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作者:李承鹏

    正文 第 2 章

    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作者:李承鹏

    第 2 章

    把道德下降归罪于娱乐,这可太娱乐了;说娱乐败坏了道德,本身就不道德。港台娱乐低俗,可没有七十码、地沟油和见死不救,买东西好好排队,保钓却冲到最前头。至于高雅艺术可以提升道德,我对这个可真是很怀疑。《辛德勒名单》有个情节:屠城那个晚上,犹太人纷纷躲藏在楼梯间、墙体夹层。纳粹军就用听诊器去听墙体里有没有呼吸声。有个犹太人不小心碰到了钢琴,士兵们发疯般冲上楼去一通扫射,从而掀开了第二次屠杀的序幕。在机关枪声、惨叫声中,长夜里忽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钢琴声,很优秀的琴声,流畅而空灵,有一种巴赫式的宗教宁静。两个士兵被琴声吸引,竟在门边讨论。一个说:是巴赫。另一个说:不,是莫扎特......我一直以为这是视死如归的犹太艺术家临终的演奏,可镜头摇起,一个表情肃穆的纳粹军官,正宗的高雅艺术爱好者。

    纳粹军队可谓二战时期音乐素养最高的一支军队,希特勒和戈培尔都强力推行过高雅艺术。希特勒本人是瓦格纳的粉丝,德国空军轰炸伦敦前要听贝多芬《第三交响曲》,奥斯威辛集中营司令官克拉麦杀人时甚至要听舒曼的梦幻曲......可见艺术欣赏力跟杀不杀人并没关系,高雅艺术不见得能提升道德,否则以后监狱里不安狱警,安装一水儿的高保真黑胶唱机,大街上要碰到绑匪,直接播出《众神的黄昏》,一听感动得化了:哈里路亚,不能杀人了,一起去唱诗班吧。

    可以提升道德,但不要用抓破鞋的方式提升道德;也可以抓破鞋,可不要一边抓破鞋一边自己在搞最大一只破鞋,像当初希特勒一边搂着爱娃一边禁止电台播放爵士乐,理由竟是爵士乐来自低俗美国。后来虽然允许舞厅演奏爵士乐,但只能是用小提琴和大提琴演奏“洁本”。元首认为,只有这样的艺术改造才能让帝国的意志更统一、更强大、更能忘记痛苦。

    表面上在限娱,其实在抓破鞋,表面提升道德,其实在格式化脑沟壑,又不好意思给没脑的民众明说,就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你看,我们很早就不方便谈国是了,后来也不好谈历史了,谈地理也是敏感瓷,现在连风月都开始不许谈,所以只好谈谈道德。限娱乐是为了抓破鞋、抓破鞋为了促道德,促道德必然结果是,建成一个唯一正确的文化体系。像美国那么没道德的国家都能成文化大国,有道德的我们更是前程远大。虽然我们没有一所好的大学,可是我们有孔子学院;没有一部好电影,可是有《建党伟业》;没有一个好作家,可是有秋雨含泪;没有一个真实历史,还是有《论语心得》;没有一档好电视节目,有19: 00—19: 30;没有一个好博物馆,听说,西门庆故居已在当地政府亲切关怀下建成了......我们不太说真话,印刷品数量是全球第一。出版审查是严了一点,但实在不行,还可以出手抄本。我们有个别无德贪官,但贪污几千万的十大品牌市长李启红已在法庭上向党深情表白:“我还是有很多好的品质,我骨子里无比热爱党。”舆论监督遇到些问题,可监督舆论从来不是问题,你看前面我那篇文章,虽然只有一个标点符号,却能有三十多万点击量,这才叫传媒大国、文化强国,这才叫软实力,名副其实。

    最后一个故事来自Richard 。very: “上世纪三十年代早期,苏联也视爵士乐为一种文化颠覆,跳爵士舞,也作为堕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可是低俗堕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实在诱惑太大了,官方不得不让步成立国营爵士乐团,但只允许演奏旋律柔和的舞厅曲目,或改编自俄罗斯民歌的音乐。一九四五年以后,爵士乐因冷战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更是罪加一等。到了一九四九年,苏联萨克斯风的生产与销售皆为非法。”

    让我们最后一次谈谈风月吧,原来老大哥早就抓获了一只叫萨克斯风的破鞋。一只叫萨克斯风的破鞋,一个叫李启红的道德,一档19: 0019: 30的娱乐,一个只剩下标点的文化。

    02/11/2011

    偈语

    我常听到一些朋友说,不要总对这个国家说三道四,你这么不喜欢这里,怎么不离开这里。看来,这些朋友把爱一个国误会成爱一个妞了。不喜欢一个妞当然就该离开以免耽误对方。可是爱一个国就要说三道四,这才让它变得更好。就像你抱怨小区下水道总是堵,物业冲过来说,你这么不喜欢这里,干吗不滚到其他小区。这就不好玩了。

    还有一些朋友爱说,难道出去当二等公民吗?是的,我们在国内是一等公民,一等就是六十年没见过选票,—等还清房贷已是两鬓如霜,一等公交得四十分钟,好容易挤上去却被挤成照片,出了事死亡名单上名字却被省略号一一“等”掉的公民。

    我这么说很容易被当成西奴。其实我顶顶看不起西奴,我觉得中国没有西奴,只是因为有太多的房奴学奴医奴车奴,才貌似好多西奴。我觉得总惦记着西奴,恨不得

    做个小纸人天天用针扎、生活里简直不能没有西奴的人,才是西奴。西奴,息怒,我是不会移民的,经过这么多年教育,我已清楚地认识到移民的悲惨遭遇。

    首先,我已失去在国外创业的能力。虽说一两千美金就可注册一公司,可遗憾的是,按我们乍到生地的传统总得混个“地头熟”的传统,那里并没有街道办主任可供塞一塞红包,请阿瑟在唐人街吃个麻婆豆腐都算行贿,工商税务的亲戚全然不能罩着你,卫生部门严格得跟联合国核检一样,别说地沟油,隔夜沙拉也罚得你没底裤。投资移民要给本国人提供十个就业机会,但不可以用乡下表亲身份证冒充,更不能用智障工人,犯了事,你妈是希拉里也罩不住。咬牙去刷盘子吧,偏偏美国青年酷爱刷盘子,身手奇快,一脸殷勤的样儿,不小心就碰一总统的儿子上岗竞争,简直看不出是皇二代,洗刷刷一会儿就把我秒了。

    我流落街头,也没什么乞讨的能力,我已融不进美国的流浪大军,那些流浪汉眼神淡定,要么会拉小提琴要么会画画儿,最不济也会扮个小丑把桔子扔得穿花似的。我从小学奥数、总结中心思想、练团体操、做肉体背景板,才艺确有不逮......最重要是那些流浪汉一脸从容,而我两眼焦灼、三心不定、四肢僵硬、浑身的不法分子气息,总幻觉城管踹摊,风吹草动就要拔腿而逃,很可能被FBI当恐怖分子抓起来。

    虽然我也有成为富人的小概率,可一看乔布斯私生女被曝光都不见有关部门出来辟谣,盖茨被起诉垄断经营,发改委也不出面保驾护航。顿失当富人的勇气。从政最不划算,不说随时被选民拎出来质问,玩个拉链门都要被调查,也不准备个把文工团女演员联欢联欢,这样当官,就太没乐趣。

    重要的是我已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喝不惯不含舍利子的牛奶,吃不惯不添加断肠散的方便面,特别呼吸不惯PM2.5不超标的空气。那里的空气真是太糟糕了,吸一口肺都变绿。街区太安静了,走友,因“杨武懦弱”还是“忍辱负重”在网上打成一片,到最后双方互以对方老婆举例,企图让联防队员奸一次对方老婆以证本方正确......相信还有五次伤害。

    忽然想起女童小悦悦反复被车碾而路人漠然置之,这里的社会新闻已出现固定模式:弱者被欺——无人理睬——媒体曝光——网友混战——左派大战公知——有关部门下禁令——此事再来一遍。我们不是拥有世上最匪夷所思的新闻,而是拥有最匪夷所思的新闻过程。不敢追问谁制造了一次伤害,却大尾巴狼纠缠于N次伤害,到最后,社会新闻成了黑社会新闻,民生问题成了民间传说,简单的人性判断,变成复杂不堪的道德绑架和逻辑无穷尽,此时,大家伤心地哭了,政府会心地笑了。

    这个国家除了权贵,人人都在被强奸——你交了税没得到应有的回馈,还表白才这点税负呀日子可过得一点都不累;你每天出门都要大口呼吸一坨一坨的空气,还要在豆瓣上装成生活小清新;你看个苍井空叫低俗,他包个二奶叫培养女干部;你幻想一下移民就叫叛变,他全家三代拿着米国护照只是去卧底;还是作家乖,等不及别人来奸,写作之前就先行把自己预奸了一遍。

    这里培养人才的模式是,反抗的成为杨佳,不反抗的成为杨武,辩解的成为杨乃武,既不反抗也不辩解的就成了——杨伟。所以当你发现自己无法反抗强奸,只好假装享受的哼哼。我承认我们是懦弱的,可是你怎要求买把菜刀都实名的子民不懦弱,空手夺白刃?我们并非天生懦弱,只因天天被奸,且上面规定“戴了套子就不算强奸”,而变得懦弱。人就是这样,开始也反抗,反抗而无用,渐渐就会怀疑其实是自己错了,当初一点小小的痛楚,只是因为还不够主动不够润滑而已。一切习惯就好,习惯的别名,叫坚强。

    多坚强的情景:作家把自我阉割当成作品成熟,学者把迂回婉转当成博大精深,老师把吞吞吐吐当成意犹未尽,宗教领袖(如果少林方丈算的话)把跟领导合影当成入世修行。我们都在微博上仗义执言,恨不得立马拎刀剁了城管,公交车上见小偷扎了女司机都不敢拨打一个110。我们都对贪腐痛心疾首,可昨天是上海大火周年祭,头条新闻专门在标题注明肇事者为无证临时工所为......大家都假装信了,假装信,在这里是一种很高级的坚强。

    这么说可能让一些朋友不舒服。很多道理不是说来让你舒服的,让你感到舒服的该是每晚19: 0019: 30分那档娱乐节目。让我们不再被强奸的往往是不太舒服的话,文革中多少知识女青年被强奸,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教材里不会有这些,我们也从未反思。你连反思都不敢,敢反抗?

    这其实是一篇影评。回到《天浴》,故事的结尾是秀秀说她要回家了,在当初老金特意为她用石头砌的一个浴池里洗涤自己的身体,她洗啊洗,抬头看着老金,老金也看着她。她其实想通过把脚打伤的办法回家,自己下不了手,让老金帮她。老金举起枪,忽然双方眼神有了变化,老金枪口慢慢上抬,一枪就把她打死了......我看到这里时,一开始觉得被割了鸡巴的老金特别懦弱也特别邪恶,后来才明白,其实是秀秀暗示了自己的归途是被打死,她原本就想自杀,而且成功了。这个结局想必会让人再次联想到深圳那个妇人觅死的事,从蒙昧的文革到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对了,这部电影在院线是看不到的,它表面上是一部电影,实际上是我们的生活。严歌苓写的是过去,我们却读出了现在。昨天,我的一个做电影的朋友告诉我,他无意中去库房查数据,发现最近七年来不许播放的中外电影达到六千多部。六千多部,差不多是胶片回收废品站。这段时间,我的一些写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家朋友,也准备转型去写言情和穿越了。看来,忘记了第一次的伤害,习惯了,就是坚强了,坚强了,也不用怕强奸了。

    我们几乎知道所有关于正义和善良的道理,我们也知道伤害的来源在哪里,我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得到,却什么也做不到。在此只能介绍一首很好的歌,《天浴》主题曲《欲水》,在竖琴伴奏下,齐豫的声音空灵中有顽固的哀伤:

    “风来了,雨来了,他们为什么都知道,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你说话声音太渺小......”

    16/11/2011

    兄弟

    我小时候住过的打金街,是川西大粮仓向东向南的必经之路。薄雾弥漫的清晨,轰隆隆常会跑过一队队望不到头的军车,上面运的是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因为,南边那个兄弟国家实在太饿了。我还记得几年后,轰隆隆的军车运的不再是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而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唱着嘹亮的歌,这是因为,南边的兄弟吃饱了后,就开始抢地盘了。长大一点后我知道,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在前线冲啊冲,被我国制造的56式冲锋枪射中,倒在敌军防御工事的沙包上,临死之前他们会发现,那些沙包其实是当年送过去还没吃完的大米。

    那场战争过去后差不多五十年,有天晚上我跟同事欧荣承在羊市街一家酒吧里遇到一个中年人,他只有七根手指。他说,当年他跟最好的一个战友冲啊冲,一颗榴弹炸开,忽然战友就不见了。他找不到战友的骨头,只有把不知是敌是我的骨头敛起、火化,装在一个坛子里。那时部队提倡学文化,战士们大多练习同样一手仿,他冒充战友给河南老家写了整整一年的信。直到退伍时,他才抱着那个坛子去了河南,进院就跪下,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了......这个中年人其实就是酒吧的老板,他一直低头说着这些事,和两国修好重开边关的那些事,灯光忽明忽暗,辨认不出是哭还是笑。他最后说:我对世界的看法变了,我再也不相信那些骗子了。

    我这一代中国孩子有着最残忍的青春,是因为我们经历了世上最复杂的爱国主义教育,我们挥舞过小拳头声援南边的兄弟,也给正跟它开战的我军将士写过感人至深的慰问信;上半年还从碗里分出米饭给老朋友,下半年就目睹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冲啊冲,倒在异国的泥土里。经历了这些事,爱国主义不再是恒定的价值观,而是变幻莫测的悬念片,我们观察四周,不知孰敌孰友,孰友孰敌,一切跟着元首的表情走……等慢慢长大才明白,其实没有背叛我们的兄弟,我们才是自己最大的骗子,一切只是为了那个叫大国形象的幻觉。

    可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和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从此远去。并没有人问,为什么我们的大国形象总要建立在对邻国的无偿援助,而不是对本国国民的无畏保护。

    前几天,又是一位兄弟,来自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俄罗斯的一名大提琴手,在动车上把脚丫子伸到中国女子头顶上还爆粗口“你傻逼,你非常有病”......从而激发新一轮的爱国主义激情。联系到英国人在宣武门猥亵中国女子,韩国人在肯德基暴打中国女子,以及着名的《金陵十三钗》,我不明白为什么每当反华分子对我不利,总要对我们的女子这么集中地耍流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每当我们需要宣传爱国主义,就要把自家的女性推到宣传第一线。可是我还被激发了爱国主义激情,最被激发的原因是:对方那么嚣张,列车员却在讨论受欺负的女子用杂志敲打对方的脚丫子是否正确,乘警不着四六问了些话后,结论竟是:“人家是艺术家,脚跷高点就跷高点吧。”这趟动车上发生的故事差不多是中国爱国史的缩写,就是:个体在抗争,群众在围观,兄弟在撒野,官员和稀泥。

    往往我们需要国家保护的时候,国家只是字典上的一个检索词条。最近我们的渔船又被扣了,记忆中已从菲律宾扣、韩国扣、越南扣到现在朝鲜也扣了,仿佛周边这些国家,谁不扣我们几艘渔船都不好意思自称是我们的兄弟。我常听左派的朋友说要警惕好莱坞的文化入侵,可好莱坞制造了多少F16、特战队、阿帕奇营救人质的大片,我们拿得出手什么?是那部很滥的《代号美洲豹》,还是更滥的《冲出亚马逊》。

    在我看来,爱国主义并不是让国家混得有面子的主义,而是让国民活得有尊严的主义,如果牺牲国民的尊严照顾这个国的面子,这主义,真不是个好主意。

    第 2 章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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