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GL) 作者:甘若醴

    &钟山有匪(GL)——甘若醴(155)

    那时候长离对许多事都不明白,可已经对那个明媚似骄阳的少女心生依赖。

    在六合塔中见得众生百态后,那份令她困惑不已的执着和依赖,终于渐渐明晰。

    那是情。

    什么修为,什么大道,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和那个耐心陪伴着她,教她去听、去看、去领略世间风光的人一起。

    她爱我,怜我,想要与我厮守一生,就算被我误会也无怨无悔,穷尽一切只为寻出真相,叫我心安,可我却害死了她

    钟明烛是世上第一个将她当作普通人看待的人。

    不是前途无量的天一宗弟子,不是天赋异禀的剑修,不是终将修成大道的绝世之才在钟明烛眼里,她只是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以后,世间再没有这个人了,再也看不到那个张扬的笑容以及那双浅眸中温柔的光。

    思绪彻底断了,随后便是叫嚣着要吞噬一切的情绪。

    是愤怒,是懊悔,是悲恸

    她任凭那剑气摧毁一切,变得有如她的心一样,只剩下空寂。

    羽渊以飞仙台和重霄剑的力量为屏障,携手下众修士藏身于玄武之力构筑的空间中,虽略显狼狈,却比陆临等人多了不少余裕。

    她目不转睛盯着长离,难掩惊叹,他人皆为这力量震慑,惊惧不已,她却在笑。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刻,三百多年前,钟明烛身份暴露那一天,她就守在云浮山附近,察觉天一峰上剑气涌动的一瞬,她险些被欣喜冲昏头,急不可耐赶去天一峰,却发现长离体内的剑气已被人镇住。

    那一刻,她在巨大的失望陷入癫狂,恨不得立刻将钟明烛碎尸万段,最后在吴回的提醒下才勉强恢复冷静。

    这次,再也没有人能来阻止。她笑道。

    此时笼罩长离的剑意比当年更甚,势不可遏,修为深厚如她,若无神器护身,登时就在这剑光中灰飞烟灭了。

    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划破那虚空,引灵力下流,开辟一条通往上界的路。

    那时候,她便能突破那层壁垒,更上一层楼,去往前所未有的境界。

    她畅想着不久之后,笑意愈来愈浓,可忽然间,眼底浮现出惊愕之意。

    剑气正在消失。

    那势将斩破天地的剑光,竟一点点暗淡下来,静止的万物再度动了起来。

    长离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漆黑中,隐隐浮现出一道微光。片刻前,她曾想:钟明烛死了,那这天地万物便再无任何意义。

    可恍惚中,她忽地想到那朵盛开的角落的花。

    风、雨、花、月等等,这些都是天地间本就存在的,不是杂念。那么好看的花儿,怎么能被称为杂念。你在这看了那么久,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

    钟明烛告诉了她那朵花的名字,极尽所能描绘世间的美好。

    山间之风,林中之月,熙攘的城镇,广袤的荒野,行人眉眼间稍带的笑意万物皆是胜景,美不胜收。

    你也喜欢的吧,这世间。她喃喃道,剑气寸寸敛去,直至无影无踪。

    钟明烛眷恋这万丈红尘,才会如此纵情肆意,犹如画中人。

    朔风起,卷着雪花悠悠飘落,云顶轰隆几声巨响,惊雷涌现,想来是地势惊变,引来了天变。

    被剑气削平处,碎石簌簌落下,扬起阵阵烟尘,最后滚入底部的火海中。

    方才,在那剑气之下,那自上古就燃烧至今的烈焰仿佛都熄灭了,原本的绯红之海变成了深渊,劫火退尽,只余下最深处一点明焰,而今,火势复起,没了山体遮掩,连天色都被熊熊烈火染红,就好像是当初倒映在湖面上的霞光。

    长离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步一步往钟明烛坠下处走去,起初步伐踉跄,而后却愈走愈快,短短一瞬,距离高台边缘便只余数丈。

    她要跳下去!

    羽渊看出长离的意图,面色一白,尖叫道:快拦住她!说着袖子扬起,化作缎带往长离腰上缠去。

    长离头也不回,手轻轻一撇,那快要追上她的缎带霎时就碎成千万片,消散在灼热的风中。

    龙田鲤在长离起身时就冲了上去,只是他们与高台尚有一段距离,还没来得及靠近,长离便已奔到高台边缘,一跃而下,连片刻犹豫都无,龙田鲤惊呼道:离儿!想也不想就推出本命法器想接住她。

    那法器化作了白鹤,一阵风似的奔向长离脚下,却与羽渊的袖子一样,顷刻被斩断。

    忽地,灵阵在长离足下闪现,结成一道坚固的平台,托着她腾起,她想也不想就挥手斩落,可这次却没能斩断那灵阵,而是被另一道剑光拂开。

    一袭黑袍悄然落下,却是吴回,持苍梧剑与她相对而立,苍梧剑上缭绕的青气,与之前的剑光一模一样。

    让开。长离道,掌心凝剑气往吴回斩去,苍梧剑上的剑意虽与她相似,威力却逊色不少。

    她是剑,那苍梧剑便只是剑影,根本无法与她抗衡。

    可下一瞬,她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手指屈了屈后猝然绷紧,似牵线的木偶。

    即将吞没吴回的剑光蓦然暗淡下去,随后被苍梧剑挥开,吴回盯着她,依旧是那样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目光,手微微张开,一缕血气自他掌心溢出,化作一条细细的红线,轻烟似的,好像随时会随风而散,实际上却丝毫不受其扰,在热风中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没入长离眉心。

    剧痛自眉心那一点扩散,很快就席卷至全身,长离试图像以往那样捂住痛处,却发现身子动弹不得,腕间、小臂的皮肤下,显现出细细的血线,像是枷锁,缠住身体每一处,连指节都被牢牢锁住。

    这是怎么回事?她几近迟缓地看着紧紧缠住手足的血线,脑海中隐隐浮现出钟明烛不久前说的话。

    我怀疑、怀疑你自小自小就被他、他们下了血咒,逃不了

    不她用尽全力,试图握拢双手,却只换来阵阵钻心的痛。

    下一瞬,耳畔刮过呼啸的风,眼前景象一晃,她便跌回那高台上,羽渊站在她前方,抬手一抹,四方扬起水纹,像帷幕似的将整座高台包围,随着她的手势徐徐合拢。

    他们要走!若耶失声道。

    水纹合拢处,已然空无一物,他们可以越过那处看到远方的大片荒芜,而那百丈高台,只余下窄窄一线。

    陆临面色微变,当即以血刻印,八荒镜中灵力化作无数利箭射向尚未消散的水纹,在其上撕开一道口子,竹茂林抢上前,以昆仑玉开路,闪身冲了进去,挥手将将前来阻扰的两个修士格毙,正要去抓长离,却立刻被羽渊阻住,百里宁卿和若耶分据他两侧护法,一起念咒,调动昆仑玉中的力量去阻止那水纹合拢。

    羽渊眉头一皱,眸中涌现出怒意,道:自寻死路。手指轻轻一提,重霄剑当即破空而出,直奔竹茂林心口。

    相传重霄剑是以盘古开天辟地之斧残留的碎片所铸,本身就是一件叫人望而生畏的利刃。就算羽渊无法调动其中凶煞之力,这一剑刺来,世间无人能轻易抵挡。

    竹茂林双手结印,瞬间张开数十重屏障,却被重霄剑一一破去,他最后只能用手去接那剑,双掌凝力推出才勉强卸去了重霄剑上的劲道,却被羽渊接踵而至的灵力拍中胸口,当即摔出高台。

    下方是熊熊烈焰,他本体为竹,自是耐不住那灼烧,百里宁卿急忙冲下去接住他,她一撤力,若耶很快就支撑不住,不多时就被震飞出去。

    被推开数丈的水纹再度合拢,羽渊微微一笑,却见一截链鞭携紫电突入,眨眼就缠住了长离的身子,她想也不想就抛出重霄剑。

    剑刃重重撞上那链鞭,虽没能将其斩断,却也令其自长离身上退开,陆临一击不成,调转八荒镜,漆黑的镜面中灵光流转,竟奔出千军万马之影,呼啸着向羽渊扑去。

    羽渊不清楚八荒镜到底有多厉害,不敢与之相抗,只得引飞仙台中的灵力护体。即将合拢的水纹顿时停住,就在这时,又两道身影先后往高台上掠去,分别是龙田鲤和木丹心。羽渊被陆临缠住,无暇分神,而其余修士注意力都在八荒镜上,俱反应不及,眨眼间就被龙田鲤和木丹心闯上了高台。

    龙田鲤丢出几枚灵符,阻住那些想要拦住她的修士,正要继续往前,就被一道冰冷的剑光罩住。却是吴回一剑当头斩落,木丹心见状急忙出手护住龙田鲤,挥出数十枚灵符缠住那剑,虽然堪堪将阻住,但两人也一起被涌动的灵力震退数十丈。

    龙田鲤怒视吴回道:离儿视你如父,你就这样待她吗!

    吴回面上闪过一抹嘲讽,道:你们和我一起,将她当作剑来锻炼,何必谈什么情义。说罢又一剑毫不留情挥出。

    这时,羽渊手一振,灵流似海潮,往陆临那扑去,同时重霄剑在空中绕了一圈,自背后朝陆临刺去,陆临两面受敌,以八荒镜挡住重霄剑后,便无力抵挡另一道攻击,身子被击飞,重重落在碎石中。

    他胡乱抹去嘴角的血,起身想再度上前,却见那水纹已快要完全合拢。

    竹茂林见龙田鲤和木丹心还在高台上,便咬牙往那冲去,想至少能将那两人拉回来,可才靠近,都被高台上涌现出的灵光逼退,才稳住身形,他便听得龙田鲤撕心裂肺地喊道:师兄!

    只见那窄窄一线中,木丹心抱住了吴回,苍梧剑自他背后穿出,剑锋一挑就将他的身子斩断,下一瞬,就是灵力纷涌而出,似有什么爆裂了,夺目的光充斥那一线缝隙,将里面的一切都挡住。

    随后,水纹彻底合拢,残留的灵光中,竹茂林看到一抹暗色身影坠下,却是龙田鲤,他急忙将她托住。

    龙田鲤气息微弱,双目紧闭,已失去了意识,她怀中紧紧抱着苍梧剑,手臂、身子上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松手。

    在水纹合拢前一瞬,木丹心以身挡剑,夺下苍梧剑交给了龙田鲤,然后在将死之际自爆神元,给龙田鲤留下一线逃脱机会。

    底下火海犹在燃烧,环绕四周的山壁却已不见踪影,而剑炉上方,原本那百丈高台所在处,同样空空如也。

    烟尘渐渐散去,暴露的岩石上很快就堆起了雪,朔原失了一座山,如此惊天动地,可弹指间就重归宁静。

    风飘雪落,一成不变。

    第154章

    那就像是一场噩梦。

    可梦尚且有醒来的一天, 现实却没有。

    龙田鲤恍惚地打量着清冷的房间, 最后, 目光几近木然地落在角落那根浮动着青光的树枝上。

    那是苍梧剑, 水镜真人飞升前遗留于世、令无数修士都心驰神往的无上利器。

    而今却这般随意地被丢在了地上。

    陆临和竹茂林留在剑炉搜寻钟明烛下落,他们尚不死心, 但凡有一线希望, 也想要闯入那火海中寻一寻。百里宁卿和若耶将受伤的人送回南明山庄后,便马不停蹄开始打听羽渊可能的去处,每个人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是以在对待天一宗这件镇山之宝时,谁都分不出余瑕去保留哪怕是一丝尊敬。若耶将龙田鲤和苍梧剑一起送到了这个房间, 匆忙设下一道结界将其剑气隔绝便离开了。隔着结界, 苍梧剑的气势削弱了不少,那叫人望而生畏的剑意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看起来就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破烂,若非是亲眼见识过起威力,恐怕龙田鲤自己都要当那只是一截寻常不过的树枝。

    她犹如记得那截树枝是如何轻易刺入木丹心胸膛, 然后割纸似的, 将他的身子一分为二。

    其余人都没有看清,但她却知道,那剑原本是要落在她身上的, 她已经感受到剑气的冰冷,可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身子插了进来。

    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不想再忍受下去了。木丹心这样说,最后关头,他却是在笑的,终于能够解脱那般如释重负。

    她又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新奇地打量着看到的一切,瞧见她时,忽地笑了起来,然后探出手,抓住了她一缕头发。

    约莫是看她发色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分外好奇吧,那时候,长离还如同一个寻常孩童般,会哭会笑,还会咿咿呀呀说些无人能听懂的音节。

    随后,她便看着那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安静,墨色的瞳眸中渐渐失了温度,回过神来,那孩子已长大成人,变得犹如器物般,无丝毫人情味可言。

    修士求道,淡俗世牵绊,可谁又能真正脱离那万丈红尘,哪怕飞升得道,终究还是人的模样。可长离却好似真正做到了绝情断欲,在那双墨瞳中,什么都是一样的,不曾有生,更无从谈及死。

    她拥有绝世之才,能够带领天一宗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甚至能令这整座云浮山登入上界。

    吴回一席话打动了所有人,在孤鸿尊者的首肯下,他们三人将长离带到了天台峰,为她打造了一方与尘世彻底隔绝的修炼之所。长离也不负所望,在年少时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令她和木丹心都为之折服也正因为那份无人能及的天赋,她和木丹心才会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歉意,在吴回的授意下一步一步走到至今。

    那可是千秋之业啊,她年复一年如此安慰自己。

    可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

    三百多年前,孤鸿尊者以身铸结界才使天一宗逃过那场灭顶之灾,她本以为挺过那一劫后,一切都会慢慢转好。

    虽然失了护山大阵和苍梧剑,但三大长老尚在,天一宗仍能立足一流之地,当发觉长离突破至化神境界时,她一度以为很快就能够挽回曾经的荣耀。

    谁知很快迎来的却是万劫不复。

    木丹心、卢忘尘等人殒命,吴回抓住了长离,随羽渊离开,她身负重伤,虽然侥幸保住一命,但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恢复曾经的修为了。

    如今还留下的,都是些年轻弟子,无论是修为还是资历,都难以敌得过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门派。

    天一宗这是彻底落败了吧,她如此想着,缓缓从疗伤结界中走出,瞥了一眼苍梧剑,底一抹痛恨一闪而过,手不自觉握紧,仿佛在极力压抑毁掉这柄剑的冲动。

    这把剑是一切的开端,若没有这把剑,什么都不会发生。天一宗会在护山大阵庇佑下延续千年,不会同门相戮,不会有弟子无辜枉死。

    而长离,长离会在她出生的凡人城镇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无需遭受这些残酷的磨难。

    可真的是苍梧剑的错吗?她忽地一阵恍惚,而后,面上恨意愈深,这次却是对自己。

    终究是他们的贪念所致。

    他们教导长离清心寡欲不为俗世所累,可这般教诲,本就是被欲念所驱使的后果。

    就算有过挣扎,可还是在这条路上愈行愈远。

    木丹心就是因为痛恨这样的自己,才会修为止步,迅速变得苍老起来吧,龙田鲤想到木丹心终日惶惶不安的模样,忽地心道:木师兄性子清高,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恐怕是决计不愿活下去了,死在苍梧剑下,倒也的确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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