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作者:葛生zhong

    &明月夜——葛生zhong(14)

    三皇子好武,不仅与朝中武将交好,亦广纳天下武功非凡之辈于幕中。此回他邀请了靳以等四名武将,也带了不少武艺超群的侍卫前来。这第一个助兴节目,便是肄射。

    武将中有一位叫廖平的,乃是已故大将军之子。廿年前廖将军曾出使北辽,并于肄射中拔得头筹,为国扬威,至今受人称道。

    廖平虎父无犬子,亦习得百步穿杨之术,箭无虚发,每发必中。满堂人看得不断喝彩,三皇子大悦,赐了酒,赏了东西,廖平志得意满,将目光投向靳以。

    靳以请他人先射,接下来的近十人,各有表现,虽不如廖平,却绝非泛泛之辈,三皇子连连赞赏,着实赏了不少东西。

    待得靳以上场前,他向三皇子道:下官想向信王求一样东西,若下官表现能令王爷满意,可否请您将此物赠予下官?

    三皇子好奇道:是何物令长藉你如此心怡?

    靳以回道:下官听闻,三年前信王得了一把好琴,乃是前朝名匠所制。下官想向您求此琴。

    三皇子笑道:好个长藉,本王赏与他人的虽也价值颇高,却不及此琴。也罢,本王非是此中人,若你能超过廖将军,这把琴就赠与你了!

    廖平已是毫无失误的表现,若要超过他,亦须出奇制胜。靳以打定主意,待要离席,下裳被人轻轻一扯,他低头,对上傅明含笑鼓励的目光,靳以领会,回之以笑,大步走至庭中。

    侍者奉上弯弓,靳以取出羽箭,众人看清后,皆不由屏住呼吸,一次三箭,同时搭上弓弦,同时破弦而出,射向不同的方位,几乎重叠的三声过后,众人看向箭靶,三箭皆中。又是拉弓搭弦,如此三番,悉数中的,九把箭,稳稳地插入了箭靶红心,犹如古老的射日神话重现。

    殿中霎时鼓掌如鸣雷,喝彩不断。

    靳以的目光从前方收回,先看向傅明,傅明始终未看箭靶,一直凝视着庭中长身直立,挺拔如松,姿势稳健而利落,神态凝肃而坚定的靳以身上。两人对视,都觉得心中澎湃胜过满堂掌声。

    三皇子的笑声惊醒了出神之人,好,好,好!长藉果然令本王大开眼界。那把琴,回京后,本王即命人送到绥国公府!

    靳以行礼谢恩,回席归坐,两只相挨的手在桌案下牵住,扣紧。

    须臾,众人再度举杯,共饮一盏后,三皇子又道:长藉武艺了得,靳家郎婿也是才华横溢,今次,傅公子也为我等准备了余兴节目,本王已迫不及待了!

    接收到三皇子的示意,傅明起身走到庭中,行礼道:寻常歌舞,想来信王与诸位已司空见惯,此回众乐伎舞者所献,非是本朝已有之歌舞,乃是当日唐明皇所编《霓裳羽衣曲》,此类大曲,今已失传,是以无能复原,不过是聊作效仿,博君一笑罢了。

    唐大曲?坐中有精于乐舞者,闻言目光明亮,传闻中的盛景,倒是令人期待!

    傅明拍手,音方落,便有一队乐伎各携乐器入场。

    散序先行,以纯乐为主,乐音缭绕,将凝神的听众带入盛唐之世。

    继而有歌伎入场,和乐而歌,似江山千里忽地生动,亦似春风吹拂,大地复苏,直待万物之灵在千呼万唤中登场。

    歌声如唤,终于唤来了上着羽衣,下着云裳的舞伎们,翩跹袅娜,却不似凡尘舞女,而似九天仙子。一时之间,乐声已成回荡于天地之间的清音,而呈现在众人目前的,则是令人神迷的盛世美景,衣袂裙裾如流风卷云,笑颜明眸似花开映月,手中若握时光,脚下若踏山河,每一次纤腰转过,都是昔年光景之回眸。

    待曲终,乐伎、歌伎、舞伎皆鱼贯散去。满殿寂静,盛世如昙花一现,空留梦醒之人久久无法回神。

    好个唐大曲,好个《霓裳羽衣曲》,傅公子胸中丘壑,可见一斑。长藉得郎婿如此,可谓大福!今日本王与诸位沾光,有幸得享这场耳目盛宴,必定终身难忘。

    三皇子此话一出,附和者甚众,傅明含笑,神色却并不骄矜,亦不故作谦虚。三皇子暗暗观察,见他不卑不亢,更是刮目相看。

    三皇子身边的王妃见状,便道:王爷,前面射者有赏,现在傅公子与表演者亦当有赏。

    三皇子笑道:正是,当赏!

    赏与表演者的,自有随侍之人安排,三皇子便只问傅明:傅公子想要何赏赐?若方才你夫君没有向本王求那把琴,倒是最佳赏礼了。

    傅明心想,恭敬不如从命,推辞反倒不好,遂落落大方道:听闻信王好名剑

    傅明本想说,可否容他与靳以得一机会观览其所收藏之宝剑,却不料三皇子未等他话说完,便朗声笑道:好琴赠知音,名剑赐英雄。佳偶成对,好事亦当成双。本王府中有一名锋,名唤岁凛,堪配长藉,便赠与你吧!

    傅明看向靳以,见靳以颔首,知晓可受此赏,便行礼谢恩。

    信王妃在三皇子耳边笑语:当日王爷曾为靳将军叹惋,如今看来,却是因祸得福了。

    三皇子执过信往妃的手,轻拍道:但愿如此。

    待傅明回坐,投向他与靳以的目光始终未绝,他们既已察觉却并不在意,靳以斟满两盏酒,先端一盏,傅明端起另一盏,二人相敬对饮。

    酒兴阑珊,三皇子散了席,各人自回归处。

    夏日天易变,不久前尚有月辉入殿,等他们出殿时,却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绿菲和白露已拿了雨伞在殿外等候,见自家主子出来,忙迎上前去。

    靳以见雨势不大,便让绿菲和白露持伞先行,他随手将自己的伞给予了等雨停的一位乐伎,傅明见他空手走向自己,心领神会,笑着撑开伞,待人走至伞下,便与他一同步入雨中。

    细雨淋湿了曲径和路边树木山石,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润泽而清泠。雨让山夜愈发寂静,丝丝寒意萦绕在周身,却因为身边人温热的气息而难以入侵。

    离宫殿远了,嘉木葱茏无人处,靳以停步,将傅明紧紧抱住,傅明回抱,身形贴合,心跳共鸣,似要融二为一。

    许久后,傅明道:先回去。嗓音低沉柔缓,却让听者不禁心神俱颤。

    云生阁内,方沐浴毕,堪堪披上中衣的傅明便被靳以抱起,大步走至床边放下,身体落入锦被之中。靳以覆上傅明,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情意流转,心热身烫,悸动难抑。

    靳以伸手触摸傅明眉眼,轻而促地吐出二字:长藉。

    嗯?

    唤我长藉。

    傅明浅笑唤道:长藉。

    一声低呼,让靳以如被下咒,唯眼前人可解。

    门窗外雨声原只是细微可闻,淅淅沥沥中夹杂着林间不知名小兽的呜咽。雨继而势渐大,雨点敲打树木屋檐,铿然有声,屋里人却浑然未觉。丝丝水汽挟着凉意袭入,驱散了令人汗流浃背的燥热

    云销雨霁,明月穿云而出,出则惊山鸟。

    在一声悦耳的啼啭中,仿若失魂的傅明清醒过来,自靳以怀中抬头,看向镜中映出的明月,哑着嗓音说道:夜心。

    什么?

    我的字,父亲早为我取好的。

    夜心?

    嗯,清明月夜,皎皎之心。我很喜欢这个字。

    我亦喜欢。靳以再次抱紧怀中人,唇落眼睫,他以自生以来最深情而温柔的声音唤一个人的名字:

    夜心。

    明明如月,此夜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阵子家里人住院,一直在医院陪床,没来得及更新,抱歉~

    第21章 章二一

    操劳多日,傅明终于得以尽情酣睡,醒来时,靳以已不在床上,稍移目光,便见他正换衣裳,想是已练剑而归。

    傅明坐起来,靳以察觉到动静,便边系衣带边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握住傅明的手问道:身体可有不舒服?

    傅明对上他的目光,微觉羞赧,更深的感觉却是愉悦与满足,他摇摇头,回道:还好。又问,什么时辰了?

    靳以抚着他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回道:辰时刚过。

    傅明望望窗外,果然日已高升。待要唤丫鬟们上楼,却被靳以止住。

    我来为你洗漱。靳以说着,便将傅明带至梳洗台前,为他递水拧帕,披衣系扣,又拿起镜前梳子,放轻动作为傅明理顺一头青丝。

    傅明看向镜中靳以专注的神情,忽然想到,昔年,他也是这般服侍他的发妻的吗?又不由想到先夫人临终所托,不知在靳以心中是否还会介怀他对亡妻所托未能达成之事。

    见傅明微微蹙眉,靳以停了手上动作,问道:疼吗?

    傅明压下不应有的思绪,回道:不疼。又道,就这样吧。今日不出门,懒得束发戴冠了。

    靳以心知虽然傅明说身体还好,但多少都会有些不适,确实不宜出门。

    于是接下来一整日,傅明便这般缓带轻衫,长发披垂地在房中饮茶看书。靳以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又回来,亦几乎整日地陪在傅明身边,傅明这般闲散意态他越看越是不舍移目。期间有客来访,被靳以以傅明昨夜受寒为由谢绝相见。

    待身体养好后,傅明便和靳以在山中闲步游逛。

    想来这翠微山应当不仅夏日风光宜人,必有春日柔条新绿,山花烂漫,秋日红黄斑斓,雁过长空,冬日银霜白雪,青松翠竹。可惜,它自好景常有,人却不能常来。越是流连于此,傅明便越是喜爱而难舍。

    靳以将人半揽道:虽然翠微山不能常来,但好山不止这一座。往后我若得空,便与你一同去他处领略山中四时风光。

    傅明闻言,笑道:我可记着了。爷也记着,你可欠我柔条,欠我红叶,欠我白雪。

    靳以亦笑,必当一一还你。

    唯有二人的时光虽好,但此回毕竟是伴同三皇子,只要三皇子相邀,便也推辞不得。

    三皇子虽非好宴之人,但山居此地,闲暇甚多,便也隔三岔五地邀请众人一会,或曲水流觞,或听曲看戏。

    曲水流觞在古时本是驱灾祈福的活动,流传至今,已成为赋诗饮酒的文人雅会。前些日子殿中肄射,武士们出尽风头。本次,则是饱学之士展露才学之时。傅明虽曾以诗才闻名,此回却表现平平。

    宴会后,靳以问傅明道:是不是仍不舒服?下回,这种文会你也不用来了,我替你解释几句,三皇子不会怪罪的。

    傅明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不舒服。今日之所以随意应付,并不是身体的缘故。

    靳以疑惑,那是为何?随即又似乎察觉到了缘由,看向傅明。

    傅明颔首道:前番你我表现已尽够了,过犹不及。

    所以你这是在藏拙?靳以道,如此说来,后日的射猎我也当减少所获才是。

    射猎呀?傅明笑道,我猜,这回你必不用藏拙。

    为何?

    傅明却只道:爷且看吧。

    方过一日,靳以便收到三皇子随侍的传话,射猎取消。

    靳以问傅明:你昨日已知晓射猎一定不会如期进行?

    傅明颔首。

    你是如何知晓?

    傅明道:爷曾跟我说过,您的好友安静之是因何升迁。

    静之善讽谏,其建言献策多为朝廷听纳,所以被圣上赏识,得以升迁。

    既是如此,本回我料想他亦会规劝信王放弃射猎。

    靳以思索片刻,亦明白过来,夏日万物生长,确实不应当是杀生之时。

    傅明道:臣子仁贤,皇子开明,此事传回京中,又将是一番美谈。傅明甚而怀疑,此事也许从一开始便是一场戏,但他未说。

    正当傅明默然之时,忽被靳以双手搭肩,他回头看向身后人,嘴角含笑未语。

    靳以拥住他道:你这样的人,嫁给我,是太可惜了。

    他满腹诗书,若赴考场,必能进士加身。他明理察势,在官场当如鱼得水,加官进爵。而今,却只是做了靳家郎婿,无功名在身,无前途可言。靳以惜才,更为怀中人觉得痛心。

    傅明却笑道:爷不必如此。燕衔鱼喋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这是我父亲早已教会我的道理。小时候,他指着院子里的落花跟我说这些时,我还不能明白,后来渐渐也懂了。乳母和我说,父亲常讲的一句话便是,命运让你去向何处常是不能自主的,但人可以自我安顿。傅明转身,回抱住靳以,抬头问道:爷肩宽胸阔,可容我安顿此生?

    靳以心中一派激荡,从未曾有的情愫不断翻涌,抨击着他的胸膛,既让他痛,更让他觉得豪情满腔,喉头滚过几遭,他回道:自然可以。四个字,却如有千钧,是他今生除却跪在祠堂面对祖宗说出凌云壮志以外,最无可撼动的决心。

    山中岁月如风,瞬闪飞逝。再过不多日,便将启程回京。

    傅明笑言:将老太太、彦儿他们丢下数十日,来此一遭,若不带些手信回去,怕是难进家门。

    靳以道:这翠微山没有市集,哪里去买手信?

    这事我已有主意,爷看看如何。傅明将打算一一道来:

    这里不是有琉璃寺?老太太礼佛,咱们去为她求一串佛珠。山中有不少香草花木,爷陪我去采些来,晒干后,制成香囊,可赠与纫兰妹妹和新月姑娘。至于彦儿嘛,前日里被雷劈断的那棵巨木,爷去跟三皇子求一枝来,咱们为彦儿制一柄木剑吧。彦儿也可开始习武了。这些虽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可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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