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蔺效和许慎明早听到动静过来了,蔺效见太子脸色不好看,微讶地看一眼沁瑶,对太子道:“六哥?”
    太子这时已彻底恢复了常态,对蔺效笑了笑,道:“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刚吃了药,四处走走,没想到刚出来便碰到了弟妹,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弟妹。”
    蔺效看一眼沁瑶,见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道:“不妨事。六哥既然身子不适,莫在这等寒凉的地方说话了,不如早日回寝宫安歇。”
    太子点了点头,道:“你们也早些回去,弟妹虽然内力在身,也抵不住这样的冷风。”
    蔺效便拉着沁瑶告了辞,两人出来。
    路上,沁瑶想起刚才太子的反应,心里疑窦丛生,按早前皇上和怡妃所说,太子应该极为思念秦媛才对,就算不小心将她错认成了秦媛,总不至于怕成那副模样。
    心里这样想着,便压低嗓音,将自己的疑惑对蔺效说了。
    蔺效听完,似乎深感意外,静立在原地,默了好一会,才对沁瑶道:“光凭这一桩事不能说明什么,可秦媛,确实死得蹊跷了些——”
    剩下的话,许是顾忌在宫里,并未往下说。
    沁瑶却听得脊背发凉,明知太过荒诞,仍忍不住顺着蔺效的话往下深想,当晚在靖海侯府看守秦媛的全是太子的亲随,外人一时难以侵入,秦媛又实在不像是会自缢的性子……
    她想得心惊肉跳,眼看宫门已在眼前,猛的摇摇头,想驱散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可疑惑却仿佛扎下了根,怎么也无法从脑海中挥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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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蔺效并未带沁瑶回澜王府,却令魏波亲自驱车,往西城而去。
    等马车停了,沁瑶掀帘一看,却是富春斋。
    蔺效扶着沁瑶下了车,对她解释道:“不是要打听李天师当年之事么。我约了那人在此处说话。”
    沁瑶嗯了一声,长安城有好几家富春斋,都是王妃留给蔺效的产业,蔺效平日从不亲自过问庶务,自有一干当年王妃身边的忠仆替他打点,唯独胖掌柜的这一家,蔺效婚前婚后都来过好几回,想来是因为胖掌柜不仅是店中掌柜,更一直暗中帮蔺效办些其他要务的缘故。
    这铺子早在成亲前,便被蔺效借着送及笄之礼转给了沁瑶,因而如今铺子真正的东家,不是蔺效,而是沁瑶。
    这也就罢了,等那胖掌柜笑呵呵地从店里出来,竟真的称呼沁瑶做少东家,只唤蔺效世子。
    沁瑶有些讪讪的,蔺效却愣了一下,想明白缘故,回头笑着看一眼沁瑶道:“很好,少东家。听说你店里的桑落酒着实酿得不错,可否请在下饮上一杯?”
    他薄唇含笑,眸若清泉,语气却甚是轻松。
    沁瑶被他打趣得有些脸红,可心底却十足愉悦,抬眼看着他,抿嘴笑道:“饮完桑落酒,店中还有好些做得不算粗陋的小食,公子不妨一并尝尝。”
    蔺效向来知道沁瑶识趣,如今两人相处久了,更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正事上如此,闲事上更是如此,你来我往,平添好些意趣。
    “那就却之不恭了。”他笑着握住沁瑶的手,拉着她上了楼。
    两人在最内里的一间雅室坐下,店家果然给二人斟上了桑落酒,沁瑶酒量虽然不错,可这酒却醇厚香浓,饮了几杯之后,脸上便如桃花一般绽出淡淡红晕,眸子里仿若漾着清水,顾盼之间好不诱人。
    沁瑶自己尚不自觉,蔺效却看得心里痒痒的,若不是还记得今日还有好些正事要办,真想由着性子欺负她一回。
    过不一会,店家带了一个满面虬髯的老头子进来,对蔺效道:“世子,人来了。”
    老头看向室内,不经意看到蔺效身旁的沁瑶,迟疑了片刻,才缓步进来。
    蔺效没有漏看老头眼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做解释的意思,起身道:“王公公,请坐。”
    沁瑶也跟着起身,听到蔺效这声称呼,眼珠子都险些掉下来,错愕地上下打量那人,难道这虬髯客就是刚才在甘露殿外那位王公公?
    没想到蔺效所托的那位打听李天师旧事的老人便是王公公,可王公公不是先帝身边的人吗,又怎会甘愿任蔺效驱使?
    沁瑶这边乱糟糟地想着,王公公却早已在对面坐下,见蔺效没有支开沁瑶的打算,知道他万事都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延宕,直截了当道:“杂家出来不宜太久,也就不说旁的了,开门见山罢。那位李天师当年并未常住在宫里,另在长安城建了一座三清观,二十多年前香火算得鼎盛,可惜在他死后,衣钵无人承继,后来被旁派的道士给顶了香火,如今已经衰败下来了。”
    沁瑶暗暗点头,这王公公倒真是爽快人,一来便直接切入主题。
    蔺效问:“李天师道行如此高深,难道就不曾收过徒弟?”
    王公公道:“有个徒弟,但是个哑巴,从来没说过话,平日看人时也贼眉鼠眼的,甚不讨人喜欢,李天师虽然出入时常带他,也没存心抬举他,是以几年下来,宫里诸人只对李天师尊重有加,却没几个人对那个徒弟有多少印象。我们还总奇怪,李天师这般风流人物,为何总带着这个畏手畏脚的哑巴徒弟,先皇也曾问过一回,李天师只说这徒弟跟他从家乡一道出来的,虽然相貌平平,却甚有悟性,深得他心,先皇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李天师当年病死之后,这哑巴徒弟也跟着投井而亡,三清观就这样断了香火。”
    “投井而亡?”蔺效跟沁瑶对视一眼,又问,“死在三清观吗?”
    “嗯。”王公公点头,“当时先皇曾派人去给收尸,说他倒还是个忠义之人,特允将他葬在李天师的寝墓里。”
    蔺效默了一会,又问:“李天师是哪一年病死的?”
    王公公有备而来,这段时日显然已对李天师当年的事已然摸透,“元丰二十三年,也就是二十年前,腊月间死的,病了半年有余,到底没熬过年关。”
    “云隐书院又是何时关闭的?”蔺效道。
    王公公对先皇忠心耿耿,对先皇在位最后一年的所有大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听了蔺效这话,一点也不迟疑道:“五月。“语气十分笃定。
    书院五月关闭,李天师腊月死的,病了半年,也就是说,他在书院关闭之后没多久便开始起病。
    沁瑶心中一动,这病的时机是不是太过凑巧了些。
    ☆、第175章
    王公公思忖了一会,又道:“关于这哑巴徒弟,另有一桩怪事,杂家这些年一直记在心里。”
    沁瑶忙问:“什么事?”
    王公公不紧不慢举杯饮了一口,道:“李天师当年生病之后,起初是在宫外治的,皇上特派了御医每日去三清观诊脉,后来李天师病得越来越严重,皇上怕御医看顾不过来,便让李天师迁到宫里,另拨了几个稳重细心的宫人照看李天师,杂家也是其中之一。有一回,杂家看着底下的小太监熬好了药,正要给李天师送去,在房外就听到李天师呵斥他那哑巴徒弟,喝问哑巴乱翻他的东西,是不是想偷他的阵法书?又说别说他还没咽气,就是咽了气,也不会让这狗东西将他的毕生心血给偷走。还骂那个哑巴——”
    迟疑着看一眼沁瑶,硬着头皮将话说完,“还骂那个哑巴:不怪是天阉,原来是因为心术不正的缘故。骂着骂着,李天师便咯了好大一口血,昏死了过去。那之后没多久,李天师就病逝了。因着这桩事,杂家曾疑心李天师的死因跟那哑巴徒弟有关,可李天师一死,那个哑巴徒弟也跟着投井了,也就没再往下细究。”
    天阉?沁瑶不解,什么叫天阉?她看一看蔺效,蔺效却没有向她解释的打算,只紧盯着王公公上一句话道:“李天师走后,当时是不是你们帮着清点的遗物?可曾发现他所说的那本阵法书?”
    王公公嘶了一声,严肃地摇摇头,道:“书和符纸倒是都有,但都是些外头也买得到的道德经、风水一类的书,不曾见到别的书。”
    蔺效点点头,唤了胖掌柜进来,让他取一套纸笔,放到王公公面前道:“不知王公公可还记得那哑巴的样貌,如果还有印象,烦请公公帮着画一幅画像。”
    沁瑶听这要求颇为奇怪,就算记得那人长相,真要画得像可不易,难道王公公还会丹青不成?
    王公公牙疼似的看一眼蔺效,看样子极不想照办,可蔺效语气虽然客气,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王公公跟蔺效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好好好,杂家怕了您咧。”
    提笔画了起来。
    沁瑶虽然不擅丹青,但也家中时,没少见哥哥作画,此时见王公公起笔时的架势,分明颇懂丹青,忍不住又奇怪地看他一眼。
    画了半柱□□夫,王公公便落了笔,将画纸推到蔺效跟前。
    沁瑶凑前一看,见纸上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士,八字眉,三角眼,一脸苦相,背还有些佝偻,确实长得不甚讨喜。
    画得虽不细,但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可见王公公的功力着实不弱。
    沁瑶盯着画像,迅速在脑中搜刮了一遍,确认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画上之人,不免有些沮丧。
    王公公画完画,一刻都不再逗留,起身告辞而去。
    蔺效将画像收到怀中,也带着沁瑶下了楼。
    路上,沁瑶整理了一回王公公刚才所说的话,问蔺效道:“关于李天师的事,你怎么看?”
    “倘若没有那本所谓阵法书,倒也没什么可疑。”蔺效道,“可他死前,分明因为某本要紧的书跟他那徒弟起了龃龉,不知是久病之人疑心重,还是那徒弟果然有鬼。”
    “你是说,那徒弟偷了李天师那本书?”
    蔺效道:“李天师当年劝谏皇上关闭云隐书院,没多久之后便得了病。而照王公公所说,李天师病中,那徒弟曾想偷他的阵法书,而如若哑巴徒弟真偷了李天师的书,继而假死洗脱嫌疑,会不会后来书院里的障灵阵就是他布下的?”
    “可如果他没死,这些年又蛰伏在何处呢?”沁瑶不解道,“更奇怪的是,那哑巴得了李天师花费毕生心血所编的阵法书,这些年早该在道界声名鹊起了,为何一直默默无闻?他完全可以改头换面借此来换取名利,甚至成为下一个李天师,只要稍稍易改一下面貌就可,毕竟谁能记得二十年前一个小人物的相貌呢——”
    “也许已经为人所用了也不一定。”蔺效道,“这世间,有的是能人异士甘愿为权贵所驱使,更何况此人还是个天阉,若在前朝,哪怕进宫辅佐宫里的贵人,也无需多费一道手续,于他而言,倒是方便得很。”
    说到这,蔺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眉头蹙了起来。
    “惟谨,到底什么是天阉啊?”沁瑶却听得云里雾里。
    蔺效愣了一下,附耳对沁瑶解释了几句。
    沁瑶听得脸红,忙推开他,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到正事上来,“如果这徒弟有问题,我怀疑书院关闭后不久便有人接触过他,甚至用名利诱惑他为自己所用——”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要么便是徒弟自己布阵,要么便是有幕后之人诱惑徒弟帮他布阵,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书院里的什么东西。”
    至于掩盖什么,依然没有头绪。
    她出了一回神,忽然想起刚才那幅画像,伸手到蔺效怀中摸索起来。
    她的动作撩得蔺效隐隐有些燥热,忙捉住她手,低声问:“找什么?”
    “找那幅画像。”沁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蔺效看着她,她太娇太美,看得他无法自抑,到底没忍住,低下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唇。
    可惜今夜还有好些要事要办,蔺效不敢放纵自己,只吻了一下,便克制地离开。
    这吻史无前例的短暂而轻如羽毛,沁瑶却因察觉到他的克制,反在心上烙下了极重的重量似的,蔺效刚一离开,便勾住他的脖颈,反客为主地亲了一口。
    亲完,不让他借机得寸进尺,只笑着催他将画像取出。
    蔺效又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才慢吞吞取出画像,在沁瑶眼前展开。
    两个人借着并不太明亮的车灯细看画中人。
    看了一会,两个人心里都有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不知是神态还是某处五官,总觉得这个人在哪见过,但记忆中又没有一个人的长相与此人相符。
    正低声探讨,马车已到了澜王府。
    两人回思如斋换了衣裳,饮了口热茶,消散身上的寒气。
    “一会王行之他们便进府了。”蔺效对沁瑶道,“他们此去将近两月时间,在淮南道各处来回马不停蹄地奔波,着实辛苦,希望还算顺利,挖到了些许缘觉真正的来历。”
    沁瑶听着外屋的更漏声,知道已接近子时,她盼缘觉的消息已盼了太久,临到末了,不觉欣喜,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温姑见小两口显然还没有睡觉的打算,怕他们腹饿,便张罗着呈上一些热粥点心,供两人宵夜。
    刚吃了两口,便有下人在外传话,说王护卫几个回了府,在外院立等世子回话。
    蔺效净了手面,令采蘋替沁瑶披上大氅,要带她同去外书房。
    沁瑶自然是求之不得。
    两人到了外书房,远远便看见几个身着劲装的护卫候在院外,人人身上风尘仆仆,领头两个正是王行之和谭启,看见蔺效,纷纷上前行礼,“世子,世子妃。”
    蔺效点点头道:“进来说话。”
    沁瑶知道外书房乃澜王府重地,除了阿翁和蔺效,无人可以非请入内。
    而阿翁向来不理正事,如今澜王府支应门庭的是蔺效,因而外书房基本是蔺效一个人在用。
    进了内,王行之等人喝了几口常嵘几个亲自端来的茶,稍作休息,便将这一月多以来的调查结果一一向蔺效详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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