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乐果然没辜负两人的期待,当天夜里刚入夜就带着亲兵趁乱摸黑到了重岚别院,在门口高喊道:“晏重氏,你犯下私蓄兵.火,运送船只,图谋不轨,犯下如此大错,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附近只有重岚和重延的两座别院,其他的贵人别院,像何家别庄,至少都在两里地开外,而且还未必有人,因此晏三乐喊的十分放心。
    重岚笑了笑,对着立在一边的蒋成低声说了几句,他中气足,高声喊道:“我们少夫人说了,既然她犯下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按着律法,您也是她的九族之一,既然您这般大公无私,不如先把自己惩处了。”
    外面静默了片刻,自然也意识到重岚在戏耍他们,因此外头传来此起彼伏极其粗野的谩骂,不过片刻就听见了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幸好朱红的大门足够厚实,撞了许久也纹丝未动。
    有好些人试图爬上墙想要进来,不过晏和的亲兵也不是吃干饭的,立刻拔出刀剑迎了上去。
    重岚心里放下了不少,重延皱眉看着她的肚子,语气加重几分:“你身子要紧,快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呢。”
    重岚迟疑着不走,见他要采取强制措施,忙摆手道:“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大哥你不光要盯着正门,四处也要带人巡逻,防止这起子人钻了空子。
    重延点头应了,重岚勉勉强强回了院子,但这种情况哪里睡得着?只能在屋里焦躁地踱着步子,清歌清云劝了好几回都没用。
    踱了来回有半个时辰,突然就看见院子东侧起了冲天的火光,明晃晃地灼人视线,她匆匆忙忙迈了出去,惊声问道:“怎么了?”
    等了半晌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她耐不住要自己冲出去,就见蒋成大步迈了过来,紧紧地皱着浓眉:“夫人,您手下那个姓杨的掌柜,方才砍伤了重少爷的手臂,带着晏小少爷往东门跑,现在重少爷已经带人去追了。”
    杨忠这些日子常来别院,他家给重家办事了几代,他这几年帮着重岚打点生意,也一直都忠心勤恳,她自然也没在意。
    但听到重延被砍伤,晏宁被带走,她慌得几乎要站不住,差点跌坐在地,还是清歌见机快,一把扶住了她。她惊慌问道:“大哥可有事?宁哥儿怎么会被带走?!“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慌:“你立即带人去东门,救下宁哥儿,拦住杨忠,绝对不能让他带人进东门。”
    重延紧皱着眉头带人往东门走,手上的伤已经简单止了血,幸好只是皮肉伤,他跟重岚一样想到了杨忠会开门放人进来,因此脚步不停地就赶了过去。
    等到东门的时候,东门已经大开了,守门的人不知所踪,他心里一惊,忙留人守着,自己带着人追了出去。
    东门外是一处密林,杨忠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他循着被撞断的树枝一路往前追,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隐约看见了杨忠的背影,身边还有几个人护卫着。
    杨忠也瞧见了他,面上满是慌张,亟不可待地往林子里跑,就见林子另一端绕出十好几个人,都配着刀剑,却不像是官兵,像是哪家的护卫。
    为首之人身形高挑修长,看着不是晏三乐的人,重延略一思忖,对着前面高声道:“此人乃是贼子,请足下帮我拦住此人!”
    140
    魏夫人这几日想带着女儿来郊外散散,正好何家在郊外有座别院,便借了魏夫人母女,她今日刚要歇下,没想到就瞧见不远处起了火光。
    她一介女流自然害怕,好在魏四娘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带着护卫就出府查看,没想到还真遇到麻烦了。
    她听见重延那一声喊,不由得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定睛瞧了瞧才看见杨忠手里还抱着个不住挣扎的孩子,果然不是善茬。
    她直接从护卫手里取来了贴身的软弓,一箭射到杨忠的肩膀上,晏宁骨碌骨碌滚了出去,重延带来的护卫连忙冲上去一把抱住。
    旁边护着杨忠的没反应过来,见是个女流之辈,还想污言秽语地恐吓喝骂。
    魏四娘挑了挑眉,还没反应,重延带来的人就紧随而上,把杨忠等人捉了个正着,她上前走了几步,重延正命人把他们五花大绑地抓回去,她等他侧过头来的时候才瞧清他长相:“是你?”
    重延转过身上前几步,没留神被绊了一跤,魏四娘伸手扶了他一把,见他站直了才收回手。
    重岚见是个女子,顿了下才略带尴尬地问道:“姑娘认识我?”
    魏四娘眼珠子斜了斜:“不认识。”
    重延知道事有蹊跷,但这时候也不好多问,只是躬身道谢道:“当初见过魏四姑娘几回,这回多谢姑娘仗义出手,不然我妹婿的亲弟只怕就有难了。”
    魏四娘虽然觉着古怪,但她向来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无妨,这种连小孩子都下手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重岚迟疑一瞬,又躬身道:“我妹子如今怀着身孕住在这别院养身子,没想到今天金陵城乱,遇到歹人想要攻入这里,还望能向姑娘借调些护卫,我好在这东门守着,请姑娘传话进金陵求援。”
    魏四娘沉吟片刻,看了眼他手臂上的伤:“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在院里安生呆着吧,出来做什么?”
    她随意解下腰间的短刀扔给他:“拿去防身吧。”她也不是小气之人,又看了眼身边的护卫,权衡片刻留了多半下来:“可以,你们先撑一会儿,我这就派人过去。”
    她心里记挂着魏夫人,低声叮嘱几句就转身走了,重延瞧着她的背影怔了一瞬,也带着人匆匆转身回府了。
    重岚自打听说重延受伤和晏宁失踪的消息就心慌意乱,肚子也止不住地疼了起来,清歌和清云急的团团转,她捂着肚子坐在原处,忽然听见正门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蒋成走进来道:“少夫人,大门已经跨了小半,您先去后面躲着,我带兄弟几个护送您往后退,角门那边马车刚备好,您赶紧坐上先走吧。”
    正门能支撑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意外,重岚见他神色沉稳,心里不由得松了几分,咬着牙问道:“我大哥和宁少爷呢?”
    蒋成忙道:“重少爷和晏小少爷都无碍,如今您怀着身孕,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千万要保全了。”
    重岚抿了抿唇,强忍着身子不适,被清歌和清云扶着往西门处走,西门是连着山建造的,外面比别院其他地方要高,也最难找,重岚刚到西门就听见又是一阵冲天的杀喊声起,既不是晏三乐带来的人手,也不是晏和留下的亲兵。
    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晏三思又调集来人手了?
    清云也是练武的,目力比寻常人好,垫着脚尖张望一时,忽然惊喜道:“少夫人,那边人好像是来帮咱们的,正和咱们的亲兵夹击大爷的人呢!”
    重岚一怔,喃喃道:“金陵里的兵马估计都调去皇宫了,谁会在这时候过来帮咱们呢?”
    “是我。”男人的声音略带疲惫,清朗悦耳却一如往昔。
    重岚身子一颤,几乎不敢转过头去,生怕这时候是在梦中,等被人揽进怀里才清醒过来,颤声道:“瑾年...”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全下来了。
    晏和瞧着比出征的时候狼狈了许多,猩红的披风沾了许多鲜血灰尘,流转生情的眼里布满血丝,可他还是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披星戴月地赶回来了。
    他低低地嗯了声,脸埋在她脖颈里,伸手把她抱紧:“我从松江府一路赶回来,路上跑死了几匹好马,终于赶上了...还好赶上了。”
    他在她颈项边喃喃:“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这辈子不用在出征打仗了。”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岚岚,我回来了。”
    重岚抬起头抽噎了几声,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头却说不出来,只能道:“你,你仗打完了吗?打赢了吗?”
    他应了声:“赢了,我可以在家守着你生产了。”
    她用绢子擦了擦泪:“你是为了孩子回来的还是为了我?”
    他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哄人的本事这几个月总算没放下:“为了你。”
    她扯着他看了看:“不是说你被刺杀受了重伤吗?在哪里,让我看看。”
    他摇头道:“一点小伤而已,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传到金陵就变了味,你别担心,我没事。”
    她只能木木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焦急起来,推着他道:“你别在我这里磨叽了,快去底下救人,我大哥和你宁弟还在院子里呢。”
    他道:“底下自有人照应,大哥他们必然无事的。”他忽然倾下身,直愣愣地吻了下去:“我许久没见你了。”
    清歌和清云两个瞧红了脸,有眼色地齐齐转过身去。
    晏三乐手下的人虽然骁勇,但还是比不上晏和的百战精锐,他们活捉了晏三乐本人,捉他的时候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最后被晏和的副将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重岚听完大惊失色:“他可是长辈啊,你怎么说杀就杀了?就算要他的命,你也该交由刑部处置,你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晏和摇摇头,让她服帖靠在自己怀里:“到时候找人处理一下他的伤口,就说是死在战.乱里头,反正是他咎由自取,其他人不会追究的。”
    重岚在他怀里呆的十分舒坦,正想美美地睡一觉,又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拽着他的领子问的咬牙切齿:“被你打岔都忘了问呢,你和柳媛是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让她在军营里呆了一天?”
    晏和怔了怔才想起来她问的是什么事儿,不由得好笑道:“她那日来找我被挡在军营外,又口口声声说是我的...”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过了半日才传到我这里,本来我是想敲几板子把人送回来的,后来被副将拦住了才作罢,只是把她什么的人都棍杀了,派了几个小兵送她回去。”
    重岚想到柳媛素来自命清高,却不得不跟几个军中粗汉待在一块好几天,心里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厚道地偷笑几声,又酸溜溜地道:“你跟她真没什么?我怎么瞧她信誓旦旦的。”
    她把这些日子柳老夫人和柳媛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又斜眼看着他道:“你倒是好,在外征战还有祖孙俩千方百计地惦记着,劳累我在府里怀着孩子还得给你操心这一堆烂事。”
    他面上透着几分阴霾,抬手抚了抚她柔细的头发:“辛苦你了,等咱们回府就把这事儿处置了。”
    重岚气顺了不少,低声恩了,又想起一桩是一桩,一惊一乍地道:“对了,皇上如今正被好几个亲王联手逼宫,你快去救驾啊!”
    晏和好笑道:“你把心放回去吧,皇上不会有事的,贸贸然去了君后只怕才会不高兴。”
    他猜的半点不差,皇上和太子出事不过是君后为了将剩下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故意放出去的风声,不过两三日这场乱子就平息了,重岚和晏和收拾好了正式回府,他倒是没有失言,先带着她回了趟齐国府。
    那天细细密密下着冷雨,雕花的青砖地上被沾湿了,寒浸浸的风刮进来,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柳媛是当着府上所有下人的面被生生拖出来的,头上的珠花零零碎碎掉了一地,白净的脸上沾了不少污泥,裙摆和衣裳脏污的简直不能看了。
    她被拖出来的罪名是偷了少夫人的贵重首饰,人证物证俱在,也不知道晏和是怎么弄的。
    院里的管事娘子看了眼晏和,见他颔首才出声:“柳家姑娘本来在咱们家是客人,咱们人人都得敬着是不假,可就算是客人也得懂点规矩啊,少夫人好心收留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偷了少夫人心爱的首饰,简直没有良心!”
    柳媛泪流满面,连连摇头,沾了泥水的几缕长发耷拉下来,哽咽道:“我没有,是你这奴才冤枉我!”
    她哀哀地去看晏和:“表哥...晏总督,救救我,你知道不会是我干的!”
    晏和根本没有看她,廊外的雨珠子有些飘了进来,他挡在重岚身边,怕雨淋着了她,用身子给她挡雨。
    柳媛瞧着男人玉白的侧脸,冠帽上的组缨垂了下来,眼睛永远那样勾人多情,只是对着旁人,她的身影从没映进去过。她伸出去的手垂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泥水里,静静地半跪在地上,人像是死了一般。
    重岚偏头瞧了她一眼,淡淡地吩咐道:“把柳姑娘送回府里吧,再也别过来了。”她说完就转了身。
    皇宫那边的事儿也已经尘埃落定,后来知道重岚因着火.药的事儿为她受罪,命人赏赐了好多东西下来,还亲自写了封很有个性的圣旨致歉,闹的她哭笑不得。
    再下来就是齐国府的事儿,晏老夫人死了,晏三乐死了,晏三思没熬多久也去了,本来晏和承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后来重岚问了问他,他显然没兴趣继承这个烂摊子,因此也没上书奏请袭爵。
    姜佑办事儿带着她一贯富有特色的个人风格——剑走偏锋,现在也没打算让得力大臣继承这个烂摊子,干脆把爵位给了晏三思的长子晏安,不过因为晏安是庶子生的嫡子,所以要降等袭爵,再加上晏三乐犯了大错,干脆一下子扣了两等,齐国公改为齐海伯,收回丹书铁劵,改世袭为流袭。
    府上人轮流作死,最后这爵位砸到晏安头上,宁氏和晏安都是千恩万谢,倒也没抱怨降等袭爵的事
    重岚对着晏和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伯知道了会不会气的从坟墓里跳起来。”
    不过这还不算完,姜佑把齐海伯的爵位安置妥当,又大笔一挥,封晏和为威南候,赐丹书铁劵,世袭罔替,子孙后代享万世荣宠。如今晏和年纪尚且轻,等他年纪再长些,积累些资历,封个国公也不在话下。
    重岚听的眉开眼笑,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可要争气,回头等我老了,也能成为张老夫人那样的国公夫人了。”
    这些事情处理完,她马上就要生产,幸好这些日子生产要准备的物事已经料理妥当,因此倒也不忙乱,只是她头一回当娘,心里头紧张的要命,而且这些日子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许嬷嬷过来摸了摸,笑着道:“孩子已经入盆,这几天就要生了。”
    重岚紧张地把晏和的袖子揉成一团:“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呢!”但转念想到要和怀了这么久的儿子见面,心里又惊喜起来,拉着晏和问道:“你说咱们孩子生的像你还是像我?”
    她最近一阵一阵的,晏和十分习惯:“你生的,自然像你。”
    重岚问道:“什么叫自然像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
    他摸了摸她的脸:“像谁都好。”
    接生婆估算的时间有些偏差,她今天晚上竟然就发动起来,惊得晏和连忙披衣起身,命人慌忙地叫产婆和大夫,自己却被赶出了产房。
    重延问询赶过来,也跟着守在产房门口,晏和正站在窗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他见着便不高兴道:“你想听就听,这么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晏和没功夫理他,闻言站直了身子蹙眉听着,重延又不高兴起来:“你站的这么高,能听见什么?”
    这时候门呀吱一声打开,清歌忍着笑出门,对两人道:“大少爷,姑爷,少夫人说你们吵得她心烦,再废话就一并赶出去。”
    怀孕的人最大,重延立刻闭上了嘴,晏和很冤枉地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竟然也被连坐了,只能面无表情地看了重延一眼,站在窗边继续听着。
    重岚先是觉得小腹一阵酸胀,又难言地疼了起来,这疼痛并不持续,而是一阵接着一阵,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就连绵不绝地袭了过来。
    产婆在一边递了好克化的糕点和吃食过来:“少夫人先吃些顶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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