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穷 作者:青端

    &装穷——青端(39)

    他旁边又要空下来了。

    童淮沉默着接过湿毛巾,捂着被烫红的手,又机械地用纸巾擦了擦被沾湿的课本。

    他觉得最糟糕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冬天似乎比去年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薛庭其实没向他表白过,他俩甚至不太相熟。

    童淮委屈死了,想要薛庭像以前一样搭理他关心他,又憋着口气不肯开口。

    就好像一开口,就是认输。

    第二节课一下,是大课间。

    校长丧心病狂,让人扫了雪,准备继续跑操。

    童淮体虚无力,吃药后请了假,半醒半寐着趴在课桌上打盹。

    操场上节奏明快的音乐声好像很远,他鼻子不太通气,呼吸沉重,迷迷糊糊地碰了碰自己烫呼呼的额头。

    薛庭要换座位了。

    那明天再不好的话,就听俞问的去住院吧。

    教室里静悄悄的,每个人的桌上都摆满了刚发的试卷、摊开的练习册和课本。

    他睁开条眼缝,望着薛庭的座位发呆。

    桌上不像以往那样摆着练习册或者试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忽然吱呀一声,三班的教室门被人推开了。

    童淮的眼睫颤了颤,连忙收回钉在薛庭座位上的视线,抬眼看去。

    本以为是老章,入目却是个陌生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面容娟秀,探头探脑地钻进三班,见到童淮,啊地捂着嘴惊叫出声。

    童淮没力气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坐起来,揉了揉鼻根,嗓子哑哑的:嗯?

    女生的脸登时就红了:童、童,童淮

    童淮懒洋洋地重复:有、有,有事?

    女生紧张得不行,咽了口唾沫,视线飘来飘去的没个着落,最后不太自在地落在童淮身侧,低垂的手指搅在一起:那,那个

    你找薛庭?童淮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明白过来,沉沉地吐出口气,还没回来,等会儿吧。

    女生连忙又应了声,在门口呆了几秒,才回过神,赶紧退出了教室。

    童淮懒倦地垂下眼皮,轻轻啧了声。

    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子。

    大多是害羞,不敢当着正主的面说话,于是想趁人不在,悄悄地来塞情书。

    薛庭很优秀,很多人喜欢他。

    他们以前路过走廊,总有其他班女生偷偷递来视线,敬佩的,惊羡的,向往的。

    童淮心底陡然生出股烦躁。

    烦得他想揍薛庭,让他别再那么招蜂引蝶。

    他又趴了回去,有意无意地瞅着教室门口。

    没多久,大部队回来了,伴随着抱怨声和调笑声,脚步声轰隆隆的,连窗户的玻璃都在轻颤。

    童淮轻轻磨了磨牙。

    他还是不甘心,想争取一下,让薛庭留下来。

    但是他俩已经一周没说过话了。

    要不用刚刚那个想来塞情书的女生的事为话题,退让一下先开口?

    对。

    先开口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高贵冷艳,从气势上把薛庭压下去。

    童淮找到借口维护自己的小骄傲,为此雀跃不已,迅速打了几篇腹稿,眼巴巴地继续等着。

    然而其他人都回来了,薛庭却没回来。

    临近上课前五分钟,薛庭还是没回来。

    赵苟跟陈源去了趟小卖部,跟过冬屯粮的仓鼠似的,偷摸带回来一书包零食,叼着棒棒糖回到座位。

    童淮等赵苟坐下,扒拉了下他:老狗,那谁我同桌呢?又被叫去办公室了?

    哟呵,冷战解除啦?

    赵苟笑嘻嘻地转回身,递给他一根波板糖:没,我刚跟老源过来,看到个女生叫住了你同桌。上三楼的那个楼道监控不是坏了吗,他们在那儿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想干坏事。

    陈源瞅着童淮的脸色,嘴角微抽着杵了把赵苟。

    童淮的大脑空白三秒,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出了教室,马上走到楼道边。

    他猛地回神,烦躁地薅了把头发。

    他在激动什么?

    可是拐个角就能看到薛庭和那个女生了,他又不想无功而返。

    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斟酌片刻,童淮抿了抿因为感冒发烧而有些干燥的嘴唇,小心地探出半边脑袋。

    视线里闪过条扎得高高的马尾辫。

    果然是刚才那个女生。

    薛庭背对着他,背影高高瘦瘦的,笔直笔直,将那个女生挡了大半。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女生双手合十,娇俏地朝他晃了晃手,然后递去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童淮趴在墙边,眼睛都瞪直了,不自觉地挠了挠墙。

    猜到了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胸腔里翻滚起一股酸涩又复杂的情绪,像被使劲摇晃过的汽水,膨胀着气泡,只等瓶盖一揭,就会不管不顾地喷涌而出。

    他居然无比希望薛庭能拒绝掉这封情书。

    随即童淮就看到薛庭接过情书,朝那个女生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快上课了,外面冷,走廊上仅有的几个人也回了教室。

    那个女生见成功了,脸兴奋得都红了,飞快蹿上了楼。

    一瞬间,童淮受到的冲击比童敬远要他去打暑假工还大。

    仿佛有什么在眼前飞速崩塌。

    薛庭明明说着喜欢他,为什么又要去接其他人的情书?

    膨胀的情绪顶撞着瓶盖,终于一下冲了出来。

    一周以来,因为生病、因为薛庭不搭理他、因为薛庭要换座位,大大小小、杂乱无章的,各种情绪齐齐爆发。

    童淮绷着脸,从转角处大步走出来,一把夺过薛庭手里的情书。

    薛庭稍稍一愣,有点惊讶。

    旋即他的表情又淡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童淮。

    童淮的手指有点发颤,看了眼手里的信封。

    粉红色,画着桃心,喷了香水,还精心系着丝带。

    他越看越觉得心口冷,越看越觉得脑门热,眼眶也酸酸热热的,忘了自己那堆绝对占上风的腹稿,咬牙问:你为什么接别人的情书?

    连质问的声音都是发着抖的。

    我为什么不能接?

    相比童淮的失态,薛庭镇定得有股近乎冷酷的冷静:你拒绝了我,让我去喜欢别人,我为什么不能接?

    童淮被堵得无话可说,呆了呆,无措地找理由:可,可你是弯的

    遇到你之前,我喜欢的是女孩儿。

    薛庭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仿佛无风无浪的海面。

    他的气势比童淮高,底气比童淮足,手插在兜里,闲闲散散地上前一步,就把童淮逼得倒退一步,直至后背抵住冰凉的墙面。

    童淮微仰着头看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前薛庭让着他,现在不一样。

    他的确没有理由让薛庭去拒绝其他人的喜欢,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可薛庭怎么就喜欢别人了。

    他心里酸疼得厉害,脑袋慢慢无力地低垂下来,嗓子被某种东西堵住了,吞咽都变得艰难,好半晌才重新开了口,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不喜欢我了吗?

    薛庭依旧没有回应。

    都是骗我的吧。

    童淮病了十来天,精神极度脆弱易崩,说不出的委屈难受铺天盖地涌上来,眼圈都红了:说什么初恋,喜欢我,想吻我,都是假的。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眼前模糊了一阵,偏开头,嘟囔的声音轻得近乎喃喃:哪有人、哪有人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的,你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面镜子,直直照进心底。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薛庭好像也没那么单纯。

    可薛庭是个冷心冷肺的骗子。

    童淮擦了擦眼睛,他现在太狼狈,想去薛庭不在的地方缓一缓,躲起来。

    可是面前的人像一座山,将他囚禁在冰冷墙面与他的胸膛之间,进退两难。他刚想说话,耳边蓦地响起薛庭缓缓的、微哑的嗓音:对不起。

    都是真的。

    童淮愣了愣,努力眨巴眼,想将眼里的泪雾眨去,看清薛庭此时的表情。

    薛庭微凉的手掌托住他的下颔,强硬地将他的脑袋转过来,与他面对着面,温凉的手指在他嘴唇上轻轻碾了碾。

    他开口的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像在强自压抑着某种情绪。

    没有骗你,是初恋,喜欢你,想吻你。

    你

    话音未落,唇上覆来暖暖的温度。

    童淮的瞳孔一缩,呼吸瞬间乱了,手指仓皇地握了握。

    刺耳的上课铃响起,一墙之隔的教室里传来响亮的起立,随即是稀稀拉拉的一片桌椅挪动声。

    铃声被冰冷的北风席卷,从空荡荡的楼道间横穿而过,掠过墙边交叠的两道身影。

    薛庭在吻他。

    ☆、第45章 第 45 章

    身后是冰凉的墙壁,迎面是火热的唇齿。

    童淮几乎喘不过来, 手指无依无着地在半空中划拉了会儿, 最后抓到了薛庭的手指。

    那只温度熟悉的手似乎也在寻找他,没有停顿与迟疑,重重地回握过来。

    亲吻持续到铃声歇止。

    薛庭放开童淮, 一手轻抚着他滚烫的脸颊, 呼吸也不太稳。

    直至此时, 童淮才发现他的眼眶也在发红。

    刚才一瞬间的冲动与平时的从容克制完全背离, 薛庭哑声问:确认了吗?

    确认了。

    童淮脑子里乱成一片,下意识挤出这么一句回答。

    之前慌得无着落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他几乎站不稳了,被半托半抱着, 整张脸红成一片,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骗我?

    没有,薛庭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情书是真的。

    他打算以退为进,敲开童淮的小蚌壳,哪知半路突然杀出封情书,还给童淮撞见误会。

    童淮捏了捏手里那封堪堪掉下去的情书,脾气又冒上来了,别开脑袋:放开我, 找你的马尾小女友去。

    薛庭的手指徐徐在他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像是抚摸着什么得之不易的珍宝, 不为所动:看看信封上的字。

    什么字?

    童淮茫然地低下头, 翻转到信封另一面, 上面果真有一串娟秀的字迹:

    童淮亲启。

    童。淮。亲。启。

    童淮:

    童淮整个懵住,傻眼了。

    知道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薛庭顿了顿,我很喜欢童淮,从高一军训时就偷偷喜欢他了,一直不敢当面跟他说,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下学期我要转学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离开之前想了却遗憾,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下这封情书?

    童淮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庭:这么受欢迎,我会有压力的。

    你有什么压力,童淮不乱攥那封情书了,单手折好揣进兜里,抿了抿唇,你不是不理我了,要换座位吗。

    薛庭直截了当:骗你的。

    童淮愣了下。

    告诉他薛庭要换座位的是陈源。

    难道陈源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背叛革命欺骗他?

    薛庭看他在那儿生气,好像又恢复了平时的活力,用力阖了阖酸涩的眼。

    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办,他只能用这个略显强硬的手段。然而对喜欢的人硬下心肠,匕首的刃对准的永远是自己。

    童淮懵懂时有多难过,他的难过是成倍的。

    理智崩成一线,摇摇欲坠,仿佛危楼一座,随时就会垮塌。

    刚才童淮冲出来,红着眼看向他的瞬间,他其实已经要绷不住摊牌了。

    薛庭轻声叫:淮崽。

    童淮支吾着,又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

    以后不会再骗你和欺负你了,薛庭倾身与他对视着,漆黑的瞳眸中一片认真之色,我比她迟到一年,但我会比她更喜欢你。

    童淮觉得自己好像又要烧起来了。

    他的心跳从薛庭吻过来的瞬间就没停止过狂跳,刚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点,现在又有复苏的趋势,心慌地挠了挠墙,嘴犟: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笔直。

    你不直,薛庭揉了把他又开始发卷的头毛,头发卷起来了。

    童淮:

    直面自己的心意不难,薛庭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怕再吓到童淮,你刚刚冲出来的时候在想什么?你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你吃醋、发火、因为我不搭理你而委屈,这是会对好朋友产生的感情吗?

    不是。

    他不会因为俞问、赵苟、陈源他们这样。

    只会对薛庭这样。

    薛庭温和地望着他:小孩儿,你恋爱了。

    童淮刚才就想明白了,只是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简单明了的事实。

    他弯了。

    他喜欢薛庭,就跟童敬远喜欢妈妈一样。

    要不是恰逢精神脆弱,被薛庭推了一把,他能当只缩头乌龟,纠结到毕业去。

    头发好像也白拉了。

    童淮晕晕乎乎地想了一堆,忐忑不安地看向薛庭,想要再次得到确认: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薛庭嗯了声,低头怜惜地亲了亲他之前被烫红的手背:我很喜欢你,你只要喜欢我就够了。

    童淮失魂落魄的,好半晌才喃喃:那这是突如其来的弯啊。

    也不提前预告下,怎么跟老童俞问爷爷奶奶薛老爷子交待啊。

    也可能是顺其自然的弯。薛庭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嘴角没忍住往上翘了翘,又揉了把他的头发,把那头半直不卷的头毛薅顺眼,安慰他,可以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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