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作者:邵年梦

    &行云流水——邵年梦(206)

    别担心,我很清醒。

    楚行云一步一步,朝那片湖走去。

    记忆开始上涌,万分清晰,他们和赵斌先是被困在一处山洞,前后都是血虫傀儡人,那些怪人武功高强,数量奇多,砍死又会再生,非常棘手,只有靠白魄磷烧死。

    然而现在,沿途遍地全是死去的血虫怪人,成百上千,没有烧焦的痕迹,它们是被活活杀死的。

    楚行云继续往前走,月色下湖光粼粼,银辉给湖面上的棺木镀了一层边。

    当时赵斌在山洞里发现一条新出路,通向这片湖,谢流水死后,他按照小谢的遗愿,把他留在了这里。

    湖面上飘了许多空棺材,里面铺着一层白魄磷,没人知道这是作什么用的。楚行云还记得,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小谢,把他放进棺材里,盖好棺木,然后一抔土、一抔土,埋在了湖边。还在旁边撒了一圈白魄磷,希望秘境里的各种怪物不要靠近小谢。

    很快,楚行云就找到了当时的埋葬点,他拔剑出鞘,又一抔土、一抔土地挖开,漆黑的棺木在月色下闪着光

    楚行云沉默地盯着看,突然俯下身,猛地用力推开!

    棺材盖砰啷一声,砸在地上,皎白的月光下,楚行云看得分明:

    棺材的侧壁破了一个大洞

    里面是空的。

    第六十七回 真相白1

    水落石出冰蝶跃,

    拨云见日狄山村。

    青天滚云, 沧海滚浪,碧虚清湍飞花白。

    楚行云伫立在船头,身后的秘境越缩越小,那些奇诡之物, 掩藏在岛上的丛丛密林、船后的簇簇浪花中, 再也不用看见了。

    他们终于可以离开。

    按地图所写,这是第二次出秘境的时机,他们已在岸边等候了七天,楚行云决定带全体幸存者一起走,当然也包括顾家。那天, 他从湖边空棺回来, 没要顾三少的血,只问了一句话:

    如果一个人同时有血虫病、掌中目、王蜥毒, 有可能三生相克, 变回正常人吗?

    顾晏廷愣了一下, 点头道:有, 但只有在刚得病的时候才可能有用。

    那么, 如果一个得了很长时间的血虫病, 这时候再以毒攻毒,会怎么样?

    会立刻死亡。顾晏廷眉头微皱,只有在这个人刚与血虫共生, 身体机能还没完全被摧毁改造时, 以毒攻毒才有用。身体一旦被摧毁, 就完全在依赖蛊虫苟活,这时候再以毒攻毒,纯属取人性命。

    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谢谢你。

    顾晏廷觉得楚行云的样子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寂寥。不过这与他无关,只要顾家能平安出去就行,回去,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期盼的归宿,他们注视着海面,眼里闪着回家的光,楚行云看着他们,想了想自己,不知心中是盼,还是怕。

    海风吹拂,漩涡如期而至,将他们抛回外边的世间。

    楚行云睁开眼时,看到的还是一样无垠的蓝,同秘境里并无二致,只不过在远处有了点点渔村,人烟袅袅,窄小的扁舟在弄浪捕鱼,网撒下去,带着点水珠,在熠熠的光下像捞了珍珠。

    劫后余生,每个人都欣喜若狂,韩清漪与她复刻出来的亡夫紧紧相拥,赵斌死死抱着王蜥毒楚行云不再需要了又送还给他。顾家满载而归,打包了好几个箱子。唯独薛家因领头肖虹之死,一无所获,那几个人既庆幸捡回条命,又发愁怎么与薛王爷交代。

    船停了,几家人上了岸。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很快就四散而去。顾二少在这渔村里等了不知多少时日,很快带着过来迎接他三弟。

    楚行云还留在船上,静静地凝望着海面,身后是别人的相逢欢聚,与他无关。

    走吧。

    楚行云扶着楚燕和王宣史下船。

    哥哥,我们回临水城吗?

    不,先去找两个人。

    这两人也很好找,佛门大弟子寂缘,与百鬼手萧砚冰。

    一个红衣金裟,一个绿衣美人,一个不说话,一个说脏话。

    楚行云找到他们的时候,萧砚冰正在辱骂一颗树。

    骂到一半,树上打坐念经的寂缘忽然一跃而下,朝树林里一躬身:

    施主请出来吧。

    楚行云只好走出,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

    我想打听一把黑刀的来历。

    历经千帆,回到最初的疑团,李家灭门案。

    李家有一把祖传的刀,名叫冰蝶刀,浑身雪白,但若用此刀伤人,刀身会永远留下红色的血痕,不复纯白,故名刀中圣女,而被此刀砍到的人,身上会永远留下一只蝴蝶纹。

    当日在李府后山,天阴溪,发现了两把刀,一把是冰蝶刀,另一把则是黑长刀。

    那时冰蝶刀的刀身上出现鲜红,说明已见过血,伤过人。

    楚行云怀疑,李家主在死前用冰蝶刀砍伤过凶手,而那把黑长刀,很可能是凶器。

    凶手也知道冰蝶刀的缘由,他带着此刀和凶器一同出逃,想处理掉,不让人知道自己身上被迫留下了蝴蝶纹。可逃到天阴溪,或许出了什么意外,他只好直接丢弃。

    后来展连夜查天阴溪,但赶到时,溪里已经没有这把黑长刀了,只留下冰蝶刀。

    不过,那天夜里展连在天阴溪里遇到了血虫。

    天阴溪自然没有这种生物,此为局中特有。结合后来人头窟的经历,楚行云猜想,那一段时间,有不少局中人在山上活动,比如顾三少就带着他的无脸人黑面怪天天搅事。那天夜里,凶手很可能发现了有局中人在附近出没的迹象,出于谨慎,立刻弃刀逃走。

    再往后,他和谢流水灵魂同体,在上山途中与寂缘、萧砚冰交手,那时萧砚冰用无影丝操纵着一把刀,正是一把天阴溪里失踪的黑色长刀。

    寂缘听了来龙去脉,还了一礼,恭敬道:这把黑长刀,是前朝军刀,饮血太多,极凶极煞,一直镇压在佛门清寺。然而前些年失窃了,那日我初到临水城,听有人说在溪边看到黑色的刀,就顺便去看一看,没想到真的是,便收回来了。

    楚行云觉得奇怪:你是从哪儿听说溪里有黑刀的?

    寂缘神秘地微笑,答:楚侠客是从哪听的,我便也是从哪听的。

    楚行云一愣,寂缘忽然双手合十,欠身一礼:万事随缘,不必强求。楚侠客好自珍重,告辞了。

    寂缘携萧砚冰飘然离去,楚行云怔怔地站在原地,脑中千转百回,寂缘这是在暗示,他是被叫去回收这把黑刀的,然而寂缘无法直接告诉他这个人是谁。

    一路舟车颠簸,楚行云总是睡不好,自从谢流水走后,他就没有睡好的一天,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一些杂音,是谢流水的声音,但分明又没在他记忆里出现过,小谢的嘴巴一张一合,唤他:

    小行云

    是另一面的记忆。

    有一回,梦里听见一声:咻砰!

    楚行云发现自己坐在一处桥前,仰望夜空,烟花绚烂,很漂亮,像跌落的星星

    喂,喂,客官,醒一醒,到了!

    哥哥!我们到临水城啦!

    楚燕很高兴,他们终于回家了,回家后,哥哥应该就能慢慢好起来

    哥哥?

    她发现楚行云的神情非常奇怪,像暴风雨前阴沉沉的天,他盯着远处河面上的桥出神,手越握越紧,最后捏得死死的,脸色发黑,宛如泼了墨的乌云。

    哥哥

    呃,怎么了?

    我们我们到家了。

    楚行云猛地回过神,看到一脸担忧的楚燕,心中生愧,他走过来抱了抱她:别担心、真的,放心,哥哥没有事,不会有事的,只是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可能需要个两三天,不,可能

    楚燕忽然回抱住他:没关系,哥哥去吧,我,我先回家,三天之后哥哥还不能回来,记得给我写信就好了,我会一直一直在家里等你。

    说完,她就跳下船,带着失忆的王宣史先回清林居。楚行云捏了捏眉心,他撩了一把水泼醒自己,脑中思路一条一条,像棺材,放好了尸体,放好了祭品,一切就位,棺材板也推得差不多了,就剩一条缝,只差临门一脚,啪地一声,严丝合缝地合上棺木,让他确定自己的怀疑。

    他既想,又怕。

    船夫,再往前开一点,我要去一个茶楼。

    半个时辰之后,楚行云从茶楼走出来,他看着天上的太阳,觉得很刺眼,扎得他眼疼,想流泪。

    耳边是阵阵蜂鸣,他走进码头旁的药铺,准备了一袋夏枯草汁,藏在怀里。

    船夫,去凉山,要快,尽快。

    乘风破浪,去心似箭,楚行云不眠不休地赶路,夜里太困,他便捏一捏剑上挂着的小叶熊。

    胸口残玉冰凉,楚行云有时候拎出来摩挲片刻,会想起和谢流水的相见,那家伙披着采花贼的皮,一副流氓样。那天风流夜,楚行云便攥着这块玉,攥的死紧,小谢跟他说,放手吧,玉质虽好,可惜摔成两半,无论是玉还是人,都难再全了。

    他说的没错。

    事到如今,楚行云仔细回想着谢流水说过的话,有些话那时听得奇怪,现在想来却十分明了,可惜当时,他听不懂。

    越是靠近,越是焦急,楚行云恨不得腾云驾雾,直接飞到目的地,谁知快到凉山的时候,船夫竟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了:

    客官,您下来自个儿走陆路吧,再往前我不走了。

    为何?是钱

    不是钱的事,我惜命!凉山脚下有一条寒江,前朝有一年冬天打战,一队一队人死在那里,沉在底下做水鬼,都不知掀翻了多少船。每年天一冷,就没人敢在那上边开船了,您走吧!

    楚行云无可奈何,只好快马加鞭赶上凉山。此时一层秋雨一层凉,他来的匆忙,忘加衣裳,只好运起十阳,冒雨而上,从山上俯瞰,寒江水滔滔而逝,水烟迷蒙,浩浩渺渺的一个江面,竟真的无一叶扁舟。

    他想起上一次来凉山,与谢流水分别,也就是在那江面上,小谢撑着一只瘦弱的小船,在他面前划过来荡过去,叽叽咕咕,怎么也不肯走。

    物是人非事事休,楚行云叹了一口气。

    在这茫茫大山中,有一处谢流水的藏身之所,萧闲洞,上次他在那里住过几天,里头有一群梅花鹿,老来偷吃小谢种的菜,他还喂过它们。

    楚行云走进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天空是泼洒的颜彩,漫天丹霞里升出一缕炊烟,徐徐袅袅,从小石屋后冒出一点白。

    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世外桃源,木叶纷飞,枝上绿映着天边云,像裹进了一汪蛋黄,融成黄昏色。可惜菜园子荒废了,光秃秃的一片土,没有小鹿再来啃了。

    白靴一步一步踩过落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楚行云没管,只管往前走,后头烧饭的人也没管,只管洗手作羹汤。

    走到了石屋背后,楚行云第一眼,看到一件待洗的黑衣裳,泡在小溪里,洇出一大片发黑的血。

    抬头,再一眼,他看到了谢流水。

    活生生的,坐在不远处,黄昏的余晖落在他的肩上、发间,谢流水挽着袖子,拿着一大勺,在煮一锅粥,粥很香,是楚行云曾经在家里尝过的味道。

    谢流水抬头,自然也看见他。

    你来了?

    嗯。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也无需再说话。

    数天不眠,翻来覆地推算,那千头万绪于脑海中纷飞,然而在这一刻全都戛然而止,似尘埃落定,不必说。

    楚行云沉稳地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到谢流水对面,小谢便很顺手给他打了一碗粥,递过来:

    吃吗?很香的。

    楚行云点点头,一口一口舀着,他瞧了一眼不断往上冒的炊烟:你不怕烟升的太高,外边的人发现你吗?

    谢流水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无所谓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粥果然很香,或许是最后一碗了。

    小谢伸出右手,想要收走楚行云的空碗,拿去洗,不料,却被楚行云轻轻握住:

    你用右手,不会不习惯吗?

    什么?

    谢流水挑挑眉,他习惯性地要做出一种疑惑的表情来,酝酿到一半,忽然发觉,没必要,没必要了。

    楚行云抬头盯着他,道:

    谢流水,你是左撇子吧。

    黄昏一寸寸消失,天幕苍蓝,夜风渐起。

    十二年来,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谢流水歪着头,笑了:

    为何这么说。

    我想起了一段记忆,我另一面出来的时候,你曾带我去过一个茶楼,叫诳语屋,是局中探查消息的。我们在那里坏了茶楼的规矩,被追杀。追杀我们的那位傀儡师,是你杀的吧,就在放烟花的时候,我在外面看,你就走进桥洞里,一击毙命。

    那时候你还跟我灵魂同体,所以你带了杏花手套杀人。后来茶楼的人收尸时也捡到了那只手套,是一只左手手套。

    你天生就是左撇子,但有的老人认为左撇子不吉利。加上你本不是谢家的孩子,你娘怕你因为这个更为长辈讨厌,所以让你从小用右手吃饭生活,尽量不要异于常人。所以你成了双利手,两只手都可以做事,习武时也习左右手两套剑法。但是高手对决,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真正杀人的时候,你就会用回天生擅长的左手。对吗?

    谢流水静静地听,听完就笑,他拎起那只左手手套,反复把玩着:物证都在,我还有什么办法,没想到你真的能要来,茶楼老板给你的吗?

    他是生意人,我出重金买来的。

    小谢很不赞许地摇头:你不该为我花那么多钱。

    我是为我自己。楚行云把那只手套夺过来,我想知道真相罢了。

    谢流水没有说话,他伸出左手,把那只空碗收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在不杀人的时候,大大方方地用这只手做最寻常的事。

    没错,我天生就是左撇子,但总在用右手,有时自己都习惯了,可不管练的有多熟练,杀人的时候果然还是左手更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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