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帝私心里很喜欢宋昭文,他屡立奇功,从来不求封赏,人也耿直,不结党营私,是个很好的将才。他早就知道,宋昭文一点都不喜欢永安,他从小喜欢的人是长乐。
    当时珍嫔跟庆帝说长乐喜欢武将不喜欢文官,他才赐婚。本以为是天作之合,可是长乐竟然抗旨逃婚,打了宋家和皇室的颜面。之后,重病的皇后在他面前苦苦恳求,改将永安嫁到宋家去,全了两边的面子,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对怨偶。
    苏星儿牵着宋昭文的手,一直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显然没有把这儿当成庄严的皇宫,丝毫不显胆怯。
    宋昭文向庆帝解释了一番,最后说:“臣只是把此女收在房中,并没有给她名分,因此不算越过公主纳妾,请皇上明鉴。”
    永安不依不饶道:“你撒谎,我听见她喊你夫君了!”
    宋昭文争锋相对:““星儿心性单纯,喊我夫君又如何?她敬我为夫,难道不可以吗?反观公主,除了对我呼来喝去,不敬母亲,又几时把我当做夫君?”
    “宋昭文!”永安气得直跺脚,只能对庆帝说,“父皇,您看他!”
    “好了,你比你妹妹还年长几岁,你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怎么就这么浮躁?”庆帝不悦道。永安瞪了兰君一眼:“您偏心承欢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当然处处不如她好。”
    “放肆!怎么说话的?”
    崇姚开口道:“皇上,依我看,和离就和离吧。”
    永安惊愕,难以置信地看向崇姚:“大长公主……您……”
    “你闹成这样,不是就想着和离吗?横竖不过是一个民间的女子,卫国将军喜欢收在身边有何不可?都已经说了,没有给正式的名分,你为何就不能大度些?你这样闹下去,不仅宋家颜面尽失,皇家也颜面尽失,不如就和离罢了。”
    永安素来骄纵,又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处处比人高一等,连皇帝都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说过她。她顿时哭得更凶了,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帝,一脸要皇帝做主的表情。
    赵蕴对这个永安公主已是不满到了极点,但若是和离,对宋家和宋昭文的名声也不好。这样想着,她恭敬道:“妾身觉得,此事是小两口闹别扭,不算什么大事。至于苏星儿,若是公主实在不喜欢,臣妾会好好看管她,不让她在公主面前出现就是。”
    宋昭文默不作声,这段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和离不和离,没有分别。他一直都知道,长乐喜欢自己,犹如自己深爱着她。当年那出抗旨的闹剧,定有隐情,也决计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但皇后已死,这么些年过去,他空口无凭。只能把对皇后的怨恨,报复在永安身上。他不碰她,甚至把她公主的高贵狠狠地摔在地上践踏。她不配得到他的半丝怜爱,她那心肠歹毒的母亲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居然害死了他心爱之人,他没有办法原谅!
    只要想起长乐,宋昭文的心便像被撕裂一样疼痛。他的长乐,那么聪明,那么优秀,那么美好。在人前是端庄的公主,在他身旁便是个天真快乐,喜欢撒娇的女孩子。自她死去,世间女子于他而言都是过眼烟云,只不过苏星儿真的很像她。像到哪怕知道她不是她,他也愿意把心掏出来。
    庆帝收回放在苏星儿脸上的目光,威严地说道:“永安,你若执意和离,昭文又没有异议的话,朕便成全了你。”
    永安听说皇帝真要成全她,立刻急了:“儿臣,儿臣那只是气话!只要父皇下旨把这个女人赶走,儿臣就不离。”
    “公主恕罪,臣办不到。”宋昭文斩钉截铁地回答。
    永安气得面目扭曲,恨不得上前撕裂了苏星儿。这酷似长乐的脸,简直是向她来示威的!
    “当时昭文要去肃州镇守的时候,朕问过你愿不愿意同去,你自己不肯去。昭文正当盛年,边关苦寒,妻子不在身边,难道收个人都不行?朕看你就是无理取闹!”庆帝想起当时种种,更觉得怒不可遏,“你若不想和离,就给朕乖乖地呆在公主府里反省。若再敢惹是生非,不用宋家人出面,朕亲自把你领回来严加管教!”
    “父皇!”永安愕然,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却起身道:“以后你的家事不要再搬到朕面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堂堂一个公主,倘若没本事把家中料理好,朕也帮不了你!”说完,再不看永安一眼,转身离去了。
    兰君也起身出去,崇姚叫住她:“承欢,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兰君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退到宫外等候。
    崇姚扶着阿采站起来,俯瞰着哭哭啼啼的永安:“我作为长辈奉劝你一句,日子过得好或者坏,全凭自己。得不到丈夫怜爱,便要去找原因,而不是胡搅蛮缠,平添厌恶。从前我因你是皇后嫡出的公主,而高看你几分。现在看来,我错了。以后我也得学着不以出身看人,因为那样会存在固有的偏见。对吧,宣国夫人?”
    赵蕴愣了愣,连忙应是。崇姚便扶着阿采出去了。
    兰君独自一人在廊下等着崇姚,一个年岁尚小的宫女抱着花盆从她面前跑过,一不小心摔在地上,花盆碎裂。小宫女愣在那里。
    兰君上前把她扶起来,看到她的手割破了,拿出手帕给她包扎。那小宫女扑进兰君的怀里哇哇大哭:“姐姐,我的花盆!这回肯定要被公公骂了。”
    兰君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别哭,一盆花而已。我保你无事。”
    “真的吗?”小宫女仰头,期待地看着兰君。
    一个太监走过来,看到地上碎掉的花,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总是……”他接下来要骂的话,全都在看到兰君的时候,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公……”他刚要跪下行礼,兰君摆了摆手,只低头对怀里的小宫女说,“今天的事,这位公公不会追究了。手上的伤记得去太医院找御医女看看,别感染了。宫里年岁长,往后遇到事,自己可要勇敢机灵一点。”
    小宫女愣愣的,然后连连点头:“姐姐是仙女吗?”
    兰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置可否,让她跟那位公公走了。心存美好的幻想,总归在这深宫里多一份希望。
    兰君站起身,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崇姚和阿采站在廊下看着她,阿采说:“承欢公主长在民间,身上一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又不爱受宫里的规矩约束。有时候啊,真不觉得她像个公主。”
    崇姚不以为然道:“她虽没有架子,却有皇家之人该有的敏锐。永安只顾着告状,没有顾虑到皇帝跟宋家之间的关系,而承欢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我听说先前赵蕴百般看不上她,还阻止宋允墨娶她。我还得感谢她把这孙媳妇让给我了。”
    “看来公主殿下是同意他们的婚事了?”阿采掩嘴笑道。
    “我不得不说衡儿看人的眼光真是准。相王家里那个,皇后生的那个,跟这个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有些事我也是今天才明白。悠仁看人的眼光,也应当是不错的。可惜当年我看不上承欢的生母,嫌她身份低贱。若我能放下成见,站在悠仁那边,她们母女也不至于惨到沦落民间……”崇姚摇头叹息,到底是年轻时眼皮子浅,出身背景,这些哪有一个人本身的品质来得重要?
    湘君啊,到了今天,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
    “可公主,若是承欢公主留在宫中,也许就是另一个永安公主了。这样独特的经历,恰恰造就她如今的性子,是不是?”
    “是啊,人生的经历,真是说不好的事儿。”崇姚向兰君走过去,兰君连忙行礼:“不知大长公主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崇姚执了她的手,亲切道:“我向你道歉。以前是我目光太过短浅,你跟衡儿的婚事,我允了。”
    兰君有些吃惊,直愣愣地看着崇姚。崇姚笑道:“这孩子,怎么傻了似的?”
    阿采连忙说:“承欢公主,还不谢恩?”
    兰君连忙跪下来,叩谢崇姚。
    崇姚扶她起来:“我去找你父皇,商量你跟衡儿的婚期。往后就不要叫我大长公主了,跟着衡儿叫吧。”
    “不敢。”兰君连忙摇了摇头。
    “怎么,还记恨上次的事情啊?不肯喊,便是不原谅我这老太婆了。”
    兰君忙摆手,红着脸,很小声地喊道:“奶奶。”
    “哎!”崇姚大喜,拍了拍她的手,心满意足地笑了。
    ☆、锦绣良缘(修)
    庆帝知道崇姚终于首肯了婚事,很是高兴。两个人翻黄历,却有点犯愁。下半年唯一的好日子被卫王占了,只剩下六月初六和腊月。
    崇姚说:“衡儿不急,我都有些急了,多派些人手就是。就六月六吧。”
    庆帝自然愿意,颁布圣旨,几家欢喜几家愁。
    杜文月虽然听从了相王的话,不敢随便去找兰君的麻烦,但她听到消息,还是“啪”地一声折断了木梳。
    沈嘉来她房中送东西,看到她脸色不好看,便关切地问了几句。
    “嘉儿,前几天王家那边送来的帖子,你还留着么?”杜文月扭头问道。
    “嫂嫂是说王烁姨娘送来的拜帖?我以为你看不上,就丢在哥哥书房里了。”
    王烁到了京城就四处走动,巴结显贵。谷雨更是借着王烁的名义,越过主母,攀交京城勋贵圈里的妇人。但她毕竟只是个出身奴婢的姨娘,而王烁也不过是王阙的庶兄,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看不上他们。沈嘉不知道是什么让杜文月改变了主意,看上了王烁那位姨娘。
    杜文月也不是真的能看上谷雨,只不过她们曾经有共同的敌人,她只是想去试探下谷雨改变主意了没有。很多事情她不能出手,谷雨做起来却可以容易很多。
    时光飞逝,王阙和兰君的婚礼如期而至。这一日,恰好也是兰君的生辰。
    贤妃虽然与兰君不对盘,但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出嫁,加上崇姚的一番敲打,她还是费了一番心思准备的。兰君如今夫家的声名太显,连带后宫妃嫔,官员女眷都纷纷添了贺礼和嫁妆。统算下来,竟是比永安出嫁之时,还要风光。
    成亲这日,天还未亮,兰君就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拉了出来,沐浴更衣,然后在铜镜前梳妆打扮。所有宫人都尽心尽力,力求让公主呈现出最美好的状态。
    等到了吉时,兰君戴着凤冠霞帔,先去龙苍宫辞别了庆帝和宫中众位妃嫔,连贤妃都难得露出一副好脸色。她给庆帝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庆帝看着她,百感交集,眼中泛起泪光。兰君扶着阿青起身的时候,用不大的声音说:“父皇多多保重身体,儿臣有空就回来看您。”
    庆帝听完,竟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兰君出了宫门坐上花轿,随着送亲的仪仗前往崭新的靖远侯府。
    整修一新的侯府保留了王雍时期的规制,亭台楼阁又重新刷了漆,整缮屋瓦,疏通了淤塞的人工湖,又精心打造了花园庭院。看起来不仅是焕然一新,更加磅礴大气。
    王殊帮着王阙招呼络绎不绝的宾客,少年英才,免不得被人议论一番。
    “没想到这王家的七公子竟也生得如此天人之姿,嫁不到靖远侯嫁给他亲弟弟也好啊。”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年纪轻轻可是功夫甚为了得。不过身边已经有一个姨娘了。”
    “区区姨娘怕什么?嫁进去就是正妻还不把那姨娘压得死死的?”
    这时宋府的马车到达,宋如玥扶着赵蕴下来,宋昭文跟在后面。宋家的男人和王家的男人站在门口,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宋家人身上有一股傲气,清清冷冷的,仿佛是秋月。而王家人身上有一种雅气,飘逸温润,仿佛是流云。这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宋如玥递上贺礼,王殊礼貌地接过,并道了谢。
    赵蕴笑道:“怎么,你们俩不认识了?小时候可是从襁褓里就互相打着架玩呢,稍大些还黏在一块儿玩成亲的游戏。”
    “娘!”宋如玥脸红,摇了摇赵蕴的手臂。
    王殊摸了摸后脑,憨笑道:“稚子无知,稚子无知。”
    宋如玥“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向王殊的目光多了几分有兴趣的探究:世家出身却自小长在民间,世家尚文他却崇武,有些特别。王殊被她看得脸红,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姑娘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看,但她眸子竟跟那人一样亮。
    王阙躬身请他们进去,王忠过来领他们入席。王夫人特意出来亲迎,赵蕴和王夫人以前在京中时便私交甚好,多年不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赵蕴之前已经来过侯府几次,每次都是呆上半天才走。
    “哎呀弟妹,这不是国公府的宣国夫人吗?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打扮得极其隆重的刘氏,带着谷雨从杨瑛那边走过来。
    赵蕴听说了云州的一些事,对这种势力妇人最为不齿,她性格耿直,不欲理她:“阿瑾,你先忙,我们改日再聊。”
    王夫人点了点头,赵蕴就跟宋如玥走开入席了。
    刘氏讨了个没趣,轻“嗤”一声。谷雨说:“娘,我去跟几个夫人逛逛园子。”
    “去吧。”刘氏挥了挥手。
    张巍收回看他们的目光,笑着说:“难得也有能让大老夫人吃瘪不敢吭声的人。听说忠勇侯领了个女子回来,永安公主闹得宋家鸡犬不宁,家里每天跟战场一样。估计宣国夫人也懒得应付人了。”
    王阙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调侃道:“永安公主跋扈任性,宣国夫人清高自傲,这俩人碰在一起能和睦才是怪事。”
    张巍失笑,只觉得爷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路的尽头传来锣鼓唢呐声,由远及近,人潮也向侯府这边涌过来。
    兰君坐在花轿里头,衣服有八重,厚重得她要窒息。头上的凤冠足金打造,压得她脖颈酸疼。从她出了宫门开始,沿路皆是围观的百姓。人声鼎沸,鼓乐之声也是震耳欲聋。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心里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回想她和王阙这一路走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真实。大婚之前按理来说不能见面,但她在兴庆宫帮忙,偶尔还是能碰到。
    阿青在轿子旁边低声说:“公主,侯府快到了,奴婢看见侯爷在门口等着咱们呢。”
    兰君应了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花轿轻轻停放下来,喜娘高声说着吉利话。外面响起了热烈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震天响,热闹而又喜庆。
    喜娘在外面高声唱到:“请新娘下花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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