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反常表现,尤母敏感地意识不对,不安地握住尤晓莺的手。
    尤晓莺挣开她的手,又安抚地拍拍母亲地肩膀,转身有对尤晓芬笑着道:“走吧,晓芬刚好今天有空,我们两姐妹能好好聊聊。”
    说着尤晓莺就亲热地挽着一脸上惊疑不定表情的尤晓芬,堵住她来不及出口的拒绝,拉着人下了楼。
    出了家门,不用回头,尤晓莺都能感觉到尤母肯定在二楼的窗户旁注视着她们。
    所以,尤晓莺一直忍耐到拐过了巷子口才甩开尤晓芬的手,声音里夹杂着刺骨的寒霜:“秦芬,听说你最近在做水果生意,发了财?”
    ……
    ☆、第8章 .10
    尤晓芬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慌,尤晓莺分不清楚她这是对自己直呼“秦芬”,这个她自己都快遗忘的本名的恐惧,还是对自己知道她在捣腾水果买卖的错愕!
    不在意这些原因,尤晓莺她心头一股道不明的畅意。前世今生,她早就恨透了尤晓芬这样的白眼狼、搅家精!
    如今尤晓芬还没在安县站稳脚跟,她最怕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她不姓尤的这件事,有一天被人戳穿了西洋镜。过惯城里头的好日子,再让她回到乡下去吃苦,还不如杀了她。
    这辈子尤晓莺在父母帮表妹转户口的时候上了点心,加上尤母也没避着她,让她知晓了一点内情。尤晓芬能地在落户安县,是顶替了老家一名远嫁外省表姐的名义。当然为了合乎年龄,尤父又想办法改了那个表姐的出生年月,她才能顺利顶着尤家小女儿的名义在安县招摇过市。
    说句心里话,她尤晓芬有多大的本事,其实也不见得。要不是尤母在她落户第一天起就私下里叮嘱过几个子女,要把尤晓芬当作亲生妹妹对待。她就是天生手段了得,再会讨好人心,尤家四兄妹也不是吃干饭的,容不得她在家里兴风作浪。
    可笑前世的自己一开始还欢天喜地自己多了个妹妹,再也不是家里的老幺了,根本没对小表妹生出提防之心。当时三哥还提醒过她别犯傻留点心眼,她浑不在意。以至于有心算无心,倒显得是她处处针对尤晓芬,在父母面前落了下成。
    实际上,尤晓芬能扎根在尤家,她最大的依仗还是在尤母。
    尤母在娘家排行老大,自小与丰县外婆的母女感情深厚。尤母常在几个子女面前念叨:丰县的外婆这一辈子不容易,她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就守了寡。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家里的孩子拉扯大,本来尤晓莺除了两位姨娘,还应该有一个小舅舅的。可这棵独苗苗养到了六岁,就因为一场感冒送了命。老杨家断了香火,外婆一夜之间哭坏了眼睛。
    杨家的三个女儿,大女儿与尤父成了家,后来又因形势所迫,跟着尤父回了安县;小女儿嫁了一位专业军人,最后留在丰县老外婆身边的就只有嘴笨憨直的二姨。老人家上了年纪,当然是对从小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上心些,最近这几年尤母收到的丰县来信,几乎没一封的末尾都会有几句用外婆口吻转述的——“阿芬,最近怎么样呀?”一类老人对尤晓芬的关心。
    尤母孝顺,尤晓芬能在尤家处处讨到好,归根结底不就是借着母亲对未能在丰县外婆膝下尽孝的那份愧疚嘛?在不就是仗着远在丰县外婆对她的那点怜惜吗?
    “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到了这时候,尤晓芬的第一个反应还是装傻充愣,她那双扑闪着并不漂亮的小眼睛,脸上一派“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疑惑神情。
    大中午的日头正当直晒,阳光晃得人晕乎乎的,街面上来往人也不多,出奇的安静。
    尤晓莺却没有多大心力与尤晓芬在这作再多的口舌纠缠。她眯了眯眼睛,嗤笑出声:“你不明白,明桥那些水蜜桃都到哪去了?县里的土产公司为什么上门都收不到水果?还有果农手里你签下的白条又是怎么一回事?”
    尤晓莺在心里感叹:这个时间点的尤晓芬还太嫩了,装傻都不知道装得像一点。这些都是有人证物证的事实,哪是她轻飘飘的一句“不明白”就能推脱掉的!
    果然,见尤晓莺拆穿了自己的底牌,尤晓芬的身子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显然是意外尤晓莺知道得这么详细。
    但人又很快镇定下来,她完全是豁出去的架势,嗓门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对,不错,我是从库区果农手里收点水果拉出去卖,赚点小钱怎么了?难道天底下就只有你尤晓莺一个能干人,先是开烟店,后是包工程,现在又是办学校的。我又没偷没抢,正正经经赚钱碍到你眼了呀?”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还真没说错。
    平常看尤晓芬老实寡言的,没成想这人一逼急了说起话来也是伶牙俐齿、有理有据的。要是不知道内情的,光是听她这几句还真会相信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眼红了,见不得她日子过好。
    终于,尤晓芬揭下了在尤家里时时刻刻端着“瞧,我们多亲密”的假惺惺面具。尤晓莺觉得自己心里畅快极了,过去的两年,时不时地看见她在自己眼前晃的憋闷一扫而空。
    此情此景,尤晓莺特别想为尤晓芬的厚脸皮鼓掌。“正正经经?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正经生意用得着给人打欠条吗?”
    “那是老乡们,信得过我的人品。”尤晓芬振振有辞。
    “呲——”人品?还挺会拽文的。尤晓莺简直气极反笑。
    “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在明桥到处宣扬,你是我爸的女儿,没有真金白银,那些老乡能信得过你那点子‘人品’吗?”尤晓莺刻意在“人品”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那人却没有半分羞愧,同样用目光回击。“我又没说错。我尤晓芬的名字,本来就堂堂正正地写在你尤家户口本上。有眼睛的都看得见,与户主关系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次女’两个字。相反,你这个嫁出去的,现在怕是已经在户口本上销了户的外姓人了吧!”
    要是现在市面上有卖拍照功能的手机,不管花多少钱,尤晓莺都真想去买一个将尤晓芬那洋洋得意的嘴脸拍下来,让尤母好好看看,她百般护着亲侄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
    “秦芬,你别以为你上了我们家的户口,我就拿没看法。这城镇户口和工作就十拿九稳了,你信不信,我爸有能耐把你从农村弄出来,我就有本事将你再送回那个山沟沟。”
    户口、工作,恰恰是戳中了尤晓芬的软肋。她说话的声势立马弱了几分,但还是撑起气势强硬道:“尤晓莺,你少吓唬我。之前大姨和我保证过,只要在户口本上落了名字,我这辈子就是城里人了。再说,办户口都是大姨夫亲自去的,你把我抖落出来,他也讨不到好……”
    虽然尤晓芬仍旧装出很有底气的样子,但她乱转的眼珠子,出口软弱无力的威胁,甚至忘记了自己一直厚脸皮对尤父尤母叫“爸妈”那让人腻歪到不行的称谓。尤晓芬到底还是漏了怯,她自己心知肚明,有些事实是她去争去抢都改变不了的,比如父母、家庭。
    尤晓莺也看出来了,尤晓芬敢把这样的威胁挂在嘴上,足以证明在她内心深处没有半分对尤家帮助她的感激之心。只恨父母掏心掏肺,养出了她这样一个白眼狼!
    可从别一个角度看,尤晓芬这是病急乱投医,出的昏招,尤晓莺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她着急放火地威胁到头上来了。
    正如尤晓芬所言,冒名办户口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如果事情曝光在人前,对尤父与尤家绝没有任何好处。
    可尤晓莺不得不庆幸,她现在面对的是还没有见过多少大世面的尤晓芬。如同尤晓芬这样才参公没多久的农村妹子,进了库区接触的人和事相对简单,无形中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这个对手的能耐给放大了,高大化了。
    尤晓莺是能揭发“尤晓芬其实是秦芬”的这个真相,终究还是等于将污水直接倒在父亲身上。这种鱼死网破的笨办法,就算断了尤晓芬这祸根的退路,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
    为今之计,是把尤晓芬连哄带骗收拾老实,让她不敢再起那么多歪心思。
    作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尤晓莺像模像样地睁眼说着瞎话:“我怎么不敢,你肯定叶婷我妈说过吧。我老公现在都把公司开到地区了,他这阵子刚接了一个大工程,为政府办事,和他同桌吃饭的都是局长、县长哪一级别的大官。他们顺便一句话,就是不通过县里,就能把你这只小蚂蚁——碾死!”
    吹牛皮谁不会呀,关键是这十句话里九句假一句真,能把人唬住了,把她说的话当真。
    尤晓芬死皮赖脸讨好着父母,还不就是觉得能在父母这得到些好处。尤父这个办公室主任,大小也有个官帽子,在她单位领导面前能说得上话。
    尤晓芬是那种典型欺软怕硬的性格,在她这种人眼里,权力的魅力无穷尽。你气势比她强,比她更有背景,她人立马就蔫掉了。
    尤晓芬的脸刷地白了,急忙解释道:“姐,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被我们单位上的那些人一捧自己就昏了头,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尤晓芬最是懂得在屋檐下低头的一个人,这示弱讨好一下子就能信口拈来。再是慌乱,也不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自己是年少无知,全是人家煽动的。
    “行了,秦芬。别叫我姐,我受不起。你我都清楚,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女儿。你当着外人的面怎么称呼我爸妈,我管不着。但别恨不得全安县的人都知道你父母是谁。以后,我也不想再在家里听见你叫‘爸’、‘妈’了。”
    一瞬间,尤晓芬变得跟只鹌鹑一样,只恨没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了,“好的,表姐。我保证关注自己的嘴巴。”
    “还有,没事你就给我安安分分给我待在明桥库区好好上班,别没事到我家串,我家的大门也不欢迎你。”
    既然都撕破了脸面,尤晓莺也没什么好顾忌,她早该给尤晓芬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不然她也不会顶着尤父的名头,弄出这次幺蛾子。
    “表姐,要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尤晓芬想溜号。
    “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你。你们这回从老乡手里收购到的水蜜桃卖完了吗?”
    尤晓芬明显一愣神,没料到尤晓莺会问起这件事,但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没有,那么水果摘下来一次性也卖不完。我们收水果的时候,先摘了成熟的那一茬,还有一些还在树头挂着。”
    还有几分生意头脑,“那还剩多少没卖掉?”
    “大概三分之一吧!”尤晓芬低头估摸了一下,才抬头答道。
    “那你把剩下的那些水蜜桃,都给我拉到土产公司门市部去。”
    尤晓芬为难:“表姐,和我一起搭伙收水果的都是我们单位的前辈。这件事我真做不了主。”
    “这我可管不着,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只要看到结果。一周之内,土产公司那边我必须看到水蜜桃。不然的话——”
    利益动人心,要想让与尤晓芬搭伙的那些人把到嘴边的肥肉吐出来,用收购时相同将水果卖给土产公司,也不是不行,但尤晓芬势必要放点血。
    并不是尤晓莺存心想为难尤晓芬,她只是想为土产公司没收到水果这件事做点补救。今年土产公司收购水蜜桃要真开了天窗,上面领导一问责下来,谁也兜不住。事情一捅出去,坏的还是尤父的名声,至少也会落个教子无方!
    尤晓芬一哆嗦,不知是脑补了什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模样让人分外觉得她可怜又可恨!
    ☆、第8章 .11
    时值七月,安县的夏天比往年来得更燥热。
    初中会考成绩出来了,方芸得偿所愿,她分数超出了x省的重点中专录取线一大截,全省数得着的中专几乎能被她挑着读。
    方远很是为二妹高兴,专门抽出空闲为她出谋划策选专业。可方芸一早就拿定主意,在志愿上填的都是几所中等偏上中专学校的财会专业。
    方远想不通,还同尤晓莺抱怨:以方芸的成绩,她明明可以上最好的学校,为什么要选择这几所学校。
    细致辨别了志愿表上那几所学校,大多都集中在x省的西部,到安县基本要横跨整个x省。尤晓莺没吭声,她不好当着方远的面说出自己的猜测,方芸恐怕是存了远远地逃离这个家的心思。
    由于方芸打算上中专的事,一直就瞒着方大志夫妻。方芸报考志愿上的地址没有写方家或是学校。她与小弟方航同一所初中,方航知道的事情在父母面前也瞒不住。她的录取通知书一大早直接被邮递员送到了尤家。
    刚好这天,方远人也在安县。夫妻俩一合计,便决定带着方芸的通知书回方家报喜。万一方大志夫妇有什么反对意见,方远正好能帮妹妹居中说和。
    可到了家里,却正好遇到方大志拿着竹篾条追在小儿子屁股后面满院子打,方母着急上火地拉着丈夫的胳膊劝着,方芸晕乎乎地坐在屋外的地基的场面。整个方家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从方大志呵斥声与方母的哀求声中,刚到的小两口才大致地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原来,今早方航的班主任特地托人请了方大志这个做家长的去了趟学校。方大志才知道,小儿子最近在学校根本没有好好读书,成绩下滑到了班级倒数不说,还经常迟到早退。
    生平头一遭,方大志在办公室里当着所有老师的面,鞠躬作揖地为儿子赔尽笑脸、说完了好话。一出校门,又正好撞见翘课的方航。他与一伙光看打扮就不像好人的小混混,熟门熟路地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棋牌室。方大志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冲进棋牌室把儿子揪了出来。父子俩一路从棋牌室拉扯到学校门口,惊动了本在上课的方芸,她向学校请了假,一番口舌把两人劝了回家。
    方大志还是心气不顺,他大半辈子好强,又自觉今天为了小儿子在人前丢了偌大脸面。到了家里,方航有了方母当妈的撑腰,死活不认错,还说了两句话顶嘴,正好浇在本就肝火旺盛的方大志痛脚上。方大志气血上脑,一把拾起早先劈好的竹条,准备关上门将小儿子教训一顿。
    可方母是什么人呀,她同方大志夫妻生活多年,方大志眼珠子往那转,她就能估摸出丈夫的想法。方航又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小儿子,当然是挡在儿子前面护着了。
    方大志腿脚不便利,从堂屋追到了院子里,那有年轻人跑得快,再加上有方母在前面死命挡着,方航反倒连点油皮都没伤到。
    方芸一路也跟回了家,见场面乱糟糟的,好心上去劝架。男人火气上头,手脚本没个轻重。方芸被父亲一把推搡开,一时没站稳,额头磕在了门柱上。可方家夫妻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儿子身上,谁也没留意到她受了伤。
    乍一到家门口,尤晓莺与方远两人见到的就是这场景。
    劝阻了父亲,方远拉着方大志出门消消气。方母拉着小儿子上上下下打量,生怕他那磕着碰着了,那架势恨不得立马拉方航去医院作全身检查。
    扶着方芸回房间休息,小姑娘额角一片青紫,人也蔫蔫的。尤晓莺本想说点什么恭喜一下方芸考了个好学校。他们今天本来就是为方芸被学校录取的喜事回来的,可到最后全家人没有半点为她庆祝的氛围,连说句场面话的人都没有。
    可话刚到嗓子眼,全被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神和她那句“嫂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安慰我。反正,在这个家,我都习惯了。我就是做得再好,爸妈也不会为我高兴。”全堵了回去。
    即使尤母一早就断言方芸不简单,尤晓莺还是忍不住对这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从心底深处生出几分怜惜:方芸在这个家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日子真心过得不容易。
    九月初,方芸一个人去了学校。方大志给了她八百块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没有再管她上学的事。小姑娘独自从村口赶车到了县城。
    方远看不过去,嘱咐尤晓莺帮着置办这一路上与到学校后的必需用品,又亲自将她送上了火车。方远知道这个妹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尤晓莺趁方芸不注意偷偷地在她挎包里塞了一千块钱。
    正如尤晓莺所预料到的一样,方芸这一走,就同方家的一切断了联系,再见她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国庆的第二天清晨,尤晓莺难得想睡个懒觉,就被一个从安县县医院打来的电话扰了清梦。
    来电的是冯露的母亲,她打电话向尤晓莺报喜。冯露不是留在安县养胎嘛,昨晚她预产期提前了,半夜十一点被送到了县医院,刚过凌晨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还真是见大喜事!尤晓莺喜不自胜,匆匆地出了门,到百货公司买了两袋金星奶粉上了县医院。
    刚生下来的小家伙,红彤彤地像个小猴子,连眼睛都挣不开,嘴角还挂着口水呼呼地大睡。那小模样瞧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阿姨,我可以抱抱他吗?”尤晓莺忍不住提出非分之想。
    还没等到冯母的答案,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冯露,在第一时间睁开眼护着身边的小家伙,“想抱孩子,自己回家和方远生去。我儿子可不是你的玩具!”
    尤晓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同方远结婚也有小半年了。不仅尤母最近在过问她和方远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这几次回方远家,方母话里话外也旁敲侧击提起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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