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多终于忍无可忍,“你究竟怎么回事?你背后现在全是木屑,你看不见后背,肯定清理不干净,如果不弄好,搞不好会发炎。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西尔顿皇家港口的通行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靠岸,你是不是想因为这种小问题感染,然后一声不吭地死在船上?”
    “通关文件很快就会送过来。”
    “你怎么知道?”
    “总之你不要碰我,回床上躺着去。”
    “你什么毛病?”
    这一次小白不说话了,当整个船舱里陷入沉默,只能听见船被海水推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船只的摇晃,挂在他们头顶上的煤油灯也在摇曳着。小白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早点休息”,便随手将放在木桌上的药瓶抓起来捏在手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船舱。
    大约是十五分钟后,一个海盗打着呵欠满脸不爽地端着一碗切成块的菠萝走进兰多的船舱里。兰多抬起头看着他,“小白人呢?”
    “不知道……这样说吧,十分钟前他在底舱把我抓起来要我去厨房给你拿菠萝,五分钟前我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他站在船舷上抽烟,一分钟前我看见你们救上来的那个妞蹑手蹑脚地提着裙摆接近他,并询问他要不要帮忙换药。”
    “哦……”兰多这会儿的心思完全不在菠萝上了,尽管前一秒他想这酸甜的东西想得浑身细胞都在躁动。
    这会儿他只是站起来,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却发现外面海雾正浓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只好收回目光,转过头问:“那小白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看他绷带上全是血,身后也有木屑,有个人帮处理伤口总是好的吧!而且我听说女人不都挺细心的吗,那还是个大家闺秀,多少要学点细活儿吧?”那个海盗耸耸肩随口推测,又打了个呵欠,“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睡觉了啊……”
    兰多一把抓住那个转身想要离开的海盗,微微瞪大眼,“他拒绝我,转身去接受那个女人吗?”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那个海盗满脸不耐烦,“拒绝你,接受一个女人,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你震惊的?”
    兰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不管,他就是震惊,而且有点莫名的愤怒。
    于是这会儿他也不休息了,强打起精神走到船舷边上。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忍不住设想了一万个把芙兰朵从小白身边支走的理由。
    他摇摇晃晃地来到船舷边上,远远就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小声对话。兰多心中一紧,浅浅地皱起眉,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透过海雾看清楚了不远处的一幕——
    芙兰朵双手捧着脸,一脸挫败地蹲在红发男人的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吞云吐雾。而后者覆盖在绷带下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在抽了两口烟草后,淡淡地说了句:“夜深了,回去睡,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芙兰朵脸上抽搐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在她开口之前,便被不远处刻意放重了脚步的黑发年轻人所弄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她转过头来,看着兰多一步步走过来,有些惊讶地瞪大眼,“你不是睡了吗?”
    “你们说话声音太大,”兰多不要脸地说,“把我吵醒了。”
    他话语刚落,便看见原本靠在船舷边上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借口荒唐至极。然而兰多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伸出手将小白手中的烟斗拿走:“跟我回去上药。”
    小白:“不急,烟斗还我。”
    “跟我回去就还你。”兰多说,“这里风大,这么吹下去,你会感冒的。”
    小白:“发热的人好像是你。”
    兰多:“我现在也觉得头疼,被风吹得头更疼……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不然咱们就在这里站一晚上好了,死了算你的。”
    芙兰朵:“……”
    拎着裙摆站在一旁的少女微微张开嘴,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这会儿她已经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内容诡异到有点猎奇了,而紧接着,更加猎奇的事情发生了。刚刚从头到尾无视她,只是冷着个脸在那儿抽烟的男人这会儿稍作停顿,竟破天荒地露出个无奈的神情,紧接着抬起手,用力地将站在自己身边微微扬起下颚,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的头发揉乱,而后说:“那回去吧。”
    然后小白转过头,对呆愣在一旁,因为他那瞬间展示出的温柔而彻底石化的少女说:“晚安。”
    芙兰朵:“……”
    目送两个大男人离去的背影,此时此刻芙兰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眼里除了钱,就只有所谓“男人之间的友谊万万岁”——海盗的世界真的不会好了。
    ……
    兰多和小白回到船舱里,经过一宿的折腾,此时外面天已经蒙蒙亮,最早换班的海盗已经起床,甲板上也有了动静。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船舱里,兰多关上门,想了想后说:“快点处理好你的伤口后我们也休息了,别拒绝我。”
    这一次小白没说什么,在桌边坐下来,而令兰多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次男人大方地将自己的后背对准了他所在的方向,并稍稍将胡乱缠回去的绷带解开。经过他这么一番胡乱折腾,他背后原本已经多少有些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一些鲜血,木屑也扎得更进去了一些。
    兰多知道自己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他走上前,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银针在蜡烛上细细消毒,然后弯下腰来,努力不让有些模糊的视线影响自己的动作,尽量轻巧而灵活地将一根深陷在男人皮肉中的木屑挑出。木屑被拔出后,一颗血珠随之冒出,兰多嘟囔了声:“早让我弄,也不至于扎得这么深。你刚才怎么回事啊?”
    小白没有回答,反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显然没动过的菠萝,“怎么没吃?”
    兰多想了想,长吁出一口气,伸出手抓了一块菠萝往嘴里塞。当酸甜的果汁在口腔中渗开,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口渴,忍不住又多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含糊地说:“你刚才莫名其妙地发火,搞得我紧张得忘记自己想干什么了。”
    “我没发火。”
    “那怎么不让我帮你清理伤口?”兰多问。
    “刚才不想弄。”小白理直气壮地回答。
    兰多:“……”
    黑发年轻人不说话了,以此表示彻底服气。他低下头用手中的银针继续给男人处理伤口,等到将所有的木屑都挑出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大半。
    兰多站起来熄了煤油灯,又从柜子里找到干净的绷带,撒上止血药,仔仔细细地给小白重新缠绕在背腰间的伤口上,最后打了个漂亮的水手结。等一切大功告成,他才松了口气,打了个呵欠,“好了,赶紧睡觉吧,一会儿趴着睡,别压着伤口。”
    话音还未落,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扣住了他一边手腕,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在黑发年轻人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的大手已经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刚开始兰多还稍稍往后退了退,在意识到男人只不过是在测温度后,他停下了后退的趋势,任由他动作。
    “怎么还是这么热?”小白问,“迪尔给的药你吃了吗?”
    “吃了,睡一觉就好。”
    “睡吧。”
    男人催促黑发年轻人上床,看着他躺上床后,想了想,自己也翻身在床榻的外侧侧身睡了下来。兰多原本就筋疲力尽了,刚才还强撑着精神挑灯给小白挑木屑,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所以几乎是脑袋刚沾到枕头,他就差点睡死了过去。但是当感到后背贴上一副结实的胸膛时,他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掀开沉重的眼皮子,嘟囔了声:“不是让你趴着睡?”
    “床不够宽。”小白言简意赅地说,“那我睡地上?”
    “不用,那你就侧着睡。”
    兰多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保持着面朝小白胸膛的姿势,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重新闭上了眼。呼吸之间,隐隐约约闻到的是绷带、止血药粉以及汗水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气息让他觉得尤为安心。
    一瞬间,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小白的背上一样。
    “小白……”
    “做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和雷蒙德身上的味道有点像。”兰多含含糊糊地说,“不过那个家伙永远不肯跟我睡同一张床……”
    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身睡在床外侧的男人闻言,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微微暗沉。只是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闭着眼,所以他并不知道。
    片刻之后,男人抬起手,将那几乎要窝进他怀里的家伙额前垂落的头发轻轻撩开,想了想后问:“那问你一个问题。”
    兰多此时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哼了一声:“嗯?”
    “我和雷蒙德,谁比较好?”
    “……没有可比性。”
    “……”男人微微挑起眉,“他有那么糟?”
    “不啊,你别听迪尔乱说……”小白伸出手,碰了碰那个人的下巴。
    “你不是很赞同他说的话吗?”
    “我就是奇怪他干吗还不来接我,稍稍有点不满而已,没有赞同……”
    黑发年轻人吧唧了下嘴,似乎还有话在喉咙里没说完。可是小白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后,却没等到后面关键的话,而代替未知下文的,是黑发年轻人发出的匀长酣眠声……
    睡着了。
    居然睡着了。
    原本还在耐心等待着的男人身体稍稍僵硬,片刻后,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兰多一眼,确认他已经睡死过去,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随即整个人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在身后黑发年轻人轻轻的酣眠声中,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桌边,用墨水飞快地在羊皮纸上写下一封潦草的信。几乎在他写好信的同一时间,从窗外飞入了一只极为漂亮的鹰隼,他扑棱着翅膀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张张嘴似乎正欲鸣叫,而这时,男人仿佛有所预料一般,抬起手在它的喙上轻弹一下,“嘘。”
    鹰隼那黑色的眼珠子不满地转了下,动了动脑袋看向身后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黑发年轻人——如果鸟也可以露出鄙夷的表情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的,现在它肯定一脸嫌弃。
    男人将信件卷好,绑在它的腿上。
    在太阳升起来彻底驱散清晨的海雾之前,没有人注意到高层甲板上的某一扇窗户,有一只漂亮的鹰隼安静地飞入,又如同一道影子般,带着一封重要的信件无声无息地离开……
    ……
    两天后,兰多退烧,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满血状态。
    且在他退烧的同一天,他亲眼见识到了他家小白神一般的预言能力。
    愉快的早餐时间,雷蒙德养的那只凶巴巴的鹰隼高调地降落在迪尔的餐桌上,不客气地伸喙在迪尔的杯子里喝了点水,然后抬起一只爪,示意对方将那上面的信件取下来。
    迪尔将信件取下来,正准备告诉手下今晚加餐——白煮鹰,那只鹰隼已经聪明地拍着翅膀飞出了窗外,临走前没忘记用自己那有力的大翅膀在于一旁默默吃早餐的兰多脸上狠狠地扇了一翅膀。
    黑发年轻人被扇了个猝不及防,表示相当无辜,躺枪严重。
    迪尔将从鹰隼身上取下的信件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放下它,看上去挺高兴地跟大家宣布:“雷蒙德替我们弄到了停靠西尔顿皇家港口的通行证。”
    兰多:“……真的假的?”
    迪尔将手中的信件翻转过来。
    兰多看了看,然后发现那确确实实是可以让船队停靠皇家港口的通行证,上面还有西尔顿皇家海军的通关大红印……
    难以置信,他居然在有生之年看见西尔顿皇家海军对着巴比伦海最臭名昭著的海盗们鸣礼炮的一幕了——这绝对是西尔顿航海历史上不可磨灭的黑历史。
    兰多表示十分遗憾,简直怀疑自家大副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他看着喜气洋洋的迪尔,表情微妙道:“你怎么跟雷蒙德说的?”
    迪尔笑着摸了摸下巴:“实话实说,他要找利维坦号,必须跟我合作。”
    兰多点点头道:“哦。”还真是不要脸地要挟啊……
    迪尔摇晃了下手中的信件:“信上还附带了句,让我在停靠西尔顿后,顺便把他的猴子还给他。”
    兰多:“……”
    迪尔:“我的答案是——不怎么顺便。”
    兰多:“你留着我没用。”
    迪尔:“留着玩,我高兴。反正通关文件已经到手了,作为海盗,我遵守的诚实守信原则只限于跟他合作寻找利维坦号这件事上,至于其他的附加条件,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他提出来的,一概不同意。”
    兰多:“……你们俩才是真爱。”
    迪尔:“闭嘴。”
    兰多:“喔。”
    第五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煦,海风嗖嗖,海鸥嗷嗷。
    海盗们驾驶着海盗船,有着墨丘利神标志的海盗旗迎风飘扬。在海盗船上乐队欢快的奏乐声中,莫拉号率领的船队欢天喜地地靠近了西尔顿皇家港口。在行驶在最前面的莫拉号上,年轻的海盗船长迪尔大人意气风发,一脚踏在船舷上,金色的头发迎风飘扬,脸上的笑意那是止都止不住。
    他第八次提问身后满脸无语的黑发年轻人——
    “你觉得你们的女王会鸣响多少门礼炮来迎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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