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他似是下定决心,沉声道:“既如此,咱们兄弟两想尽法子也要活下去!”
    他侧身附到谷万军耳边,低语了几句。随着他的话,谷万军脸上神色变幻个不住,最终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李廷恩正在屋中看军中来的文书,从平进来,笑嘻嘻道:“大都督,谷家有动静了。”
    李廷恩闻言哦了一声,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往后一靠,哂然道:“真是不容易。”
    从平笑,“是不容易,他们兄弟两算是撑得住,几个谍卫花了不少心思。”
    李廷恩端了茶,“接下来,就该是涂天刀了。”
    从平听这话,沉默片刻,有些担忧,“大都督,涂天刀此去九死一生,即便成了,亦要背负万载骂名,只怕他未必肯尽心办事,他身边还带着不少精锐兵马,倘若……”
    “涂天刀的确野心不小。”李廷恩放下茶盅,淡笑道:“不过算得上有情有义。即便明知是死路,为了在家中的妻小,他不会胡来。况他素来粗中有细,让他此时再去投效大燕,他绝不会肯的。”
    一个是日暮西山,一个是如日方中。涂天刀这样的人,起于草莽,最大的心愿便是光宗耀祖,为儿孙后人谋富贵根基,哪怕一时贪花好色,对发妻仍是敬重有加,这样的人以小家为重,或许不会有多少忠心。可一旦拿捏到弱点,就是一柄最好的利器。
    从平仔细想了想,知道李廷恩说的是大实话,少不得心中为涂天刀有些唏嘘。说起来涂天刀若一路老老实实的,以他立下的军功,将来少说也是个侯爵位,偏生不安分,一心要做军中大都督之下第一人,排挤同袍就罢了,横竖大都督是需要人站出来,和那些世家投效来的将领对立。不过涂天刀眼看大都督一路隐忍,胆气渐渐壮了,不仅要权势,还要金银,更要美人。到了南边富贵乡,身为督粮大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豪商手段何其之多,一人一套花样,涂天刀原本就不是铜墙铁壁,终于犯下大错,落得如此下场。
    想到此处,从平忍不住抬头看了闭目养神的李廷恩一眼,心下微颤,升腾起浓浓的惧意。
    大都督说自己也被骗过去了,可大都督真是被骗过去了?
    大都督之前迟迟不肯下令攻打河南道,又在粮草被烧前不久突传令回西北让屈大人亲自押运粮草过来,而这些用良种所产的粮草本是大部分要留作明年给百姓作为良种的。粮草被烧后,大都督看似暴怒,给涂天刀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是给涂天刀的兵马,准备的一应物品,庞大的谋算,又岂是短短一两日就能筹划好?
    桩桩件件浮上心头,从平只觉得周身发寒,畏惧更甚,什么话也不敢说,退出去轻轻关了门。
    李廷恩听到响动,睁开眼看了看,眼底浮出一丝寂寥。
    七月初三的时候,李二柱与林氏夫妻侍奉着李火旺到了滁州府城。这趟到滁州府,原本是林氏听说李廷恩有意中人后按捺不住心头的欢喜,又有边上人鼓动,想亲自到滁州府城看看将来的儿媳妇。哪知林氏都快滁州府的时候,李火旺不知怎的,也叫人撺掇了两句,拉上李二柱从西北跟着来了。林氏听说公爹和李二柱要来,便令人在路上停了半个月,等着一道上路。如此蹉蹉跎跎,到七月初三才到滁州府。他们三人一来,整个滁州府就像是过年一样热闹起来,整日前来拜访求见的人,如流水一般不停。
    李火旺来倒不是见孙青芜。在他看来,孙子都是要当皇帝老子的人了,将来还能少女人不成,谁当孙媳妇,只要孙子喜欢,都不算是大事儿。他来滁州府,一是想看看孙子治下的疆土,再一个,便是想孙子想的厉害,憋不住了。
    虽是土里刨食的农户出身,十几年养尊处优,早便把李火旺的脾气养出来了,连着见三日人,李廷恩又停留在十河府处理军务,他就很不欢喜。
    初九一早,又收到拜帖,正刺溜刺溜喝粥的李火旺登时拉下脸,“不见不见,都撵出去。”
    李二柱不识字,看李火旺的模样不敢吭声,悄悄问身边的李廷慎,“是哪家送来的?”
    李廷慎是李家太叔公一脉的人,与李廷恩同辈,与李廷逸同岁,自小跟李廷逸一起长大,少时亦跟着读书习武,将李廷恩当做亲大哥一样尊崇。他习武不行,在治军兵法一道上却颇有天分,李廷恩原本要安排他驻军掌管一方,谁知李廷慎不肯,自愿留在西北辅佐李廷逸,同时掌管了两支卫护李氏族人的金甲卫部曲。这趟林氏等人远道来滁州府,都是李廷恩至亲长辈,不比先前李草儿的分量,故而就让最安稳的李廷慎亲自领兵出马护送。再有有李廷慎在,李火旺面前,亦有个转圜的人。
    李廷慎放下银筷,接过拜帖翻了翻,小声道:“二伯,有夏家的帖子,还有戴家送了请帖来,说是家里叫了春生楼,请三爷爷去听戏。”
    “夏家?”托戴成业的福,李二柱对戴家倒是记得清楚,可这夏家,他就弄不明白了。这也不怪他,李家发迹的太快,他本质上却还是那个乡间帮人做活挣点琐碎银子的木匠,要让他弄清楚姻亲故交层层瓜葛,着实太为难他。
    “就是和四虎定了亲的那位夏姑娘家里。”李廷慎提醒了一句。
    “喔……”李二柱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却不由得觑了一眼李火旺,赔笑道:“爹,您看,这,四虎,要不咱,还是……”
    “好好说话!”李火旺没好气的瞪着二儿子,烟杆子在桌上拍了拍,气呼呼道:“管都管了,还挂着个名儿,见就见罢。”
    李四虎出身特别,亲爹原本是宗房受疼爱的儿子,奈何行止不端,欠了银子后带着外室私奔。李四虎带着胞妹归来,宗房不肯认他,是李廷恩怜惜他才干,不顾李火旺阻拦将人认作弟弟,还叫李二柱收之为义子。眼下李四虎虽回归宗房,上了族谱,又认了外祖,可因此事和宗房的儿孙们弄下点心结,李火旺想想就觉得不舒坦。倒不是怕得罪宗房,只是觉得为个外室子不值。不过如今李四虎是李廷恩身边干将,李火旺看法就渐渐变了,但当初就不肯怪长孙,只是一味把罪过归到儿子身上的他,一提到此事,对李二柱依旧没个好脸色。
    李二柱干笑两声,不敢吭气。
    因太叔公的关系,李火旺对李廷慎这个堂侄孙疼爱照顾的很,李廷慎也不怕李火旺,见此情形就在边上插科打诨,嘻嘻笑道:“三爷爷,侄孙媳妇的家里人来见您,您是老太爷,可得把见面礼给备好,少不得要破费一番。”
    “你这猴孩子,又看上三爷爷啥东西,说罢,三爷爷给你拿去顽。”李廷恩孝顺,李火旺手上好东西多得是,他不肯给孙女,对亲近的儿孙侄孙倒是一点不吝啬。况他一直记得当初太叔公的恩德,对李廷慎就更偏爱两分。
    李廷慎冲李二柱使了个眼色,扶着李火旺起身,和他说笑,“那成,咱们这就去看看您压箱底的宝贝,您可别心疼。”
    李火旺哈哈大笑着被李廷慎哄走了。
    李二柱松了口气,让人推着他去见林氏。
    林氏正在盘点东西,面前亦是一堆的拜帖,铺了满满的一个案几。这些还都是下头的人挑拣过来的,许多请安的帖子根本就不送进来,能送到他们面前的,都是林氏吩咐沾亲带故的必要送进来的。
    “哎呀,你这儿也有。”李二柱看着眼睛就疼,“要不就别见了,让人送点礼就成。”
    林氏面上一阵为难,嗫嚅道:“都是有点瓜葛的,咱们族里头这一年嫁来的就有好几个,还有好些是新搬来的。又有几家是族里叔婆婶婶们的姻亲,要是不见,只怕让人说嘴。”林氏富贵之后仍念旧情,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翻脸不认人,因此哪怕是忙的撑不住,依旧想都挨着去坐一坐,说说话。
    “你哪见得过来。”李二柱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看着一桌子帖子,还是忍不住叹气。
    边上站着服侍的嬷嬷就出主意,“太太,您眼下是何等尊贵的人,不是老奴多嘴,哪还能让您一家家去拜访,您赏她们见一见,都是她们天大的荣耀。”她停住话笑了笑,“依老奴说,这些人家也是没规矩呢。不过太太慈和心善,要实在打算给他们一份体面,您不如办一场宴席,把这些人家都请来,散席的时候一家打发份礼,也就罢了。”
    林氏听着有些迟疑。按着她年轻时候的规矩,这远道去看亲戚,那不都该上门拜访,把人请来,像是不太给脸的样子。
    她是迟疑,李二柱却拍了板,一锤定音,“就这么办罢,前头要见爹,要见我的,不都是亲自上门,你是廷恩的娘,没道理弱了,弱了……”他仔细想了想,记起李珏宁说的词,“不能坠了廷恩的名头和声势!”
    一听李二柱发话,又事关李廷恩,林氏立时便改了主意,“成,那就听你的。”
    夫妻两个拿定主意,李二柱就打算和林氏商量戴家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这趟来滁州,有一件事便是关于戴家。
    ☆、第30章 旧闻
    李火旺得知林氏亲自去了一趟戴家,还打算为戴四老爷的嫡女戴碧榴谋一桩亲事,难得没有反驳。
    他把李二柱叫过来,不曾开口就先叹气,“老二啊,这档子事,是你有心,爹得谢你。”
    李二柱哪担得起,诚惶诚恐道:“爹,您这是说的啥话,本就是该当的。都是亲戚,咱在中间连个线算甚。再说了,也是珏宁那孩子不听话,成业上西北来求医,她还把人关起来,这会儿还在养病,唉,是叫惯坏了。”他不敢在李火旺跟前说是李廷恩把李珏宁惯坏了,只能含糊的接两句。
    心里明白的李火旺抽着旱烟,拧着眉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老二,以后爹去了,你多看在爹的面上,多看顾看顾你几个兄。”他有些为难的停了停话,接着道:“还有老三老四他们,老三是个耳根子软的,倒还算老实,老四一家,老四那副模样,坏不了啥事儿,廷文也懂事儿,就是孤儿寡母的,你平日想着些就罢了。我眼下最愁的,是你大哥。”
    “爹,您这是说的啥话,难不成是您身子有啥不好?”李二柱急的厉害,恨不能生双腿出来团团转,一面自责,“就不该赶路,您毕竟上了年纪,我这就给廷恩写信,让他把几位道长都请来给您瞧瞧。”
    “瞎嚷嚷啥!”李火旺拉了脸,敲敲烟袋,没好气道:“你爹好的很,死不了,有点啥事你就嚷嚷,廷恩是办大事的人,没事儿你就找他,咋光会拖累他!”训斥了两句,看李二柱怏怏的,想到这个儿子是关心自己,李火旺缓了口气,“放心罢,你爹眼下日子过得比皇帝老子还好,成天人参燕窝的吃着,还要活几十年抱重孙呢。”
    李二柱望着他嘿嘿笑。
    李火旺看到他憨厚的笑脸心里有点不得劲。
    怎的偏生就是这个最老实的次子给自己添了长孙,还生出廷恩这样一个孩子!要廷恩是生在长房,自己就不用愁的整日整日睡不着觉了。
    多少年传下的老规矩,嫡长一方承继家业,长兄如父,自己死了,原本就该老大把胆子撑起来,管束照拂下面的兄弟们。谁想到老大多年无子,老二先得了廷恩,以前都还是乡下人,不打紧,往后廷恩打了江山,当了皇帝,老大又还是那副大哥大伯的架子端出来,只怕要生出大祸。自己就是没看过,可戏文里头,那人耳朵里头,没少说哪个王爷得罪皇帝被抄家流放的。
    想到这些年李大柱被人奉承出来的脾气,再想到李大柱依仗着与李二柱兄弟多年,又是同母所出,还似之前对李二柱吆五喝六,李火旺心头就悬在半空上,白天照常和人乐呵呵,晚上就跟烙饼一样翻腾来翻腾去的。
    为了长房日后的安生日子,李火旺算是费尽心思,以前把希望寄托在李廷延身上,哪知李廷延吃不了苦,李大柱夫妻亦舍不得,李火旺灰了心,不再琢磨着要让李廷延弄个官职了。与其让人去瞎胡闹坏事招人厌烦,不如养在家吃白饭呢。后头他琢磨了琢磨,正好撞上李芍药拖家带口的回西北,又听到小曹氏一心要为李廷延说一门贵亲,怕长房一家眼大心空的,他就想,既然都顶不起门户,那干脆就给李廷延这长房唯一的根苗娶个上不得台面的,把长房落在后头,叫长房今后空享富贵,没本事去东想西想的,顺道还能拉巴拉巴亲闺女李芍药。哪想后头李芍药又出了天大的丑事,就是他再偏心眼,也没道理这样祸害亲孙子,事情又作罢了。
    其实这趟来滁州府,李火旺不单单是想李廷恩,还是听说小曹氏又在到处琢磨给李廷延找一个贵女做儿媳妇,他实在压不住担心,就打定主意来见一见李廷恩,把话说开,让李廷恩出面给李廷延选一个合适的媳妇。他是绝不会让李大柱夫妻心思成真,迎娶个高门女进门的。高门女那是那么好娶的,人家为何要嫁给啥也没有的李廷延,指定是想趁机巴结着今后更往上爬,若李大柱有能耐,李火旺当然乐意成全,就是怕李大柱没那个能耐掺和,还叫亲家鼓动两句就瞎动心思,到时候被带到沟里翻不了身。
    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的饭,横竖往后的富贵享受少不了,还是消停些罢。
    至于给戴家保一桩好亲事,李火旺心里是万分赞同。戴家是二房的转折姻亲,把戴家的姑娘说给曹家,也算是拐弯抹角的又在长房和二房连了条线。再说戴家有银子,有人脉,曹家罢,这些年跟在后头虽说发迹了些,也只出了两个有两把子力气,能在军中混个小官罢了,往后想再朝上,得让人拉拔指点。曹家就算是老二的亲娘舅,却因过去的事情十几二十年没得来往,与廷恩就更算不上亲近,子弟们多没念过书,想娶好的娶不上,与戴家这样的,算是顶好。
    兴许是上了年纪,李火旺如今时常想念过去的原配发妻曹氏,越想,便越觉得他一定要为李大柱一家谋个妥帖才对得起良心。
    “老二啊,往后你大哥过来说什么念什么,你都甭听他的,你少见他。”不见不听,还能少许多事。
    李二柱急了,“爹,您这话说的,咱亲兄弟呢。”
    “你听我的!”李火旺一口截断他的话,不容置疑道:“他要纳妾也好,收通房也好,养什么歌姬舞姬的你都甭管,你是兄弟,又不是他媳妇,天天掺和到里头做啥,人家到底是两口子,闺女儿子都大了,还能和离不成?”说到李大柱渐渐好色的毛病,李火旺心头就拱火,老话说得好,色就是那刮骨的刀。没点本事天天这个念两句那个念两句,那人都被说迷糊了,还能不晕头?
    李二柱察言观色,小心的帮忙解释,“爹,大哥,大哥这不是一直想着再多添两个儿子。”
    “放屁!”李火旺一拍案几,巨响吓得李二柱锁了脖子,再也不敢说什么。
    “他要生儿子,就找几个生的敦实,屁股大的,你看他天天琢磨回家的都是啥,一个个脸尖腰小,全是狐媚外道的。”李火旺气咻咻骂了两句,咕哝道:“老子是看他还算清醒,没一个正经给了文书,要不老子掀了他的皮!”骂过这事,又道:“再有,他再来捣鼓你弄啥商队,买这买那的,你别掏银子,啥借不借的,就没还过你一回。都分过家了,你那银子都是廷恩在外头给挣回来,你少没事拿着儿子的银子充大方。他要挣银子,就叫他跟外头的人一样,照着廷恩的规矩办事,你不许私下帮他在人面前说项。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廷恩的亲老子,下头那些人再重规矩,你说一句,那规矩就不是规矩了,你可不能坏廷恩的事。”
    李二柱让李火旺说的抬不起头,讷讷道:“知道了,爹,您放心,我一准儿听您的。”
    李火旺嗯了声,心放下一半。
    其实李大柱倒也没李火旺口里说的那么荒唐,不过是这两年有了银子,尤其是到西北后人人奉承,就学人在外院养了十来个歌姬舞姬打发取乐,又收了两个通房在身边罢了。论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只是李大柱有两回借着合伙的名头想说服李二柱跟他一道开矿弄商队,虽说后头没成,仍旧从李二柱手里弄了一笔银子走的事情引起李火旺的警惕。这回借故发作,干脆给李二柱敲敲钟,省的闹出大事来。
    打发走李二柱后,李火旺就一个人坐在屋里叹气,“都是糊涂蛋子啊。”
    李廷恩收到消息后就笑了笑,他叫来从安,吩咐道:“让人把早前备好的册子送去滁州给老太爷。”他想了想,又道:“让王复行去老太爷身边服侍两个月。”
    王复行是新近到谋术司赞画,出身陇右道大族,家族世居滁州府。王家历代奉行联姻,亲友遍及八方,家族实力并不如何强,王复行此人也算不上十分出色,但有一个长处。因故交亲朋满天下,王复行对各处大家了若指掌,说起来如数家珍。
    再想到李廷恩先前吩咐送去的闺秀名册,从安立时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试探道:“大都督,您看可要先给王复行交待交待?”
    李廷恩摇摇头,“不必,王复行再有能耐,所知的,不过与王家来往的人家。”
    本就是中等的家族,能知晓的人脉亦不会超脱出去,况既送去名册,祖父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再在名册外去选。
    从安心领神会,领了册子出去。不一时,外头赵安送来谍报。
    “大都督,西北急信。”
    李廷恩展开一看,唇角勾出一个意味难明的弧度,“终于沉不住气了。”
    赵安面容凝重,“大都督,只怕这人勾连的太多,到时……”
    “要的就是他四处勾连。”李廷恩笑了笑,转瞬神色就变得无比冷漠,“我要看一看,李家,到底生出多少软骨头。”右手食指在左右的扳指上缓缓摩挲两下,他语调冰寒道:“天下若定,再要刮骨疗伤,怕就迟了。”
    赵安沉默片刻才道:“那俣俣夫人……”
    “随她罢。”李廷恩漠然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谍报,“是生是活,皆为她所选之路,与人无尤。”他说罢豁然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叮嘱,“传信给廷慎,让他看紧些,别让西北的消息传过来。还有,这月跟在姑母身边的护卫将军是谁?”
    赵安略算了算,道:“该是杜兴。”
    “杜兴……”李廷恩想了想,“是赵德那个自小就与他一样,饭量过人,臂力出众的表兄?”
    “是。”
    “此事过后,调他去狼骑军。”
    “是。”
    赵安明白李廷恩的顾忌,却不担心事情真会发生。
    在赵安看来,就算这次杜兴领命在中间做些事情,那也是奉命行事。李桃儿是个聪明人,总不会为这点事就连儿子的前程都不要了。再说李桃儿是姑太太又如何,还能背地里处置杜兴这个隶属金甲卫的四品将军?
    不过李廷恩行事素来自有道理,想到金甲卫虽好,却不易立下军功,往后想要再朝上,难免会被人闲言碎语,不如去狼骑军摔打两年,赵安便没有插话。
    他转而和李廷恩说起谷家的事情。
    “谷正阳没动静,连三少爷那都不曾送信。不过谷家那两兄弟,这几日见了不少谷正阳的心腹将领。下面的人回报,有好几个,怕是动了心。”
    此时日色昏沉,天空中阴云叠在一起,蒙蒙细雨撒在院中花树上,连成一层似有若无的纱幕,李廷恩驻足在廊下,望着眼前的雨景,问了一句,“谷莫敌病情如何?”
    “不太好。”赵安摇摇头,“属下令人寻了给他诊脉的大夫问话,都说脏腑火热不去,又镇日忧思过甚,怕是活不过今年。”他话音旋即一变,“属下以为,谷莫敌病情加重是件好事,否则谷万军不会如此沉不住气。”说着又难得嘿嘿笑了两声,“谷万军是个汉子,东西捏在谷正阳手里,总是他亲老子,将来未必不能分着吃两口。他能为了救谷莫敌,这会儿就想法子把东西弄出来,还冒着和谷正阳撕破脸的风险,倒是真看重兄弟情义。”
    李廷恩负手站立,目光悠远,含笑道:“谷万军与谷正阳虽是父子,却早有心结。谷正阳昔年镇守梁山关,大燕下拨粮草不足,他因此迎娶出身梁山关豪族的元氏为原配。元氏嫁给他两年产下长子谷万军后,才知谷正阳在骏阳府早就有了正室,只是为另娶将人贬妻为妾。元氏因此数年心思郁结,是谷正阳许诺一直将人留在骏阳府,没过多久又传来谷正阳正室和长子病亡的消息,元氏才将心思回转,不过产下的谷莫敌却因此事之故,早产体弱。谷正阳镇守梁山关二十年,将元氏娘家的势力一一化为己用。我起兵后,他领军投效我前半年,先是元氏的生父威震梁山关的元大鹏病亡,接着是元氏同母所出的长兄与次兄在攻打一窝山匪的小战中意外身亡,没过多久,就传出元氏连闻噩耗,郁郁病故的消息。谷正阳投效我后,连守孝都顾不得,就娶了新妇进门,还与曾家来往密切,将元家的人丢在脑后,更令谷万军出面去圈山建园,想要剥夺谷万军手中仅剩的一点兵权,那可都是元大鹏当年留给他的。所谓父子子孝,谷正阳不慈,谷万军当然不孝。”
    赵安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李廷恩竟知道里面如此之多的□□,然而这些消息却不是经他手下的谍卫送上来的,他心里当即有些明白为何李廷恩这回难得长篇大论了。不过他与从安从平不同,明白过后,心底却是一阵轻松。毕竟姜是老的辣,他实在太明白,有时候权柄太集中,主子的信任倚重太重,未尝不是一种大大的祸患。有人分权制衡,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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