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韦德克杀的是盖世太保。你母亲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没办法,马蒂,只有委屈你了。”

    瓦尔特?舒伦堡在对一个沉默、萎靡的病人讲一件可怕、严重的事情,脸上却时不时露出笑意。现在更是……

    我也有些绷不住。“那我就先打死他再昏迷。我是党卫军军官,是贵族,正当防卫。”这一刻我们之间有了默契。我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玉呢?玉怎么样?”

    舒伦堡叹了口气,有些为难。“我不知道,没人见过她,不过我想她没死,被你母亲转移了,因此耽误了你的抢救。”

    虽然还不能证实,但这话让我欣慰。母亲是了解我的,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孩子呢?”

    “我也没看见。”舒伦堡的神情就像想起猫的老鼠,败下场的斗鸡。我忍不住想笑。“知道吗,在你母亲面前,我简直……简直……”他一边摇头,一边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样放肆、尽兴,快笑出泪了。末了,他恢复严肃。“这件事情里,你不是没有过错,劫狱、袭警、伪造证件、帮助犹太人、贿赂政府官员、过失杀人。假如立案调查,不论最后结果怎样,单这个过程就能让你脱层皮,毁掉半个家。所以,你母亲很聪明,甄玉不能再出现,她已经死了。”他看着我,是在叮嘱。“这件事你不能再对任何人讲起。给你使用保维淀(pervitin)很危险,但我不得不那样做,这让我有时间做出安排。我也不得不把你藏在这儿,不能让别人插手这个案子。现在好了,事情解决了。我送你回家。我想你还是回家去休养比较好。”

    ☆、第十五章 翼儿(20)

    现在好了,事情解决了。

    “虽然再被问起的可能性不大,但你必须心里有数。安德斯?舒尔茨在偷窃男爵夫人的珍珠项链时被你撞见,他恼羞成怒欲杀人灭口。”

    “这……这样的动机,不是不有点可笑?”

    “是可笑,但不会有人提出来。这就是这个制度的优越之处。权利,懂吗?权利。”舒伦堡得意地笑笑,但笑容里又有一点酸涩。

    瓦尔特?舒伦堡不是个残忍的人,他也有善良的时候,有善良的心,但善良的同时也冷酷无情。

    “有些事你要有心理准备。韦德克不能再留在庄园。这跟他是否杀了安德斯?舒尔茨没关系。两年前他就应该入伍了,是盖世太保跟他做交易,允许他延期,条件是监视你。”

    怀疑被证实,我却已经麻木了。

    “公平地讲,他没有真的出卖过你。但现在,他留下来对你对他都很危险。安德斯?舒尔茨的接任者不会放过他,会对他施压。他还是去参军比较好。还有,那个镇警察……”

    “胖子艾迪?”

    “是的,他已经去了东部前线。记住,玉在柏林的轰炸中死了。”

    这么说,所有涉及到这件事的人都不能留,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周密,那么其他人呢?凯瑟琳院长、修道院的修女们……我让自己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因为我感到冷。这时候的舒伦堡叫人不寒而栗。

    真相让我震惊后怕;结果出乎意料;回家,面对亲人,既激动迫切又畏惧忐忑。这一切都被六个小时的长途颠簸消耗殆尽。终于到家时,我已经意识模糊、疲惫不堪。不知道怎样进的房间,怎样上的床。这样最好,不用面对母亲和赖宁格太太满脸的担忧和眼底的悲伤。

    晚上,我不意外地发起烧来。跟无数个孤寂的疗养院夜晚一样,陪伴我的是我心爱的昭。他喂我喝水,帮我垫高枕头,裹紧被子,拿冰冰的湿毛巾敷在我额上。他把被子掀开一条缝,手伸进去,将干燥、柔软的毛巾铺在我的胸膛,隔开被汗水湿透的睡衣。

    我动了一下,想让他帮我把睡衣脱了,垫了前胸,后背还是湿的。然而,昏黄的灯光下,满头银发,一条银灰色的辫子垂在胸前。

    “母亲。”我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弄醒你了。”母亲有些局促地缩回手。我赶紧抓住。“你出了一身汗,现在换衣服会着凉的,先用毛巾垫垫……安妮以前都是这样做的,但是……我没做好……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

    “母亲。”我把母亲的手拉过来,把脸贴在她的丝绸睡衣上,终于放纵自己,无声地恸哭。

    母亲抱住我的头,一遍遍抚摸我的面颊。“你可回来了,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母亲告诉我是韦德克用猎枪打死了安德斯?舒尔茨,但晚了一步,赖宁格先生死了。

    “知道吗?韦德克是o型血。是他输血给玉,然后送玉去慕尼黑。”

    我有点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想起舒伦堡说的,我本就不相信韦德克会真的出卖我,也料到赖宁格先生会悄悄地放了他。

    后来呢?

    玉得救了,但是必须切除子宫,她再不能生孩子了。

    可能是太虚弱了,这些消息中不论是幸或不幸,哪一种情绪都不是那么强烈。我漠然地听着,没有追问玉现在在哪儿,也没有问孩子。我相信她们是安全的,而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关心、保护她们了。

    清晨,母亲在我的恳求下回房休息,她已经不年轻了,经不起这样熬夜照顾病人。

    虽然,赖宁格太太见到我忍不住眼圈发红,时常控制不住情绪,但她细心温柔的照顾是最叫人舒服的。我用完早餐,吃了药,刚在窗前的椅子上坐定,就听到门外的争吵声。

    “是莉莉,少爷。”

    “让她进来吧。”我大概知道她来的目的。

    果然,和莉莉一起进来的还有韦德克。

    韦德克看起来很不安,低着头,双手攥着便帽的帽檐。其实我也很不安。我应该向他道歉,起码对他表示感谢,但我却说不出来。

    “少爷,”莉莉刚开口,韦德克就来拉她的袖子。姑娘使劲甩开,不管不顾道:“少爷,求您想想办法,找找人,不要让韦德克去参军。”

    想必这几天,莉莉已经为韦德克参军的事伤透了心,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只桃子。我该怎么劝她?不要说你的少爷没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就算有,这次也无能为力。

    “昨天送您回来的那个人可是大官,少爷,他对您很好,您跟他说说,让韦德克留下,他一定肯帮忙的。”

    多么天真的姑娘,她不知道这是舒伦堡特意安排的。舒伦堡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参军固然危险,但留下来可能更糟。有一点舒伦堡没有说,我也心知肚明。谁都不能保证永远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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