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鲁先啊。”戚夙容无力地笑了笑。
    平儿正想搀扶,她身边的男子先一步蹲□,扶住戚夙容的胳膊。
    “你……”戚夙容愣了一下,凝神朝那人看去,惊讶道,“锦……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男子,一脸胡髯,戴着一顶破毡帽,衣着朴素,一副马夫的打扮。但只要仔细看,戚夙容还是将他认了出来,正是顾锦云。
    “想你,想知道你好不好。”顾锦云抚了抚她的脸,声音沙哑道。
    “我很好,不用担心。”戚夙容笑了笑。
    “你让我如何不担心?”眼前的女子,一身单薄的囚衣,面容憔悴,浑身发烫,伤势至今还未痊愈。如此纤细的女子,如何能受得了这种苦?她为何还笑得出来?
    “锦云,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戚夙容问道。
    “何事?”
    “莫要为我冒险,莫要来看我。”
    “我从未答应。”
    “什么?”戚夙容正要反驳,突然想起当日似乎确实不曾得到顾锦云的亲口承诺,他只说会等她说出真相。
    好诈!戚夙容斜睨了他一眼,忿忿地别过头去。
    顾锦云抿了抿嘴,对平儿道:“平儿,帮小姐上药,我来喂她喝汤。”
    “是。”平儿立刻开始忙活。
    戚夙容并未拒绝,就着顾锦云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他们有逼着你画押吗?”顾锦云突然问。
    戚夙容摇头:“没有。”
    “若是逼你,你便暂且认了吧。”顾锦云又道,“我会帮你翻案的。”
    “不行。”戚夙容拒绝道,“就算让我在牢里蹲守五年,我也不能认罪。”
    “不要固执。”
    “并非固执。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少受点皮肉之苦。”戚夙容笑道,“但是锦云,今日我若是认罪,他日即便平反,亦会留下一个污点。戚家人可以受苦受累,却不能没有气节。”
    这是得到其他世家支持的一个重要凭依。她若因为受不了苦而招认了,不仅失了戚家的颜面,也会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望。虽然她如今的声誉已经受损,但这只是一时的,只要她坚持下去,待到平反那日,便是她重获新生之时。一个宁死不屈的名头,就足以让戚家人得到各大世家的尊重。
    上一世,她不仅骄傲自大,而且固步自封,将苦难当作一种侮辱,不敢丢去光鲜的外壳,坦然地面对,却不知苦难其实是尊严的磨刀石,只会越磨越利。
    *的痛苦,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熬。心境上的颓败,才是悲剧的根源。所以这一世,她不怕受苦受难,因为她的心,是明亮而坦然的。
    顾锦云望着她那双澄净的眸子,不再言语,默默地喂她喝完手上的汤。他的夙容,看似娇弱,却总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并非来自家世那种养尊处优的高贵,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真正的高贵。
    顾锦云亲亲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目光柔和道:“等我,我也会等你。”
    戚夙容笑着点点头。
    旁边的平儿见他们如此亲密,忍不住红了红脸。
    顾锦云离开监牢后,立刻着手对付曹祥的事宜,首先,他必须将此人引出来,再设计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失明是假装的,只要戳破这一点,夙容就可以脱罪。当日在朝堂上,周笃、大夫,还有其他证人都被收买,他若公然质疑,恐怕会适得其反。周笃在百姓口中的官声一向不错,没有证据之前,断然不可轻率行动。
    然而,顾锦云并不知道,就在他探监后的第二日,戚夙容便被人带到刑房,逼她认罪画押。
    “戚夙容,你最好赶紧认罪,否则就变怪我不客气。”狱卒甩着手上的鞭子冷笑道。
    戚夙容被绑在邢架上,怒目道:“你莫非想屈打成招?”
    “你放心,即使你不招也无所谓,我只负责打。”狱卒猛地在她腿上甩了一鞭。
    “啊!”戚夙容痛呼出声,斜着眼紧紧地盯着他,冷声道,“你收了别人多少好处?”
    狱卒一顿,啐道:“什么好处?老子听不懂。”
    “呵呵,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做任何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戚夙容淡淡道,“某些人想让我多受点苦,你收钱办事,理所当然。不过下手也不要太狠,若是你既能给出钱的人一个交代,又不必太过得罪戚家,两边都照顾到,岂不是更好?”
    “什么意思?”狱卒愣愣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时不时地给我用一下刑,但下手尽量轻点,只要让别人知道我在牢里过得很凄惨就行了,我也会配合。”戚夙容解释道,“戚家虽然已大不如前,但对付一个小小狱卒还是轻而易举的。我想你也不愿意被人当刀子使吧?为了那点钱,值得把命赔进去吗?”
    狱卒犹疑不定,已然动摇。
    戚夙容又道:“你放心,只要你别做得太过火,我不但不会怪你,而且日后还有重谢。”
    狱卒咬了咬牙:“好,老子就信你一回,反正来日方长,你戚家要是真有本事,估计很快便能将你救出去。若是毫无办法,我再折腾你不迟。”
    “狱卒大哥果然精明。”戚夙容夸道。
    “哈哈,那是自然。”狱卒大笑几声,随即又盯着她道,“不过今日既然将你提出来了,也不能白白放你回去。”
    说着,他拿出两根铁针,对着她的小腿狠狠扎去。
    戚夙容咬住嘴唇,疼得冷汗直冒。
    狱卒之所以专门招呼她的腿,就因为她的腿本来就有伤,延缓腿伤的愈合,让她连路都走不了,看起来才显得可怜。
    戚夙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戚夙容时常被带到刑房,要么受几鞭子,要么被扎几下。好在那名狱卒下手很有分寸,外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没有伤到筋骨。
    平儿每次来给戚夙容换药,都会发现她身上的伤又多了几道,腿伤也总是好不利索,难受得不能自已。
    戚夙容安慰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我爹和顾公子他们不正在想办法吗?我一定很快就能出去的。”
    “唔。”平儿哭着点头。
    事实上,不止戚父和顾锦云在想办法,还有四门博士章之淮(张小姐之夫)、中丞宋博易(庄俏娥之夫)、太尉之子柳慕涵、朝议郎封湛以及许琛等人都在暗中帮忙。
    戚夙容昔日结交的贵女,有几人也在关注此事,她们虽不会主动出面,但在适当之时定会行个方便。
    半个月后,顾锦云终于准备开始行动,因为曹家已经决定三天后将曹祥送出京城,他们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就在他们行动前,戚夙容却在牢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第五十一章 囚牢中(二)
    戚夙容打量眼前这名男子,年约四十上下,虽是一身差役的打扮,但目光精锐,气势不俗。他双手叠于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戚夙容打量此人时,对方也在打量她。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娇女,如今身着囚服,不施粉黛,长发随意束起,身子纤细得如柳絮一般,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牢房中弥漫着一股异味。别说如她这般的千金小姐,便是普通女子,怕也受不了这污糟的环境。然她却不惊不惧,苍白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分宁静。
    “你便是戚朔的女儿戚夙容?”男子开口问道。
    “正是。”此人一出口,戚夙容便肯定他并非真的差役,敬天府上下,没有人不知她的身份,断不会再问这个问题。
    “不知这位差大哥找小女子有何贵干?”戚夙容坐在草席上并未起身。
    “我今日奉皇命而来,要问你几个问题。”
    戚夙容目光微闪,手指忍不住捏了捏衣袖:“皇命?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不知皇上有何问题想问罪女?”
    “你不必装傻。”男子哼笑道,“那件东西从你手上得来,你早该料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大人何处此言?请恕罪女驽钝,不解其意。”
    男子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是因为毒害曹家公子才被判入狱的?”
    “是的,但罪女是冤枉的。”
    “是吗?若曹祥的眼睛真的瞎了,你的罪名怕是永远也洗不掉了吧?”
    戚夙容猛地抬头看向他。
    男子环视一周,又道:“周笃判了你五年,但你可知坐牢究竟是何滋味?以为只是像现在这般,受点皮肉之苦?”
    戚夙容沉默不语。
    “平常劳役倒不算什么,但狱卒私底下的龌龊事,怕是你想象不到的。”男子淡淡道,“特别是像你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别说五年,便是五天,亦能让你生不如死。”
    戚夙容咬了咬唇,脸色苍白道:“大人有问题尽管问,罪女定知无不言。”
    男子见她害怕,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说道:“我乃皇上的亲卫,你藏的那件东西已经落在皇上手上,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
    戚夙容面露慌色,伏身道:“戚家已然败落,再无依仗,如今只求偏安一隅,远离朝政。还望大人能回禀皇上,请皇上饶恕戚家,一切罪责由罪女一人背负即可。”
    “由你一人背负?”男子嘲弄道,“你背得起吗?戚朔私藏如此重要的密函,皇上就算判他一个逆反之罪亦不为过。”
    “大人,此事家父并不知晓。”戚夙容保持伏身的姿势,回道,“信函一直由罪女保管。”
    “什么?”男子用锐利的目光直视她,“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怎会不知?你立刻给我如实道来。”
    “是。”戚夙容缓缓道,“不知大人可记得先皇在世时,罪女曾在御前为先皇弹过一次琴,有幸得先皇赞誉,赠与一对如意珠,那封信函便藏于盛放如意珠的锦盒中。”
    “此言当真?”
    “不敢欺瞒。”
    “你当时不过八、九岁,先皇为何会将信函交给你?你发现信函后又为何不交给你的父亲?”
    “大人,先皇御赐之物,一向由家父保管,罪女很少接触。”戚夙容稳了稳心神,继续编慌,“家父若是细心之人,必然很快便能发现信函的存在,但他素来对宝物不上心,只会按照规矩将宝物妥善收藏。直到两年多前,罪女在练琴时偶然想起此事,才从家父那里求来那对宝珠,从而发现了那封信函。”
    “两年前?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你的父亲?”
    戚夙容叹道:“大人,家父的脾性,你应该有所耳闻,他或有杀敌之勇,却不懂为官之道,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戚家如今只是被抄没了家财,若参合权力之争,怕是会招来杀生之祸。故而罪女自作主张,将信函之事隐瞒下来,只求家人平安一生。”
    “哦?”男子不置可否地看向她,“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信函烧毁?”
    “罪女亦想过将其烧毁。”戚夙容语气平定道,“但,此物毕竟是先皇所赐,若日后被有心人当作攻讦的把柄,戚家怕是难逃罪责,故罪女才会大胆将它留下,不想仍是粗心大意,被皇上所得。罪女只求皇上宽恕,莫要降罪于我的家人。”
    “哼,无知妇孺,亦想欺瞒皇上?”男子冷冷地盯视着她。
    “大人说得是,罪女确实无知。”戚夙容低头垂泪,一脸颓丧。
    “好了,皇上既然派我前来,亦存有让你将功赎罪之意,毕竟那封信事关重大,皇上一直在寻找,却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了契机。”男子说道,“我再问你,你可知道还有哪些人持有信函?”
    戚夙容摇头:“罪女不知。”
    “真是没用!”男子低斥一声,“今日之言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后果自负。至于你所说的话,我自会去查证。”
    “大人,能否帮罪女向皇上求个情,请皇上宽恕罪女一家?罪女保证,戚家人日后只会做普通的平民百姓,绝不参与任何朝政。”
    “姑且看看。”男子一甩袖,大步走出牢房。
    戚夙容的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那是一双黑底金丝绣面的长靴,这种绣靴,只有皇室成员才配穿,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只是她没料到皇帝竟然会亲自前来,想必那封密旨确实对他影响颇大。他怀疑所有兄弟,唯独对自己一母所处的弟弟很是信任。即便他怀疑密旨的真实性,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一旦信任出现裂痕,便只会越来越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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