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正文 第23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23节

    “只是想知道,中月你,为何避着我?”

    师流洇含了尾音,咽了一点儿舌津,丢开短剑,一步踏前,直视着林中月退避的眼,绕着酒气道,“我此来北行,为了谁,你当是明白。你若想孤行北上,别怪我偷偷跟上。北地为乱,是个什么局面,你最是清楚。到底是带上我,还是让我孤身追你,可想得清楚。”

    林中月为师流洇逼迫,心底的闷气陡然窜得烈了,不禁抬眸,攒住了师流洇眸底的亮色,追问道,“师流洇,你为何要北上?说是为了我,难道不是你想避开姑姑么?”

    师流洇怔了怔,似乎,她没有想到这一茬儿,看着林中月委屈的眼,心下忽地软软地挤进了什么东西,顺着心壑如丝一般细密地缠上了。

    “或许吧。”师流洇忽地埋头靠在了林中月肩上,贴进了林中月银甲领处的柔嫩肌肤,适才发觉,自己竟是想念林中月这一身柔软的滚烫的。

    “也或许,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偿还你。”师流洇轻喃轻笑,侧眼懒散而敛,很想睡去,这才发觉院外的夜下,轻轻渺渺的又落了雪,便是不舍闭眼了。

    林中月揽也不是,不揽也不是,师流洇的身子在撑不住的往下滑,她终于还是伸手给揽上了。柔软的身体入了怀,林中月才发觉,多年的别离的陌生感在一瞬间消失了。好似这个人,从来都是在她身边,从来,都未曾离开过。

    “中月,你原来就说过北地的雪有多漂亮,可我一路所来,只觉得又冷又寒,只有到了此刻,才是真的,觉得很美,很美……”

    师流洇低喃的话,接近了梦呓,绕在林中月耳际,尽是温热的滚烫,一时再忍不住心绪,抱紧了师流洇,几近颤抖的哽噎便挤了出去。

    “师流洇,你心中可还有姑姑?”

    师流洇叹了口气,往林中月颈项又贴了贴,顺势圈住了林中月腰间冰冷的银甲,几分含俏叹道,“有,还有一抹永远也不及中月你真实的影子。”

    “你!”林中月既是欢喜,又是半含生气,不禁咬了师流洇肩头一口,撒赖道,“总归是你欺负我!”

    林中月咬的不疼,几乎是立刻便放了,师流洇无奈,真有了几分睡意,敛目弱了语气,“虽然雪很漂亮,但中月你的银甲好冷,我也好困。由着小混蛋你得逞一回,抱我回去,好不好?”

    林中月哪能不同意,立时抱了师流洇起来,抬腿便往师流洇的房中走。

    师流洇抬眼看了看林中月,见其眼角有泪,心中更是叹然,不忍再看,歪在林中月怀中闭上了眼。

    这人,总是容易满足的。

    ☆、雪夜变

    师流洇睡着之后,林中月并未歇下,今夜之事,与她来讲,太过像一场梦,像极了当时的那个梦。

    她支着脑袋搁在榻边,看着榻上酒晕渐发的师流洇,酒气薄着肌肤的空隙沁了出来,弥漫着她的眼眉,鼻头,脂膏浓艳的唇,以及那一点儿微凹而陷的鄂尖儿……浅薄的酒发湿色偶尔会因师流洇无意识的懒散赖身,折出令人捉不住的光来。

    师流洇的明艳绝色,是她第一见到之时就意识到的事。而那时,她已被垣市找到,知道这位姑姑自幼喜欢的便是天下闻名的晏师,于是对上师流洇之时,情动为系,不觉有什么错处,反而因羡慕垣市与晏子鱼,更放肆与师流洇亲近。

    大抵是法子用得不对,可除了这样赖皮斗技的法子,师流洇待人又是恪拘持礼的不远不近的疏离,她只能是这样赖上了。

    今日这般师流洇主动斗技,还是第一次。

    她到底在打什么盘算?就像不明白她为何要北上一般,也不明白那个夜里像是献祭一般奉献自己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自己都不明白这个人,不懂这个人,谈什么喜欢……林中月挫败无力,又羡慕起垣市和晏子鱼那般的通心明澈了。

    “师流洇,其实,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没必要来偿还。我林中月,当初不追你出去,往后,也不会追你出去。我有我的命,我林中月,只会是姑姑手里的一柄剑,她养我顾我,我此一生,帮她平定北地青叶,便是我此生之志。南地之事,我权当是一场梦,一场原本尽是噩梦,却因你师流洇美妙旖旎了一些的虚幻之梦。”

    林中月淡抿而笑,原本想碰碰师流洇,最后还是收了回来,“年后,还是回去吧。”

    “你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明知我没睡?”师流洇撩了眼,倦意难歇地阻止了林中月将欲而走的身形。

    “有何区别?”林中月并未回身,淡道,“你总归听到了。”

    “林中月。”师流洇紧跟着叫了一声,不无冷伐清洌,“你不死,我不归。”

    “为将者,必死沙场,这句话,我明白。”

    林中有喟然轻叹,“流洇,越州也好,京城也罢,子鱼姑姑既然许你府学之路,你何必要来北地受拘。我寻你族亲,不过是我想为你做一些事而已,未曾想过要你如何来还。我心中有你,却不知如何去明白你,去懂你,这就是你我永远走不到一处的缘故。”

    “那很简单,你早些战死,我便不用想着再如何还你恩情,这样,你我也就早做了断。”师流洇懒懒倦然,赤脚走到林中月跟前,指尖挑上林中月的下颚,一欺唇的吻上。

    林中月紧紧闭唇,死也不放开,任由师流洇逗弄,冷着一双眸直直看着师流洇。

    师流洇拨不开林中月的唇齿,挽唇放弃,退开距离,指尖仍是不放弃地摩挲着林中月的唇瓣,轻道,“今日流洇醉酒,可任中月任意…所为……”

    “师流洇,我知你知道与姑姑无望,索性放任自己。你来还我,所求心安,可知,我是否会接受这样的偿还?”林中月按住师流洇的指尖,眸底冷淡如针,“这样的师流洇,不是我认识的师流洇,我不喜欢,也不会接受。就算喜欢,可那样的人心底没有我林中月,我也绝不会去做无辜纠缠的事。”

    林中月眼底的不屑,彻底伤到了师流洇,可还能怎么办?她原以为单纯的以身许过,也就算罢了,岂料却是越走越深,越走越不见自己了。

    “中月,是我太过注重自己的心安。”师流洇捉住侧身而走的林中月手腕,抬眸清醒道,“北上王猎一行,你让我同去,此次之后,你我恩欠两清,如何?”

    “你不欠我。”林中月眸底滑开道,“但若流洇你非要如此才能心安,我应你。”

    “谢谢。”师流洇言谢放手,垂眸又道,“之前,对不住。”

    林中月回眸,意味见深地锁住师流洇难得一见的避让退缩,心气儿瞬来,反唇讥诮道,“流洇以双鱼相赠,中月以身回赠,没什么对不住。毕竟,也算成全中月心意,当是中月谢过才是。”

    师流洇抬眸,便见林中月眸底再冷,薄唇不屑而起,“师流洇,你可以仰仗我在意你而欺我,但于生死之间,我不会再让自己经历一次眼见你伤在我面前的境况。你若要去,务必拿出真本事来,否则,我宁愿自己杀了你,也不会将你放入青叶那群不知礼数的人手中。”

    林中月切齿道完,附耳贴近,压低声,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很清楚,落到那样的境地,以你之姿,会多是生不如死。杀你,你会感激我的。”

    “放心,若当真落到那样的境地,我会自裁,不会让中月痛苦。”师流洇轻笑,说是轻含讽刺,不若说是了然明意后的决绝。

    “随你。”林中月收回身,淡道,“扰了新岁好睡,对不住,我还要去巡防,你睡吧。”

    师流洇并不急于接话,两人对视片刻,终是林中月先滑开了眸,转身正走,城中忽地吹起了急骤的号声,鼓声随之传来。

    林中月耳朵尖,听出是北门,回身急道,“回去!”

    不等师流洇应答,人已经冲了出去。

    师流洇在北地也算逗留了几个月,听出今日鼓声不同寻常,回身本是挑过大麾套上,转念又给放下,叫了一声,“小行,披甲!”

    林中月策马欲往北门赶时,已有小将提马奔来,见到林中月,忙是错马接面,递话道,“北门外城破了,内门还撑得住!”

    “怎么破的?”林中月拧眉怒道,“是哪个喝了酒误事!”

    “不尽然是酒。”那将领道,“青叶的崽子学聪明了,偷袭入的外城。上墙的第一批人,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打天上落下来的。”

    林中月伸手,探了探风向,喝道,“是甲鸢!”她策马疾走,“现在哪儿最吃紧?”

    “北门城墙头上。两门夹城他们退出去了,看来并不想入城。”小将跟道。

    “不!”林中月低叱道,“风向未变,按照战事起的时辰来看,东门那边马上要出事,刘向,你速去东门,外城门决不能破!”

    “是。”刘向虽是不明,但从林中月喊出甲鸢两个字,他慌乱的心底就有了底。

    林中月急往北门奔去,到了内城城下,远远所见,城头上已是战火熏然,她提刀下马,踩着内城城墙阶梯,见到青叶的厚甲军,便是一刀劈了过去。

    早年在京府司吃过直刀劈砍的亏,一年在北的时间,林中月经历数战,也知道用这种直刀远比她的腾挪巧劲更来得有效,于是花了一些时间修习刀术,虽不见得多纯熟,但于军中冲刺劈砍,倒是没什么问题。

    北林城的将士见到林中月,气势正起,反扑之势几如撩火,迅速冲了出去。

    林中月踩着一名青叶士兵身体,反手抽出刀来,身后跟着有锐风袭来,想也不想地,腕间抡过一转,借力之势蓄满,狠狠劈了出去。

    这一劈,正是劈中那人左颈项,那人捉着刀身,浑浑的眸底不置信地望着林中月,一张沧浊皲裂的脸上,纷乱的虬髯胡须上还有碎冰乱渣因痛苦颤抖着。

    “狼主…狼主……”

    并非晋地之言,而是夜狼族的语言,林中月一下子呆怔在原地,手中的刀几乎握不住,跟着这人一起往下坠。

    眼前的面目想不起来,却是分外的熟悉和亲近,她不自觉的伸出手去碰触,那人捉着刀身沾血的手一下子抓紧了她,哽着血沫道,“那晋人说狼主被囚,欲要脱困,叫我们来接应……”

    “谁说的,谁说的!”林中月脑子里闪过一抹人影,急吼道,“你们怎么那么蠢!怎么能信!不是说年后我亲自北上,见了面再行事的么!”

    那人似乎也明白上了当,心下不甘地吐出几口血沫,便再是不动了。

    林中月欲哭无泪,跪在血泊里,茫茫然地看了一眼,才发觉城头上战斗的大多数都有着夜狼族的特殊狼辫发尾,心头瞬时更苦,再也站不起来。

    身后有大力劈来,林中月下意识地想要抽出直刀反劈,可触及地上那不甘心的一双眼,手上的力气便怎么也聚不起来。

    “你要死,最好也别死在我面前。”

    师流洇的音气跟来,林中月猛回头,身后一名青叶军的颈项已经被一柄长剑洞穿,热血落在林中月的颊面时,青叶军已被拔剑倒地,身体仍有反应地在抽搐。

    师流洇一步跨过,替林中月拔出直刀,塞进她手里,长剑挽花挑开乱箭,转身道,“既是认识,那这事儿肯定有人作祟,你站不起来的话,这些人岂不是白白送死?”

    林中月反应过来,提刀站起,可面对茫茫人海,都是揪心的面孔,她提着刀,如何能走出去?

    师流洇眸底轻转,叹道,“下不去手,就保护好自己,我来!”言罢,一身玄甲转身,仗剑冲入了乱军人海里。

    ☆、未杀人

    师流洇似乎一直在变,从少年时的待人疏离,变成盈笑拈来的应付容易,及至一身舞技变成杀人之剑,这个人给她的,始终都是捉不定的变幻之感。

    时间的打磨,连她自己也都变成了锋锐的一把刀,再无少年时的任性胡闹。

    师流洇的剑巧,人也巧,可与乱军之中,以巧难防八面围攻。林中月心下一狠,直刀掷出之时,疾步冲了过去,一手握住刀柄抵在自己肩头狠狠撞入,直至把那从背后偷袭师流洇的青叶军撞到了城墙头上,一没刀柄,撇头追望师流洇,薄启唇道,“你要习刀了。”

    师流洇笑挽,剑花随转,一剑迫开一人,并不言声,步法随踏,依旧巧之又巧地攻了上去。

    林中月眸底见狠,抽出直刀,一抖刀身,跟了上去。

    一场城战,直至天色幕蓝,才渐有结束之相,晋军迫至外城门城头时,城郭内下的外防门忽而响了疾驰的马蹄声。

    林中月长喝一声,“弓箭手!”

    弓箭手就位之时,见到外城郭内涌入的青叶这几年迅猛发展的重甲军,回头道,“林将,是重甲军,得用破甲弩。”

    林中月点头,“弓箭手继续防卫,你,速去调破甲军来。”

    “是。”

    弓箭手退下,城郭下一行玄甲狼头重盔的青叶军以七尺来高的重盾防卫渐渐打开,从中挑出了一方旗帜。林中月眸底紧缩,认出那是她年前破的青叶部族的旗帜,明明挂在城头的,此刻被人取下,无疑是亲自来挑衅了。

    挑着旗帜的是一名全身重甲的青叶将士,独具一格的鹰盔显出了其身份特别,但看不出容貌,林中月分辨不出是何方人马。

    那青叶将士身旁还有一马,却是一名单以大麾挡寒的人。这人裹在玄色大麾里,缓缓放下了罩帽,先是露出了白色发带系着的高髻,只以为是哪家弱相文生时,那抬起的一张明见眼眉,却是叫林中月心中的猜测证实了一个透彻。

    林中月想着方才那名夜狼族口中的晋人,应该就是此人了。心头霎时忿恨欲裂,开口叱道,“江心逐!你随青叶军而来,岂非叛国!”

    江心逐人团在玄色大麾里,发顶的白色发带十分明显,人更是冷峭峭地启了唇,回讽笑道,“林将军还是夜狼族的后人,今日杀退数百夜狼族近系一脉,到底是谁叛了国,叛了族?”

    林中月瞠目欲裂,一拳砸在箭跺之上,喝道,“放箭!”

    箭雨落下,七尺重盾立时收缩防护,俨然如一顶龟壳,丝毫不能伤其分毫。林中月心下难平,再度低喝道,“开内城,出战!”

    一时却无人敢动,皆尽觑觑相望。

    “中月!”

    师流洇紧急低叱,“江心逐敢以重甲亲来,必定有所仰仗,内城一开,他们若是依凭这百十名重甲硬冲,没有破甲弩,根本无法阻止他们!一旦内城打开,城中百姓你怎么交代!”

    林中月侧耳听着,并未言声,猛地一个纵身跃下了城墙,重重落在重盾龟壳上,借其人为沉压之力,卸力之下她并未受伤,反而贴身在七尺重盾的平面上,贴着重盾拼合的缝隙,反撬缝隙刺了直刀进去。

    直刀一刺而入,立时为重盾挤合压断,其势一落一抬,立时将林中月整个抛了出去。

    林中月几个翻滚,缩回内城门门洞里,躲在攻防槽后,望着断了的直刀,一把丢开,摸出了腰后的短剑。她喘了口气,抬头望向槽外,便见江心逐再度打开了防卫龟壳,勒马走了几步,侧视而来。

    “林中月,此行所来,一则是夺旗而回,以作献给青叶王之礼。二则,是送一份礼给你,你现下迫下城头,想来这份礼的效果不错。三则,我想要垣市看看,未到居沙关的工事防护,在我江心逐面前,皆是不堪一击!”

    江心逐一声冷喝,防卫的重甲士变阵方位,形成弓矢之阵,盾防之后,绞出四个小臂粗的窟窿,还未等林中月想明白江心逐此举如何,那小臂粗的窟窿里已经弹射出丈许长的冷寒长·枪来。

    长·枪激射而出,径直钉在了林中月身后的内城城门上,一并洞穿了四个角落。林中月抵在攻防槽之后,眼见这长·枪的洞穿力,不仅是枪的本身,还有发枪的角度和力度。但是掩在盾防之后,根本无从可见。

    就在她震惊之时,震地之声奔地而来,竟是迅疾冲到了她身后的攻防槽处。其势之猛,立时让林中月整个铺展了身子,贴进了攻防槽的凹槽深处。

    便听急踏呼喝之声伴随着猛烈的一声撞击之后,城门轰然倒塌的光亮霎时照进了凹槽里,林中月震惊不能所以时,一方锋寒的枪尖递了下来。

    对上裹在鹰盔之后那冰冷的眼,明明没有迫近颈项,那枪尖的锋寒已经沁到了她的呼吸深处。

    “你看,这样的城防,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击而已。”江心逐勒马缓踏而来,侧身歪歪头,发带滑出,就那样晃来晃去地倾尽了不屑。

    破甲箭在城门倒下的那一刻已经尽数击出,盾防严密地挡着箭雨,一边往后退,直至一声穿裂传来,林中月偏侧一看,却是盾防为破甲箭洞穿了一箭。

    “你的防卫,毕竟不是无敌。”林中月讽刺道。

    “矛盾矛盾,哪有真正无敌的完美之策?”江心逐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攻防之道而已。我有攻,你也有攻,至于守么,就要看是以守为守,还是以攻为守了。”

    “今日一行,目的达到,心逐没有杀人之心,就不亲自请林将军起来了。”

    江心逐敛眸,勒转马,方是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浅笑盈然,“对了,夜狼族系,皆尽信了林将军你被围困,若是一举来犯的话,这无门之门,定然是守不住的。还有,东门那边,其实,并无事。甲鸢飞行距离和时辰,您可以算,却算不尽人心。调防过去的人,再调回来,未必还有什么防不及的事,林将军还是不要送心逐的好。”

    “江心逐,你的目的,不惜叛国,到底是为了什么?”林中月从攻防槽中跃起,一柄短剑径直刺向了马上的江心逐。

    岂料她身旁鹰盔玄甲人之人反应极快,只看长·枪毫无花巧,就是避不开地直直砸中了林中月胸口,口喷殷血地坠了出去。

    师流洇早从城墙头上下来,见此之景,扑身上前,一把挽过林中月的腰,岂料大力冲撞之下,竟是带得她也往后退了十来步才堪堪稳住。

    “中月!”师流洇抱着稳不住身子的林中月,抬着她的口角想要压住血的沁出。

    “王猎之会,实乃青叶之地的夺王盛会,现下一击,你肋骨有断,想要在三月赶上王会,只怕是难了。”

    江心逐万分肯定地笑来,蓦地一转眸底看向师流洇,思虑了片刻道,“师姑娘,以你之姿,定该为万人倾慕而独立世外,何故要沾染进权谋见血的俗事中?”

    “江家之事,实乃可惜,但错不在国,江姑娘,何必做此选择?”师流洇没有想到江心逐会问上自己一句,续道,“江家早已不能挽回,江姑娘深知家破人亡之苦,何必还要让一干百姓也经历此苦?”

    “你说得不错。”江心逐笑意不减,眸底深藏,却是冰寒锐迫,冷笑道,“我江心逐可不会这么狠心。杀人的,破家的,自来不是我江心逐。因为,杀人的,是他们。”

    她言及此,眸底流光侧转,盈盈看了身旁的鹰盔甲士,一转平音,回转而来地看着林中月,慢慢再次移到师流洇身上,自大麾中伸出了左手,轻婉道,“你看,我手上,从来没有血。你和她的手上,到底是干净还是肮脏,不妨亲自看看如何?”

    师流洇咬唇,对江心逐这人的佩服又多了一分,轻道,“你的确善用世间之理,可这样玩弄,与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既然谈到世间之理,看来师姑娘是个明白人。”

    江心逐收回手,撩眼问道,“那我问你,要怎么做,才算好处?我未杀人,怎么又算了坏处?我若杀了人,是不是就会得到好处?”

    “我!”师流洇没有办法反驳,“答不出!”

    “这个,你自然答不出。”江心逐敛眸勒马,往城外走,轻笑传来,“因为答得出的那个人,远在京城,一双手,也从未沾过血。若说真沾了血,大抵也只有垣市一人。”

    一句话指的是晏子鱼,也将她与垣市之间的不正阴阳说得如此露骨,霎时让林中月气狠了脸色,抚着胸口站起来,狠狠瞪着江心逐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她在重盾护卫之下毫无顾忌地退出了城外。心头的不甘卷过了血气,让她再次喷涌了血气,倒了下去。

    “唤军医!”

    林中月倒下时,北林城守将张原终是在安排好各门之后赶来,见眼前内外两方城门皆破的干脆迅疾,心头大骇。又见林中月重伤,慌忙叫了军医,着人抬了林中月回府。

    眼见林中月走后,张原立即调来了工事军,加快修补城门,另外调遣了两千的破甲军,轮流换防地守在外城门。又调了两倍的人马将巡防路线往北推进了五十余里才稍见安定。

    于此同时,遣了传信兵将北林城的情况通知了各城,让各城务必小心江心逐此人,倒是还未想过回复京中。毕竟此事还未有后续,破城门而不入,明显是挑衅之举,论不到真正的场面上来。

    张原看着两门皆穿的北城门,心底渐渐稳沉,看来十余年的安稳,终究是要再次打破了。

    ☆、北上行

    晏七的消息递到京中的时候正是正月初五,晏子鱼心中有碍,场面的事过了之后,暗中替垣市担下了大部分的事。

    垣市虽未答应退朝,还是应了晏子鱼年后开朝,每日只午后处理事情,而且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连折子都是让人读来,不用她亲自过目。

    另外让柳王递了消息给垣宸,准备着手让他主政,但垣市不退摄政之位,终究会令他忐忑。郑司沁与谢念有孕,让郑家更是势大。

    晏子鱼对此,没有话说,垣宸,终究要有他自己的一方,何况,那毕竟是他的子嗣,来日如何,都无法预计,总要留一点儿给孩子。

    晏子鱼回信,边防的龙辰卫,尽数出动,一定要杀了江心逐,其能,其心,都让人震慑。林中月若是取不了青叶王位,则以林临古之事发难,夺得林武城之权。

    晏七得回信时,已经能够动的林中月却已经独自出城,师流洇已经追出了三天。晏七没有办法,只能派人先去追林中月。

    风雪来的时候,林中月终于找到了一块山坳,她牵马躲进去,饮酒防寒时,牵动伤势,呛咳出来的都是血。她惨然地笑了笑,抹过嘴角,挨到马腹上躺了下去。

    好在风雪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并未下到天黑,不过天阴沉的像是怪兽吞吐的烟雾,沉云累叠,压在头顶上,让人连呼吸都难以续上。

    林中月裹紧了大麾,兜帽罩得只剩了眼睛,人佝着胸口,癫荡在马背上,不时掩下风口咳嗽几声。

    她的伤并未好,那一击重击,像是刻意打断她的肋骨一般,江心逐的算计,似乎全然都在意料之内。她要北上王猎会,她要以夜狼族的狼主身份,即便族中只剩她一人,她都要为夜狼族正一夺王之名。

    林家她不想动,即便那对垣市和晏子鱼来讲是合适满意的,但是动了林武城对晋并没有好处,真正的威胁还是在青叶,既然她有这个机会,她必须去争取。

    江心逐想让她不去,她就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林中月恍恍惚惚地想着,眼前越来越模糊。恍惚中,她听到了骑声,一列单骑,不,是十三骑……林中月仰了仰颈,扯开裹紧的大麾兜帽,让寒冷惊醒了自己,始才回头。

    一袭深裘的师流洇顺风而来,眉目深掩的眸底为长发遮掩,几乎看不清什么表情。林中月迟钝地想了想,明明都在避了,为何还是避不开?

    一呼气,逆风的冷风尽数灌进来,牵扯着胸腹的伤,一片被撕裂的痛楚整个儿席卷了她,咳嗽扯来,脑袋炸开了一般的疼,眼前彻底黑了,人便跌了下去。

    蹄声驰近,师流洇拥住了她,昏昏挨在师流洇特有暖香的怀中,林中月攥了攥师流洇大麾下的暖襟,便再是无力。耳际模糊地传来人言,似是晏七。

    “顺风有烟火气,我们得往回走。”

    人被揽紧了,似是被云端的暖阳裹住,残留的意识便温柔绵缠地陷进去了。

    醒来时,望着毡房顶端的繁复花纹,以及幼年时熟悉的牛羊混杂的浓重膻气,林中月下意识的以为是回到了阿姆身边。她急切地转头,身边却空无一人。只有厚重的毡壁环绕着粗粝的器具,卷着毛毯的边角堆叠地压着毡壁。

    火盆里烧着干燥的马粪,特有的气味,以及药味让林中月更加昏然,不知怎么就想哭,眼角咸涩时,毡房的门帘掀开了,换过了青叶羊皮衫的人儿走了进来。

    即便是穿上了厚重的羊衫,还是掩不住师流洇纤细妙长的身形,倒是散落的长发辫了细辫儿,没有北地的繁多,很是蕴贴地顺着前身倾泻着。

    见到林中月侧首而来的眼,师流洇明显惊喜了一下,很快便沉了下去,不显情绪地请了身后的人进来。

    是个五十余岁的妇人,裹着头巾,一身臃肿,脸上褶皱明显,都是风霜粗粝磨来的岁月痕迹。妇人见到林中月醒来,极为激动地迎了过来,扑在皮褥堆砌的地榻上,想要碰林中月却又不敢碰的样子。唇角一直抖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浑浊的泪先落了下来。

    林中月抿抿笑,伸出手握住那妇人的枯骨一般,却甚是温暖的手。

    “合耶朵,我没事。”

    师流洇在后静静看着,妇人抹了抹泪,语速很快地说了什么,只可惜,师流洇并不懂得青叶部族的话,凑过火堆,将沸了的药倒出来凉着,等着温一些,就递过去。

    静静地换了奶清煮着,师流洇侧过余光,见林中月没什么血色的颜颊泛着很是温柔自然的晕光,眸底的温宁挟杂着少女该有的娇气,以一种懒而安抚的语气和妇人说着细语,应该,还是在安抚着妇人的担心吧。

    算来,过了年,她也不过将满二十岁。

    师流洇只知道在越州遇见林中月,及至京城确定她是林武城的小世女,却也从未想过她为何会流落至越地,那样一身的无赖脾性养来,总该是个本地娇宠惯了的世家子弟。

    事实上,现在想起来,她的无赖并未有什么错处,不过如她所言,当真是胡闹一些罢了。胡闹地吵吵那边的世家子弟,胡闹地借着酒疯教训一些该教训的人。

    还记得某一次,她出手重了,似乎还被家人当街拎着教训,一脸委屈地跟着回去。见到自己,立时又摆出一幅日常小霸王的模样,装模作样的越走越远。

    灯火阑珊的感觉,那个时候并不觉得,只觉她日日胡闹,该是被教训。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在长街尽头伫立良久,未必是庆幸,未必只是觉得,这个胡闹的姑娘,是该被教训的。

    辗转从北地到越地,原来身负荣耀之后,还有着一族所灭的血债,还有着少年时的颠沛流离之苦。比起自己被师家精心收养的照顾,林中月在被垣市找到之前,都是为求生存,吃了不少苦的。

    回过神,是被人拍了拍肩膀,师流洇撩眸,原是合耶朵笑着,勉强用晋话说着,“我…先回去,月…姑娘多…照顾,照顾了……”

    师流洇郑重点头,起身送了合耶朵出去。

    回身时,林中月闭上了眼,似乎并不想见师流洇,师流洇怔然一会儿,唇角自嘲一笑,款步走过去,端了温过药的铜盏碗,挨到榻边道,“晋有上元之说,越州却是驱火驱虫之害,且不论那一种,你今日,总归要先苦后甜,喝完药,奶清也热,去苦。”

    林中月还是没有睁眼。

    “林中月,这不是越州,你不要闹脾气。”师流洇轻道,“你那个时候,还有人接你回去,现在除了我和晏七的人,没有那么多人来宠着你。你伤未好,一个人出城,现在不喝药,到底想怎样?即便是要赴王猎大会,你要以这幅身子去送死?”

    “你回去!”林中月睁开眼,不容拒绝的眸底尽是凛冽,“回去!”

    “我不会回去。晏七的人已经布散先行了,一是江心逐,二是助你王猎大会。王猎大会的事,你不让我助你,可以。但江心逐之事,我身为朝中之臣,自是要尽朝臣之责。”

    师流洇递过药盏,轻浅笑来,“中月既然想让我一直欠债不偿,那便由得你。但江心逐涉及王猎大会,我与晏七不得不去查,你没有理由阻止我。”

    “师流洇,我不是你用来逃避的出口!”林中月眸底尖锐,随手想要打掉师流洇手中的药盏,岂料师流洇有所防备,轻巧转身,斜身立定时,却是一妙舞收势,端正药盏,撩眉斜转,眸底萦绕而来。

    “出口什么的我师流洇不知道,我只知道,让你这幅身子北行,我万不能应。”

    师流洇轻步上前,将药盏放在一旁,负手倾怀,温顾道,“林中月,别忘了,夺了你身子的人,是我师流洇。别气,也别恼,我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我想明白了,我心下有你,只是藏得深,自己也不知道而已。人在小风原待得愈久,周旋的人愈多,久而久的,便愈发不愿去相信人与人之间还能有什么感情。遗忘了越州的灯火阑珊,也就遗忘了还有一个你。垣市的出现,变相出相,太过令人惊心至深,也就把你掩得更深。佛理看透,万骨随相,我自然成了一个不愿究根至底地去想这些的人,偶尔想想,也是随性过了。方才,想起了越州的一些画面,想起自己在越州的那些年,最信任的也不过是你。九鼎山的玩笑之言,究根深底地想一想,是玩笑,也是试探,只是我未曾将结果想得那么远。所以牢狱之言,我除了震撼,还是下意识的抗拒,抗拒着你所做的不可辨解的事实。可我,还是习惯性的靠近你了。”

    师流洇望着林中月渐渐不信的茫然表情,怜惜道,“中月,人呢,受万象所扰,总会看不清自己的心。我现在看清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没有强求之意,只是想陪你,走得远一些。若是你觉得纷扰,那我随晏七她们走。但是,你得等身子好一些再走,可不可以?”

    林中月沉默,良久之后,侧过眼眉又看了师流洇许久,“既然来到朔羡族,你不用担心,随晏七她们走吧。”

    师流洇的笑容僵了僵,浅浅应了,“好。”

    林中月望着师流洇掀帘出去,心便是空了。

    一月之后,林中月的伤渐为稳定,辞了朔羡族,继续北行,一日之后,她停在一冰湖面前蓄水装囊,远远见了夕阳半沉,只感叹好天气时,却见那半轮红日之中渐渐走来一人一马。

    人影袅袅而动,几如从虚境之中行来。

    那人清清淡淡,径自在冰湖对面舀水清洗,一举一动,恍若丝毫未觉林中月的存在。林中月看着她自然而然的举动,空荡的心渐渐溢满,不想说话,不想起身,索性盘腿坐在了湖边,就那样地看上了。

    “喂,日头落了,还不走么?”

    那人清脆莞音,泠泠空脆,如若冬境山涧破雪而淌的流水淙淙,明艳绝色的颜上,挽唇挽笑,再是亲近不过。

    林中月低眸想了想,一抬眸,正经道,“师流洇,辫子不适合你,不过,还是很好看。”

    师流洇笑接笑回,“你若嫌弃,自己来解。”

    林中月不答话,翻身上马,勒马回身,看了一眼,夹了马腹便走。

    师流洇一愣,心下负气,只道我都如此低声下气了,还要耍上脾气,当真不知好歹!人却是纵身上马,打马扬鞭,呼喝一声,踩着冰湖边缘,水声溅响,即时追了上去。

    ☆、天浴湖

    “越州的九鼎山,茂林深藏,人走进去,都是挤着空隙,占了它们的道儿。”林中月一旋马鞍,反身坐在马背上,任由马儿信步走着。

    师流洇牵马放慢,“逆风,你捂着点儿。”

    林中月怔了怔,反驳道,“捂上了,怎么和你说话?”

    “你方才不就是不说?”师流洇策马贴进,“坐正吧。”

    林中月轻轻笑,当真听话地坐正了身子,拎着马绳疾快了行程,意气高声道,“再往前,是青叶原最圣洁的天浴湖,若我哪一日死了,流洇你便把我烧成灰,洒进湖中,让夜狼族的狼魂之主带我归往天上,去见阿姆,去见父侯,去见我夜狼族的数千冤魂!”

    她一声肆意,师流洇听来,却沉郁难言。

    一言越州林景,一言死后所归,除却替她洒一把骨灰,她师流洇的存在,在她林中月的生命中,似乎是不可言及的碰触,她竟是提都提的那么浅淡。

    回到草原上,林中月骨子里的草原风骨便尽数显了出来。一个人孤身行进,小心敏锐,便是在河畔饮水,都是以狼的姿态,浅饮不深,随时警觉。

    师流洇跟了一月,稍稍跟进,就会被林中月发觉,便不敢贸然而进。今日之所以明目张胆的出现,是晏七查明,已经有人来了路上,准备阻止林中月的北上行。

    来人行踪未定,是何人,有多少,晏七都未摸准,江心逐似乎凭空消失了,怎么也探查不到消息,这让晏七心底焦躁。

    师流洇见晏七一心全在江心逐身上,便决心自己护在林中月身边,赖了脸皮跟上了。

    一月消磨,林中月如何不知跟着的是谁?

    果真打上照面,师流洇太过自然的态度,让她无法拒绝。听其牵马跟上,心底满溢了温顾轻软,一心想着,跟着便跟着好了,反正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师流洇身陷绝境。她还有夜狼族脉系,保一个人出青叶原,还是可以做到的。

    师流洇抿唇不言,望着身前那个纵马驰骋的少女,慢慢自胸腹腔底蔓延了难过,闭眼沉吸了一口气,提马跟了上去。

    两人行了数个时辰,夜里的湿重变得更重,师流洇看看了半挂的圆月,心想应该是到了。

    果不其然,林中月开始放慢马程,勒着马踱着小步绕过一个山陵,提马踩上山陵山坳高处,来回踱了几个小圈,才横马回首,欣喜道,“到了。”

    纵使背着月光,可地面的清寒反光仍是折射进了林中月的眸底,那双眼清亮亮的,像是含了碎冰的凌光,澄澈的没有丝毫的杂质。

    唯一可见的,是那虔诚的喜悦,以及奉献出珍宝也似的讨好之意。

    林中月在师流洇面前自来都是讨好居多,傲气来时,也都是学过新技击之法来耀武扬威之时。只可惜,师流洇总能拿了她的巧,一旦落败,这人就胡闹耍赖,师流洇心情好,随她闹一会儿,心情若不好,则是理也不理。

    林中月无处发泄,便上街胡闹,看不顺眼的,出言讽刺是浅,出手教训则当真是气昏了头才有。师流洇后来知道她有这脾性,虽未多想,当她输了,还是多言帮她指点几句。

    林中月明白之后,缠着她又斗,师流洇无法,也就随她闹去了。一来一往,其实与两人,皆有益处。

    师流洇此来现身,也有在见到那鹰盔之人的技击拿捏精准,早有了这般想法,只是还寻不到机会与林中月说罢了。

    师流洇心中的难过再度揪起,提马上了山陵峰坡,放眼观去,心中的难过便是被满目盈来的震撼给压住了。

    天像是被静谧幽蓝的湖水衔接上了,山陵下的凹地径直蔓延到了天边,湖水中并不尽然只是湖面,还有从中而起的浑黑陵石的小块陆地。一地一地,时有断续,时有一系蜿蜒绵缠,其上立着石像,有狼有鹰,还有不知名的图腾群像,以其独有的肃穆姿态生长在了水面之上。

    时有风,掠起了水面粼粼浅浪,圆月的清光铺呈而来,那些石像都像是沐浴在纯净月光下,仰着享受恩泽的颈项,奉上了所有的赤诚敬慕之心。

    “每个部族都将其部族之魂奉牲在了天浴湖中,是承其恩泽,亦是以牺牲自己护佑部族。”林中月伸手指了指湖中一方数丈高的狼形图腾,那是一座十来只狼互换缠绕奔腾的石像。

    “那是我夜狼族的族魂。狼,自来不是独自出动,可如今,整个夜狼族只剩了我一人。孤狼入战,结局早已注定。”

    “那我算什么?”师流洇收回目光,平视着林中月。

    月光太冷清,师流洇的绝色之颜拢在月沐下,恍若镀了一层霜雪,那刻意扮成青叶之人的装束,怎么都有些剥夺她的清绝清艳。

    林中月感觉呼吸在渐渐压紧,不敢再看下去,一勒马,从山陵上冲了下去。

    师流洇冲下来的时候,只在那狼族图腾下寻到了林中月的白马,以及散落褪尽的衣衫。师流洇下马,自平静的湖面上扫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她心底担心,松开了马绳一步上前,就听水声哗响,狼族图腾下的湖面水上,冒出了林中月吐着寒气儿的脸。

    林中月抹了一把水气,缓缓滑动着水面,那样的动作必定会拉动胸腔的伤势,师流洇紧了紧马绳,望着林中月虚渺的轮廓,没有说话地转身。

    那样的林中月太过干净和美好,她,不忍打扰。

    在一堆乱石堆砌的挡寒背风之地架起火堆的时候,湖水那边的动静也静了许久。师流洇终是再坐不住,起步走了过去。

    只见林中月铺展着玉一般的身体,曲线迸现地无声浮在水面上,若非呼吸的白气在湖面雾起的烟胧烟渺中袅袅往来,一切安静的连她也要摒除在外。

    安静,安静的让人不敢轻易去碰碎。

    师流洇站了许久,眸底自林中月身上的大片纹绣滑开,蹲下身,纤指捞进了湖水中,还好,湖的水是她可以接受的温热,否则,她想她会立时冲进湖中将林中月捞起来。

    师流洇就这样安静无言地陪着林中月,指尖拨拉着水花,看着那些细碎的水纹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去,浪过涔涔折光,碰到了林中月蜉蝣一般的身体,歪着头又看着他们荡回来。

    水面,像是由无数面水镜组成,只消一碰,一连串的碎镜影像便折泛粼粼而来,林中月是什么时候碎成了片,师流洇不清楚。

    一抬头,这人已经踩着湖边水底五彩的卵石一步一步走来。

    林中月自来不着妆,此刻一张精致的容颜为水色染重,眉目便更是深刻,朱唇之艳,稍有英气的黛眉更深,让人有一种几近被深深扼紧眸底,沉溺其中的轻裂感。

    晶亮的水珠滑过她的玉一般的肌肤,顺着勾勒的纹绣浅壑滴落而下,无所掩,无所遮,一步一步来,是如夜间幽昙,盛放了每一瓣的极致美艳。

    师流洇指尖离开水面,不自觉站起来,迎着林中月的走来,一步踏进湖水中,立定在林中月的身前。目光纠缠之间,师流洇探出指尖,抵住林中月一堪盈握的腰,细靡地自那些繁复的纹绣抚了上去。

    水渍很快冰凉,指尖跟着冷,林中月有些发抖,师流洇却是毫无所动地一路自腰间攀越过山峰,颈坳,托至了林中月的脸颊,拇指抚着她左颊的双鱼缠绕,呼出了一口白气,“殷血花,是越州嫁娶之花,中月你,早就嫁进了越州,不是么?”

    “好冷。”

    林中月轻颤一句,人抵进了师流洇的怀中。师流洇满足抱紧,大麾裹紧,扶着林中月往火堆处走。

    裹着大麾坐在火堆旁的林中月不发一言,师流洇用干枝拨着火势,偎在旁边油纸裹着的干粮已经热了,她用干枝拨出来,伸手去抓,却是烫了手,立时捉着耳垂缓上,那边的林中月便是笑出了声。

    “笨。”

    林中月笑得清澈,天浴湖一浴,似是剔除了她所有的杂质,纯粹的像是一片什么也不沾惹的湖底暖玉,刚刚为人捞出了湖水,立时惊艳在了人心上。

    师流洇淡淡笑过,并不想破坏林中月的干净澄澈,伸手去拆油纸干粮。

    “师流洇,给我酒。”

    师流洇指尖顿住,侧首凛眸,疑问道,“火不够大?”

    林中月摇头。

    “你有伤,不能喝。”

    师流洇收回眸,专心对付干粮。她不大擅长这些事,每天最不想应付的就是这些,挨到后面,想起来,饿了再想办法,不饿,就懒得按时去对付。

    “我就是冷,想喝。”林中月追着师流洇避开的眼眸,乖而见俏,几分耍了无赖的语调,霎时让师流洇僵住了身子。

    林中月不解,却是不知师流洇想起的是那夜醉酒之时,最后的境地,也是林中月这样几分无赖见俏地求着师流洇要了她自己。

    这一句话,重叠的画面太多,重叠的想念也太多,师流洇心下一横,道,“你等我片刻。”

    言罢,人匆匆冲了出去,径直往湖边跑了。

    林中月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师流洇太过奇怪,目光搜刮着小小的地方,才发觉师流洇把马系在了别处,那师流洇果真是去取酒了?

    林中月放下心来,便是耐心等着,眸底晃来晃去,见到被师流洇倒腾的干粮还好端端地裹着,倒是边角有刀割的切口,不禁有些好笑。

    这种裹法是青叶特有的,师流洇跟着晏七,不应该不会。转念一想,师流洇自来为人伺候,一心只埋在舞技之上,为师家顾成了一个只知艺而不知旁事的人,极是可能。

    难怪当初两人斗技时,衣衫不小心刮裂,自己笑她不会女红,惹得她生气了好几天,每逢斗技,必定要弄坏她的衣衫才罢。

    林中月正想着,师流洇已经拎着酒囊回来了。远远见到师流洇越走越近,林中月心口忽然有些闷生生地疼了。

    原来,师流洇应是在湖边梳洗了一番,长发散了小辫子,梳理流长,早先为了扮装,刻意抹黑的肌肤此刻伴着清洗过的水珠残留,于心口处起伏着因冷寒而骤起的嫩红颗粒。

    原来的深裘给自己裹着,而她自己则令裹了一件白裘,并未拢紧,而是露出了白裘之下换过的丝白内襟,松散而显的,尽是几可眼见的细嫩遐想之景。

    林中月咽了咽喉底的干火,想着自己深裘下也不过换了干净的内襟而已,师流洇这幅模样,到底是误会到了哪里去啊!

    眼见了林中月的躲避模样,师流洇却是心下早横,挽唇轻惑,“喝酒防寒,自然是好的。”

    听得师流洇如此刻意撩人的语气,林中月心气儿都要炸了,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师流洇放缓,眼见师流洇跨坐在自己腰上,眸底媚意横生地睨过来。继而仰颈启唇咬开酒囊木塞,噙过一口酒就欺了下来。

    唇际的柔软沁在酒香中,林中月不能做何思考地启唇含住了师流洇的唇瓣,明明是她被迫,此举却看起来是她迫不及待一般。

    师流洇眸底的愉悦戏谑让林中月分外难堪,咽尽酒后,推着师流洇离开,气道,“师流洇!”

    “防寒……”

    师流洇丝毫不示弱,音底蛊惑难抑,贴进林中月的颈项,舌尖咬开了大麾系带,带着满足贴近的叹息道,“此法最好。”

    ☆、与欢杀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再写杀技段落了,啊啊啊阿西吧~

    “师流洇……”

    夜醉之时的感觉是清晰的,师流洇当时急于奉献自己的偿还打算,林中月如何不知?

    借着醉酒给了她自己,不过是应了垣市北上夺·权建势,经此一别,不知何年再见,盼着她能念着自己一点儿念想罢了。

    师流洇的渐来明澈,以及一路北来的所做一切,渐行渐近地剖开了心给她林中月看,可师流洇看清了,她却不敢要了。

    生而为将,死于沙场,她没有安稳可以给她师流洇。她不像垣市,掌权天下,她所做的一切,都需要得到垣市的同意。

    一朝臣,一朝将,一个闻名天下技艺惊人,一个却是北地身份两面复杂的世女,她若得了青叶王位,与晋数百年的对立局面,还需周旋。

    若得不了王位,她要么死,要么被林家排挤出世女之位,像垣市所说的那样,去夺取镇守边关十年的林家大权,她林中月,做不到。

    复杂的手段她厌恶,宁愿战场之上痛快的战一场,也不要周旋其中。垣市教过她,都教过她,可她不愿,不愿!

    师流洇似乎很喜欢她亲手纹绣的双鱼,轻软的吻之下,很是熟悉地描着双鱼的轮廓,厚重的大麾垫在身下,又为师流洇本身的白裘倾覆,沁浴过的师流洇,身体还是有些冷凉。为自己不自觉的回应,林中月的指尖触到了她身体的灼热,顺着指尖,慢慢沁了出来。

    林中月有着几乎占了左半个身子的殷血花纹,师流洇最是熟悉殷血花的含义,她如此大幅的纹在身上,已是嫁过之后的女子为夫家所纹的标志,于那时,便深刻明白她早将自己当做了寨中人。

    这是予她师流洇的纹绣,当时接下,便再也不会放。

    “中月……”师流洇心口滚烫,人极致压下,似乎是想要林中月听清她的心声,她的魂骨……

    林中月仰了颈,天上的云半掩了晕光,清冷的月华更加见暗见蓝。灼热烧沸着她,可脑子里过分的清醒让她十分敏感。

    师流洇的指尖,以越来越重压的力道捻着她的人。大麾拢的不严实,时有冷风灌入,惊颤之时又被师流洇温顾倾覆,她一声咬不住一声地低吟,捉着师流洇的肩头,有些抗拒地夹紧了师流洇。

    师流洇压了压林中月的小腹,惹得林中月人更加紧缩,师流洇不满意地咬深,立时惹得林中月吃痛地冷嘶了口气,抓紧了师流洇的肩头,生气地哼了一声。

    师流洇低笑而叹,右掌心贴上林中月的溪口,左掌则按着林中月的腹部一挺身形,整个前身压在林中月腰口直立了起来。

    冷风彻底灌入,卷着篝火的热气,半热半冷地涌来,而周身的冷热已经及不上眼前的莹玉美景。

    随着师流洇直起身,大麾轻落,尽数堆叠在腰后,一片怀清的月光尽数倾泻在了师流洇内襟半挂的前身上。轻撩的阴影顺着内襟的缝隙淌下,一片如玉如瓷的美玉,没有任何瑕疵地铺呈而来。

    惊冷的夜风明明刮尽了热气,林中月的灼热却为师流洇的一幅美景骤然压了出来。指尖瞬间落入滚沸的变化中,师流洇轻咧唇角地卷了随风轻晃的青丝,半含半放地咬着。

    一时,难抑消散的媚致瞬时席卷了月华铺呈的清亮,让林正月再难矜持地蜷身贴进师流洇的怀中,缠紧了她的颈项。

    林中月的放开,是师流洇刻意的诱惑所致,她轻软含上林中月的耳垂,指尖趟着沸水,渐行渐深。压抑的呼吸喘在耳际,林中月挺直脊背,压紧了师流洇的手。

    感受到林中月的迫切,师流洇放开了林中月的耳垂,呼吸见重地以鄂尖抵过林中月的脸,贴着她红晕如醉的脸吻到了半敛半掩的眸底,适才轻落而下地缠上了唇,一双眼始终不离开林中月眸光渐散的眸。

    林中月明白,师流洇在寻求肯定,她心底轻叹了口气,意识弥散在边缘,吻在师流洇的喉底软骨上,埋头不敢看她,轻道,“流洇,九鼎山我趟得出去,是因为我一直念着你。此行北上,我还是会念着你。我…我不赶你走,再也不赶你走!”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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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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