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修真) 作者:楼不危

    &雀登仙(修真)——楼不危(13)

    他好像是在说我都明白,你就不用跟我隐瞒了,姬淮舟拂袖离去。

    看着姬淮舟大步离开的背影,星如哀叹了一声,更加忧虑,殿下现在一定是恼羞成怒了。

    晚上的时候,星如趁着姬淮舟熟熟睡,偷偷把自己的小手伸进他的被子里面。

    过了一会儿,他眨眨眼,有些疑惑,不是不行的吗?

    不过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明明很可以的嘛。

    弄了好长一段时间,星如的两只手都有些酸痛了,一股隐约有些熟悉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星如吸了吸鼻子,然后就钻进被子里。

    寝宫里,石叶香的味道渐渐从青铜的香炉中散开,雪白的月光从九重天上倾洒下来,几根木兰枝的影子映在纱窗外面,随着风摇曳。

    姬淮舟从星如刚一碰到他的时候他就醒过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鬼迷了心窍,一直到结束时候都没有作声。

    黑暗里,一切细微的声响似乎都被放大了,姬淮舟睁开眼,将星如捞进了自己的怀里,星如大概是已经睡了,依旧很自然将胳膊搂到了姬淮舟的腰上,然后又把腿也撩他的身上,像是找到一件宝贝,要紧紧锁住他,脑袋抵在姬淮舟颈窝处,偶尔发出一两声呓语。

    姬淮舟依稀听了一句,他说:我只喜欢殿下。

    我也只喜欢星如啊。

    这一年,前半年过得还算平静,只是到了秋天,北疆忽起了战事,皇上派了姬淮舟前赴往北疆。

    星如听闻此事后,立刻找到姬淮舟,我也要去。

    此去北疆凶险异常,姬淮舟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归来,且前些日子他查出一桩陈年往事来,身边已无几个可信任之人,他如何能让星如跟着他一起去北疆冒险。

    姬淮舟按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这回你不能去,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等我回来。

    星如央求了姬淮舟很久,可这一回姬淮舟的态度极为坚决,他都跑到殿外的梧桐树上睡了一晚上,虽然最后姬淮舟将他哄下来,可依旧是不许他跟着去。

    临行的前一天,姬淮舟抱着星如,嘱咐了他许多,不准喝酒、不准去青楼玩、不准再去偷看大皇子与他身边小太监游戏。

    他每说出一个不准,星如的脑袋就要往下再耷拉一点。

    如果,如果姬淮舟如果了很久,剩下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如果他真在北疆遭遇了不测,他在宫中留下的人手,自会知道该如何安置星如,此时倒也不必与他说,徒让他担心牵挂。

    他在星如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说:等孤回来。

    姬淮舟刚走不久后,星如回到寝宫里头,他前几日新研究出来一种傀儡术,想要诓骗姬淮舟恐怕有些困难,但是应付一下宫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他留下个小傀儡后就去追姬淮舟去了。

    可惜他与姬淮舟走岔了路,追了小半个月也没能追上,气得星如拔了好几根毛。

    路过青城南华将军庙的时候,他在路旁见了一具婴孩的尸骨,那皮肉早已腐烂,只剩下一堆森森的白骨,手脚俱被折断,不知扔在这里已经多少年了,星如见他可怜,将这副尸骨收敛起来,找了个棺材铺子订做了一副小棺材,将他掩埋在将军庙后的小土坡下边。

    他这一番举动惊动了护庙的神兽,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威风凛凛的神兽来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的吼叫了一声,星如吓得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整只鸟膨胀了好多。

    这只巨大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来历的神兽绕着星如走了两圈,星如站在原地,缩着小脑袋,一动不敢动。

    良久,神兽口吐人言,对星如说,他已经在这将军庙守了很多年,一直在等一个人路过此地时将他小主人的尸骨掩埋,今日多谢星如。

    随后神兽向天嘶鸣一声,声音凄惨至极,便颓然倒下,待到烟尘散开后,映在星如眼中的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它已死去,死前眼中含着泪,那双眼睛一直不曾合上。

    星如在一旁呆看了半晌,他听说过前朝南华将军的故事,故事里说他战功赫赫,后被奸臣陷害,他为表忠心,当朝剖心为证,血尽而亡,他死后,家中上下二十八口一夕之间皆被灭口,连六岁的儿子也不曾放过。

    星如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老马尸体拖到将军庙后,埋在那具小小的尸骨旁边,还垒出一个小小的土包,那土包上很快生出一棵菩提树来,树高参天,似翠羽华盖,遮住眼前这座简陋的将军庙,此后春夏秋冬,都不曾衰落。

    从将军庙离开后,星如很快来到北疆,他改变了相貌,混进了大军里面,因害怕姬淮舟看到自己要生气,白日的时候从来不敢往姬淮舟凑,只等夜晚他熟睡的时候才变作原形,偷偷钻进他的帐子里,趴在他的枕头旁边,歪着头打量着他,觉得他好像比在帝都的时候瘦了一些,不过也还是很好看的。

    熙明八年冬月二十三,风雪大作,姬淮舟率领一队人马欲从寒霜谷突袭敌营,不知被何人泄露了军机,五千人马刚一入谷,身后入口处便落下巨石,前方迎上敌国数万大军,寒霜谷成了死地。

    厮杀声在天地间骤然响起,刀剑相撞声、战马嘶鸣声、鲜血喷涌声,无数无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茫茫风雪中,撕裂的军旗高高飘扬着,远处狼烟升起,很快的,累累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

    星如庆幸自己随着姬淮舟一起来了寒霜谷,有些温热的血喷洒他的脸上,他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他从不曾见过这么多的尸体,也不曾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浓烈的血腥味一直飘荡在他的左右,他看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敌军们,眼睛微微眯起。

    好想将他们的眼睛摘下来啊,放进罐子里,藏起来,闲着没事的时候还可以与殿下一起赏玩。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怪异的想法来,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插进了对方的眼睛里,然后他就笑了起来,将那两只眼珠挖了出来,放在掌心上瞧了瞧,觉得它们没有他刚才所见的那般美丽,便随手扔到了一旁。

    随即,他又看中了另一双棕色的眼眸。

    围在星如四周的敌军呆住了,握着兵戈的双手不停颤抖着,他们看向星如的目光中露出的深深的恐惧,好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星如似是得到了某种特别的乐趣,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敌军想要从他身边撤开,可不等他们行动,星如便已到了他们的面前,他挖出一双又一双的眼睛,不久后又冷酷地将它们抛弃。

    他沉浸在这残忍的快乐当中,只是再回头看去,发现姬淮舟正被重重敌军包围,银光闪过,眼见着一柄弯刀要砍到姬淮舟的手臂,星如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当的一声,以手中长剑将他弯刀劈成两截。

    你姬淮舟正奇怪自己身边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转头看去,就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里面倒映着自己颇有些狼狈的身影。

    天地间的声音好像在这一刻都停住了,他一把将星如拽到自己跟前,即使他改变了相貌,即使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他还是芸芸众生中,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星如心虚地垂下头,不说话,将自己染了血的手指头藏在后边。

    身后厮杀声震天,现在不是询问他的时候,姬淮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星如拉到自己的身后:你跟着我,别乱跑。

    这场鏖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将士们大都力竭而死,五千人马只剩了不到三百人,姬淮舟被敌军将领当做笑话戏耍了几通,看着生路在他面前一一断绝,却仍不肯放弃,他怕星如会陪自己一起命丧在这寒霜谷。

    身后有破空声响起,姬淮舟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推开身边的星如,为他挡下这支流箭。

    殿下

    姬淮舟就这样,倒在他的面前。

    星如愣了一下,他接住姬淮舟,看着他在一刹那变得青紫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

    殿下他抱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星如姬淮舟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张了张嘴,似还有什么话要与他说。

    可他已没有太多的力气,他的手重重地垂下。

    星如这样抱着他,呆愣了半晌,才恍惚明白眼前这一幕的意义。

    殿下就要不在了。

    他将嘴唇贴在姬淮舟冰凉的额头上,忽然间有些想哭。

    姬淮舟总说他年纪尚小,不识情爱,其实他什么都已明白。

    胸口好像有东西缓缓破裂开来,有什么从里面掉落出来,声音清脆,丁零悦耳,却让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下一瞬,从他的身后猛地燃起泼天业火,弹指之间,寒霜谷宛如修罗地狱。

    那支箭上淬着毒,纵然星如破了寒霜谷之围,将姬淮舟送回营地,他已是命在旦夕。

    第19章

    这场梦停在了此处。

    他虽知道他的殿下终会醒来,却仍不由得为梦中所见,慌了心神。

    直到很久以后,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星如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的眼前的一帘浅黄的帐子。

    眼前的帐子有几分眼熟,可他刚刚从梦中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委实想不来自己从前是在那儿见过了。

    他的视线上移,发现这顶帐子上头还挂了一张画,画上是一只小肥鸟,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他想抬手碰一碰它,然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这么仰头看着它,笑了半晌。

    他好像知道这是何处了。

    都夷香微甜的香气在忘忧宫内徐徐散开,他偏头看去,那位上神披了一件玄色的袍子,静静坐在长案前,案上摆了一盘棋,他身后云母屏风上的绿孔雀今日换了个姿势,展开的尾羽更加绚烂。

    风渊听到床上的动静,不曾转头,只是向星如问道:你身上幻海之雾的梦障怎会如此厉害?

    那晚他鬼迷心窍将这小妖怪一路抱回了忘忧宫,本以为他第二日就该醒来,可他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傍晚,他伸手打算叫醒他,但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便看着他的七窍开始流血,不过转眼之间,鲜红的血将床上的被褥浸染。

    风渊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后,他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颤抖。

    这委实可笑,曾为天地共主的风渊上神,有一日,竟会因为一只小妖怪流了太多的血,手抖起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能供梦枢他们笑个一年半载了。

    浅浅的叹息声在忘忧宫内一圈一圈地荡开,他俯身下去,将手指落在星如的眉心处,这只小妖怪是陷入了幻海之雾的梦障当中。

    习谷身上虽也带着梦障,但每次发作之时也只是于梦中哀嚎几声,对他神魂并无影响,并不像眼前的这只小妖怪这般严重,而且这小妖怪的神魂竟亦有损伤。

    风渊有些恼怒地想,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的。

    他手上已经再没有其他的醒梦果,只能将他的神魂稍稍稳固了一些。

    他昨夜守在床边一夜未曾合眼,偶尔抬手擦过他眼尾的一点血迹,风渊隐约着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等慈悲心肠。

    星如看了他一眼,从床上坐起身,慢吞吞地说道:大概是当年作孽太多吧。

    嗯?风渊手中棋子落下,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窗外有杜衡草生得极好,几枝影子横斜在纱窗上,明珠高悬,浅黄的帐子下面缀着一排流苏,星如仰头看着头顶帐子上的那只小肥鸟,时间在他眸中倒退到百年以前。

    那是嘉平六年的,腊月十五。

    一场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天地苍茫,一片缟素,镜湖面千里冰封。

    风雪初霁时,他坐在上鹿丘上,头顶飞过几只重明鸟,他想着今日是殿下的生辰,他在伽蓝塔中已待了七十六年。

    他该带他回去了。

    无根之火自他脚下连绵而起,越过茫茫雪原,直至伽蓝塔下,昔年苦济和尚留下的禁制如今也成了虚虚的几道光影,再也挡不住他。

    他们不让他见他,他便自己拼了一条命,硬闯进来。

    不管他是生是死,他总要把他的殿下带回家的。

    星如静静站在这滔天烈火之中,耳畔北风呼啸,吹拂他雪白的衣袍猎猎作响,于是火势乘风而起,越来越高,熊熊火焰如同翻滚的红色海啸,一浪掀过一浪,滚滚浓烟携起地上无数灰色翩跹的蝶,那些蝶凭风而起,一直飞到九重天上。

    终于,他来到伽蓝塔下,大火环绕着这座矗立了三百年余年的佛塔,四周陈年的木头被烈火灼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烈焰吐着长长的火舌拂面而来,带着某种腐朽的气息。

    他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高空上尖尖的黑色塔角,今日他穿了好看的衣服,梳了整齐的发髻,只等着他的殿下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他的殿下始终没有出现。

    很久以后,衣衫褴褛的癞头和尚从塔中缓缓走出,神情慈悲又冷酷,他与他说,那人早已不在了。

    熙明十六年,三月初三。

    他记得清楚,那日天气极好,只是夜晚忽有倾盆大雨降下。

    原来那时,他便已经不在了。

    他怔了半晌,回首望去,来时之路莽莽苍苍,只剩一片焦土。

    他忽然间明白,纵使他燃尽了这三十三天的神佛,都找不到他了。

    刹那间大火卷起满地风雪,向四边猛地扩散开来,掀起一地的尘土,塔下火苗窜高几丈,烈烈火舌探入塔中,似发了疯一般,席卷吞噬着他的殿下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皑皑雪原被这无根之火覆盖,积雪融化成蜿蜒溪流,在日光之下闪闪发亮,后汇入镜湖中,冰面开裂,水汽蒸腾,这片镜湖被氤氲白雾所笼罩,若干时间过去,白雾散尽,湖中之水已然枯竭。

    像是有炽热的岩浆泛滥而过,将这一片土地灼烫成刺眼的红色,塔内的主梁因承受不住烈火焚烧,从高高的半空中坠落,炸开一地的星光。

    不久后,眼前这座伽蓝塔轰然倒塌。

    星如就坐在这片废墟的上边,望着遥远的天边,一晃神,他的殿下正缓缓向他走来,可是再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不知过了有多久,来自天外的冰冷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该罚入无情海,受刑百年。

    他抬起头,凉凉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如同薄薄的刀片一般,刺破他的皮肉,扎入他的骨头里,这是千刀万剐之刑,是他该受的。

    他倒也不怎么觉得痛,就连生死于他而言,其实已没了太大的分别。

    他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七窍中不断溢出,将雪白的衣袍染得无比艳丽,像是雪中盛开的寒梅,带着凛冽的香。

    可是谁能看到呢?他梦里的那个青年,再也不会出现了。

    此生此世,都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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