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洗一换,风纪远也不嫌麻烦。就这么过了些日子,靠着泡烫人的药汤澡,倒是也好了大半。下地走路是勉强可以了。月牙村的温度和暖,安乐心又是冻伤,有时候手脚双腿的痒意上来了,忍都忍不住。说的紧了,她还有小脾气,风纪远叹气,怕她抓伤了留疤,这些日子几乎寸步不离。痒了就帮她吹吹或者隔着衣物揉/搓几下。
    人生地不熟,郝大夫一家救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已是大恩难报,哪有再继续白吃白喝人家的道理?月牙村附近的村寨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十几二十个是有了。山水里长出来的孩子皮实,不喜爱读书识字,统共就那么一位教书先生,见天儿地被这群猴孩子气得胡子翘起来,一气之下不干了。
    风纪远有时候抱着乐心去外面散散心、溜溜眼,左右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消息传进他的耳朵里也不足为奇。安乐心眨眼没见他的功夫,人家就给自己谋了个教书育人的差事。
    在那些村民好奇的目光中,这二十一个猴孩子居然老老实实地能摇头晃脑背几页书了。安乐心问风纪远用了什么招数治住了那些个小孩子,风纪远只是笑笑,将一块虾肉塞进她的嘴里。乐心偷瞄他一眼,她倒是忘了眼前的可是统领千军的人物,军中士兵的性格千差万别,那么复杂的军心都被他收的服服帖帖,区区几个小童子哪能难住他?
    可她还是很好奇,讨好地用手肘拐拐他:“英雄,说出来听听嘛。”
    风纪远将手中的虾整个剥出来放进她眼前的小瓷碟里,眼神示意她赶紧吃,才不紧不慢地说,“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好玩好动的时候,我只是满足了他们的需求而已。”
    安乐心咦了一声,不太懂。
    “赶明儿带你去瞧瞧。”
    能出门去逛逛。安乐心是很高兴的。只是又要辛苦他了,她悄悄靠过去,扯扯某人的袖子,杏眼波光盈盈煞是好看,“总抱着我出去你会不会很累?”咬咬嘴唇,犹豫了下,“其实....我能走了....”
    风纪远何尝不知道她能走了,但是他固执地认为能养着就养到痊愈,不然以后落下病根他看着也心疼。他脸色淡淡地,可是眼里流露出来的爱护是不容忽视的,“不碍事,我力气大。”
    快到晌午,郝大夫被人匆匆叫走看病去了,阿缇跟着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安乐心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伸筷子夹了一块雪白鲜嫩的蒸鱼肉放进他的碟子里,便低下头扒拉自己碗里的白米饭。
    风纪远却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没有发现她的羞窘。
    在月牙村落脚已经快一个月了,因为安乐心的身体原因他时常会抱着她到竹楼前晒晒太阳或者干脆出去走走。男人天天抱着自己的女人散步、日光浴,在别人看来是件少见的事,刚开始大伙儿看他们的眼光有男人的讶然也有大媳妇小姑娘的羡慕之色。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安乐心也已经坦然接受了别人的目光。
    风纪远心眼细致许多,阿缇这些日子的垂头丧气他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阿缇进来与他眼神相撞时,总是闪闪躲躲,男人的直觉也是很敏感的。纵然是个小了那么多的小少年,风纪远也是有危险意识的。再者说,这少年对他二人有救命之恩,沙场上的人讲究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定当报之,这里头不能恩恩怨怨扯不清。风纪远看一眼安乐心退肿以后有些皱巴的手指,觉得是时候离开药庐了。
    “乐心?”
    “嗯?”她从眼前的饭碗儿中抬起头看他。
    风纪远抿了下嘴唇,“我们找个时间搬出去好不好?”
    安乐心点点头,她也觉得打扰了郝大夫和阿缇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虽然纪远把教书费和乡亲们送的鱼虾之类都给了郝大夫当做食宿费和医药费,可还是过意不去。
    她眨眨眼,“可是我们要住在哪里呢?”
    风纪远自然不会让她露宿街头,他起身净了手,用手巾擦干。回来重新坐下,摸着她的黑发道,“....我们自己盖一间竹楼子好不好?这几日我相好了木材,在东侧山腰上也找好了地方。我问过了,村里的男人不忙的时间都会过来帮忙。有他们指导着,我想盖个楼子不是难事。”
    听这说法,是打算在这里盖房安家不出去了?乐心皱眉,倒不是不乐意,只是父王和娘亲....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虽然他们疼爱她是因为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可是她却不能罔顾那一对夫妇对她的真情,“我们....不打算出去了吗?”
    风纪远也没想好,宁静的日子过惯了,便不想舍了眼下回到现世的纷争当中去了。可这也仅限于想想而已,外面的世界他还有太多责任要背负,燕道关、风家军、还有....素未谋面的娘。风纪远眼神暗了暗,“眼下正是风尖浪口,我们出不去,你的身体也还没好利索。还有个重要原因....这里的人几辈子没走出过月湖,更没有人知道都城在哪个方向。”也就是说,他们身在什么方位根本不清楚。他也没在地图上见过有这么个湖,想过顺着月湖出去,可柔水江的支流大大小小交叉的数不胜数,若是在这海子一般的湖上茫茫然走岔了.....想想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他不会带着她冒任何险,不然这亲抢来干什么?
    乐心点了点不着一饰的脑袋,“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看到他微微露出笑意的嘴角时,又禁不住赞叹,“真是怪哉,纷纷扰扰的尘世,居然还有这么一块朝廷看不到的福地。真好.....”
    风纪远笑道:“还记得东晋有个无意间闯进桃花源的人吗?指不定我们也做了一回误惹桃源的那人。”
    这个故事她记得,只不过那误闯桃花源的人最后出去了,等再带人来寻这世外桃源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她放下手中的竹筷,“你说,我们以后要是出去了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再也找不到这个世外桃源了?”
    他安慰她:“.....找不到也好,那样的话这里的人就不会受外界干扰,一直过着他们的太平日子何尝不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到那时,这里会成为我们两个共同的秘密。”
    乐心依进他的怀里,忽然有些伤感,“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本无意打扰,能在这里享受一段时日,已经是福气了。不过....我想,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一定很伤心。”
    “不怕,你还有我。短时间内,我们还是要住在这里的....”风纪远扶着她瘦削的肩膀,转移话题,“怎么还是这么瘦弱,看来这段日子的将养也没养到多少肉,得多给你弄点营养的东西吃。”
    她抱怨道,“应经够多了,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出去一趟还要你抱着。净长肉了.....”她撅撅嘴,女孩子都很在意身材的,她都有点小肚子了。
    ☆、第60章 少年心
    偷偷摸着自己有点肉的小肚子,得减减食了,老吃这么多不行的,没的后头穿裙子都难看了。以前也不这么爱仪容啊,果然应了书中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吗?乐心抬眼悄没声息地睨了眼说要给她加饭的男人。
    风纪远哪里知道女子心里的那些小弯弯儿,心里还在想着下一顿要不要给她打点山上的野味吃呢。
    隔天,他就带她去了坐落在山脚的那唯一的一所学堂,几间山木搭建的屋子,倒是敞亮的很。学堂掩映在青山绿水中,娇花点缀,另有枝蔓缠树,羞羞答答露出几朵小星星花,更像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躲在大人身后眨巴着好奇又害羞的眼睛,眉眼含情地要将新女婿的倜傥瞧上一眼。
    偶有鸟语头顶过,更是将这里打扮地生灵活现的。头顶的太阳被铺天盖地的不知名老树挡在了外头,行在这幽幽的山间小道,乐心越发的懒了。她勾着风纪远的脖子,脑袋靠在人家的胸前,身上一点力气都不想使,眯着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儿。风纪远也觉察了,只是一颗心像春水似的化开了,男人被自己心仪的女人依赖着,那种大男子的存在感瞬间膨胀。
    走的越近,便就听到了尽头处传来的一阵阵孩子玩闹声。那种尖着小嗓门儿,乱窜乱笑的日子真让人羡慕。安乐心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活蹦乱跳地像只小猴子,风纪远肯定是不能够了,端看他成人时的这副时常面无表情的模样就知道,小时候肯定也是个“忧国忧民”的小志士。
    风纪远早就察觉了她炽热的目光,先是不想搭理她的,直到受不住了才低头对上她的眼睛,“做什么总是瞅着我?”
    安乐心手上使一把力,挑着眉毛笑地眉眼弯弯,“你儿时一定是一副严肃的小老头模样!”说完了还皱着眉头、垂下嘴角学样子给他看。风纪远眉头一皱,他是这样吗?前头突然几个小娃娃打闹的身影闪了一下,这才明白人是拿他开涮呢。大掌在底下抽空朝着她的屁股就来了一下子!
    “还没过门呢就上手了,过了门还指不定怎么样呢。”佯装生气,把头朝外一扭,鼓着腮帮子道,“不嫁了!”
    风纪远剑眉上挑的好看,本就生的英俊非常,这眉眼略一调笑就好像生了春一样,迷人的很,特有的低沉之音缓缓流淌,“家父早在你没出生前就把你从王爷那里定下了,现在想赖?”语气一顿,看着她的目光神采飞扬,“....晚了。”
    从前没有人跟她说过她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她终于清楚了,原来平安王府的郡主与大将军府的公子定的是娃娃亲....她的眼神暗了,下嘴唇被轻咬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事不是你想当做没发生就能真的抛之脑后的,他对自己这么好,终究心里始终是把她当做自己从小定下娃娃亲的那个女子。若没有这一副相像的脸皮,他这样寡淡的性子,怕是瞧都不瞧自己一眼的。
    风纪远感觉到怀里人情绪突然的变化,停下脚步,有些焦急,“怎么了?是我说错话惹你伤心了?”
    乐心身子往上抻了抻,一双手臂将他环的更紧,怕让他瞧见自己眼底的失落便将自己埋进他的肩窝里去,他身上的味道永远都是干净清冽的,好像找到了安全的地方似的,总算放松下来,讷讷道,“没事儿,就是想着差点嫁与了旁人,有些对不住你....”
    原来想这个去了,风纪远有些心疼她,“没什么对不住对得住,要是我能早点把你娶进风家的门,你也用不着被扯进来。”说来说去,风纪远一直有些自责,不管是自己先前能力够不着不留神让她差点当了别人的棋子还是后来听到她要和亲时的一丝丝怀疑和怨言,都让他一直睡不好觉。女子生来世上本就是弱势,强权在上,哪里容得她说个不字?他近几年又不能在她身边护她,哪里来的脸面怪她呢?
    风纪远叹口气,继续道,“孝期足足还有两年半,等过了我们就成亲。”
    孝期?攀在他后脖颈上的指头动了下,心里有些明白了,“谁也不怪,只能说命运太会捉弄人。”命运真的太会捉弄人,阴差阳错,本是隔着千山万水的人,转眼她却变成了他将要娶进门的妻子。其实,有什么可哀怨的呢?横竖是自己鸠占鹊巢了,自己....比那真的乐心郡主好命多了吧,该知足了。就算将来嫁不成他,单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就够她找个角落回忆一辈子了。
    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给他平添烦恼,换了个轻快的语气,摆了下不着地的双腿儿,“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快走吧,不是还要教孩子念书吗?先生自己去晚了总不太好吧,当心你的学生挑着你的错处。”
    这里的孩子念书不像外面,他们不争取出去考功名。念书习字,为的是把祖先留下来的东西继承下去,也能不至于做个无知无识的人。
    念书的堂间宽敞,门窗大开着,足亮的光线进去,让人顿时精神一震。安乐心在不影响他们的地方托腮看着,他高大英挺,眉宇英气十足,站在前方受持书卷的模样虽不像个教书先生,但胜在气场十足。底下的小童子们一个个双手背在身后,虎头虎脑地晃着脑袋诵读一段文字。这摇头晃脑的模样估计是跟以前的先生养成的习惯,这么些个小小的人儿,骨碌碌转着鬼灵精的黑眼珠,却学着个老学究的模样,真是逗人的很。
    跟着念书的女孩儿只有四五个的样子,她们比那些小子乖巧地多。有两三个头上扎着包包的小童子趁着先生不注意的空档,抓紧时间瞅一眼坐在垂柳底下的她,不小心瞥见先生的眼光定在他身上,又像受惊的小鼠一样“嗖”地一下子转头看书。
    安乐心没跟小孩子接触过,这会儿被他们的激灵劲儿逗得抿着嘴笑了出来。
    大半日进去,孩子们的注意力逐渐分散了,风纪远也不强迫他们念书了,放他们出来放放风之后就见他们自觉地列队整齐,小男孩们兴致勃勃的等着先生授拳法。
    奥~原来他是这样管束小孩子的。也算是因材施教了。
    回家的时候他背着她,乐心趴在他的后背上嘀嘀咕咕一些琐碎的事情,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她趴在他的背上,“你怎么想起来要教他们打拳啊?”
    风纪远迈下几节石阶,“快到晌午左右他们就会对着书卷犯困走神,索性见他们喜欢就拿那段时间教教他们了。”风纪远继续往前走,身边的山体慢慢往后退去,“强身健体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免不了要看山生活,将来在山上有个利索的身手也是件好事。”
    乐心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背上,颇为同意。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溜达着就到了药庐前。远远地风纪远就瞧见了站在竹楼子前翘首等人的阿缇,俊秀的少年眉头皱着,面上有些不愉快。风纪远向后看了眼趴在自己背上半晌没吱声的女子,见她闭着眼哈欠连篇,这是困了,他便也不说话。不长的石阶,他愣是慢慢的走。
    阿缇瞧见他们的时候眼睛一亮,可当他看到那个好看的女人亲亲密密地趴在那人后背上酣睡时,登时心里有些不痛快。这些日子以来他自己情绪繁复无常,见到她就开心,不见她就念想着,见到了他们总是亲亲热热的在一处时心里又堵得慌。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整了整心思,忍不住对迎面走来的风纪远小声抱怨道,“季大哥今日怎么才回来?晌午饭都做好一会儿了,就等你了。”说着眼睛飘向了那个躲在人背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人。
    风纪远自然是看见了,他只是抱歉地笑笑,“今日回来晚了些,麻烦郝大夫和阿缇等饭了。”然后晃了晃圈住安乐心的手臂,“乐心,起来了。吃晚饭再睡。”
    阿缇瞅了眼他们两个,鼓着腮帮子回屋子里了。风纪远叹了口气,才带人进屋。
    吃饭的时候阿缇的兴致不高,不似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郝大夫哪能不知道孙子的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看来得跟小子好好谈谈了。
    见郝大夫吃得差不多了,风纪远放下碗筷,喊了句郝大夫,“有些话想跟您讲。”说着拉住了安乐心空着的右手,“打扰您这么多日子,我们夫妻委实过意不去。”
    郝大夫点点头,知道他要说什么,“季公子看宅地的事儿我知晓,”老头捋着胡子想了想说,“看样子你们二人是想在此久居了,这样吧,现在我这里住着,等你们的楼子造好了再搬也不迟。”他们要离开也好,姑娘左右是许了人家的,这样也能断一断小孙子的念想。
    风纪远给郝大夫斟满了茶水,又给自己斟上,举杯,“郝大夫与阿缇的恩情,季元铭记在心,日后有用得着我们夫妻二人的地方,定义不容辞。”说着便将茶一饮而尽。
    乐心也学着他的样子,以茶代酒敬他们爷孙俩一杯。
    郝大夫欣慰地受了。可阿缇却满面通红,咬着后牙,噌地一下子站起来,看一眼对面的两人,什么也没说红着眼眶突然就跑出去了。
    ☆、第61章 月湖上月光
    “小子哪儿去!?”阿缇跑得快,郝大夫连连几声都叫不住他。回头看看这两人,摆了摆手,摊到,“这小子大概是听你们要走了舍不得,别理他,让他一人待会儿吧。”做爷爷的何尝看不明白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有什么心思,只是发现的晚了,恐怕不是那么好劝的。
    风纪远双掌放在膝盖上,什么也没说,虽然之前只是模糊发觉,那么现在心里跟明镜似的,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略有所思的眼眸。只有乐心不知所以,看看饭桌上的这一老一少,柳眉蹙着,“我们就算搬走了也不会住得很远,还是可以随时走动的。”对于郝大夫爷孙俩,她是非常感激的,阿缇总是像个弟弟一样把在山上摘得的蜜果子兜回来给她吃,见他反应这么不乐意,她有些不忍,她拍拍风纪远的手臂,“要不你去跟他好好说说,咱们以后还是可以常常走动的,叫他不要这么伤感。”她想着男人之间称兄道弟的,有什么事好解决的很。
    风纪远反握着她的指,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我会找时间跟他谈谈,你就别操心了。”
    “嗯。”她这才放下心来。
    郝大夫见这二人的相处,想着也是该给阿缇提门儿亲事了。也许,定下门亲事收收心,他也就不会盯着别家的姑娘念念不忘了。
    月亮悬挂在月湖的斜上方,将月湖照的明晃晃地一片。真是应了月湖这个名字。
    入了夜,起了几丝风儿,这里也是有些凉的。阿缇一个人坐在湖边上,两只胳膊撑在曲起的膝盖上,意兴阑珊地往湖里投石子儿,颇有几分少年初识愁滋味。闻到身后有动静他也不在意,只是一个人沉浸在失落中。
    风纪远提溜着一壶酒,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叹一口气与少年并肩坐着,“桃花酿,喝吗?”
    阿缇拾起眼前一块半大的石子,突然奋力地掷向远方的一汪静水,激起银波无数。尚嫌薄弱的胸膛深深地起伏着,不知是因为用力太大还是因为别的。不清不楚的月光下不知道是不是他哭了,说话有些走音儿,“是我救了你们。”
    风纪远饮一口清冽的桃花酿,不可否认,他颔首,“是,你是我们夫妻的恩人。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尽我所能报答你,偿还恩情。”这世上最不好还的就是人情。
    湖面上的风带着湿意,夜里有些寒凉。不过穿着单薄的少年并不在意,他仰着脸盯着夜幕中那唯一的一轮皎月,“我就想跟你要个东西,可以吗?”
    说完,将风纪远手中的那一壶桃花酿拿过来大饮一口,少年还不善饮酒,被呛得咳嗽不止,面上、心里都似乎着了火,烧的难受。
    风纪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嘲般笑笑,他觉得自己越混越回去了,自己的女人被一个还只能勉强算是男人的人觊觎的滋味并不好受。风纪远一生要强,就算父亲在世时他极少有依靠的念头。从小他就懂一个道理,男人脚下踩的土地要自己去捍卫,大小战场上过不知多少次,杀的人多,救的人也多,可自己却极少仰仗别人搭手。他是个硬汉子,不愿意欠人,如果可能,他宁愿阿缇没有救过他。
    想了这么多,风纪远只能说,“只有那样东西不行。”
    阿缇像被炸了毛的小老虎,弯着腰在他面前嘶吼:“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故意的!”少年还不会向敌人掩饰自己的脆弱,满脸的泪水,让一向硬心肠的将军有些内疚。
    “她是我的妻子,你明白什么是妻子吗?妻子是一个男人永远的归宿,不管走了多远,最后都要回来找她。当你背着她在山间行走的时候就会忽然觉得背上的这点份量就是你这一辈子所有的责任了,当你见不到她的时候就挂念着,做什么都会想让着她,就连吵架也要让着她.....”从玉津的初相见,将军府的短暂时光,到她一个女子跋涉千里北上,在燕道关星子下的缱绻,差点丧生疯兵刀下,分别,再相见...这其中的点滴,多少苦楚在里面。就连送死她都陪着了,每每想到这些,风纪远恨不得将她塞进自己的心肝里,好好护着,再不叫她受这些苦。
    阿缇情绪缓了,却还是执念,“我,我只是想能看着她就好了....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稚嫩的少年说着不成句的话,呜呜地哭起来,他知道他们是夫妻,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好女子是不会嫁二夫的。隔壁村的张寡妇嫁了两个男人,总是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就算她在眼前能叫他天天看着也好,他也就不求别的了,可是这也不能允许吗?
    阿缇哭得伤心,哭声散失在月湖上,叫人不忍心。
    风纪远说:“你接触的女孩子太少,等你再大点就会与别的女孩子结亲,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她...只是你少年时候的一次冲动而已....”
    左右是不能让她呆在药庐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阿缇不听他的,站起来擦干泪,恨恨地说,“要走你们就快点走!我,我不稀罕...”说完头也不回地要离开。
    风纪远淡淡地说了句:“好。”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阿缇始终心里不实在,走了两步,咬着牙又回来,不情不愿地跟坐在地上的那人说话,“她,她知道了?”要是她知道了,会怎么看他?应该不会再理他了吧。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阿缇绞着心。
    风纪远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哪个男人会愿意把这种事告诉自己的女人呢?
    阿缇似乎松了一口气,摸两把脸面,“我知道了。”
    一场谈话,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风纪远双肘撑在身后的细石子地上,仰天长舒一口气。月亮似一个被擦得铮亮的大圆盘子,什么果食也不装,就那么大咧咧地摆着当挂件。风纪远觉得有些晃眼,撇开脸不看它,他果然不适合跟人谈判,真是一场糟心的交涉。
    乐心在屋子里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秉了一支烛单手挡风儿去了门口瞧,外面一片黑压压的的树,头顶的月亮倒是明亮的很。她身子才好了,不能够长时间站在门口吹风,要是再有个好歹又要给他添麻烦。把蜡烛往背风处挡了挡,准备回屋内,这时候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暗影儿里有个人拾级而上,看那个头不是纪远,倒像阿缇。
    乐心将蜡烛举了举,问一声:“阿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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