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东方明再次睁开双眼,竟躺在了自家的木板床上,只觉浑身酸胀、头脑发沉,见床头木椅坐着一位花白胡子郎中正为自己腿上针灸,李氏和崔九叔则围坐一旁,忧忡望着自己。院子外却传来果儿与墨儿玩耍嬉笑之声。

    李氏见东方明醒来,抢话说道:“瞧你这幅身子骨儿,竟还不如墨儿。亏了那位大哥把你每送回来,不然便再也尝不到俺这稀世美味了。”话说到这当口儿,李翠萍回身从桌上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来,便要予东方明喝下。

    原来这李氏所说“稀世美味”,却是一碗草菇鸡汤。东方明忙双手接过,兀自呷了几口。

    “味道如何?这鸡是今早才杀的,这菇也是昨日雨后新发的。墨儿刚才已进了一碗,直说这汤好着咧!”李氏见东方明无甚大恙,禁不住的便与他嘘寒问暖、东拉西扯,眼眶也渐湿润了起来。

    东方明涨红了脸,当着崔九和老郎中哪敢与李氏细答。只得先与郎中客套一番,聊表谢意。那老郎中一面摆手,一面继续为他针灸,口里只道了句:“治病扶伤,本职当然,不必客气。”便再无话。

    这时东方明忽才想起昨日种种遭遇,便忙问崔九道:“九叔,在下记得昨日与犬子在江上行船,突遇风浪,陷于危难……不知此刻何以卧在家中?”

    崔九道:“说来先生真个命大!你们行船那日,江上狂风暴雨竟无征兆。有三条水龙拔江而起,翻江倒海一般,老拙当真是平生未见。第二天便听说村里有人家跟着遭了殃,后来因不见了先生和小子墨,李氏便唤我一同去寻,那知寻了你们大半日也没得见影子。再后来,有个自称别村的渔夫撑船将你们送来,说你们在江上迷了路,又染了寒症,投了自己的村子。因村上没有郎中,而你们又一味昏迷嗜睡,便教村里人帮忙送了过来。起初李氏见你不省人事,哭的像个泪人儿,后来请到了蔡医士诊断,方知先生和墨儿并无大碍。”

    东方明这才晓得眼前这位郎中姓蔡,又想起崔九与李氏为自己着了如此大急,便想一一叩谢三位,方直起腰来却几乎被崔九和李氏同时制止。蔡医士皱了皱眉,责道:“这位兄弟,你腿上灸了针,暂不要动为好!”

    东方明这才又躺了回去,只是他心中仍是疑惑,便问二人:“不知送我回来的可是位白发老者?”

    李氏道:“怎会?那可是位正当年的渔家汉子。”

    东方明更为纳罕,旋即忙问:“他身边可跟着一个小童?”

    李氏道:“只他一人。”

    东方明微微失落,脱口道:“这便怪了……”

    李氏见他如此盘问,便嗔怪道:“哎呀呀,你这人!俺每都知你有恩必报,可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的身子要紧!”

    东方明仿佛未听进去,却道:“不知那位大哥姓甚名谁?家住何地?我也好去拜谢则个。”

    崔九听了自责道:“哎呀,都怪老拙一时糊涂,忘了请教恩人的大名……”

    李氏接话道:“那人话并不多,送回你每扭头便撑船走了。俺本想留他到酒肆里饮上几杯,怎奈一时忧心着墨儿,竟也忘记了。真是该打!”

    此时却听蔡郎中咳了一声,道:“好了,我去写个方子。”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把最后一根毫针在东方明腿上捻了几下,遂即起针收回布袋。

    蔡郎中在桌上开好药方递给崔九,缓缓道:“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身子虚寒些,按方子抓几服药调理数日即可。”崔九虽不识方子上的字,却听了蔡郎中这一番话,当下心安不少。

    蔡郎中捋了捋胡须,道:“倒是如他儿子这般年岁,元气又如此充沛者,实属罕见。总之大人孩子皆都相安无事,便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言罢收拾行囊,即欲请辞。

    东方明见了忙拱手称谢再三,道:“老先生妙手仁心,请恕在下不能亲送……”

    蔡郎中未等他说完,便道:“小兄弟好生将养,蔡某告辞了。”李氏去送郎中,掏了几钱银子予他。未出院门,蔡郎**手道:“李娘子请回罢。”李氏再次谢过,便又回到屋里。

    东方明见郎中已走,屋里剩下崔九和李氏二人,不禁又感激谢道:“多谢嫂嫂和九叔搭救之恩,在下亏欠二位实在是太多……”

    李氏劝道:“这是作甚,俺每亲如一家,何必要说两家子话?”东方明脸上一红,顿时又不知如何作答。其后三人又少叙一阵,李氏见东方明说话尚有些心神恍惚,遂道:“你好生歇息,俺去家中备些酒菜,回头让酒保给你送来。”东方明本不想多留李氏,听了这话便未加固辞。

    崔九见李氏已走,本也要告辞,临行却道:“先生,老拙未曾读过什么书,但半辈子下来,却也懂得不少世理。当下有句话想对先生讲,还望听了莫要怪罪。”

    东方明颇有些诧异,随即连忙说道:“九叔,您这是哪里话?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崔九笑说道:“常言道‘初嫁从心,再嫁由身’,这李氏一心一意对先生,可算真动了痴情。老拙不是什么月老,也并非是要牵哪根红线。只觉得先生虽非俗人,却也应对李氏颇为感念。今你们均无高堂在世,更无需什么媒妁之言。先生虽读书却不居庙堂,更不必在意为声名所累。再者,常言又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若先生心中也有意于此,老拙愿为冰人从中撮合。若先生无意,只当老拙唐突冒昧,此后便再不提此事罢了。”

    东方明未料崔九同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沉默半晌,才道:“九叔莫误会我!李氏情义在下怎生不知?无奈昔年发妻为我而死,我心中实难再装下她人。况李氏对在下恩比父母,我且不过是个落魄晦运之人,心中又怎敢再存非分之念?”

    崔九本想再劝,却见东方明说的情真意切,又怕惹他无法安心养病,只好告辞道:“东方先生君子之心,令人敬服!方才只当是老拙说笑罢!老拙明日再来探望。”崔九与东方明相互告别,便出门携着果儿回去了。

    东方明静卧在床,思忖着方才几人的话,如大梦初醒一般,心中扔有道不尽的疑惑。恰在此时,一直在院外玩耍的小子墨也回到了家中。东方明忙唤儿子到身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因问道:“墨儿,可还记得咱们如何回的家么?”

    小子墨答道:“当然!难道爹爹忘了那位仙翁爷爷么?”

    东方明一怔,仿佛记起许多事情,嘴中念到:“桃源仙境…桃源仙境……”又琢磨道:“我父子二人在那桃源仙境的奇遇到底是真是假?”

    东方明越是琢磨就越是存疑,忽然他心窍大开,坐起身子,从儿子的裤带上摸出一枚玉佩。东方明解下玉佩,拿在手上反复把看,问道:“墨儿,这玉佩是哪来的?”小子墨道:“是那位仙翁爷爷赠与我们的,说是什么信物。”

    东方明蓦然太息道:“原来一切并非是梦……”

    听过儿子的话,东方明再次观玩这玉佩,但见那玉佩:状若桃花,却不像人工雕饰;润如清泉,却比泉水怡人。闻之则有暗香幽幽,抚之则觉丝丝清凉。

    “此物只应天上有……”东方明以往也算见过不少古玩珍奇,如今细细观鉴这块宝玉,却不禁啧啧称奇。继而却见这玉佩上镌刻两行篆书,依稀是:天下乱纪,贤者避世。东方明嘴中吟着这八个字,联想到:‘天下乱纪,贤者避世’,这八个字似与五柳先生所作《桃花源诗》的之句‘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暗合,莫非那桃源仙境并非什么神仙居所,只不过是一群逃荒避乱的黎民百姓求生之地罢了。想到这儿,东方明暗自苦笑:“这世间哪有什么济世神仙,若真有天下还会有这么多祸乱之事么?可笑我当时还欲把家仇国恨寄望于那老翁。若我方家未历浩劫,想必我能发现五柳先生所记述的世外桃源,定会平添诸多人生乐事,也不枉我平生空读几篇文章诗词,如今大仇未报,我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探古寻奇呢?道理既已想通,东方明转手又把玉佩戴在了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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