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晋见太子朱雄英。这完全是一次礼貌性的拜会。

    一共五人,他们是镇江知府陈光周、水军指挥使刘遂、御史冯天翔、镇江同知刘魁,还有强被拉了去的齐泰之子齐天瑞。

    今天,也就是十九日,御史冯天翔就邀请了众人去见太子。对于最近几天心情不好的朱雄英,说话不看人,对别人的话也要理不睬的,把接见的场面弄得十分的拘谨。

    为了讨好,无话找话说,作为发起人,冯天翔不断的牵起无数个话题,好像专门来给太子朱雄英套近乎。但是后者并不买他的账,只在鼻子里哼了哼。他害怕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也就口若悬河不起来,越说越吞吞吐吐了。

    倒是只知随声附和的陈光周反而活跃,他自己无话,插科打诨,常常得体,朱雄英的鼻哼声这时也显得特别的平和。而在众人面前,一直被认为以开淫秽无聊玩笑取悦人的刘遂,在这严肃的场合下,讲不出正话来,但又不甘寂寞,常抢话说,却又说不到点子上。

    只有齐泰时时作出点头称是的表情,却并没发出声音。作为事情的主要源头,齐泰本来就话不多,这会即使有话,也说不出来了。一直不吭不声的还有一个齐天瑞,他昂然挺坐着,以目中无人的神态回击着自己的不满。

    在齐天瑞的眼里,这刘遂只不过一介武夫。他没必要跟他说话,更何况自己又不是父亲那样胆小怕事的人,他接到过皇上的亲笔信。也有自傲的本钱。

    可是朱雄英,偏偏注意着这个齐天瑞,他在谈笑之余经常将眼神瞟向这个人,仿佛惟有齐天瑞,才是赵宋朝廷的真正代表。这使陈光周、刘魁、冯天翔等大惑不解,且因这次的拜会增加了一分心事,惟恐太子爷看重齐泰父子后而薄待了他们。

    这次觐见又是没有任何结果。大家都说着一些无关痛痒又没有半点用途的话语,相互之间的试探。让人真的很苦闷。

    而此刻的朱高炽,却在长江之上的某个船上,独个儿伫立在甲板上,放眼大江上下辽阔的水域。这里是长江的主河道。又是运河、京水注入长江的汇水处,所以江面既宽,水势也特别大。一种海阔凭鱼跃的豪迈感情正在他的心里涌动。

    眼前没有什么身份的他,是多么希望投身到这自由辽阔的天地里去!这是他的愿望,一种强烈而迫切的愿望,在到达镇江匆忙安排住宿时,他和刘遂短暂相会的机会,让他了解了很多事情,也准备去见一些人。

    就在昨天晚上。定下了设法下一步计划的共识。刚才刘遂与太子朱雄英的见面,是朱高炽想要对当前形势有了知己知彼的了解。

    在一江之隔,江南面的镇江。与江北面的真州、扬州,恰成一个倒立的品字,而真州、扬州,距离朱高炽的大本营凤阳或者说是安徽并不远。为了确保计划的顺利,朱高炽得在镇江停留一段,而昨天晚上所了解的情况。使他越发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这里也是最便于实施计划的地方。

    “朱公子。在看江景呀!”

    热情的招呼把朱高炽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从那拗口的江南口音,他出说话的人是史云波这个粗俗汉子。朱高炽喜欢这样的人,因为和这种人打交道,他没有危险的感觉。

    而史云波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这让朱高炽也显得特别随和。热情地回应道:“是呀,你看这江上的风景有多好啊!”

    随着朱高炽挥手的指点,史云波看到了晚照下的江面上,辉映着灿烂的落霞,金波荡漾。而苍穹之上,一片金碧辉煌。水鸟在长空飞翔,船帆在彩波上穿梭。真是气象万,风景如画。

    这样的景色,作为镇江人,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是为了迎合这个贵人,史云波还是点点头。这时李兰儿从船舱中走出来,看到两人正说话,也不打扰,不过想起了自己从中所看到的一首诗,随口的读了出来,正是文天祥所做的,在江南广为流传的《唆都》:

    虎牌毡笠号公卿,不值人间一唾轻。但愿扶桑红日上,江南匹士死犹荣。

    李兰儿虽然并不怎么懂其中的意思,但是毕竟已经跟了朱高炽五六年的时间,不过联系这首诗写出的背景,他是能懂得其中的含义的。

    “兰儿好记忆,背诵得好流利!”朱高炽鼓掌道,而史云波也在跟着叫好。

    “那是一首旧诗,公子您总不致辜负眼前的美景,该有雅兴写一首新诗吧!”到喊好的声音,李兰儿兴致勃勃这样说。

    沉吟片刻后,朱高炽陡然脸上泛起一道得意的光彩。李兰儿注意到了这道光彩,高兴地问:“做好了?”

    朱高炽灵感一闪,的确有了,说:“是呀,你……”可就在这一刹那,他眼角扫到了正在关注自己的史云波,突然闭嘴不说了。

    “公子快点吟诗呀!”李兰儿催道。

    朱高炽歉然一笑,说:“还没做好哩。”

    李兰儿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着急地说:“怎没做好?”

    朱高炽浓眉一皱,淡淡的说:“没兴致了!”

    史云波在旁边也感到很遗憾,虽然他是一个粗人,但是总是不能理解,不由说道:“没兴致就不能作诗吗?”

    朱高炽说:“是呀,做诗是很讲究兴致的。没有兴致,再怎么苦熬苦煎,也出不了诗的。”

    这话的时候,史云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朱高炽那张白皙而丰满的脸。他相信地点着头。但心里却觉得难于理解:这诗,可太神秘不测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讪讪的说:“那就等朱公子有兴致时做吧!”

    朱高炽也觉得史云波有些太过于关注了些。虽然他觉得吟诵出来史云波也不懂。但他会缠着他解释,这样会出麻烦的。他不能惹这个麻烦。

    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不想再跟史云波这么言不由衷地谈下去了。他心中放不下的,仍然是那个即将到来的计划开始。他忘不了昨天傍晚时跟刘遂的密谈。时间虽极短促,话语也十分简单。但他们的心里都是非常明白的。他们是要谈这十几天来,一直在谋划的问题。

    他们的谈话就这么简单、明白。朱高炽知道,要将准备工作做好,并不简单。他不相信刘遂能把事办好。刘遂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官员。但是自己的根基还是显得有些太浅。

    在和暖的春阳的辉照下,镇江港口显得热闹而有生气。除了随处可见团脸膀粗、一口大舌头的水军外,还很难见出士子闹事的乱哄哄的景象。

    这是一个长江岸边的大口隘。它位处京江口,对面又是运河口,是南北东西水路往来的商贾、游客的必经之地。城市的规模和富庶、繁华很有一番景象。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无数白墙青瓦建筑。落在江岸的高坡上,从江上看去,就像涌起倒海翻江的屋浪。可登岸走了去,穿过一片散乱、破烂的小土棚后,就会出现井然有序的大街、小巷,再往深处走,还不时会出现一座座大豪宅,使你发出大感意外的惊叹。

    刘安就是沐着阳光,在这大街小巷中游荡的。在很多人的眼里。他只不过是刘遂的十一个随从中的一个。但是就是这个身份,就给了他自由自在四处游荡的好机会。

    而此刻他那满脸的大胡子和粗俗的衣着,又不让人注目。只当他是码头上的一个普通搬运工。这几天,他常拉着齐泰手下的一个水军亲卫于庆元这么游荡。于庆元是镇江人,跟随齐泰出海之前又在这一带工作过多年,熟人熟地,在刘安看来,是齐泰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他俩最近每天都是一副颠狂模样。成天酒气熏天。不过他们从不上大街里的酒楼,总是往街外江岸边的小酒肆里钻。在那些挑夫、苦力酒客面前。出手大方,豪爽过人。他俩是要在这些人中物色朋友,能为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朋友。

    这是今天,他俩荡到江岸边的一个芦苇编织的小酒棚边,见里面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人。那老人没有喝酒,只是满脸愁云地坐在酒桌边。他俩料定必有原委,便钻了进去。

    一个高呼:“老板,上菜上酒!”

    一个凑到老人面前,问:“老人家,怎不喝酒?”

    老人气哼哼地说:“我王三没钱,喝什么酒!平时都是赊酒喝,今天倒不肯赊了!”

    这边刘安朗然地说:“老人家,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一块喝吧!”一边向老板喊:“多来两斤酒,多上一份菜!”

    老者正要推辞,于庆元一把拉住老人,用地道的镇江口音说道:“你这就见外了吧,都是跑码头的生意人,还分什么彼此嘛!”

    刘安也说:“看老人家身板硬朗,动作敏捷,像有点拳脚功夫的。都是江湖上人,分什么你呀我呀!”

    老人见两位壮士豪爽、真诚,也就不客气了。酒过三巡之后,老人灰色的瘦脸上,浮现出了红晕,话也多了。他举杯说:

    “我就借花献佛了,敬二位一杯!”

    刘安和于庆元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都是朋友了,不叫敬酒,是一块干!”

    老人感动地说:“好,就一块干!”

    待三人干了酒后,老人激动地说:“两位如此豪爽真诚,我也该说点自己的话了。我王三是个穷当兵的,当了一辈子兵,老了,打不成仗了,当官的就不要我了,只得流落街头。我连个避风雨的窝也没有,还混了个老太婆,没别的法子,就在河滩芦苇丛里搭了个小棚住着。不该在军营中染上了好酒贪杯的坏毛病,好不容易卖苦力换来几个钱。又都还了酒账,成天挨老婆的臭骂。唉,这日子真没法过。”

    刘安了。心中大喜,他想这一回可找中一个人了。便热情地说:“王三老哥,我们都是苦命人,我跟庆元老弟身强力壮的,跑点小生意,虽富不了,袋子里总还有点小酒钱。如老哥看得起我俩,往后只管来这店子喝酒。这点酒钱我们还付得起。”

    于庆元也说:“是呀是呀,老哥你只管来。如今这世道的,不靠朋友靠谁呀!”

    老人喝着酒,着这番热情的话。心里舒服极了,说:“今天真是黄道吉日,不想遇到贵人了。我王三活到六十多,当了一辈子兵,混熟多少人,都没遇上个知心朋友,老来倒遇上了。今天既然聚在一起了,就不要轻易分手,喝罢酒。如不嫌弃的话,一道去我那个穷家看看。”

    这是刘安求之不得的事。他正想去江边走走,寻出一个僻静的靠船码头来。便道:“那太好了。庆元兄弟,等会就跟王三老兄走一趟吧!”

    于是,酒醉饭饱之后,在王三老人的带领下,三个人从小店走了出来,没走几步。朝旁一拐,就是一条极陡的坡道。顺坡走出不远,便是一片小菜地,穿过菜地,是一片密密的芦苇林。芦苇林中有泥沙路,想是老人夫妇日积月累地用两双脚踩出来的。

    他们走出约一里地,果然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芦苇小窝棚。也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老人突然转身说:

    “那个破屋没什么看头,我还是带二位小弟到江边走走吧!”

    于庆元忙说:“那不见外了吗?来到家门口了,哪能不进去看看老嫂子呢!”

    王三迟疑地说:“我们满口的酒气,她又当我赊酒喝了,难她的唠叨。”

    刘安这才想起老人惧内,况且自己心里想的是寻找临时靠船码头,便道:“王老兄带我们去江边也很好嘛,走吧,看这江边还能停船吗?”

    王三老人一边说:“怎不能停呢?不远处靠近甘露寺的地方,就有个小码头,过去,附近百姓的小船,就常在这儿停。”一边带着他们绕出苇林,走向那个码头。

    站在那码头边,举目四望,于庆元心里高兴极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只担心穿街走巷去大码头容易暴露,太危险,现在好了,可以从这条僻静的小路来这个小码头上船。他口里高兴地叫喊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地方太漂亮了!”心里却是说:我总算找到了一极好的登船处了。

    整整八天了,齐泰父子都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他们一直在想着前天顺妃派人传话说的事,惦记着于庆元准备得怎么样了。因为昨天晚上,顺妃的那个侍女又过来催了一遍,再不行动的话,估计就会被皇上猜忌了。

    他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八天之前。顺妃派人传话过来,让他和儿子齐天瑞脱离大队,直接前往京师面见皇上。

    要不是验过令牌和信物,齐泰几乎认为这是有人想把自己父子满门往抄家灭族上引路,抛离太子的迎接,直接私自前往京师,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是能先见到皇上,那样还好说一些,要是万一落到有心人眼里。

    特别是太子手里,直接斩杀自己父子,估计皇帝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责怪太子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难道皇上怎么对自己父子二人有什么想法吗?

    所以昨天晚上接到顺妃那个近侍的传信之后,他一直都很惶恐,几乎一夜都没有睡觉,可大可小的事情,只好派人催促了于庆元,于庆元是土生土长的镇江人,而且跟随自己多年,是值得信赖的,而且,于庆元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史云波,经过史云波之手,认识了现在水军指挥使的家将刘安,这层关系,当然可以使齐泰顺利离开镇江。

    当然,齐泰也交代了于庆元,万不要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就说是要走私的商人,不怕花钱,至于奇珍异宝什么的,齐天瑞周游列国,倒是收集了不少,相信在大明还算得上稀罕玩意的,买一条路走,相信是可以。

    但是,齐泰还是隐隐约约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起来,最近几天,总是有人偷偷的在四方驿附近转悠,说白了,也就是在他住的院落附近转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不是自己心虚的话,那就是事情泄露了。

    而且,最近几天,几乎天天有人拉着他去觐见太子,他还不得不去,不是陈知府,就是刘同知,要么就是水军指挥使刘遂,甚至就连附近的一些名仕大儒,也会找借口前来拜会,比如说今日觐见太子一样。

    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大家就是在哪里闲扯了一上午,然后就是中午吃饭喝酒,一直到天色近黑,他才回到四方驿的住处,这种心累,已经快要让年岁已高的齐泰快要承受不住了,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着于庆元的动作能再快点,自己也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怕等待他的是噩耗,齐泰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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