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 作者:青枫垂露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7)

    吴太太脸上血色褪尽,她飞快地掩住袖子,匆匆离去。

    夏景生提高声音道:吴恪文能对你动手一次,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吴太太仍旧没有停下,可脚步却肉眼所见地慢了下来。

    太太,此等禽兽的罪行,该被公之于众,受万人唾骂夏景生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吴太太抽泣着,掩面道:你莫要再说了,若是公之于众,我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那你便甘愿如此忍耐纵容下去?夏景生趁此时机,拦住吴太太的去路,我知道此次事件绝不是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可如若太太不肯将真相告知,我也无能为力。

    吴太太苦笑道:夏先生,你太高看我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告知你什么?

    吴太太,郑昭被捕前并没有供出你来,他这是在保护你!夏景生说。

    吴太太的脚步顿住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艰难地抬起头,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夏景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搀吴太太到一旁坐下,并吩咐侍应端来一杯热茶。

    手中的暖意给吴太太以勇气, 她抹了把眼泪, 开始了她的讲述。

    吴太太早先家境困难, 她又是家中长女,为了贴补生计, 她便到舞场里当舞女。

    舞场里鱼龙混杂,年轻的吴太太很快成为风月场的一把好手。

    不久后, 她遇到了吴恪文,吴恪文生得一表人才, 举止温文有礼, 是众多女子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吴太太对他一见倾心。

    只是彼此身份悬殊巨大,即便吴太太爱慕吴恪文, 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断不敢有旁的奢念, 可吴恪文的举动却出人意表,他日日来找吴太太跳舞, 鲜花珠宝从不吝相送。

    某日,他竟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向吴太太告白, 神情之肃穆、言辞之恳切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许多人跑来向吴太太道贺,说是吴恪文早先娶过一房正室,精神有点问题, 自杀了。原配亡故后,吴恪文一直没续弦,是标准的黄金单身汉。

    大家都说吴太太命好,一夕之间飞上枝头,连吴太太自己也觉得如坠梦中。

    可她没想到,婚礼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吴恪文面上温文儒雅,实际上占有欲与控制欲极强。

    新婚之夜,吴恪文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用尽各种难听的语言羞辱她,说她是下贱之人,蒲柳之身,将吴太太贬得一文不值。

    吴太太想逃,可一旦她表露出半点逃离的念头,等待她的便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在初次遭受伤害后,吴恪文诚恳地向她道歉,痛心疾首地求她原谅。

    吴太太天真地相信了吴恪文的说辞,也确实过了两三天清静日子,可没过多久,吴恪文又故态复萌。

    吴太太身上常年带着伤,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只能穿长袖来遮掩伤口。

    平日里,一班子富家太太总会聚在吴家打麻将,一日,吴太太终于忍不住,想要将所受的苦难说出来,可她刚说两句,吴恪文便回来了。

    他是那样地幽默健谈,很快便逗得那些个富家太太笑开了花,出手又阔绰大方,富家太太们拿了钱,更是将吴太太的话当耳旁风。

    大家都劝吴太太想开些,像吴恪文这样的男人,多的是女人想爬他的床,吴太太做了正房,就要有容人的气度和雅量。

    更有尖酸刻薄者直言不讳,说白了不就是管不住男人,自己没本事能怨谁。

    吴太太沉默了,她再也没向所谓的朋友们倾诉过,将那衣服下的伤痕捂得死死的,任由它发脓溃烂。

    富家太太们见吴太太终日郁郁寡欢,一面背地里笑她眼皮子浅,一面给她出主意,说那莱茵阁舞厅里,有好些个陪酒的男侍应,专门做富家太太们的生意,帮助深闺梦里人排遣寂寞。

    吴太太在她们的撺掇下,第一次涉足莱茵阁舞厅。

    也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郑昭。

    与吴恪文的风趣健谈不同,郑昭个性沉默,因为不会说漂亮话,一直不得富家太太们的青眼,可吴太太却很欣赏他沉默的性子,无论她说什么,郑昭都安静地听着,从不多嘴。

    他们对事情的看法相当一致,喜欢的音乐类型也很相似,渐渐地,吴太太对郑昭敞开了心扉。她诉说着自己经受的苦楚和折磨,而后渴求从郑昭这儿,得到一星半点的温暖。

    吴太太主动带郑昭到贵宾客房,当着他的面解开衣扣,举手投足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郑昭却倏地将外衫罩在吴太太身上,迅速站起身来。

    面对郑昭的拒绝,吴太太的心顷刻间跌到谷底,她难以置信郑昭竟会拒绝她的邀请。

    后来,吴太太才知道,郑昭是吴恪文派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便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的解语花,不过是吴恪文的一位忠诚下属罢了。

    知道真相的吴太太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她照例日日去莱茵阁舞场,只是待郑昭不似从前一般温和,脾气变得暴躁易怒。

    往往前一秒脸上还挂着笑,后一秒就把酒液泼到郑昭脸上。

    无论如何,她与郑昭之间始终没有过界。

    本以为日子就这般苦涩地过下去,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搅动着江城的时局。

    张博谦要从北地出发来江城。

    金厦银行是张家的银行,张博谦这一趟,必是来与盛勤商量继任总经理之事的。

    吴恪文知道,盛勤一向不喜欢自己,有他在张博谦面前上眼药,自己选上总经理的机会十分渺茫。

    因着这事,一连好几日,吴恪文都对吴太太恶语相加,将不忿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从吴恪文琐碎的叫骂声中,吴太太还察觉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吴恪文一直对张夫人刘蕴存有别样的心思。

    张夫人与张博谦家世相当,二人的婚约是早先定好的。

    而尚未混出头的吴恪文,只能将这份爱慕藏在心底,下定决心发愤图强。

    他蛰伏许久,韬光养晦,终于成了江城的地头蛇。

    这一回张博谦与张夫人南下,吴恪文终于等到了机会。

    张博谦的绑架是他一手策划的。吴太太说,在吴恪文眼中,张博谦的存在是刘蕴生命中的污点,也是自己往昔落魄的见证者。

    他极度憎恨张博谦,连做梦都恨不得将张杀了。

    这么说,张博谦多半凶多吉少?夏景生蹙眉道。

    吴太太苦笑道:你们不了解吴恪文,他不会让张博谦轻易死去,若他的计划得以实现,那必定需要一个人来分享他人生的光辉时刻。

    你的意思是,他会留着张博谦的性命,让他成为见证者?夏景生总算理解了这奇特的内在逻辑。

    吴太太疲惫地点点头,她屡屡看向腕表,这一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焦急。

    我该回去了。吴太太说。

    她已经出来许久,早就过了吴恪文给她制定的时限,回去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夏景生温言安抚道: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中断了岂不可惜?他给吴太太续了热茶,示意她继续说。

    吴太太神情犹豫道:在我将真相告知前,可否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夏景生端起茶盅,从容地喝着那暖身茶。

    你曾说郑昭被捕前没有把我供出来是为了保护我,此话作何解释?吴太太将夏景生的话翻来覆去思量多遍,却仍旧参不透那话中的玄机。

    夏景生笑道:当日刘蕴之所以会到莱茵阁,是你约她相见的吧?

    你怎知道?!吴太太诧异极了。

    其实这案子里的疑点,细想便知。

    刘蕴初到江城,相熟的不过是平日里有书信往来的几位富家太太,哪里可能那么快便与郑昭扯上关系。

    因而当日,刘蕴到莱茵阁酒店,其实是应吴太太之邀,打听张博谦的下落。

    可她没有想到,在信中彬彬有礼的吴太太,早就筹谋好要对她下手。

    这一部分的内容,吴太太原想略去不提,怎知却被夏景生窥破其中关窍,一时只得交待。

    吴恪文对刘蕴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却又不想亲自出面节外生枝。

    便让吴太太假装找到张博谦失踪的线索,以此为借口约刘蕴见面。

    刘蕴按照电话中约好的,按时来到莱茵阁,见面之后才发现吴恪文的龌龊心思。

    吴太太竟帮吴恪文充当说客,这让刘蕴分外恼怒,她一面斥责吴太太的糊涂,一面愤而起身准备离去。

    可吴太太却拦住她的去路,想要强留她。

    两个女人挣扎着撕打起来,眼看着刘蕴占了上风,可她万万没想到

    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对吗?夏景生说。

    对吴太太的嘴唇颤抖着,那惊魂的一幕仿佛还停留在眼前。

    求生的本能,让刘蕴的躯体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她将吴太太掐得快要断气,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郑昭趁刘蕴不备,凶器直冲要害而去。

    他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吴太太掩面啜泣道。

    连日来,她的情绪大起大落,身体早已超负荷了。

    可那一日的噩梦,却像循环播放的默片,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重演。

    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刘蕴脱力前,那苍白僵直的手指。

    人是我杀的。她忽然扯住夏景生的衣袖,像是拼尽全力抓住救命稻草般,哭喊道,我是罪人,你们抓我吧,求求你们,抓我吧。

    夏景生将衣袖抽出,漠然道:郑昭已经认了,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听了这话,吴太太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关于郑昭的回忆,是她的记忆黑洞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可如今,连这一抹亮色也即将泯灭。

    她将彻底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夏景生长出一口气,他长衫衣领上的盘扣一丝不苟地系着,这会儿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夏景生拨开盘扣,漠然道:人不是你杀的,法医验过了,刀伤是致命伤,可对张太太的死,你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希望,你能将你的遭遇说出来,不要让更多的人,成为受害者。夏景生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吴太太沉默着低下头, 指甲盖上鲜红的蔻丹已被她抠得七零八落。

    半晌,她哑声道:我做不到。

    她与吴恪文是夫妻, 在外人眼中, 便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的共同体。

    若她站出来说话,坊间舆论的这把火也会烧到她的身上, 将她烧得面目全非。

    夏景生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又深刻洞见了吴太太个性中的软弱和自私。

    吴太太,你得记着, 我们大家首先是个人, 而后才是妻子、丈夫、儿女,虽然人人都喊你吴太太,可你自个儿, 不能忘了本名。夏景生说。

    本名?吴太太心头一颤。

    已经很久没人喊过她的本名, 曲白琳这个名字连吴太太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这些年, 她一直被束缚在吴太太这个位置上,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 背地里却千疮百孔。

    她双手颤抖着,崩溃地捂住脸,好半天挤出一句:对不起, 请你不要再逼我了。

    夏景生失笑:我若当真要逼你,方才便拿了你的录音,将它公之于众。正因为我尊重你的想法, 才与你在此处周旋。

    也罢,无论如何,皆是你自己的选择,结果也该由你一力承担。夏景生言尽于此,留下吴太太,一人怔愣地看着远处。

    夏景生回到席上时,立马察觉到气氛之微妙。

    吴恪文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脸上,那目光如针一般,看得夏景生浑身不舒服。

    怎么去了那么久?吴恪文嚼着肉排,饶有兴致地问。

    夏景生笑笑:碰巧遇上吴太太,多聊了几句。

    哦?据我所知,内子一向不善与人交际,没想到与夏先生这般投缘。吴恪文似笑非笑道。

    饭桌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夏景生终于体会到了,吴太太口中那变态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仅仅是这咄咄逼人的问话,便已让夏景生心头火气,很难想象,吴太太是顶着多大的精神压力,与吴恪文一同生活了这许多年。

    三人一时无话,孙闻溪极自然地替夏景生将牛排切成小块,撒上胡椒末。

    两人亲密的举动被吴恪文看在眼里。

    等到吴太太收拾好情绪,重新落座时,吴恪文忽然将自己的餐碟推到吴太太面前,叉起一块牛排,轻笑道:张嘴。

    吴太太动作一顿,脸上难以自抑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吴恪文的每一个出人意表的举动,都让她觉得惶然。

    夏景生蹙眉道:我记得,吴太太爱吃素食?

    此言一出,吴恪文阴鸷的眼神登时看了过来,可他唇角上翘,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偶尔也该吃些肉。

    他发话了,吴太太便顺从地张开嘴。

    夏景生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登时没了胃口,拿餐巾擦了擦手。

    在牛排的试验过后,吴恪文像是找到了喂食的乐趣,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如若夏景生没有亲眼看到吴太太身上的伤痕,定也会同常人一样,觉得吴恪文是个绝好的丈夫。

    只可惜,拨开那层镶金嵌玉的外衣,里头的东西却早已被铁锈侵蚀。

    吴太太如坐针毡地熬了许久,终于等到吴恪文放下筷子。

    四人在店门口作别,吴太太稍松口气,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个个手里拿着枪,把孙闻溪和夏景生围在中间。

    这吴太太吓了一跳,转眼看向吴恪文。

    吴恪文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细看之下,唇角还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吴太太脸色苍白道,救人,快些救人。

    吴恪文对她的呼喊声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

    吴太太看这架势,哪里还能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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