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北,平溪官邸

    四野都布了防,从窗口望下去,两名荷枪士兵端正挺直立在楼底,不远处花园里又是两个,铁门里外立了四个——连只鸟也飞不进来。

    她的自由并不受限制,但仅在于官邸里,若要出门便是另一回事了。官邸里一应供应如旧,一日三餐也极为妥帖,并不像圈禁的模样,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最后的慈悲罢了。

    她并不是顶要紧的人物,所以无需花那些心思对付她,唯一的出路大概唯等死而已。可是她还没有活够,她愿意苟延残喘的活,她还有丈夫和儿子!真是糟糕,为什么人总有顾虑,若孑然一身,岂不潇洒?

    沉思之际,却听窗外汽车轰鸣,撩开帘子一看,一辆黑色雪弗兰正远远从车道驶过来,她深深一呼吸,静待来人。

    二楼的走廊极长,那脚步跨来蹬蹬的响,和着来人手里的金穗子敲打在皮靴的马刺上,金属相击,竟有峥嵘之声。

    那走廊是她极为熟悉的,旋转楼梯上得来,东面有一扇半窗,门券上镶了五彩琉璃片,光透进来,斑斓光点铺洒半壁长廊。从楼梯过来,需要十五步,那人黑色身形越发高大伟岸,挡住光线,只留英挺剪影。

    她心中默默数着步子,“十四,十五……”脚步声堪堪停在她了房门口,接着门把转动,没有半分犹疑。

    她转身,已挂着轻蔑的笑,抬头睥睨来人,待看清后却是一滞:“是你?”

    耿劭笑嘻嘻道:“夫人以为是谁?”

    秦氏吃惊片刻后已收敛容色,冷哼一声:“莫行险呢?你叫他来同我说话。”

    耿劭仍是笑着:“少帅忙得很,这等小事还是由下属代劳便了。”也不同她绕弯子,他略一抬手,后面侍从上前两步递上红漆木盘,上面稳稳放着一尊棕褐色玻璃瓶,里面盛着小半y体,随着动作不停晃动,拍打着瓶身壁,那声音几不可闻,然而有人听来,却是惊涛骇浪。

    秦氏竭力稳住音调,扬起下巴,用那雍容华贵的面容蔑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你同我转告莫行险,他既做了难道便不敢认了?!他要如何,只管亲自来同我说,一味躲在后边那是肖小行径!”

    耿劭也不生气,闲闲道:“夫人还是省一省罢,留点儿气力给自己,免得到时还要劳动别人。”

    秦氏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督军夫人,你们敢随意动我?!他敢!”她声音凄厉高昂,说到最后更是破了音,厉害之极,像冬要去买橘子汽水,其实买汽水是假,和同伴偷偷去看别班新来的漂亮姑娘是真。他朝莫行远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回家。”

    然而等到晚上偷偷 />回家时,他的世界早已发生翻天巨变——汽车在驶离学校不久便遭遇车祸,肇事汽车迎头相撞,竟丝毫没有刹车痕迹。车子被撞得只余铁泥,司机老刘当场死亡,莫行远坐在后座,虽留得有口气,但抢救到医院时,已是不治。

    其时李浓云身上本就不好,众人都说须得瞒着,等到督军回来才是,然而秦氏先一步告知了她,李浓云闻讯当即晕死过去,醒来便再也起不来,医生诊断下来是突发x心脏病,伴随肾衰竭。母亲虽身体不好,但也只是常感风寒,失于调养而已,怎么突然脏器衰竭?!他当时才十七岁,哥哥突然身故,现在连母亲也一病不起,怎能不伤心着慌!当时莫仲枭正在东北打仗,拍了电报过去,等到他十日之后回来时,李浓云已经药石无效,撒手归天。

    莫行险站在背光之处,脸上被黑暗隐去只留轮廓,孤独的身影被光拉下一条长长的落寞的影子,他低低道:“我原以为是秦氏做的手脚,但她抵死不认,才觉蹊跷。我百思不得其解,后头终于遭舅父点拨,顿如醍醐灌顶。当时父亲你还未升任三省督军,自然须得秦家一门加持,母亲是个极糊涂的,全然不觉你们的肮脏勾当,她竟一直到死还盼着你。”

    莫仲枭脸色顷刻间灰败了下去,脸上浮现痛楚神色。

    莫行险将链子收好,重新放回上衣口袋,“娘和二哥的死疑窦重重,父亲却数次呵斥,叫我再不可言。那时我才明白,其实您心中一直有数的。”他声音陡然发紧,痛苦地扭曲着:“原来竟是我父亲害死了我母亲,这真是天下第一等笑话。”

    真相原来竟如此的不堪!

    若放到平常人家,恐怕会被人笑掉了牙齿!然而在这样的深锁侯门,曲重庭院下,这些流血恐怕绝不值一哂,不过是豪门瓦砾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这样的一段往事,注定只能被时光湮没。

    莫仲枭歪着眼,毫无辩驳神气,眼角竟淌下泪来。

    他竟觉得冤枉!他年轻时初从寒武,字都不识得几个,那里知道那是害死人的药!他只道浓云已有两子,就算不能锦上添花,亦不算雪上加霜。那里知道秦玉茹竟打的是让他绝子绝孙的算盘!

    追悔已是莫及,这腌臜勾当里他必得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隐瞒真相何其痛苦,就算以后再如何幸福,那都绝不是幸福的真正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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