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盛开旧蔷薇 作者:纯白阴影

    正文 第 28 章

    这里盛开旧蔷薇 作者:纯白阴影

    第 28 章

    三年里,乔和乐画掉了几百张画布,三大箱碳笔。在一次全国大赛中,她获得唯一的一等奖,但获奖名单中,她找不到他的名字。高考填志愿时,她义无返顾选了北京的大学,专业是设计。

    北京是他的家乡。

    当她认识他那年,何曾想过绘画将是毕生职业?他在湘江大桥上,对她说过他的梦想。那么他实现了吗?

    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是,江嘉良,我宁可用这满城葱绿,换回东边那小小一隅,你我相对静坐,身旁桑树摇晃,榆树芳香。

    春天永远地过去了,夹竹桃谢了。

    [谁此时孤单,就永远孤单。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阴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

    北京太大了,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她没有他的地址,他也没有她的,失散是轻易的事。大学时,乔和乐在一家公司做兼职,专给床上用品绘制图案,她常被要求绘一些碎花和小动物,理由是看上去温馨,消费者喜欢。

    公司的同事很好相处,领薪水当天,关系好的几个会聚在一起吃烧烤。北京是很流行吃烤串的,他们一要就是好几十串,但乔和乐从不肯吃它。几年了,那少年的声音好像还响在耳畔:“传说砍了它的枝条,穿成羊肉串,用小火细细地烤,汁液渗透到肉里,可以杀死负心人。”

    那年月的她活得多兴兴头头。那个人,他到底在哪里?她在他的城市了,可他在哪里。

    有个夜里,加班到很晚,乔和乐刚赶上最后一班地铁,踏着清冷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看到街心花坛的夹竹桃全开了,风来,枝桠上蒙了一树薄薄的灰。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过,通宵营业的小馆子里传来一首歌。

    一城乱雪的街头,乔和乐在路灯下听完了它,忽然就想在这夜,跑去喝一瓶放怀大醉的好酒。是十来岁吧,早春,站在夹竹桃的树阴下等他把单车骑过来,一道去吃牛肉粉,相视而笑。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滴哩哩哩哩,滴哩哩哩哩,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多欢快的歌,路人从旁边走过,轻声说:“你跑调了。”

    简单极了的歌她都跑调了,真糗。更糗的是路人走上前,和她搭话:“你怎么哭了?”

    半年后,路人不再是路人,他叫夏家宁,北京人,建筑业,乔和乐的男朋友。乔和乐已不是牙套妹,考上大学的暑假就做了近视眼手术,夏家宁很喜欢这个明眸皓齿的湖南妹子,春节就带她见父母。

    她做得一手好菜,照顾北方人的口味,少放了辣椒,她把家里收拾得整洁爽净,夏家宁的父亲是大学教授,用了书面的词语评价她:“宜室宜家。”他的母亲则夸她皮肤白,眉眼精致,是山清水秀的南方姑娘。

    北京人待人客套有礼,但他们是不大乐意接纳外地媳妇的,乔和乐看得出他们掂量和盘查的眼神,仍礼貌地道谢。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想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而她最美是在十四岁,在那少年的眼中。他想要看顾她,收藏她,请动诸天神佛来护佑她。

    然而她找不到他。

    她永远不知道,分别后,他给她寄过很多信,无一例外地被班主任扣留,想等中考后再交给她。但中考结束后,班主任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些信就搁置下来,辗转中,便不知去向。

    他找过她,她不知道。她找过他,他也不知道。只有长沙的春天,夹竹桃仍一年一年地盛开。

    乔和乐的毕业聚餐上,夏家宁去了。女孩喝醉了酒,拿根筷子,打着拍子,又在唱《春天在哪里》。满地狼籍中,男生女生胡乱地抱着哭着,倾吐着深藏的爱意。餐厅里响彻慷慨激昂的《毕业歌》,和乔和乐的节奏格格不入:

    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春风一杯酒,夜雨十年灯,少时的自己就此远遁。

    [林中幽静而深邃,但我还要赴许多约会,还要赶好几里路才能安睡。]

    乔和乐是在十月的时候,打算回一趟家。秋天是北京最好的时节,有回和夏家宁在长安街上走,天下着细雨,夜街如水,明灯闪耀,和乐忽然就想起江嘉良,想给他写信,告诉他,有这样一个夜晚,有这样一副景象,令她觉得北京烟雨凄迷,其实很美。

    画给他看也行啊。但事实上,她再也画不了画。近视手术给她留下了后遗症,从前年秋天起,她渐渐不能准确地分辨颜色,起初是搞不清深蓝和黑,粉红和白,两年后,世界在她视野中,只有鲜红漆黑和纯白。当中层层次次的灰,湖蓝,墨绿……统统退让,隐形,成为远古遗迹,一如楼兰,一如巴比伦。

    也一如爱情。她只能区别最强烈的那种。

    十几岁时,他们都钟情于马蒂斯,对野兽派这个名称很着迷。是到了此刻,她才晓得,也许这便是天意。没有人觉得吗,马蒂斯的画总和色盲似的,大红大绿。

    她本来以为,能在北京生活一生一世,但还是不行。秋意深浓时,她便回了长沙,把旧友都约出来,吃饭聊天,讲起中学时的趣事,旧磁带,老书信,围棋子,五一大道,橘子洲头,都笑成一锅粥。

    没有人提起江嘉良,也没有人提起他们那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在苏荷酒吧,乔和乐喝到好滋味的龙舌兰。酒很烈,她喝得猛,醉得快,头脑昏沉,口齿却伶俐,提着酒瓶和人说:“黄鹂你知道龙舌兰的花语吗,它说,为爱付出一切。”

    “黄鹂你知道吗,龙舌兰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栽培多年才能开出花朵,结了果实就会枯死。黄鹂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真矫情,可她当真这样想。她不够好,她做不到像龙舌兰那样全心全意,十全十美。她也做不到像夹竹桃那样爱恨分明,睚眦必报。

    她连他的梦想都坚持不下去了。因此她告别北京,回到长沙。和夏家宁的分手没有想象中的难,他和他的家庭需要一个平和宁雅的女孩,但她不是,她心里有别人,她时常恍惚,不专注,凭他的家境和自身条件,他完全能有更好的遇见。他们吃了好聚好散的饭菜,她头一次不必顾及他的口味,点了赤油重酱的湘菜,吃得满头汗。

    许多年来,她念及的都是他的梦想,从而搁浅了自己的那一份,是时候将它打捞上岸了。十四岁时她是个清清净净的女生,幻想将来可以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但她和江嘉良走散了,找不回来了,那就不如独自归去。这几年来,她自食其力,攒了一点儿小钱,足够去某座欧洲小城租小公寓楼,教孩子学中文,关于那些美丽洁白的誓言和爱。

    日头亮堂的天气,她要到广场上晒太阳,草坪开阔,白鸽低飞。再去买几块花布做窗帘,花好长时间做一顿饭,汤水鲜美,菜肴可口。如果运气不坏,挣到一些钱,她想买一座靠近湖泊的房子,度过整个春夏。

    这才是她的梦想。有没有爱情,她都会把生活铺排得很像样,如同课本里描绘的晚年幸福时光,她不介意,半点儿不介意。

    赶到黄花机场是夜里九时,乔和乐抬腕看表,还有四十七分钟,即将进入安检。她将从这里飞去北京,再转去意大利。行李寄存处人很多,她忙着办手续,填写表格,将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

    在她所看不到的出口处,北京飞长沙的夜机于一刻钟前降落,熙熙攘攘地涌出几十名乘客,乔和乐的江嘉良便夹在中间。多年后,他是个英俊的寸头,穿黑T恤,脖子上系一根红绳,坠子是再普通不过的玉观音,并不够闪亮,也不值几个钱。他怀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正和别人谈论起什么,仰脖笑着,快步向厅外走去。

    高考志愿表上,他填的皆是长沙院校,长沙是她的家乡。他没考好,念了一所民办大学的专科,荒废了绘画,泯然众人。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几年后,她嫁给了他。他们合资在河西开了一家餐馆,生意不错,颇多回头客。逢上节假日,客人格外多,他得客串跑堂,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盘点一天的营业额通常是深夜,妻子专心地对账,摁计算器,他端给她一杯水,站在窗前抽一根烟,外面路灯昏黄,行人寥寥。有一年,他在湘江大桥上立誓说要“画不一样的画”,那是哪一年?不,他不记得。

    那天,她坐在蔷薇花架下,深红的花朵落在她的长发上,她十四岁,穿白色的薄衣……十年了……还好,他如今这个样子,她看不到。

    这一生,在人潮涌动的闹市,在她进他出的超市,在同一阵风里,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原可有很多重逢的地点,但事与愿违。没有谁是负心人,只是命运已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她东奔西走,无人伴她以诗,伴她以酒,亦不能再和意中人共白头。

    他也是。

    ——完。

    七街

    作者:纯白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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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街四季有花,方庭最喜欢那排木棉,顺着它们往西走,第五十二棵后面,就是她的家,小小的庭院,门牌是76号,春天的时候,木棉花掉得满院子都是。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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