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作者:葛生zhong

    &明月夜——葛生zhong(27)

    你你莫忘了你是如何从牢中出来的!你也不要忘了靳家如今的处境,与我周家反目为仇,你可掂量清楚了,是否值得!

    出卖我心求荣华富贵,我靳家人还做不来!你们救我一命,却害我妻一命,自此,我们不欠你们什么。你们若要讨债,也尽管来!但从此后,我与你周家,再无瓜葛。

    姐姐呢?彦儿呢?姐夫,难道你连他们也不顾了吗?周晥清痛哭大喊。

    思柔既嫁与我,便是靳家人。昭彦是我儿,也与你周家无关。若非走到这一步,他不会如此狠心狠语。但傅明虽非周家所杀,周家却也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不能再与这些推傅明入黄泉之人为伍,哪怕自己要承受良心的谴责,被世人看作忘恩负义之辈,他也要与这些人恩断义绝。

    长藉哥哥周晥清泣尽反笑,你好狠的心!

    周夫人半拥住自己的女儿,看向靳以的眼中如有火灼:靳以,记住你今日的话。希望来日,你不要后悔,我周家不是你想交好便能交好的!

    你们也记住我今日之话,从今往后,我靳以再不是你周府女婿,永不再是。

    靳以话毕,转身疾步而去。周晥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再度失声大哭。

    第39章 章三九

    数日后,周承衍受父母之命,亲上靳府提出退婚。

    周夫人将靳以闹上周府之事告知了自己夫君,周老爷先怒后叹,既怨怪靳以做事太绝,又后悔当初不该那般纵容迁就小女。但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方是上策。真等靳府公布退婚,周家颜面何在?趁着靳府还未有实际动作,周老爷便让周承衍代他上靳府,提出退婚一事,理由便是周晥清大病之中,请了高僧念经,高僧道此女近两年都不宜嫁娶,为了不耽误靳以,周家愿主动退婚。

    周晥清大病是真,但所谓高僧之言却是假,周承衍不知为何他父母要这般做,他甚至偷偷去问卧病在床的妹妹,令他诧异的是,周晥清自己竟也同意了退婚一事。

    他劝众人道:事情还未到那一步。妹妹病情不曾严重至此,更何况,姐夫也不是那样自私自利之人,即便是要等个一两年,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周老爷知晓他与傅明友情甚笃,无法将自己与妻女所为之事跟他开诚布公,便只好以父命不可违施压。周承衍无奈,最终不得不上靳府去。

    再见靳以时,周承衍心中暗叹,不过月余不见,他姐夫竟消瘦不少,虽看来伟岸威势仍存,却又难掩落魄神色。

    甫一照面,周承衍便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情,他问道:姐夫,你也你也知道了?话方出口,又红了双眼。

    靳以亦问:你早已知晓?

    周承衍颔首,明哥给我留了书信。那日,他再去京郊,本想看看傅明是否好转,看到的却是他悲痛了许久,并与几位知情的朋友慎重祭拜过傅明后,心情才渐渐缓了过来。但原来也只是暂时平息了而已,只要记忆再被唤起,他还是难过不已。

    也许是因为傅明生前便与周承衍交好,也许是如今周承衍尚能理解他的心情之万一,靳以待周承衍的态度比起周府其他人,要平和许多。

    周承衍安慰了靳以几句后说明了此回来意,靳以毫不犹豫地便应允了。

    周承衍惊讶道:姐夫,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你们前来退婚,为何要我考虑?即便要考虑,我也早已考虑清楚了,不必再虑。

    周承衍再劝:姐夫,我知道你与明哥虽然和离,却仍有恩情在。如今明哥他他不在了,你心中难受,但毕竟逝者已矣,你不能因为这个而冲动之下便放弃自己的另一份姻缘呀!

    靳以却摇头道:你不必再劝了,我与你妹妹的婚事,就此作废。若你想知道真正缘由,便去问周老爷周夫人吧。

    真正缘由?周老爷,周夫人?姐夫,你在说什么?

    我言尽于此,你所听到的,便是事实。

    姐夫我虽然可能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如此,但你真的不再考虑吗?虽然你向来话既出口便作数,可是婚姻毕竟是大事,若明哥有知,他也不希望你这样孤单无侣的。他还在留给我的信中说了

    他说了什么?这是周承彦今日至此时听到的靳以最富于情绪的一句话。他回忆着答道:

    他说,希望我能够看在与他的情意,与靳府的情分之上,对你与彦儿多关心照顾,大意如此。

    靳以笑中现泪,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彦儿我会照顾好。你也不必再为我的事情操心,我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再纳娶。

    姐夫周承彦震惊难言,他知道靳以不是那种会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之人,但他说不再纳娶,便是一意孤独终老了。

    许久后,周承彦才惨然一笑,他如此,你也如此。他即使已经离开了靳府,即使人之将死,仍心心念念着你。而你,也为他将自己余生就此断定只恨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周承彦说着,竟不觉泪如双箸。

    靳家与周家退婚之事渐渐地传遍京城,各家听说是周姑娘病重,周家主动提出退婚,靳家也同意了,便觉得周家有情有义,靳家却连这两年也等不得,到底是薄情寡义了些。

    对于外人传言,靳以丝毫不予理会。每日自衙门回后,他只是侍奉长辈,再陪陪昭彦,余下时间,几乎都在芳满庭度过。

    他将住处搬至芳满庭,里头任何原有布置陈设都未变动,与傅明离开前别无二致。

    院中有些花木是傅明过去亲手所种,他便不再假他人之手,定要亲自打理。有鸟儿前来饮水觅食,他想,也许这是傅明曾喂养过的,便要对着它们自言自语一番,似乎唯有它们这些老朋友能听懂他的心里话。

    除了白露等大丫鬟,曾经跟在他房中的那些小丫鬟都被遣去伺候其他主子了,而芳满庭原来跟着傅明的小丫鬟们如今便仍得以留下。靳以有时入院,见了她们,便好像走入了曾经的芳满庭。只是,他最想见的人,却再不会站在树下、池边、廊下或者窗前等他走近了。

    夜里,他常常做梦,梦见傅明病着,陷深了的双眼看着自己,虚弱地说:长藉,我好痛,你抱着我吧。他怜惜地将人拥在怀中,发觉他竟然那样瘦,瘦骨抵痛了他的胸膛。有时又梦见他头也不回地往深山而去,自己忙跑上去要拉住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云雾迷蒙之中。偶尔,他会在梦中为傅明遍求名医,若运气好,是个美梦,他便真能求到能够妙手回春的名医,那名医说自己定能治好傅明,他们一起向那大夫致谢,又相对而笑,他开心得竟难以承受,喜极而泣

    一夜复一夜,但梦只是梦,恶梦不会在现实中重现,美梦更不会成真。唯有回忆,让他能够对自己确认,自己是真的曾经拥有过那样一个人,一个常在暖阳中读着一本书,听到声响后,抬头朝他微笑,跟他说一声回来了,便切切走近,如清风拂面而来的,世间无双的人。

    自夏入秋,熏风变作凉风,风吹树丛,枝影参差舞动在窗前,他从浅眠中惊醒,以为是傅明在低声唤他,向他招手。他忙掀被起身,推窗而望,却唯有冷月清辉洒满一院,人不见,永不再见他想再度入梦,却再也无法入睡,辗转难眠之后,他干脆起身,点亮烛灯,在昏黄的光芒中将傅明读过的那些诗书一本本读下去,若遇上他做了注释的地方,他便再三地看,直至能够记诵于心。

    他想,在他们还未心意相通之前,傅明是如何一个人在这方庭院中独对春花秋月,日复一日地承受着人情凉薄而默默不语的?

    他在傅明抄录的诗集中看到了那一首,中有一句是傅明曾对他念过的:燕衔鱼喋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那时傅明说的是什么呢?对了,他说这是他父亲早已教会他的道理,命运让你去向何处常是不能自主的,但人可以自我安顿。他还问自己:爷肩宽胸阔,可容我安顿此生?他答应过的,那么斩钉截铁。最终却都成空。在这首诗旁,傅明有一旁批:此花已有主,可共余生。

    靳以捧书失神,彻夜回想此句此批,犹如被凌迟了千万遍,痛至肺腑,但他仍要想,甘愿受此痛楚加身。

    余生漫漫,若他能够以此偿还,是否百年之后他能够让自己再见傅明时,更坦然一些?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傅明所说的何谓佛有慈悲智慧,可渡人心中苦难。他曾经不信,如今却愿相信,佛所说的人世轮回。他愿虔诚相求,不为彼岸,只为来生。或者,以今世所承受的苦痛,去求一个来世的善始善终。

    休沐日,若无要事,靳以都会去京郊。

    墙角的蔷薇谢了,桐叶也片片飘零,靳以便移栽了几株秋菊至此,这是傅明去年曾经说过要种植的品种。

    这些时日以来,他虽然痛悔最重要的人竟已一失永失,却渐渐发觉,自己似乎更能理解傅明了。他自己曾以将门之后自居,认为大丈夫在世,便是要投效明君,保家卫国,立旷世功业,留不朽英名,这才是他生而为人的价值。但傅明嫁与他,作为读书人,仕途已断,前途尽失。可当他追寻着傅明足迹,窥见他曾经所经历的种种,想他所想时,他才发觉,傅明心中仍有着不逊于自己的热度。傅明曾说过,要为那些不被史书记载的芸芸众生写下他们的耕耘劳作、烟火人生,他一直在践行此诺。他读书作注,其中多少灵光乍现,感情澎湃,他原是如此深情而敏锐之人,却独独能够默然承受命运加诸于他的种种而不怨天尤人,以恩报恩,以德报德,始终捧着他那颗温柔敦厚之心,与人为善他种花养鱼,靳以曾以为那是他的闲趣罢了,却在他的随笔中读到了他为花作诔为鱼而赋,方知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对待这些非人事物

    他生前,自己不曾好好地去了解过他,他死后,自己才终于透过他留下的种种将他看得明白,便更为他不甘,他那么眷爱人世,人世却弃他如草芥。

    靳以想去那方墓前宽慰傅明,也是宽慰自己,告诉他,自己会为他记着这份深情,永矢弗谖。

    沿着草色黄绿斑驳的曲径,靳以进入山口。却又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在傅明墓前,周承彦、燕乐等五六人正藉草而坐,抚琴煮茗而歌。似乎这并不是荒郊,而是某一处风雅之所,傅明也在他们中间,知交投契,同欢共乐。

    见此一幕,靳以心情复杂。他想将他们都驱赶走,唯有他一人在此,长陪傅明,天地之间仅他二人,相伴相依。但他又为傅明高兴,至少除了自己,还有人记得他,怀念他,让他虽死如生。

    最终,靳以既未说话,也不上前,而是悄然久立后又悄然而去。

    第40章 章四十

    芳满庭的梅花开了,一场雪后,香更清冽。

    清芬袭人,靳以深深一嗅,这滋味如此熟悉,像是曾经的某个冬日重现,让他几乎失神,误以为回到了傅明仍在的过往。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便只是亲手折了梅枝,插在书桌上的瓷瓶中,轻笑着自言自语道:若是你在,看见如此好花,是会作画一幅,还是作诗词一首?

    傅明并不如其他文人一般,偏爱梅花。他喜爱梅花是真,但他对许多花草皆有喜爱,靳以曾翻到过他写的一篇随笔,说世人爱花多托付于花一份自己的情怀,所以有人爱桃李,有人爱梨,有人爱菊,有人爱梅,有人爱兰而他之爱花,便是爱她们各自的色彩、姿态、芬芳等,不必有情怀之寄托,但欣赏而已。

    靳以想起傅明的双眼,那眼中时常流露出的应当便是欣赏的眼神吧,因为对人间之千姿百态的美皆可欣赏,所以那双眼里始终有温度与光芒。

    花开有时,花谢如期。

    梅花半开半落时,纫兰出嫁了。

    靳以作为兄长,亲自背着她出府,将她送到新郎官身边。

    纫兰伏在靳以背上,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句:哥,我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开心的她顿了顿,要是,要是明哥也在,就好了。

    轻轻一句,却让靳以心头一震,快出府门时,他才微微颔首回道:嗯。你好好的,我与你明哥就都放心了。

    随嫁的嫁妆中,有不少珍贵物件。但有一件虽有些陈旧,论价格也不算昂贵,却是纫兰最为看重的。那是一架绘四时风光的屏风,并写有两行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后来,每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之时,她便将妥善收藏的屏风命人小心搬出,摆放在自己房中,对着饮茶欣赏,静静消磨一日。甚至连自己情投意合的夫君都不知她为何对此屏风如此珍爱。

    纫兰出嫁后回门,夫妻俩举手投足间都是恩爱体贴,老太太见了很高兴,但看靳以,又隐隐发愁,幸而还有乖巧懂事的昭彦在侧,聊以为慰。

    日子便这样不急不徐地潺潺流过,四时周而复始,万物有生有灭。

    南方近年多灾,这年又发洪涝,靳以受命领兵前去协助防洪。

    防洪期间,他身先士卒,不顾性命般地英勇无畏。夜里有大湖决堤,他不眠不休地领兵救人。当他将一位漂于水上的少妇救下,送回到她夫君身边时,夫妻二人涕泪未收,不住向他致谢。他见人夫妻团圆,心中滋生出些许安慰。自己今生无法再拥有的,通过自己双手成全他人,也许是一种别样的弥补方式吧。

    因防洪治洪期间靳以指挥得当,又救人不少,立下功劳,回朝后再获升迁。靳以名位已高,前来靳府说亲之人复又络绎不绝,却都被老太太轻描淡写地回绝了。非是她不愿,而是靳以不愿,她想,还是时日不够,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兴许就忘了呢,或者不在意了呢?

    时间的确是最好的忘情之药。以前,靳以偶尔会在傅明墓前见到有人前来,一两年后,人渐渐少了。但他仍是几乎每个休沐日都会前来。

    他想,都忘了也罢,也好,他便可将傅明独留在自己心中一隅,与他在悠悠年岁里相依为命,再无人相扰。

    自傅明离世至今,已近三年。

    这年,京中有大事。在太子的生辰宴上,皇帝遇刺,虽当场并未丧命,但因受伤受惊,本就身体欠佳已久的老皇帝不久后便驾崩了。行刺的是太子宠爱多年的一个伶人,太子因此也被牵连其中,许多人被捕入狱受审,三皇子承遗旨即位。

    西北边境外的西夏国趁中原政权交替,发兵侵边,靳以奉命领兵出征,与原戍守于西北凉州的蒋贻孙汇合,共同抗击西夏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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