪玩便烧了三百里的上鹿丘,破了伽蓝塔的禁制,委实胡闹了一些。

    他将手中棋子落下,像是从前问了千百遍那样,面色微沉,很自然地问星如:知道错了吗?

    许久不见星如作声,风渊奇怪地转头看他,只见不远处坐在床上的小妖怪不知何时已然是泪流满面。

    下一刻,他垂下头嗤嗤笑了起来,这笑声回荡在忘忧宫中,很久都没有停息。

    风渊蹙眉,不懂这小妖怪受了什么刺激。

    知错了,自然是知错了,星如收起脸上难看的笑容,他抬头直直望着风渊,声音平静,无悲无喜,缓缓说道,若还不知错,我当落了九幽才是。

    风渊刹那僵在原处,似有一场倾盆大雨从头顶浇下,雷光星火中,他仿佛看到了什么。

    只愿我的星如,

    岁岁康健,常展欢颜。

    百年前伽蓝塔下的嚎哭在他耳畔骤然响起,那声音如同幽冥魔咒,咒他此后千千万万年直至羽化湮灭都将不得安宁。

    第20章

    星如从床上起身,他的双腿仍有些虚软,却是站得笔直,对着风渊拱一拱道:多谢上神相救,小仙先告退了。

    风渊坐在长案前,仰头看他,白烟袅袅从他眼前徐徐升起,烟雾缭绕中,有许许多多的怪异景象从他的眼前掠过,好像有人抓着他的手,叫了他一声殿下。

    他想起那一日在忘忧宫中,这个小妖怪就是这样叫他的。

    许久后,他与星如说:你先在忘忧宫住下吧。

    星如不明白风渊这又是想看哪出戏,他低下头,回道:小仙还是不在这儿叨扰上神了。

    本君让你留下的。

    星如抬头,双眼一眨,有些茫然的模样,目光在忘忧宫内游移了片刻,后停在了风渊的身上。

    这位向来是无所畏惧的上神,此时对上星如的这双眼睛,竟是破天荒地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他从案前起身快速,走去宫外。

    星如望向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他笑了一笑。

    风渊并没有错,如他所言,不过是依天律处置罢了。

    风渊去了长乐轩,梦枢过来的时候就见他面前摊着一本书册,大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他在风渊对面一屁股坐下,颇有些怒其不争地嫌弃他说:你与习谷怎么了?

    风渊嗯了一声,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然他视线连个焦点也没有,他随口回了句:什么怎么了?

    梦枢叹道:从前你是缘分浅薄,我前几日给你卜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你那缘分已经尽了。

    不知怎的,风渊忽的想起那日他在满月桥上,扯断的那根红线。

    他那时觉得缘分这东西都是虚无飘渺之物,说不定那根红线还是几个小仙君故意诓骗自己,如今想来,竟是莫名生出些许悔意来。

    梦枢见他不说话,看向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震惊,问他:你莫不是被那个秃毛的小仙君蛊惑了心神?

    风渊总算抬起头来,他合上手中书册,望着梦枢,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怎知与我有缘的人不是他?

    梦枢摇了摇头:你若与那小仙君有缘,他现在就在忘忧宫里,这缘分怎么可能尽了?

    见风渊若有所思地将食指轻轻扣在桌面上,梦枢眯起眼睛,像只狐狸一样将他看了又看,好一会而后,问他:你不会是真看上那小仙君了吧?

    然风渊不仅没有回答梦枢的问题,还问了他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我若是想要记起我前些年下凡历劫的事算了,与你说也没用。

    一个历过劫,忘尽前尘的仙君,无缘无故绝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梦枢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这不是你从前定下的规矩吗?你想起什么来了?还有什么叫与我说也没用啊?

    从前仙人历劫归来后,因在人间牵挂良多,受苦良多,仇家良多,常常生出心魔,扰乱下界轮回,故而后来风渊下了谕旨,历劫归来的仙人,必得先受九道忘尘雷,将前尘往事,尽化云烟。

    无事。他口中这样说着,却是将手指按上了太阳穴。

    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委实不像是无事的。

    梦枢觉得今日的风渊很是奇怪,可奇怪在什么地方,他就断不出来了,风渊的心思向来难猜,他在心中将此事暂时压下,又与风渊道:对了,还有一事,剑梧说,九幽境的封印好像有松动的迹象了。

    风渊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碧纱帐子,落到远处的荷花池子上,道:等找时间,我与司泉去九幽境再看一看。

    第二日,司泉来了忘忧宫找星如,他过来时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与风渊明日要去九幽境了。

    星如抬起头,看了司泉一会儿,道了一声谢谢。

    他并不知道这位上神是不是清楚自己与风渊的关系,或许也应该知道了吧,眼中带着些许迷惑,将眼眸垂下,想了想,他问道:为什么九幽境中也有天魔封印?

    这天魔封印共有四处,分别在人间、无情海、九幽境,和魔界,司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应该是一百年多前,人间封印破开,那时梦枢正在推演摘星之术,风渊下凡历劫刚刚归来,因神魂受损,闭了关去,我与剑梧在东海之滨斩杀恶龙,是人间有一道人以身殉难,修补了封印,我等回到天界后,才得知了此事。

    后梦枢推算出下一处封印松动应在无情海中,遂剑梧派了两位仙君去无情海中将功赎罪,这两位仙君被幻海之雾迷了心智,出现天魔乱象之时,已然入了魔去,后来幸而风渊感应到自己有一缕神魂在无情海中,及时赶到,方才修补了那处天魔封印。

    星如点了点头,今日听了司泉这一番话,过去的许多事倒也都能串联起来。

    多谢上神了。

    司泉走后,忘忧宫又恢复了一片寂然,星如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那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我还能等你多久了,殿下。

    早点回来好不好啊?

    忘忧宫的正门被推开,和暖的南风与风渊一起涌了进来,风渊随手关了门,停在屏风后面,琉璃宫灯映着屏风上华羽粲然,而小妖怪正在床上熟睡。

    风渊抬步走了过去,站在床边,低头俯视着床上的星如。

    许久许久后,他嘴唇微动。

    我的星如他叫得极为缓慢,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直到把这四个字全部说完,恍然觉着这样叫他,倒是极为顺口,他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头顶。

    手掌却是好像被烈火灼烫一般,风渊怔愣了片刻。

    自己下凡历劫时,究竟历了怎样的一场劫?欠了几桩情债?

    好似从小妖怪抱着他喝醉的那一晚上起,就什么都不对了。

    他以为他并不在意百余年历的那一场劫,以为他永远不会为情爱所扰,以为缘分是可以随手摒弃的东西。

    然如今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无爱无恨,无情无欲。

    若他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若他真心喜欢一个人,该将那人捧在手心上,放在心底处。

    他看着床上的星如,怎会舍得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就这样的,百年前伽蓝塔的嚎哭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来。

    风渊离开了忘忧宫,这个晚上,他在太玄池旁,看着月亮,坐了整整一宿。

    风渊上神不知是何原因,一直将星如留在了忘忧宫当中,这件事传扬出去后,天上的众位仙君聚在一起就这件事讨论了几场,越来越觉得星如仙君不简单。

    等着这两位上神离开后,微露的课业一下就少了一半去,她闲着没事也来紫微宫前来找星如玩。

    当她看到星如的时候,立刻哇了一声,问他:你头顶的毛毛怎么就剩下一根了?

    星如怔了一怔,他抬手摸了摸脑袋,竟不知道自己头顶的翎羽在什么时候又掉了一根去。

    微露恍然大悟,对着星如,道:我知道了,你这叫一枝独秀。

    这位小仙君说话果然很好听,星如想了想,回答说:确实挺秀的。

    你身上的毛毛为什么会这么少?这个问题微露早就想问了,但之前她觉得自己与星如还不够相熟,如今他们两个也算是。

    烧光了。他这样说道。

    微露在他身边坐下,托着下巴,一副要听故事的姿态,怎么会烧光了呢?

    星如轻叹了一口气,似遗憾道:烧着玩,烧着烧着就烧光了。

    微露瞪圆了眼睛,她很是费解,以她浮浅的阅历还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鸟儿烧自己的羽毛玩。

    星如没有再多说什么,这身翎羽究竟是怎么没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场他以为能够感动天地令山河垂泪的告白,从来都是他的自以为,从始至终,他的殿下都没能看到。

    微露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星如将这个故事给补全,她略深沉叹了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她连叹了五口气,星如也没有把他的故事说出来,微露只能放弃,她提着小裙子,指着帐子顶上问星如:这上面怎么还画了只鸟呀?是你画的吗?

    星如摇了摇头:不是啊。

    那是风渊上神画的?微露踮起脚来想要把画上的小鸟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撑着下巴道,还挺可爱的,上神怎么会画这样一只鸟,这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吗?

    这小仙君的无心之言,倒是道破了天机。

    星如抬起手想帮微露把那画取下来,袖子便顺着他的胳膊滑了下来,微露仰头看他,随即被吓了一跳,指着他的胳膊问他:你这儿怎么有块疤啊?

    星如抬眼,看向自己的手臂,那处当年剜了好大的一块肉去,多年后也未能恢复。

    他恍惚了一下,其实,他的殿下在从前也曾这般冷情待过他。

    很疼吧,微露心疼地问他,这位小仙君向来是菩萨心肠,她走过去,抬手想要碰一碰那疤,又怕弄疼了星如,最后只问他,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一块疤呢?

    星如想了想,蹲下身问微露: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吗?

    微露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天君给我讲佛经的时候,说过这个故事,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问星如,你也割肉喂鹰啦?

    窗外杜衡草探出翠绿的小脑袋,在窗口招摇,香炉的影子映在身后浅黄的轻纱上,星如缓缓笑了起来,他对微露说:我是割肉喂了佛祖啦。

    第21章

    那时候他将姬淮舟送回了营地,军医看了看姬淮舟的情况,纷纷摇头,他们也救不下他。

    星如抱着姬淮舟哭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后边的小厨房里,书里说妖精的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他拿找了一把刀,对着自己左边胳膊狠狠扎了下去,鲜红的血汩汩淌下,他连吸了好几口气,嘴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不疼不疼,使劲闭上眼睛,手下愈发用力,将那块皮肉直接剜去。

    然后他迅速把这块肉扔进锅里,胡乱往里面扔了些调料,等到锅开后,就连肉带汤都盛了出来,端去给姬淮舟。

    星如进了姬淮舟帐子里的时候,却见着姬淮舟好好地坐在那里,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看起来已经完全太好了。

    星如揉了揉眼睛,虽然他好像刚才白割了一块肉下来,但是也很高兴他的殿下醒来了。

    他却并不知道那是回光返照之兆,姬淮舟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刚才星如离开后,姬淮舟醒来,他从老军医那儿要了一丸回天丹,这药能让他清醒个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后,必死无疑。

    他与守在北疆的几位副将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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