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承诺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绅士风度?你听见那大叔的话了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席兹号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够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我们的船队将会是巴比伦海……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船只!皇家海军也只有给我们开道的分儿!”
    “异想天开。”
    “我异想天开?我不管,总之一会儿我就会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你到时看看那些水手们会怎么说吧。到手的鸭子就让它这么飞了?哪有这种道理?那大叔说出来可就要做好被人惦记的准备。再说了,转念想想吧,我的船长,女王陛下为什么突然让我们来寻找这利维坦的雕像?再看看寻找到利维坦雕像后,我们遭遇了什么?我不信这其中没有一点儿关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西尔顿王室的手已经伸过来了,我们不拿,他们也会拿。”
    “我们不是海盗,帕德。”
    “有了利维坦的船,我们可以将所有的海盗都打得丢盔弃甲,这可是件积德的事情。”
    “威逼不成改利诱,是吗,大副?”
    “死活不肯答应是吗,船长?”
    “是的。”
    “那么我的回答也是,是的。”帕德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我势在必得。”
    “有我在,你休想。”
    谈判就这样不欢而散。
    “所以最后你是怎么成功造的孽?”兰多问,“给我父亲的晚餐里下了耗子药吗?”
    “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水手,他们可是站在我这边的。”帕德大副咧嘴一笑,“给船长用了些能让他睡得不错的小东西——船长提防我,可不会提防他们。哦,你的父亲可从头到尾都是个好船长,对手下绝对的信任是他的行为准则里的第一条。”
    兰多面无表情地评价:“卑鄙。”
    “所以我现在来做海盗了。”帕德说,“当好人的规矩太多,当坏人则省事不少。”
    在兰多和帕德再次掐起来之前,小白插嘴问:“后来呢?”
    帕德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小白,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清究竟是后悔还是遗憾。
    “后来,等船长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等待他的是小岛上遍地燃烧的火焰,环绕在小岛周围的美酒成了最好的助燃物——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确实,当天,雷萨丁在将帕德关押起来后,就恢复了日常的作息,为了确保不让帕德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还婉拒了海鸟大叔的晚宴邀请。
    雷萨丁独自待在船舱里简单地吃过水手送来的晚餐,又看了一会儿书,最后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鼻间已满是浓重的烟火味。
    刚醒来时,他还以为是有谁趁他不注意时放火烧了席兹号。直到他急匆匆打开船长休息室的大门,来到甲板上,才为眼前所见而震惊——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熊熊烈火,小岛上成排的房子没有了,茂密苍翠的森林没有了,小动物们从变成炼狱的森林中仓皇逃出,飞鸟一边凄惨地鸣叫一边扇动翅膀飞离这一座曾经美丽的海上伊甸园……到处都是人们哭喊的声音,房屋树木倒塌所发出的轰然巨响仿佛是他们在发出愤怒的吼叫……
    一切都毁了。
    白天还被称作是“伊甸园”的小小海岛,顷刻间成了人间炼狱。
    雷萨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见的一切。
    他浑身颤抖地爬上瞭望台,然后远远地看见,在通往森林中央的方向上,有一条没有被火燃烧到的道路。显然,那条道路在最开始就被人为地设置成一条防火隔离带,而在那条隔离带上,他还能看见七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披着湿漉漉的床单往大概是神庙的方向前进。
    此时此刻,席兹号船长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悲愤占据。当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座民居轰然倒塌时,从里面传来的孩子哭喊声和女人尖叫声仿佛惊醒了正处于震怒状态中的雷萨丁,他下意识地跳上了船舷,想要顺着绳梯下船救人,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绳梯,那些声音就消失了。
    雷萨丁的手僵在那里——他知道此时死一般的寂静代表着什么。
    他双目充血,胸腔中的怒火在燃烧,他想自己这辈子可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他很快就因为这种冲冠的愤怒而丧失了理智。他打消了下船的念头,而是转身跑回炮舱,给席兹号的大炮装好炮弹,然后瞄准了岛屿中央的神庙!
    伴随着接连两声轰隆、轰隆的巨响,席兹号发射出的炮火准确地击中了什么东西。
    雷萨丁冷静地重新爬上瞭望台,满意地看到森林中央被准确摧毁的神庙。在神殿外利维坦神像轰然倒塌的同时,那些已经走到神殿跟前的鬼祟身影吓得抱头鼠窜,有一些人还慌不择路地闯进了火海里,还有一些人则被压在了巨石下面……大概一个都没能逃脱出与这座岛屿同归于尽的厄运。
    而雷萨丁没有再看下去。
    冲天的火光与浓重的黑烟几乎遮蔽住了这一夜漫天的繁星。
    身后跳跃的火光将雷萨丁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拔出了腰间的枪,又在弹夹中塞满七颗子弹,然后转头回船舱拿出七个装满了淡水的水袋,最后,他将枪和水袋从船舷上扔到了岛屿的沙滩上。
    只交与船员一个装满了淡水的水袋,以及只装着一发子弹的枪支,将船员流放到无人的岛屿,任其自生自灭,听天由命。当淡水饮尽,没有粮食也没有救援时,那么,枪支中的子弹将是船长给予自己的船员最后的仁慈——这就是流放之刑。
    这是作为席兹号的船长,雷萨丁对于那些背弃船员承诺的水手们,所实行的最后一个惩罚。
    之后,他将独自一人开启席兹号,离开这座已经从天堂变成炼狱的岛屿。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驶离巴布鲁斯岛的。
    只能猜想——后来,在巴比伦海的某一处,席兹号的船长将那座引来灾祸的利维坦雕像沉入海底,又将装有“人鱼的咏叹调”使用之法的匣子烧毁,只带着两件秘宝中的其中一样返航西尔顿。
    人们都说这一次的任务虽然成功了,却是席兹号有史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任务。
    对于这样的说法,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人跟雷萨丁提起时,他总是不语,对那些事绝口不提,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帕德面无表情地说:“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老爸当年大概为我伤透了心。”
    兰多:“……”
    “我退烧后,发现我家成了火海,家人也都不见了。我来到森林里,看见的是被压在利维坦雕像底下的帕德。我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我救了他,而且他也是我一路找过来,唯一看见的还有得救的人形生物。”迪尔跷着二郎腿说,“小乖乖,说起来我还欠你老爸一条命,如果当时不是他给我退烧药,说不定我已经因为一条鱼翘辫子了。好了,现在让我们回归重点,我亲爱的帕德大副,我发现你这次讲述的故事版本里多了一些以前你没跟我说的细节,比如,利维坦号被老巴塞罗罗摧毁了?”
    兰多:“……”
    帕德:“谁知道呢。”
    迪尔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谁知道呢’算是什么回答?所以我们现在忙死忙活是在寻找什么?一片利维坦号的船舷碎片?还是利维坦号的舵盘?我不确定自己看着这些东西时,会不会当场哭出声来。”
    帕德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小白忽然开口道:“如果那岛屿上的生物因为受到了利维坦号的祝福,都可以起死回生,或许利维坦号本身也拥有这样的能力?哪怕只剩下一片船舷碎片、一个舵盘……如果利维坦真的存在,那么它就应该具备将自己从冥界中唤回的本事。
    第三十七章 你身上的味道和雷蒙德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兰多现在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快要烧糊涂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小白。
    否则他实在想不通小白怎么能提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他唇角抽搐,本着“帮亲不帮理”的思维方式,正努力思考要如何才能替小白抵挡接下来来自迪尔以及他家仓鼠大副的一系列嘲笑,谁知一抬头,却发现整个会议室内都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白——那绝对不是看疯子的眼神。
    兰多:“……你们不会觉得真的有这个可能性吧。”
    迪尔:“……”
    帕德大副:“……”
    “我现在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小白面无表情地问。
    兰多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疯了,仓鼠大变活人,人能起死回生,现在就连一艘被毁掉的船都有自动修复功能——光从这一点来看,利维坦号还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至少从维修费这方面来看的话,雷蒙德那种抠门货肯定会爱死这条省钱又省心的船。
    “我还是觉得一艘只剩下舵盘的船会进行自我修复这种事情很玄幻。”兰多坚持道,“如果我把这些信息写成信件告诉雷蒙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然后恼羞成怒地派他养的鸟过来啄我?”
    小白:“在你眼里雷蒙德就是这么闲的人?”
    兰多:“他很忙,但是他对我有一种异常的执着,执着到足以让他放下手头上一切的事情,就为了想法子来折腾我。”
    小白:“……”
    “这话听得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小乖乖,你这么自欺欺人的行为真令人心酸。如果那个雷蒙德真对你这么执着,为什么还放你在我的船上自生自灭这么久?”迪尔非常适时地插话,说话时一脸不屑。
    “……”完全没想到迪尔会说出这样的话,兰多毫无防备,只好不说话陷入沉默。
    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全无席兹号的消息,他只是单纯地从第三者的嘴里听说过雷蒙德是在找他,但是找了这么久,雷蒙德也没有找上门来,这不得不让兰多有些怀疑某个人是不是真的有在找他,还是就单纯地放出风声做个样子,实际上愉快又顺理成章地甩开了他,自己则成了席兹号的大当家?
    想到这里,兰多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脆弱的心灵有些受伤。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不远处的小白打破沉默,用那沙哑的嗓音淡定地问:“船长大人,您这样挑拨离间真的好吗?您不觉得这样有些卑鄙吗?”
    “我本来就是个卑鄙的人,否则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船上?”迪尔冷静地回答,“而且我挑拨离间的是我的小奴隶和他的前任主人,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小白不说话了。他转过头,捏住黑发年轻人的下颚微微往上抬了抬,强迫对方对上自己那双湛蓝色的瞳眸,接下来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又缓又慢:“你怎么看?还记不记得在此之前你以为你要死了的时候,唯一的遗言就是留给那个人的,现在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吗?”
    动摇?动摇什么?
    兰多的瞳眸微微缩聚,片刻之后,他仿佛回过神来一般,“现在我们不是在讨论关于利维坦号的事情吗?”
    小白表示不受影响,淡淡道:“那个话题已经过了,我们将立刻前往西尔顿,从女王的手上拿到‘人鱼的咏叹调’,然后寻找利维坦雕像,这个任务已经没有任何争议了。我们现在的争论点是……”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兰多嗓音低沉地说,“现在我觉得有些头晕,想喝点水吃两块菠萝,小白,你送我回船舱好不好?”
    小白微微一愣,薄唇随即轻轻抿起,唇角拉扯成一条并不愉快的直线。
    在他的身后,迪尔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有一种打了胜仗的爽快。
    ……
    最后,兰多是被小白背着回到船舱里的,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会儿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过多的惊吓,还是最后被迪尔的挑拨离间弄得心力交瘁,导致整个人的情绪都跌入谷底,总之,之前稍稍减退的热度死灰复燃,到最后他几乎站都有些站不稳。
    雷蒙德常说,傻子是不会感冒发烧的,比如兰多,永远都健康得像只猴子。
    而现在,兰多却烧得几乎要变成真正的傻子了。
    他趴在小白的背上,男人的背部结实温暖,这让兰多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
    不小心记起小时候某次半夜咳嗽咳得人都快要挂掉的时候,外面刮风下雨医生又不肯到家里来,他的父亲急得团团转,就是雷蒙德直接将躺在床上的他拎起来甩到背上,然后套上斗篷,背着他直接杀到医生的家门前,并且以要把人家的门铃摇烂的方式,活生生地将穿着睡衣的医生从床上挖起来开诊,兰多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而事后反倒是身体一向很不错的雷蒙德跟着他一块儿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是雷蒙德迄今为止,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虽然他后来各种恶劣的事迹总让兰多忍不住怀疑自己对于那结实温暖的背部的记忆是不是他烧糊涂后产生的错觉……
    想到这里,兰多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在小白的肩膀上蹭了蹭,黏糊糊地叫了声:“小白……”
    小白闻言一愣。
    “你背上好暖,”黑发年轻人迷迷糊糊地说,“雷蒙德那个家伙,心还没完全黑掉之前,大概也拥有这么一个强壮宽厚且温暖舒服的背……”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原本背着他健步如飞的人忽然停了下来。此时两人正在船舷边上,兰多稍稍抬起头,总有一种小白想要把他顺着船舷扔进海里的错觉……当然,他知道这都是错觉,因为接下来,背着他的人还是迈开了沉稳的步伐,飞快地向着他们休息的船舱走去。
    直到他在床上安稳地躺下来时,他才反应过来,迪尔好像并没有对他和小白半夜闯船长室并把里面搅得鸡飞狗跳的事情做任何实质性的追究。他窃喜了一下,在床上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小白,我想吃菠萝。”
    而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男人这一次没有做任何的回应。
    他背对着兰多,在床边的桌子旁坐下来,将自己腰间的绷带一圈圈地解下来,露出了绷带之下结实的肌肉。而这个时候,借着窗外的月光以及船舱里摇晃的煤油灯,兰多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原本雪白的绷带上星星点点的全是干涸的血迹,而小白的背部更是一片惨不忍睹——也许是之前跟帕德大副正面交锋的时候,背部撞到了碎裂的船舱壁,那些木屑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疼。
    而小白就带着这些嵌入皮肉里的木屑和一身伤,将他从会议室一路背回了船舱,一路上半句怨言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提出了太任性的要求,兰多深呼吸一口气,几乎没怎么犹豫,当即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从男人的身后走近他。而这个时候,小白正反着手,略显笨拙地试图将自己背后的木屑取出,当感觉到兰多靠近时,他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了句:“别过来。”
    正蹲下来准备给他清理背部的黑发年轻人被他这语气弄得微微一愣,“怎么?我就是想……”
    “不需要。”小白生硬地说。
    兰多被他这冷淡又隐约含着怒气的语气弄得莫名其妙。想想刚才小白把他一路背回来的时,也是他在说话,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回过。当时他还缺根筋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单纯地以为小白背着他没力气抽空说话,可是现在一想……
    他压根就是在生气。
    问题是,他气什么?
    兰多感到莫名其妙,想再次伸手碰小白,可是这家伙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再一次完美地闪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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