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丫头也不过此许识得几个字,明潼翻了一回,这才寻出那一本农事的书来,这一本她抄录的时候看过,文定侯与农事所述不多,却有些天马行空之想,不过寥寥二三句,嫁接二字更不知从何谈起。
    纪舜英便这桩事不出彩,后头也有出彩的时候,明潼只当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书寄给了明沅,又告诉她家里已经在替沣哥儿相媳妇了。
    她提笔写得三两字就觉得困乏,搁下笔来,明潼看着榻上那件小衣,叹一句明蓁真是好福气,这个孩子还来的早了些,上辈子她病入膏肓之时,还没听说皇后有孕,这样一来,颜家往后是再不必忧心了。
    她正感慨,手上的书册还没放下,小篆就进来报:“侯爷来了。”明潼挑挑眉头,才要说话,郑衍已经闯了进来,当着她的面背了手:“我外头那一个怀了身子,你理个院子出来,把她接进府来。”
    明潼抬抬眼儿看了他,笑着把面前的算盘一推:“侯爷说的外头是哪一头?是黄莺巷子里头的小百灵?还是双茶巷子里的陈家姑娘,要么,是如意痷里的杨家姑娘,不对,既修行了,就不该再叫姑娘了,得叫杨居士才是。”
    郑衍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意明潼竟全知道,前头两个也还罢了,一个是明娼一个是暗娼,她有心总有迹可寻的,可杨惜惜他已经藏得这样好了,怎么还叫她发觉了,他心虚片刻先自嚷起来:“你竟派人打探我的行踪!”
    明潼见他这付色厉内荏的模样,“哧”的一声笑了,他这个年纪的王孙公子,原就最受花街柳巷那些娼门的喜欢,鸨儿爱他有钱,姐儿图他俊俏,一样是侍候人,有这么个俊的,总好过侍候那些个年老的一只脚迈的棺材的老大人,便他那事上头不行,总还有之么一张面皮在。
    郑衍年纪不大,却眼浮面肿,酒色过度,他听得明潼一声笑,立时软下来,却死咬着要接杨惜惜进府:“那是我郑家的孩儿,再不能留落在外。”
    ☆、第387章 燕窝鸭子
    郑衍这许多年并没少了姬妾,不说明潼给他抬的竹桃儿,后头买进来瘦马,这些年零零碎碎郑夫人给他的女人,加起来就有五六个。
    她还真当给儿子抬妾就能叫明潼怕了她,哪知道明潼全没放在眼里,说要抬妾,便应承一声,给两根银簪,再加一匹绢布,郑夫人要说抬成妾,明潼便笑着说人是好的,只没生养不好立时就给身份。
    还大方的同郑夫人说定,只要怀胎,不等生下来,就先抬姨娘,可后院里这许多女子,就没一个怀上胎的。
    郑夫人疑心明潼用了甚个下作手段,这才叫这些个姬妾都怀不上,暗地里盯住了厨房药房,想抓住明潼的把柄,拿住她善妒害妾的罪名,把她休回家,再讨一门淑女回来,如今郑家今非昔比,可又风光了起来,还有什么样的姑娘讨不着。
    却不想想郑家的酒坊丝坊钱庄票号是靠着谁撑了起来,还想妄想着拿住了实证就去告御状,把这个不听话的媳妇休回家,叫她们一家子没脸。
    这话郑夫人在郑衍跟前说过,又到郑辰跟前去说,女儿的婚事她就不满意,可再不满意也已经嫁了,总归是亲生的,还能如何?
    哪知道才刚跟她说些心里话,郑辰却捂着心口差点儿跳起来:“娘这是糊涂了,怎么竟跟着哥哥胡闹起来!”
    她见识得越多,越发觉得原来郑家自命不凡实是可笑,在外头当了一年的当家人,更知道明潼辛苦,可不论是郑夫人还是郑衍,都觉得进门的郑家女人只需听话,便是甚都不会,有听话这一样也尽够了。
    偏偏明潼样样拿得起来,只听话这一样,绝计不能够,成了母子两个的眼中钉,就连慧哥儿也一并受了迁怒。
    郑辰叹息一回,看着母亲的样子,还是劝她:“娘想的也太容易了些,只看看如今上头坐的,那可就是嫂子的娘家大姐,亲的堂姐妹,有个甚的不好,娘打的就是皇后娘娘的脸,到时候吃瓜落的是谁?咱们家好容易安生下来,何苦非惹事,大嫂有甚样不好?”
    郑夫人张着嘴儿说不出来,七出三不出里,明潼就占了一样,她可是替郑侯爷治过丧事守过孝的。
    郑夫人张不开口,郑辰替她数:“慧哥儿可是圣旨定下的世子,往后爵位就是他的,娘心里打算什么,我也知道,可这绝没道理,难道走了嫂嫂,这位子还能落到别人身上不成?”
    郑夫人说不过女儿,拍了桌子:“她不敬翁姑,哪一日见她往我跟前侍候?院里头这许多妾,哪一个生养了?光是不敬跟妒忌,就足够休了她出门去。”
    郑辰坐着半晌无语,忽的冷笑一声:“娘只想想,酒坊丝坊再加上当铺票号,这些个是看着谁的脸面办起来的?是爹还是哥哥?难不成,是为着郑家的列祖列宗?嫂嫂一走,这些就都要跟着走了。”
    郑夫人张嘴结舌,半日说不出话来,郑辰看过了母亲,出得门来就叹一声,这个家也不知怎么了,绕过西院,进了东院只觉得神清气爽。
    明潼自来喜欢开阔地,最厌恶一道道墙一重重门,东院里便是牌楼高树,天一阁安澜堂赐闲楼都在此处,两边院墙一关,倒似两个世界,慧哥儿正在习字,明潼就坐着看帐,见着小姑子来了,冲她笑一笑。
    郑辰还真是郑家唯一一个能捂得热的人,非得遭了些切身的祸事了,才能想着自家原来荒唐糊涂,郑辰坐下来,只伸头一看就叹:“嫂嫂何苦,下头也有管事掌柜,把这些个交给他们打理也就是了。”
    明潼对着她倒能说上一句:“当铺才刚开起来,总得我自个看着,得做熟了,自然放给掌柜,我一个哪里忙得过来。”
    这些个俱是将来要留给慧哥儿的,她侧了脸儿看一看花荫底下正习字帖的儿子,临的就是她的字,还说吴先生都赞好,慧哥儿得意洋洋的告诉了明潼,明潼只笑一笑,吴盟自个儿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派过来的文师傅年纪着实大了,经学是通的,可要管着孩子却不行,吴盟说坐站都是练,便替他看着慧哥儿写字,文武两个师傅,一老一少,倒还能分杯酒过节。
    郑辰替明潼揉一揉肩,倒想提上两句,到底没有说话,那两个再折腾也还是亲娘哥哥,若真把嫂嫂惹急了,谁也落不着好:“嫂嫂能干我一向知道的,可也该保重身子才是,我看你这一向咳嗽都多了。”
    送了梨,送了川贝粉,辞出去前还又去看郑夫人,苦口劝她,却不比那些个通房在郑夫人跟前使绊子,也不必认真说明潼的坏话,反正她在郑夫人心里都已经是个毒妇了,只要说些身上不好的话,郑夫人自然想到明潼的身上。
    明潼还真没有在那些姬妾身上动手脚,人数太多,万一露了行迹倒不好了,她把东西给了竹桃儿,这些年来,只竹桃儿一个贴身侍候着郑衍,旁人再不似她这样妥当,茶要几分温水要几分热,吃食上头有甚个计较,她烂熟于心,郑衍这头离不了她,便显出她的用处来,这些东西给男人吃,比给女人吃更有用。
    郑衍断了腿,明潼告诉她,她也能给自个儿留个孩子,这是早早就许过她的,颜家许了她的,样样都办到了,叫她弟弟升掌柜,她弟弟就升了掌柜,又给她弟弟讨媳妇,还替她新娘修了坟,年节回去的时候,连小外甥都能给她行礼了。
    此时又许她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就跟着慧哥儿一道读书,若是个女孩儿,就寻一个妥当的人家,备一份厚奁嫁出去。
    竹桃儿给郑衍停了药,养了将要一个月,他断了腿,一碰不痛,可在外头吃惯了那物,含着药丸吞吐一回,立时金枪不倒,竹桃儿从他随身带的香药球里摸了颗出来,掐了半颗扔进茶里。
    试这一回,若有是她的福份,没有便是老天不给她孩子,怨不得旁人,哪知道此时却说是杨惜惜怀上了,明潼心里也吃不准真假,杨惜惜若不是肚里有了,绝不敢叫嚷着要回来,可这孩子是不是郑衍的,还有两说。
    怕是郑衍养伤那段日子停了药,到他再出门时,药效又还浅,这才叫杨惜惜还上了,郑衍听见明潼都知道了,干脆梗了脖子:“这些年家里就没怀上的,也不知道你使的甚个手段,如今外头这个有了,你要不肯,我就……”
    明潼抬抬手,松墨端了茶送到她手中,她按着胸口咳嗽一声,饮了茶懒洋洋看得郑衍一眼:“你就怎样?”
    郑衍词穷了,他还真不能怎样,能怎样呢?宣扬颜家的女儿善妒?皇帝第一个就能拍死他,皇后贤德的名声传出来,还正在写妇训,他在这当口传话出去,一家子且没好果子吃。
    明潼见他说不出来,也并不觉得得意,赢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人,没半点觉得光彩的,这咳嗽怎么也好不了,倒是吃着梨汁能润一润肺,又叫厨房还做蒸燕窝鸭子来,吩咐完了道:“事儿我知道了,”搁下汤盅,拿帕子按按嘴角:“人,我会接进来的。”
    郑衍再没想到她这样痛快就应了,杨惜惜把这话告诉他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她姿色大不如院中那些个姬妾,甚至还不如竹桃儿生得美貌,可她有一样胜过旁人,经得曹震,她带足了风情。
    又知他心意,把他哄得服服帖帖,清净一个小院儿,整治了小菜等他来,他来了,想吃有吃,想喝有喝,闷了有琵琶,乏了有软香,再香艳不过的红粉窝,比家里那些个争气斗醋的,不知道合意几百倍。
    她都有了胎了,更不能放在外头,郑家自来子嗣不丰,这一个若是儿子,也算得开枝散叶了,他也不全叫明潼捏在手心里,她能生,别个也能生。
    杨惜惜当初怎么从郑家出来的,出来的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后来落得那样境地时,除了恨曹家恨曹震,心里也无比怨恨郑夫人跟明潼,此番怀上了了,知道那头这么轻巧就答应了叫她过门,心里说不出来的舒坦,隔得这些年,依旧还得请了她回郑家。
    杨大娘做了这些年辛苦活计,早就显得老了,就连杨惜惜也不是原来模样,她摸了母亲的手,把从郑衍身上刮下来的银子取出来,给她在城里典了个小院子:“娘且等着看罢,往后,你跟郑家,就是正经的亲戚了。”
    当初走的多狼狈,差不多是叫郑夫人给扫地出门的,这一回可不相同,是郑家请了她,把她抬进门去的。
    杨惜惜总不好住在尼痷里头等着人来接,名头也不好听,在小院子里也理了一间闺房来,买了一个小丫头侍候着,鸡鱼汤炖着,等郑家来接。
    接也确是来接了,一乘小轿,接了她就往郑家去,自角门进,一进去就抬到了西院,西院里头也理出个院子来,里头原来住着的昨儿夜里叫赶了出来,今儿轿子一进门,廊下窗边就探了好几个脑袋,就看看这新来的是个什么模样。
    杨惜惜也不曾遮了脸儿,这么一看,未免失望,还当是什么样的绝色,竟不过平平,哪知道她一走动就先抚了肚皮:“劳烦姐姐替我通报一声,我总得跟夫人请个安去。”
    哪知道头一个跳起来竟不是明潼,却是郑夫人,明潼料得郑夫人必不知道,也不告诉她,只说外头有一个怀了胎的,郑衍要接进来。
    还告诉郑夫人要养在东院里,她好时时看着这一胎,郑夫人哪里能肯,连连摆手,告诉明潼这个妾由她管教着,把人就放在西院里,好教她规矩,不叫她冲撞了大妇。
    郑夫人只当自家看破了明潼的毒计,这是想叫那个妾落胎,这些年好容易再有一个,怎么也当成眼睛珠子似的侍候着,哪知道进门的竟然是杨惜惜!
    她先进门时,郑夫人还没认出她来,等她一开口,郑夫人抽了一口冷气,再定晴一看,预备好的金镯子一下子在砸在地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捂了胸口直喘气,不一时,明潼那儿就接了信,说“太夫人,晕过去了。”
    ☆、第388章 甘草枇杷糖
    丫头急得无法,跑着到东院里来寻明潼,明潼早知道杨惜惜没这么容易过门的,哪知道郑夫人的手段不过就是气得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看她平素行事,这里头也没几分真,同她儿子一样,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到她怀里来。
    明潼冷哼一声,郑衍把事甩在她身上,指望着她来跟郑夫人说杨惜惜要进门,自个儿甩了手跑了出去,回来见郑夫人兴兴头头的理院子要东西,只当明潼已经摆平,哪知道她一个字儿都没吐露出,只等着杨惜惜进门,叫郑夫人接着儿子给她的大礼。
    郑夫人一晕,杨惜惜立时捂了肚皮叫痛,西院里头乱成一团,明潼派了人去,往各个花舫上去寻郑衍,郑侯爷家的太夫人叫小老婆气的晕了过去,满金陵城的转了一圈,最后把他从小百灵那儿拉回来。
    郑夫人上了年岁,上回生病躺了大半年才好,这一回气急之下,请了太医过来扎金针,杨惜惜也叫了大夫过去,给她摸了脉,实是月份还浅,摸不出什么来。
    只好问她病症,想着约摸是个姨娘,口里含混称了夫人,听她说肚里痛,又不好说胎才入宫,要是疼早就流了出来,不过大宅门里的争宠手段,大夫见得多了,捻须一笑,给她开了一帖安胎药,叫她煎着吃。
    院子人手都是郑夫人派给她的,此时郑夫人晕了,哪个丫头还来顾着她,倒有一个替她煎药,好容易煎好了,送到杨惜惜跟前,她端了半日不敢喝一口,就怕明潼趁机害她。
    郑衍在她这儿,一半是叹不公一半是骂老婆,骂她目中无人,骂她不守妇德,总而言之只有一句话,就是明潼太能干了。
    杨惜惜自然顺着他说,心里明白他的喜好,越发顺从,来的时候百般奉迎,便好几日不来,她也只等着,痷中各样铺设好了,备好他爱吃的时鲜瓜果,来的时候不免要叹上几声,叫郑衍知道她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
    这些功夫不过寻常,便不是郑衍,随他来的是哪一个,杨惜惜都要花这点心思,好从钱袋子里头掏出银钱来。到了郑衍这里却觉得十分受用,拿这些个着意在他跟前小意温存的比,越发心里厌了明潼,既厌她,又不敢动她,除了骂她也无旁的法子,连在家里跟她抖威风都不成。
    郑夫人晕在床上,明潼自得过来一趟,跟太医看了药方,便叫丫头下去煎药,这头郑夫人怎么也不醒,她便去小院里看一回杨惜惜。
    大雪时分作别,一顶小轿送到曹家,杨惜惜那会儿认错了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叫几一众人都瞧见了,嘴里念了几回去死的话,到底没寻死,好好的进了曹家,连曹家人不好的时候,她也全须全尾的出了曹家。
    明潼进去时杨惜惜还躺在床上,明潼咳嗽一声,几个丫头赶紧把她架起来,叫她磕头,没接她这一杯茶,就不算认下她这个妾。
    杨惜惜原来不曾见识到明潼的手段,她在郑家时,明潼还是初嫁,万般手段还没施展的地方,等她施展开了,杨惜惜已经去了曹家,跟曹家那些个妾争风。
    等到她流落在外,又勾搭上了郑衍,听的也是郑衍说的,他嘴里自然把明潼往低里贬,恨不得踩到泥里,说她蠢笨,杨惜惜也的确觉得她蠢笨,好好的丈夫不拿捏在手里,偏偏去图旁的。
    杨惜惜又住在城外尼痷里,哪里知道城中事,进门不见明潼,还当她叫郑夫人拿捏着,此时见她便拿乔妆相,想着装肚痛躺在床上,哪知道就连郑夫人派来的丫头也都看了明潼的脸色行事。
    不一时就上了茶来,明潼掀了茶盅盖儿看一眼,又把杯子递到丫头手里:“她怀着胎呢,叫她站着罢。”把杨惜惜打量一回,心里头冷笑,男人爱的不过就是那个调调。
    她原来就生得弱相,站着坐着都不敢正眼看人,斜签着身子,腰腿使不上力的那个模样,人恨不得歪着,拧了腰带出一段风流来,明潼看她一眼:“这回杨姑娘可没弄错人罢。”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她头一句就揭了杨惜惜的短处,府里旧人自然知道,跟着她的这些丫头今儿回去也必要打听的。
    “既是削尖了脑袋要往郑家来,那呆在此间可千万别喊苦,老太太年纪大了,气性儿高些,你肚里怀了胎,也该保重,那药,喂她喝了。”明潼一说话,自有婆子上去捏她的嘴,杨惜惜惊得冷汗直流,人还没近前,她就要奔出去喊杀人。
    明潼“咦”得一声:“这可是老太太给你的,罢了,这事儿,还是告诉老太太去,叫她这夺罢。”
    杨惜惜腿脚一软,坐倒在地,不时又想起自家身子要紧,地上青砖凉意渗人,赶紧扶着门站起来,熬也要熬到郑衍回来。
    到晚间郑衍回来了,明潼早就回去了,只留下躺在床上的郑夫人,跟守门倚望的杨惜惜。杨惜惜双目含泪,见着郑衍未语先凝咽,身上还是来时那一件素衣,不曾开口双泪长流,郑衍看着这样子,就知道明潼没把这事儿告诉郑夫人,满头冒了火星子奔到东院来。
    慧哥儿正用饭,明潼叫他自个儿吃着,今儿吃鱼肉,刺都剔干净了,一片片鱼肉薄的好似莲花瓣,他筷子用得还成,薄薄挟起一片来,送进嘴里,还没嚼呢,郑衍猛得闯了进来:“你做的好事!”
    慧哥儿一口呛着了,明潼一面给他拍背,一面眯了眼儿看了郑衍一眼,郑衍才刚还满心火气,头顶上还烧了火团儿,叫她这么一盯,后头的话却续不上了。
    慧哥儿吃了茶,站起来同郑衍行礼,叫了一声父亲,郑衍也顾不上他,明潼叫了丫头把他抱下去:“把饭摆到花园子里去。”
    郑衍等儿子走了,这才发起脾气来:“你怎么不对娘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明潼把他由上到下打量一回:“侯爷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说要接进来,我接进来,娘说怕我年轻轻看不好个怀了孩子的妾,我就把人全须全尾的送给她去,这会儿两个都不好,倒怪起我来了,可着金陵城打听一回,看看有没有这个道理。”
    郑衍这回却没叫她堵得嘴,拍了桌子便骂:“你分明知道,怎么不从中说合?”
    “侯爷分明知道,怎么还办下这样的事来,金陵城里头的襟兄弟没有千八百,也有个八百十了。”杨惜惜没遇着郑衍之前都已经过了几道手,没银子的时候,贩夫走卒也照样侍候着。
    郑衍面上紫涨,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一个妇道人家,竟不知贤良淑德,你仔细我休了你!”
    明潼反倒坐下了,拿了筷子举起来挑了一片莲花蒸鱼,笑了一声,嘴角勾起来,眼睛往他身上一扫,只对他说了两个字儿:“你敢?”
    语调微扬,话音里还带着笑意,却刺得郑衍双手发抖,明潼瞥过目光不看他:“既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事,就自家去跟母亲说。”
    郑衍冲着她喘了两下,眼看着就要上手,明潼连看都不看他,知道他不敢,等了半晌果然拂袖出去,她只觉得身上倦乏,叫丫头早早吹了灯,盖了毯子缩在床上,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期盼,出了事,他又得来了吴盟果然来了,站在窗边听她咳嗽,咳得急了,跳窗进来,就蹲在床边的榻脚上,他生的高大,便蹲着也快凑到明潼腿边,从袋里掏出一抱枇杷糖来,摸出一颗送到她嘴边。
    明潼久久不张口,既不躲也不避,他就一直举着,越看她,越后悔,为什么早年缩了头,想要办,总能办成的。
    一个不接一个不退,吴盟听她又咳嗽一声,把手按到她唇上:“你不吃,我用别的法子喂了。”他伤口长好了,却有点怀念那点隐秘的痛,拿舌头去舔,痛里分明还带点甜意,哪怕她是只会咬人的,也想搂她在怀里咬人。
    明潼张口接了,枇杷糖里加了甘草金银花,微带苦意,含着不咽下去,喉咙口沁着丝丝清凉,她抬头看了吴盟一会,吴盟张了手,她身子不动,脸却别过去,他把她搂住了,感觉她僵硬,抚了她的背:“只要你开口。”
    明潼急咳两声,糖到了唇边,又被她含回去:“不必。”吴盟半点也不在意,还搂了她,搂到她全身发热,这才把她塞到被子里,看着她睡。明潼本来以为自己怎么也不会睡着的,嘴里含糖还没吃完,人就已经睡过去了。
    郑衍所会的也不过就那两样,对着父亲痛哭流涕过了,对着母亲也不过依样画葫芦重来一回,郑夫人扎了金针也有几分好了,她一半是气急,一半是想叫明潼出手,可平日里霸着郑家样样作主的,偏偏在这事儿上头又不出头了。
    再看杨惜惜跪在地下,一面哭一面抖了肩,把郑夫人对她那点印象全勾了起来,这个女人隔着这么多事,竟还缠上了儿子,她脚边跪着儿子,底下跪着杨家女,郑夫人心里忽的想到,这个女人不好,肚里的孩子总是好的,把孩子生下来,这个肚皮也就没用了。
    郑衍只有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这就是郑夫人心里一个大疙瘩,她自家好歹还生了一子一女的,也算对郑家祖宗有了交待,如今只有慧哥儿一个儿子,到底太少了些。
    她目光直通通的盯住杨惜惜的肚皮,杨惜惜拿袖子掩了面,偷睨得郑夫人看她,立时知道自个儿肚里这块肉是个活宝贝,便是郑夫人也拿它无法,面上作色,一手捂住肚子,郑夫人赶紧叫人扶她起来。
    “原来那些也就罢了,既进了门,就要好好守郑家的规矩。”郑夫人嘴里这样说,已经吩咐了丫头去炖汤,赶紧把这胎给养起来,到生产的时候,能动的手脚多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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