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作者:葛生zhong

    &明月夜——葛生zhong(28)

    两年多前,凉州境内某边陲小镇来了一位方大夫,带着他的儿子方凡,两人在此开了一间医馆,悬壶济世,很快便获得了当地民众的认可,于是就此常住下来。

    每日清晨,医馆门便开了。方凡拿了笤帚,将庭中落叶扫净,才入秋,此地便已显现出明显的萧条之象。方凡撑着笤帚,看院外黄色远山,山上无所有,唯有一轮白日冉冉升起。这里和家乡太不一样了,既没有繁华的街市,也没有清丽的风景,除了稀疏的小小绿洲以及建于绿洲之上的简陋城镇,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漠与荒丘。但他竟然也就渐渐习惯了,似乎这里的天高地阔可以抚慰他心中一些难言而沉重的情绪一般。劲风吹了一年又一年,将他吹得更为坚强,也如庭中榆树一般,渐渐地删繁就简了。

    日头渐高,待他们聘请的厨娘做好早饭用毕后不久便有人前来就医。

    一般情况下都是方凡看诊,不是重症难愈的,方凡都能够对症下药,若遇棘手难题,才会请出他的父亲,自己则退在一旁领教。

    但并非所有病情都能好转,面对那些无力回天的病人,他们除了尽量减轻病人痛楚,让病人可以更体面些地离去,便唯有安慰。

    老方大夫年长经历多,安慰起人来也是三言两语,若遇懂的人便也能够接受,但若那病人年轻些,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便须方凡多费些唇舌了。

    偶尔方大夫会在医馆讲经,他是一名医者,也是一位修佛多年的领悟了一点般若智慧的居士,讲起经来倒是比安慰起人来要深入浅出不少,当地百姓无论是体魄康泰者还是羸弱多病者都爱在他讲经的日子前来医馆占席听讲。

    边陲天时不佳,地利无利,百姓生活艰苦,所以信佛礼佛者颇多,方大夫此举,倒也迎合民心。

    每当方大夫讲经时,方凡便会煮一大锅茶,每位来听讲的人一人发一碗。当方大夫开讲时,他便净手焚香,在一旁抚琴为助。琴声如流水,缓缓流淌在方大夫的禅音妙语之下,不动声色地流入听众耳中。

    一段时日后,方大夫在当地名声大噪,颇受百姓敬重,甚至有不少临近地方的人慕名前来。

    但也有人说,其实方大夫的儿子方凡也医术甚佳,悟性颇高,对病人亦是一副慈悲心肠,只是有他父亲在,他才名声不显而已。但不论其实名如何,比起边城汉子的彪悍,他这样眉清目秀俊逸文雅的男子在此地倒是极为少见,于是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倾心于他。尤其是被他诊治过或者听他弹过琴的,更是暗暗生出不少心思。

    于是,医馆不仅是前来看病或听讲之人络绎不绝,媒人上门的也不少。但令众人不解的是,无论是哪家托媒上门说亲,都被方大夫父子二人婉拒了。久而久之,镇上流传出一种说法:方凡以前是成过婚的,但妻子早亡,有一位大师说他命里克妻,于是他起誓,今生不复再娶。

    众人一派唏嘘,说是救人无数的仁医却解救不了自己的命运,世间事便是如此不可理解。但可惜过后,也就逐渐放下遗憾,不再生任何与方家结亲的心思了。

    方家父子在此地过了两年多太平安宁的日子,在此期间,边境一直无事。直至皇位更替,西夏入侵。虽因为蒋将军的坚守,西夏兵暂时还未攻打至此,但人心开始不宁。后来听说朝廷派了靳大将军领军前来支援,众人便开始翘首以望。

    这日,方凡写药方时,总听见两三个病人凑一块儿说起朝廷所派那位靳大将军的事情。虽此处离皇城甚远,但靳家发迹已久,靳老将军威名赫赫,如今这位当家的年轻的靳大将军听说也是不辱将门,即便穷边陋民也多有所耳闻。

    方凡慢慢地斟酌着药方,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人的谈论,面色如常。

    须臾后,他将药方交给前面的病人,交代道:按此方抓药,煎水服用,早中晚各一碗,三日后复诊。

    那病人接过药方,付了钱道过谢后,想了想,问道:小方大夫,听说您也是从京城那一代来的。您认得那位靳大将军吗?他当真是如传闻一样厉害?他带着兵来了,咱们是不是就不用逃命了?

    方凡闻言,顿了一顿,随后才回道:抱歉,我并非京城人氏,并不认得这位靳大将军。不过,也听说过其名声,想来应该是不错的。安土重迁,咱们且先看看吧,不必急于逃命。

    小方大夫这么说,咱们心里也有些底,既然您和方大夫都不走,那咱们也不走。

    方凡颔首轻笑,咱们就看看那位靳将军能耐到底如何吧。

    第41章 章四一

    靳以出征在即,新月领着白露等丫鬟们将行装一一打点好,因为西北边地秋冬比京城更为严寒,便多添了不少寒衣,又多放了许多药膏等,最后连着两口大箱子,一并交给作为亲卫兵随行的几个侍从,再三叮嘱。老太太又传了他们去说了不少话,这才放人离开。

    靳以去向老太太拜别。这些年老太太日渐衰病,但仍是打起精神,对靳以教导了一番,无非是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话。这些话,靳以自小听教,但这会儿,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地应了。老太太这才又道:打仗艰辛,又危险,长藉你也要多保重。祖母希望你凯旋,更希望你平安归来。

    靳以心中微有触动,看着已满头银丝,才入秋便裹了一身密不透风的老祖母,说道:孙儿不孝,无法侍奉在您身边。

    老太太知道靳以的这句不孝有话外之意,这些年她没有死心地想让靳以再娶,但终究徒劳无功。如今唯一的孙儿要出征了,府中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留下,她身边也就越发空落落的了。但这会儿,老太太虽心中有怨,也不想让靳以离去得不安心,便反而宽慰他道:有新月在,彦儿如今也越来越懂事了。你在战场上不要挂念家里,等打完仗了再回来尽一尽你作为孙儿和父亲的本分吧。

    靳以向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回到芳满庭。

    在他的卧房床边,挂着一幅画。一年前,周承彦认识了一位新科进士,那人更早前也曾进京赴考,却没有金榜题名。那时,他结交了仍未嫁人的傅明,与之交好。后来,此人回乡,渐渐地便与傅明断了音信。没想到,等他再回京城时,与故人已是天人相隔。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周承彦,并赠了一幅画给他。画中便是十七八岁的傅明。后来这幅画又来到了靳以卧室中。靳以将之挂在床边,闭眼前睁眼后都能看到。这一年来,他习惯了对着画说一说话。虽然自己偶尔会去傅明墓前,但对着荒凉的坟墓,竟不比对着一幅画让他更觉亲切,似乎此人仍在目前,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虽无声,却有情。

    夜心,我要出征了,去西北凉州。那里你应该还未曾去过吧,回来后,我再和你讲一讲战事和当地风情。这次,我本想带你一起去的,但是一来不知此去结果如何,二来,那里不如京城舒服。所以,我还是觉得让你留下较好,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这样我多了一份挂念,一定会尽早驱逐敌寇,早日归来的。

    靳以留下他最眷恋的一眼,便大步离去。

    昭彦送他出府。八岁的男孩终究还是个未曾完全长大的孩童,尽管已尽量掩饰,但眼里的不舍与担忧仍是一览无遗。

    靳以拍拍他仍稚嫩的肩膀,业精于勤,荒于嬉。等我回来,要查你功课,考校你武艺的,不可懈怠。

    是,父亲。彦儿一定不让您失望。昭彦扬了扬自己手中有些年头了的木剑。

    靳以将他揽入怀中,紧了紧,又拍着他的背道:我走后,家里就你一个男子了,你是她们的依靠,坚强些。

    昭彦回抱住靳以,好的,父亲。

    靳以放开昭彦,昭彦也松了手,等爹回来,给你铸一柄真正的剑!靳以说毕,便拿过侍从手中的马鞭与缰绳,翻身上马,踏着今年京城的第一批黄叶,辞家而去。

    此去西行,途中多山。旌旗逶迤山间,马蹄声与脚步声回荡于谷中,却鲜闻人声。靳以治军严格,军容整肃,军纪说一不二,这支王师便如此气势恢宏却又低调迅速地向凉州而去。

    援军未到,蒋贻孙只得率领留守的士兵们殊死抵抗,誓与要塞共存亡。

    这日,又是一场激烈交战过后,时间已近黄昏,天际残阳如血,与地上血河相映,又将余晖抹在古老而沧桑的城墙上。

    晚风吹过,夹杂着浓重的腥味。无人捂鼻,似乎都已适应了这样的血雨腥风。但那些负责打扫战场,收拾遗体残骸的将士们,搬出一个又一个自己的战友,那坚毅的脸庞上还是隐现出哀痛。

    在他们清理的过程中,甚至还能翻出一些早已血肉无存的白骨,那些白骨被缠在黄草的根茎中,像被有情地呵护住。无人收拾的亡者,被乌鸦野兽物尽其用之后,再由自然来安葬。而那些有人收拾的,也不过是一个巨坑,一块无名碑,直至坑上草长,碑石倾倒,便再也无人得知这里曾安息了多少英雄。哪怕后来有人故地重回,想来看一眼自己的袍泽们,也不知人在何处边了。

    战争如此无情,但冷却不了战士心头的热血,他们知道,自己必须以血肉之躯守住这一方要塞,因为身后是自己的家园,是自己的父老乡亲。

    男儿到死心如铁。但这铁,生之时,是沸腾在身心之中的铁水,死后虽冷却了温度,却也浇铸成了一身不屈的脊梁。可以倒下,却不会屈服。

    越来越多的戍兵倒下了。坚守愈发艰难。许多士兵连日来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他们从战场上被替换下来后,竟无力气再回兵营,而是在城内路边随地一躺,睡成一排又一排,随时等待击鼓再战。这些日子,不仅同仇敌忾的伙伴们不断减少,粮食、药物、兵器等也越来越匮乏。他们不知道还能固守多久,但将军命令他们战斗,他们便战斗,绝不考虑哪怕全军牺牲也守不住要塞的后果,所以一日又一日,他们便如此坚守下来了。

    在过去,曾有文人大声喟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们早已领略了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残酷,却并未效仿醉卧沙场的做法。他们只是倦极或者被打倒,才会卧倒沙场。也许至死,他们都没有体会过那种浪漫,但是这样竭尽全力,不顾生死的守卫才是他们以行动写就的诗行。正如那城外流血的那些,城下枕戈的那些,也许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美,但任何人看了,都会铭刻于心。

    蒋贻孙和另两位将领出营巡视,从一排排倒卧的士兵中间穿过,其中一位将领问他道:蒋将军,咱们援军还有多久才到?弟兄们已经快撑不住了。这话五日前便有人问过了,但他们还是撑过了这五日。

    蒋贻孙面容凝重,看向身后沉沉夜色中的无边戈壁,片刻后才道:我相信靳将军,他们一定会赶在龙朔关失守前到来的。

    敌人半夜再度突袭,战鼓一响,便又有数不清的战士有序而紧密地冲上城墙。这夜,战火烧透了黑暗,又有许多人,随夜色一起消失在黎明到来之前。

    敌袭在日升之后才撤去,但半个时辰后,再发一轮,从昨日开始,西夏发动的袭击越来越频繁,他们似乎预料到了城内的情况,所以预备在这两日便将龙朔关拿下。

    蒋将军,我们快守不住了,这回,是真的快守不住了!

    龙朔关失守,凉州便也要完了!我们必须死守,除非敌人踏过我们的尸体,否则休想过关!蒋贻孙看一眼身后的将士们,双眼血红,一声令下,全员迎敌,不留后路。

    这场仗直打到黄昏,城头大旗摇摇欲坠,城门颤颤将开。忽然,喊杀声震天,从身后传来。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靳将军来了!靳将军带领援军到了!

    一时,士气大振,援军迅速加入战场,形势开始扭转。西夏军见状,终于下令撤兵。

    这夜,原龙朔关的守军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整了,他们不仅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也分得了援军带来的粮草与药材,在援军的守卫与照料下,他们吃饱,伤口被包扎好,在自己的营帐中,卸下铠甲,躺上床铺,暂无后顾之忧地闭目而眠。

    靳以本让蒋贻孙也好好休息一夜,但他坚持要与靳以讲解本地情况与战况,讲完后,又陪着靳以出帐巡视。

    夜风吹过营帐,吹得篝火毕剥作响,巡逻的士兵们步伐整齐地踩过草地,身上的铠甲与兵器相触,远处马营里偶有马嘶声传来。

    好久没有过这么安宁的夜了。蒋贻孙感叹道。

    你们辛苦了。靳以道,我们来晚了。

    蒋贻孙一笑,只要龙朔关没有失守,便不晚。

    许久后,靳以又说了声:我很抱歉。

    蒋贻孙回道:将军无须这么说。

    靳以却摇头道:不,这声致歉是为了,为了傅明。

    蒋贻孙闻言,脸上流露出一缕悲戚神色,关于傅明的事,燕乐曾来信与他说过,他的伤心虽随时间逐渐淡却,但如今听靳以提起,却仍是觉得心头一疼。

    但他无法开口指责靳以,他想,靳以一定比自己更难以释怀。沉默良久后,他才说道: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向圣上请个恩,让我回去一趟,我去看看明哥儿。

    嗯。靳以轻应了一声。

    蒋贻孙本想问一问关于燕乐的事,但又觉得靳以应当不会关注燕乐之事,于是终究没有问出口。罢了,等回去了,便去找他,和他一同去看傅明。只是不知他自己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可还顺利。蒋贻孙知道燕乐是有仇要报的,且那仇人似乎来头不小,但他不知道具体情况。虽挂心,可眼下战事要紧,便也只得暂且放下,留待来日再说。

    第42章 章四二

    龙朔关劫后余生,因为援军到来,再度坚固如铁城,西夏又大举进攻了几次,损失不少,却还是无法取下,反而被靳以领军打得将大营往后挪了几十公里。但他们显然没有完全放弃,一边做小规模的侵袭,一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良机,也许是援军。

    对方无法攻破龙朔关,我方也无法一举歼灭对方,战事便就此胶着下来。

    此时已是深秋,凉州几乎无雨,在秋风的吹拂与秋阳的炙烤之中或寒或暖,寒时如深冬凛冽,暖时似盛夏炽热。如此反复的天气持续近有一月,方随靳以到此不久的士兵们还未来得及适应,不少人都纷纷患病而身体虚弱。

    军医忙不过来,便有人提议去附近城镇请些大夫来帮忙。靳以回应这一建议后,蒋贻孙便派了自己手下一些对当地颇为了解的兵士们去请人。

    这日方凡坐诊毕,正在配药准备做药丸子,便见有几位军爷进院来,看着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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