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作者:葛生zhong

    &明月夜——葛生zhong(17)

    念毕,傅明问道:还要往下念么?

    老太太摇头回道:不必了。且问他,你觉得,这文章写得如何?

    傅明道:此陈情表所陈乃是人伦真情,令人感同身受。

    老太太又问道:那你觉得,长藉和这位写文的人,是否颇相似?

    傅明回道:虽有相似,但终是不同。

    老太太摇头道:你还年轻,不懂啊!咱们傅府看着是大,但细数下来,又有几个自己人?与这文章里说的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何尝有多大差别,都是门衰祚薄。长藉一人撑起这国公府,比之文章里说的辛酸苦楚,是远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啊。

    傅明放下书本,老太太有话,还请明说吧。

    老太太叹息一声,你是个明白人,也许已经猜着我的意思了。当年,我与长藉祖父伉俪情深,嫁入靳府后我先后生下了长藉的伯父与他父亲。那时我婆婆本有意为夫君纳妾,但我不愿意,夫君也很是迁就我,又看在我已育有二子的情分上,暂缓了这件事。谁料,后来婆婆去世,夫君与我守孝,靳府便再无子女出生。孝期方过不久,夫君又染疾,就这样病逝了。我先送走了婆婆,又送走了夫君,再后来,大儿子卧床难起,小儿子更是,两个儿媳妇一个甘愿遁入空门,一个抑郁而终如今回想往事,再看靳府现在这般状况,只觉得有愧靳家,有愧夫君,日夜煎熬,后悔不已。

    傅明闻言,心中亦觉悲痛,他走到老太太身边,轻抚其背,温声劝道:天有不测风云,您为靳家操持一生,实属不易,不用过于自责。

    老太太摇头道:明哥儿,你还小,不明白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若是咱们家人多些,里外皆有照应,定不是如今这样的境况,长藉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傅明默然须臾后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您是想,为爷纳妾吗?

    老太太道:你入靳府不算久,如今好不容易和长藉心意相通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定然是不愿他此时纳妾的。但有我前车之鉴,许多事情,不能一拖再拖。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凝雪先前还是个好的,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了,长藉定然看不上她。新月是不错,但长藉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是有缘无份。我先时之所以没有把这事提出来,便是还没有物色到好的,但如今,有人愿意委屈自己世家小姐的身份,甘愿给长藉做妾。也许,这也是老天有意的安排吧。

    傅明闻言,心中惊异,稳定心神后琢磨片刻,问道:您说的那位,可是先夫人之妹?

    老太太点头道:正是晥清那孩子。有些往事,你也许不知。若罢了,你该知道的我们也不应当瞒着。在圣上未曾为你与长藉赐婚时,靳家与周家本有意再结姻亲。当然,因着圣上恩德,长藉最终娶了你,这也是不错的,你是个极好的人,嫁给长藉他不亏。但晥清性子倔,不肯再嫁他人,不知傅家那边是如何考量的,也愿意迁就她,前两日已派了人来说亲。论情分,我们不该拒绝;论理,这事更是他们屈就了。我想了两日,觉得却之不恭,且说来说去,除了对晥清有些不公平外,倒也是桩喜事,所以先找你说,若你能够想通,同意了,长藉那里,也就通了。

    傅明心绪翻腾,许久后才道:老太太您是来询问我的想法,还是

    傅明话未完,老太太便又道:我知道明哥儿你乍闻此事必然一时难以接受。但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不是这个也有那个。更何况,兰丫头的事,长藉与我说过,我本属意河东王氏,毕竟与王氏联姻,对靳家是有所襄助的。但兰丫头是个女子,靳府断没有牺牲女孩儿婚姻幸福的道理。我夫君生前曾屡屡谴责朝廷为安抚胡夷而将大好女儿葬送塞外之事,到我这里,便绝不能做出这等事来。但长藉不同,他是男儿,是如今靳府唯一可担起重责的人,无论是传宗接代也好,还是复兴家业也好,他都责无旁贷。你向来通情达理,应当明白,作为他的正妻,这也是你的责任。

    先是说之以情,再晓之以理,最后一句责无旁贷压来,傅明深深明白了,此事已是定论,他怎样想,都不可能对事实有所改变。

    最终,傅明只是轻声回道:我,知道了,您放心。

    第25章 章二五

    这日,不仅傅明在老太太屋里待了许久。靳以回府后,前去问安时,也被老太太留了近一个时辰。

    从老太太屋中出来时,黄昏已过,月色溶溶。

    靳以脚步不似往日快而稳重,沉沉缓缓,脑中不断回响着老太太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她说,比起明哥儿,自己更应明白与周家联姻的不得不为。他当然明白,只是当他思量这些时,却也不得不想到傅明站在老太太屋里听到那些话时是怎样的心情。老太太说明哥儿通情达理,已然是默许了此事。靳以闻之,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痛意自心间蔓延。他信这绝不是傅明的意愿,他也知道,傅明在当时,亦绝没有说不的可能。

    他二人皆是如此,先当的是靳家的子与媳,其次才是彼此的夫与郎。

    靳以心绪未稳,眼前忽现院墙疏影,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混混沌沌中走到了芳满庭。但此时此刻,他不知要如何走入这院子,如何去面对傅明

    半个时辰后,白露前来芳满庭传话,说是爷今夜不过来了,让明公子早睡。

    傅明卧床听着窗外秋风吹落叶的声响,辗转反侧,许久才沉静下来,却也只是对着床里侧发呆,眼睛睁着,眼里皆是空茫。

    忽觉门帘被掀开,熟悉的脚步声走近,一个带着屋外凉意的身体随即贴靠上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紧紧抱住。

    傅明伸手,抓住横拦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拂在耳畔,唇落在发上。但他与靳以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任身体贴靠得无限近,以最亲密无间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傅明才朦胧睡去。但整夜都在梦中,并非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梦境,次日醒来时,靳以已不在身畔,他只觉得也许是快入冬了,窗外斜风吹拂,带来一阵清寒,令人身心俱觉出微微凉意来。

    愈发明显的冬意却并未使靳府的热闹冷却分毫。陶阳在傅明示意下,请了媒人到靳府提亲,老太太和靳行远应允了陶阳的提亲,陶家请去纫兰生辰八字,于祖庙占卜,结果乃是大吉。于是,聘礼便一箱箱自陶家送往靳府,陶阳有意为纫兰开大场面,便不惜一掷万金。后来是纫兰自己托傅明带话,这聘礼才没有过于奢豪。

    与此同时,靳府与周府之间也往来频繁。虽然周晥清将以妾的身份入靳府,但老太太却没有丝毫怠慢,也聘了媒人上门,请了周晥清生辰八字,下的聘礼虽受礼制约束,却也是尽可能地多。最终,亦慎重地商榷了个吉日出来,在明年秋后。

    芄兰私下里和绿菲说道:说是纳妾,这阵仗,和娶妻有何分别?

    绿菲叹息道:若单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偏纳的是那位,身份、地位、情分,她都占尽了,真等她入了府,咱们公子的处境怕是要艰难许多了。

    熬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还没到年末呢,就又遇着这一遭,公子心里定然不好过,偏还要强作欢喜,我看着都心疼。

    两人说着说着,几欲堕泪。见傅明从里屋出来,身上是出门时的装扮,这才忙敛了愁容,问他去哪儿,检查他穿得是否够暖和,银子可带够了。

    傅明在家中待久了,心中愈发苦闷难言,便想出门散散心。

    天寒,京都街道上却仍是熙攘纷纭,傅明无心驻足于繁华热闹地,径直往慈幼局而去。

    今年靳以平乱而归时,在途中遇到一位身怀六甲的嫠妇,说是要上京寻亲,靳以便命人照顾着她,将她带回了京都。那位妇人一时没有找着自己的亲戚,又不肯入靳府,也不愿住客店,在傅明的建议下,便先在慈幼局中住下了。初秋时,傅明曾来过一回,那时妇人仍在,孩子已诞生,是个胖小子,不过听说她已经打听到确切消息了,不知今日是否已携子搬离。

    傅明到了慈幼局后,孙藏用告诉他,那位妇人上月已经带着孩子走了。人是傅明安排来的,却没有照顾到位,他自己颇觉歉疚。孙藏用劝慰他道:我也听说了,靳府近来忙得很,你一时也抽不出空来。

    傅明摇头,哂笑道:那些事,倒也不需要我去忙活。

    孙藏用拍拍他的肩膀,唉,明哥儿,你把心放宽些吧。男儿本不应被束缚在内院琐事中,更何况,你本是清风明月般的人,我相信你能看开。

    傅明微微颔首,不知是承了对方劝慰之意,还是应允自己定会释怀。两人不再言及此事,傅明问慈幼局入冬准备可已充分,衣被、粮食、药材可都够。孙藏用给他看了近两个月的账目,傅明放下心来,留了些银子,又去和孩子们消磨了两个时辰,这才姗姗迟回。

    人还未踏入院门,便见芄兰已在门口等着了。

    傅明问道:可是彦儿来了找我?

    芄兰摇头,脸上神色焦虑,公子,老太太说,如果你回来了,让去见她。

    傅明道:嗯,我更衣后便去。

    芄兰随傅明入院进屋。傅明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愁眉苦脸的?

    绿菲也上来帮着更衣,解释道:公子,有人嘴碎,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你不在府里这半日便被人传遍了,老太太找你,应当就是为了这事。

    不等傅明问,芄兰即刻又道:公子,陶少爷不是和咱们姑娘定亲了么,那位心里不痛快,就说是你撺掇的这门亲事,他两个之间早就被你牵了线了。老太太是最不喜这些事情的,听说之前还痛骂了在府里传谣言的那些人。

    傅明闻言,明白过来,空穴才可来风,这事也不全是以讹传讹。罢了,我去和老太太解释解释,但愿不会影响到乐胥兄和纫兰妹妹之间的亲事。

    绿菲和芄兰要陪傅明去老太太那儿,却被傅明拦住了,这会子也不知道老太太气消了没有。若她心里不痛快,拿跟着我的人出气,你们去不就是去受罚的么?在芳满庭等我回来。放心吧,老太太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应对。

    傅明见到老太太时,她正歪坐着,新月正给她揉捏肩背。

    傅明请了安,老太太没有如往常一般让他坐下,也没有让丫鬟端茶来,只抬眼看向他,语气有些冷:明哥儿,你应当已经知晓我找你来是为何事吧?

    傅明点头回道:是为今日府中的那些言论么?

    我听说,陶家那小子和兰丫头早认识了,是你牵的线?

    回老太太,他们确实已认识。去年中秋,我与纫兰妹妹外出,遇到了乐胥兄。乐胥兄虽早已心仪纫兰妹妹,但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做出任何唐突之事。纫兰妹妹也是前些时候才知晓此事。且他二人仅见过一面,此后便未曾再见。

    老太太闻言,却不回应,傅明在地下站了许久后,才听她说道:本朝虽风气开明,女子与男子婚前相见非是不可,但咱们靳家是簪缨世家,对这规矩礼仪要比寻常百姓家更加严苛遵守,否则是要被外人看笑话的,对家中女眷名声也有损。

    傅明听出老太太话语中的责备之意,语气诚恳地认错道:是我考虑不周。

    老太太又道:你对兰丫头好,我是知道的。但男子终究是男子,女子终究是女子,你不可拿你的那套行事风格来看待兰丫头。再说,你虽是男子,但到底是靳家内人,也有自己的规矩要遵守,不可过于随性了。你可明白?

    傅明默然一顿后低首沉声道:明白。

    你是个玲珑人,我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想必你也知道事情轻重了。府中明年有嫁娶之事,最是轻忽不得,若没要紧事,你和兰丫头少见面为好,你也少出门为好。

    从老太太语气中,傅明听出了斩钉截铁的味道,这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命令或警告,他虽心中不悦,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摆出受教的姿态,谦卑应承。

    傅明从老太太院中回到芳满庭时,芄兰和绿菲仍等在门口,见了他,忙问事情如何。不欲她们担忧,傅明便浅浅一笑道:能有多大事?我解释清楚了,老太太信我,事情便了了。

    绿菲仍将信将疑,芄兰则笑道:阿弥陀佛,老太太果然明察秋毫。午前就揪出了王姨娘,让她在自己屋里禁足半年。我以为她那么生气,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公子你呢,幸好公子和王姨娘很不一样,老太太想必也知晓你的为人,这便没有追究了。

    傅明轻轻一点头,不再多语,只回屋捡了一本书来读,却是半天没有读进几个字,心里一时思绪翻腾,既羞窘,又有些隐约的委屈,还有些莫名的沉重的感受,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绿菲掀了帘子进来告诉他:新月姑娘来了。

    新月带着两个小丫头提了篮子来摘秋橘。

    傅明想起老太太先时的那番话,便回了自己睡房,说是有些累,要休息半个时辰,让吃晚饭再叫他,并嘱咐绿菲好好陪着新月姑娘。

    新月摘好了橘子,临走时,把绿菲拉到一边,轻声道:你好好安慰下明公子吧,他今日在老太太那儿受了些委屈。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他毕竟是男子,又一贯自尊自爱,听了老太太气头上的重话,想来心里是很难受的。

    绿菲道:我知晓了,姑娘有心了。

    新月笑笑,带着丫头离去,走到院门口时,却被芄兰叫住了。

    芄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她点头道:行,我会去的。

    从芳满庭出来,新月让丫头将装满橘子的篮子提回去,她自己则往纫兰院里去了。

    纫兰见她来了,忙上前牵着她的手问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外头究竟怎样了?听说老太太传了明哥去问话,可有为难他?

    新月笑道:你先别急。我正是从芳满庭来,没什么大事,都平息了,你且安心吧。

    纫兰闻言,舒了一口气,却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又问道:明哥真的没有被牵连么?

    新月想起芄兰的传话,便只道:老太太没有为难明公子。只是目前你也不方便去芳满庭了,所以明公子让我跟你传几句话:他没事,你往后也忙了,又要接着学理家,还要和教养嬷嬷学习如何为人媳为人妇,女红上的事更是紧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把心放宽,只等着做新嫁娘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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