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作者:邵年梦

    &行云流水——邵年梦(207)

    谢流水语调轻松,听起来像在说,晴天虽好,可还是雨天更有韵味。

    楚侠客大老远过来,不会就为了跟我说一声我发现你是左撇子啦!

    楚行云沉默,他也希望自己千里迢迢过来,就只是为了跟小谢说这么一句话。

    天幕轻轻遮住最后一抹晚霞,夜凉了,风一吹,叶舞树摇,簌簌婆娑,将死的虫藏在枯黄的草里,振翅而鸣,秋雨之后听,尤为寂寥。

    楚行云终是开口:七年前,三月十六,侯爷穆家灭门,今年三月十六,李家灭门,过了几个月,王家被引入秘境,也灭门了。这三起案子数百名死者,尸体全是右侧受伤。凶手是左手持刀。

    王家灭门跟左撇子没关系吧。谢流水笑着摇头,你那时也看到了,王家是内部一些人被共生蛊控制,互相杀起来,最后致死的。

    是,三起灭门案,凶手在杀完人之后还排了六爻八卦,很有闲心,可以推断他很猖狂吧?所以王家案的时候,控制着共生蛊,故意让那些人用左手杀人,杀完再排尸布阵,仿佛自己亲临凶杀一般。可惜那些人并不真的是左撇子,因此王家案的尸体伤口都很钝,砍了好几次才利索。

    我也可以说凶手是另有其人,故意这么做,就为了伪装成和穆家、李家灭门案一样,迷惑人。小谢含着笑,注视着楚行云,退一万步,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又如何?天下左撇子那么多。

    谢流水,当时进秘境的入口绣锦画,是你破解的吧。

    你伪装成林青轩加入薛家队,就为了能亲手得到那张入口地图,你花了一天一夜,终于解开上面的藏字地图,里面记录了每一个进入秘境的时机,但你没必要全都告诉我们,你用第一个时机带我们进去,然后用第二个时机,引王家船进秘境。

    小谢一言不发,他撤去烧饭的锅,往小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这一簇光立刻变得更橙黄,可惜太小了,照不明浓深夜色,他拨弄了两下,希望火光再变亮些,可无济于事。

    引王家进去,不代表就杀了他们吧。王家是被共生蛊控制,互杀至死,只要有共生蛊的母蛊,当时所有人都可以干这事。

    母蛊不就在你身上吗?

    楚行云望着他,一直以来,他都在小谢心里走迷宫,走到终点,不是一颗跳动的心,是一道厚重的门,时至今日,他才踢开那道门,大步走进去:

    你应该记得,顾雪堂是怎么杀死宋家队的吧?

    谢流水沉默了。

    楚行云继续道:顾堂主佯装中了忠诚引,宋家领队从他身上抢走一个匣子,他们以为那是顾家在秘境里找到的宝贝,其实那里面是母蛊。而顾家研制出的一种飞血虫能追踪母蛊,并引火燃烧,顾雪堂就这样烧光了宋家队。

    所以?

    我们在进秘境前,住过一个旅店,当时那家店着火了。

    那天,我和楚燕在阑干看风景,突然扑来一只海鸥,里头喷出大量的飞血虫,它们飞进房间,四处点火,而你,躺在那房间里。

    因为这场火,旅店里所有人都出来了,店长小二还有各个旅客其实都是各家假扮,当时在场的有顾三少、顾二少、顾雪堂、齐天箓、韩清漪、王家的展连王宣史,以及宋家的启东启震。其中顾家人居多,所以我怀疑这只海鸥,其实是别家放出来逼出顾家人的,不在旅店里的只有赵家和薛家,薛家更有可能一些。

    顾家为了赚钱,研制出来的变种会拿出来卖,薛家很可能买过这种喷火的飞血虫,他们的人以为顾家人制蛊,身上都会带着母蛊,所以放出这种虫就能让顾家人着火,谁知,那只海鸥飞到了我们这里,喷出的飞血虫,往你所在的地方飞去。

    谢流水,那时候你身上带着母蛊吧,控制王家共生蛊的母蛊。

    火光摇曳,两人相对而坐,眼瞳里互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说到现在,这些都只是你的个人猜测,楚侠客。

    楚行云点点头:没错,到这里都只能算猜测,你为何一定要做采花贼不落平阳?

    谢流水一怔,他闭了眼睛,又倦懒地睁开,果然,楚行云不会放过这一点。

    为了坐实这张皮,你不惜被武林盟抓住,让他们断案,铁证如山,最后判你死刑。那时我就心有疑惑,但你求我不要深究,好,我不深究。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

    谢流水低着头,一动不动。

    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不落平阳的案宗记录里有这样一条,嘉平八年,三月十六,犯案一起。

    这一天,正好是七年前的三月十六,侯爷穆家灭门的日子,如果那天晚上,你成了强采民女的不落平阳,你就不可能是杀光穆家的灭门凶手。

    谢流水听罢,忽然抬起手,轻轻给他鼓掌,疏落的掌声在秋夜里回响,啪嗒、啪嗒,像脚步,像水滴。

    这只是巧合。

    不是我干的。

    你在冤枉我。

    我要是这么说的话,楚侠客又能反驳什么,我利用不落平的犯案时间隐瞒自己真正的行踪,可他犯案那么多起,你怎知我要藏的是哪一个?就因为这个,说我是凶手,太过分了吧。

    直到现在,这家伙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楚行云看得生气,气极反笑,这些情绪还没酝酿出来,忽然又倦怠了,化为乌有,他既不想生气,也不想发笑,夜风吹来,拂过他的发梢。

    楚行云望着谢流水,轻轻叹气:

    你就是要我全都说破,才会甘心。

    起雾了,湿凉的雾在山林间飘荡,草上的白露滴下来,包住聒噪的虫鸣,似隔水听戏,隐隐绰绰,听不真切了。

    终于,楚行云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缄默:

    今年,三月十六,李家灭门案。

    哈哈哈!谢流水突然大笑起来,楚侠客不会想说这也是我做的吧,你失忆了?灭门的那天晚上,我可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那天,谢流水大闹华碧楼,抓走楚行云,为了夺回十阳武功,当晚,共赴巫山云雨时。

    然而楚行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忽然问:

    我们真的一整晚都在一起吗?

    不然呢?

    我没有这样的印象。楚行云直直地盯着谢流水,按照我的记忆,完事之后我就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看到你,已经是四更天了。

    夜是很长的,谢流水,中间有好几个时辰,你在做什么?

    山高月小,万籁俱静,火堆噼噼啵啵地燃烧着。

    谢流水笑了一声:大晚上的还能做什么,那天我食髓知味,趁你昏迷就多来了几次,不可以吗?

    所以到底是几次?一次和很多次,第二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你记忆这么好,说个数吧。

    说啊。

    小谢捂住脑袋,很是苦恼:这怎么好说,想想你是怎么醒来的吧,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楚行云道,我坐在你腿上醒来的。

    所以说啊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楚行云道,那时我武功尽失,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可我醒来后,看到你了,接着就被你捏晕,放回到来时的山路上。这不奇怪吗?简直就像,特意摇醒我来看你一眼,让我产生你整晚都在的错觉。

    谢流水,其实那天晚上,你去杀李家了吧。

    一阵大风吹过,呜呜呼啸,忽然砰啷一声,掀翻了站立的锅,泼出一地冷粥。

    粥水四溢,黑泥地里流动着湿迹,像蔓延的血。

    一声低笑传来。

    谢流水的肩膀一耸一耸地,他摆摆手,笑得眉梢眼角微微翘:

    抱歉,我实在没忍住,可楚侠客你也太异想天开了。按你的结论,那天晚上,我先风流了一场,然后去夜屠李府,以一敌百,一下子杀光光?

    夜风不止,眼前的火苗被压弯了身。谢流水微前倾,靠近楚行云,火光下的脸忽明忽暗。

    时间不够的,楚行云,你回忆一下你昏过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李府案你也接触过,地底下死了上百号人,那些全是李家主养的高手,而四更天你就醒了,那你告诉我,如何在那一两个时辰里,以一敌百,全身而退?

    楚行云:我并没有这种办法,但我知道你做得到。你在秘境假死之后,我又回去找你了,撬开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

    谢流水忽然说不出话。

    那时候,肖虹疯了,召出一堆棘手的血虫傀儡人,我用十阳都打得吃力,可我看到你的棺材旁边,那些血虫人全都死了。

    你从棺材里爬出来后,杀死它们了对吗?这些血虫人就像李家的高手,既然你有能力弄死它们,那杀李府全族也未尝不可能。或许,这也可以解释你当年为何放弃了十阳,你找到更为厉害的东西,可能是你的血虫病,即使你会很痛。

    火越烧越小,小谢垂下眼睫,伸手去拨弄,楚行云帮他添了一把柴,光又亮起来了,映着两个人。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很多。谢流水抬头,望着楚行云的剑眉星眸,里面有火,有光,还有他,至少现在还有他。小谢注视着,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笑了笑,说:

    那么,照你的云推论,神通广大的我杀完李家,然后也不逃,又大摇大摆地跑回来,弄醒你,耍个流氓,让你看我一眼,再给你梳洗打扮,把你送回去?你自己想想,不是很滑稽吗?

    楚行云没有笑:你只能回来,你逃不掉。那个时候,局中有人在查你吧?

    火越烧越旺,几只飞蛾扑来,被小谢挥挥手,赶走了。

    夜又深沉几许,不远处寂寂冷萤三四点,在山前游荡,楚行云忽然道:

    我去找了寂缘,那把行凶的黑刀在他手上。

    当时天阴溪里,有黑刀,也有冰蝶刀,黑刀是凶器,而冰蝶刀会让人知道凶手身上有蝴蝶纹,幕后这个人只让寂缘收回黑刀,却不要他收回冰蝶刀,所以我猜测,这个人应该并不是凶手,如果是凶手,会让他两把刀都收回来。

    这个幕后之人,应该是一位局中人,他既不想黑刀上的线索落入别人手中,尤其是来查李家案的朝廷官员手中,但他自己又想揭开凶手的身份,所以把冰蝶刀留在溪里,如此一来,别人就会知道李家主很可能用冰蝶刀刺伤了凶手,在他身上留下了蝴蝶纹。

    甚至,还可以再推断一步,这个幕后人或许间接推动了李家灭门,那把黑刀上有牵连他自己的线索,因此他不希望别人查到真相。但同时,他并不清楚动手的那位真凶到底是谁,所以让寂缘只收黑刀,不收冰蝶。

    我不确定这个幕后人是谁,但瞧他避讳朝廷命官的样子,有可能是薛家,薛王爷早有不臣之心,最怕被朝廷发现端倪。不过这说不准,那段时间顾三少也带着他那些无脸人黑面怪在山头转悠。

    谢流水听罢,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楚侠客的想象力真不错。喝点水吧,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会累的。

    楚行云确实有点口干舌燥,他接过来抿了一口,水中倒映着橙黄的火苗,还有小谢的眉眼。楚行云忽而发现,这或许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他自己,和真正的谢流水。

    再没有保留,再无法隐瞒,剥去层层盔甲,在灵魂上赤诚相对。

    你有要反驳的吗?

    谢流水没有接话,楚行云继续道:那我就从头说起,三月十六那天,中午,你故意败露自己是不落平阳,大闹华碧楼,接着将我引到山中小屋,到了晚上准备夺回十阳内功。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已经比十阳厉害了,为何还会想拿回这份功力,或许夺回十阳能让你武力再增强,灭门计划会更稳妥?可惜,那时我武功尽失,你什么也没拿到。

    李府靠山傍水而建,你便从山上顺水而下,按计划灭门。你应该准备了很久,李家暗地里或许有你安排的内鬼,甚至你自身可能就是李家主招来的高手之一,你很顺利地到达李府地下,先把李家有武力的全杀光,接着从地下爬上来,开始杀李府家眷。之后潜入天阴溪准备出逃,不料,你发现逃亡路线上出现了局中人的迹象,于是立刻弃刀,原路返回。

    你回到山中小屋,那时情况不明,你不清楚局中到底有哪些势力在山上,在什么位置,胡乱蹿逃只会死的更快,不如干脆就待在原地,坐实采花贼的臭名声,因此,你把我颠醒,故意让我看到你,伪装出我们一整夜都待在一起的假象。

    楚行云终于一口气讲完了,像他曾数百遍在脑海中排演的那样,他忽然觉得有一点好笑:

    谢流水,你这一天还真是充实而忙碌,辛苦你了。

    对面的小谢微微仰起头,看天上的明月:

    尸体呢,李府门前那具被开膛破肚、放置血虫的尸体,要怎么解释,也是我干的?

    那天夜里宋长风守值李府,发现一具尸体在爬,而后从中蹿出很多血虫,楚行云赶过去后,从尸体肚中掏出了真正的穷奇玉。

    楚行云:我想不出局中有谁会在得手穷奇玉之后,又把它扔掉,从动机上来讲,你最适合。

    小谢听得发笑:官府若都像了你,天下的百姓都要冤死了。

    我也没说是你杀的。楚行云道,真正说起来,是那个人自己动的手。你在他身上试了将来要杀王家的方法:用共生蛊控制。

    所以,当时李府院落里其他人尸体都是竖躺的,只有那个人是横躺的,剖肚、放玉、往自己体内安置血虫机关,再倒下去死,姿势已经变了。你想看看用母蛊操纵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结果是,很完美,除了横躺这一点小瑕疵,其他全都完成了。

    谢流水盯着楚行云看,看得出神。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谢流水但笑不语,他低头摆弄了一会楚行云吃过的碗筷:

    精彩,很精彩,可是,你这些精彩绝伦的故事,都是以我是凶手来考量的,这充其量只能说明,谢流水可能是凶手,但世上也可能存在另一个水流谢,他才是真凶呢。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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