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缇跑出了好远才停下来,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的冷汗密密匝匝,他抹一把脸,背后发凉地回头看向他来的地方。定了定神,又惊又怕的心情还是没能战胜好奇心。
    阿缇紧张的抱着药篓子,不停地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走近。入目,是一张苍白的女人脸,样子看上去应该还算漂亮。她的身上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不,应该确切的说是男人的猿臂紧紧地抱着她。
    阿缇忘了一下四周,没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死了没....”
    手指有点抖,咬着牙探到女人的鼻子底下。还,还有气!阿缇一屁股坐在湿湿的地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想把男人从女人身上扒开,可是他搂的死紧,怎么都掰不开。阿缇不满地嘀咕一声,“差点就成鬼了,还不忘女人,真是色鬼。”
    阿缇一个人的力气不能搬动两个人,看看四周依旧没有人经过,只能将药篓子放下,“我去找人来。”
    少年发足狂奔,直到一间冒着药香的竹楼子门“啪”一声被撞开,“爷爷救命!!”
    守在药炉前的老者看一眼站在门口大喘气的孙子,慢条斯理地问:“你的命不是好好的嘛,救什么救?”
    阿缇快步上前,搀着爷爷的胳膊,神色着急:“爷爷,孙儿没跟您开玩笑,月湖水冲上来一男一女,还有丝活气儿呢。”老者放下手中的小蒲扇,看孙子的样子不像撒谎,也正了神情,“真的?”
    阿缇点头如捣蒜,“嗯嗯,是真的。”
    “带爷爷去!”
    远远地阿缇就看见了自己的药篓子立在原地,而那两个不明来历的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阿缇激动地指着那里大叫:“爷爷你快看!”
    老者神色一凛,快步过去。
    柔水江的支流众多,在流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湖泊。月湖因汛期涨水会呈现出饱满的圆形,水色澄亮,明晃晃地似一湾满月。而汛期过后就又会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形,月湖因此而得名。
    月牙村不言而喻是因月湖而得名,附近大小几个村寨都是依靠月湖生存。这里与世无争,生活虽不如城市繁荣多彩,却是难得的安详福祉所在。
    风纪远站在浩淼的月湖前,一望无垠,湖面上有风吹来并不冷。他所站立的地方正是几天前他与她漂浮上来的地方。风纪远行伍出身,一副身子骨早已打磨得强硬无比,他恢复的比较快。但是安乐心就不行了,姑娘家本来就身娇体弱,这次跳下了冰冷的寒江水,再上来,她已然落下了病根。单一双纤细的手已经冻得红肿不堪,腿部的冻伤令她现在都不能下床。
    有人走过来了,风纪远收回目光,“郝大夫,多谢您出手救了季元和内子。”
    郝大夫就是阿缇的爷爷,姓郝。
    老头摇头捋捋白胡子,“相遇就是有缘,季公子又何必对区区举手之劳耿耿于怀呢?”
    风纪远摇摇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他日郝大夫若是有用得着季元的地方,季元竭尽全力。”
    “嗳~季公子严重了。”
    安乐心半躺在铺了厚厚棉被的竹床上,十指被白棉裹得严严实实,捣烂的草药贴在肌肤上有种凉丝丝的感觉。阿缇一手捏着耳垂一手端着烫人的药碗,眼睛小心地盯着快要满出来的药汁,嘴上还碎碎念,“阿心你起来了啊,这药很烫的。我帮你放在桌子上,等会儿你再喝。我刚刚拿了两个蜜桔,等你喝完了药就给剥你吃,保证甜!”
    乐心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听阿缇说他发现他们的时候纪远抱着她的手臂掰都掰不开,想到这她就会不自觉地微微笑出来。阿缇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阿缇谢谢你。”对于郝姓救命恩人,她是感激不尽的。
    阿缇放下药碗,摸摸头嘿嘿笑,“谢什么,就这点小事。”
    阿缇年纪上比乐心小上三个月,可能是长期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月牙村的原因,看起来单纯的多。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他生的唇红齿白,俏生生的,就是扮作女孩子估计也没有人认得出来他是个男孩。
    “阿缇你又没礼貌了,叫阿心姐姐。”是郝大夫跟风纪远推门进来。
    阿缇看了一眼爷爷身后跟进来的风纪远,不情不愿地奥了一声。风纪远对他颔首一下,绕过他向乐心走去。
    “感觉怎么样?闷不闷。”顺手将她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
    “还好。”乐心对于他时常亲密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劫后余生,她还能靠在这一副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第58章 桃源深处
    等郝大夫带着阿缇离开了屋子,风纪远坐到了床缘将乐心揽在胸前,带着茧子的大掌摩挲着她的脸颊:“这几天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安乐心心尖微动,她将心事藏得那么隐晦,他竟能洞悉。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莫名地依赖。闭上眼,窝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害怕,害怕话一旦说出口,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远走,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如珍宝一般的呵护就会变成一触即破的泡沫。
    风纪远却不容许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抬起她的下巴,“你的眼神骗不了人,到底怎么了?”
    裹着草药的双手微动,那是一个人紧张时才会有的表现,她垂眸不敢正视他,“....可能是对那天的事有些后怕,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如果我没有活下来,你.....”
    风纪远见过很多死里逃生的士兵,在得救以后都会出现一些精神上的创伤。他以为乐心也是如此,一个吻深深地印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微凉,而他如火,体温在两人唇齿间交换传递。
    竹帘卷起,窗外桃花纷飞,鸟语啁啾,有双燕飞去,风吹帘动,留下半窗疏影。怀中人不知何时已被压在身/下,本是抚慰的吻,却似点燃了的火,星火撩动,具有燎原之势。美人杏眼桃腮,眼中氤氲雾气,有哀伤溢出眼角....
    风纪远感觉到了她周身流淌的哀怨,停止了所有动作,扯过被子将她包裹地严实,避开她受伤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声音黯哑,“对不起,是我操之过急了。”
    知道他误会了,乐心伏在他怀里摇头,红晕未退,“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安乐心,你会不会失望.....”
    要用多大勇气,才敢问出这一句话?
    风纪远却曲起手指弹了她的额头,“照这样说,那是不是等我老了,就要时刻担心被你休夫的危险?”风纪远感慨,“原来这就是你最近心事重重的原因。”他把她扶正了,让两人相对而望,“看来外貌对女孩子来说果然很重要。风纪远自认不是能做出抛弃妻子行为的人。哪怕以后你的腿不能走,手不能握,风纪远也会不离不弃,如此,你可放心?”
    安乐心突然有些委屈,她明明不是仗着伤病来要承诺的。被他这一打岔,刚刚酝酿出来的苦涩哪还有踪影,她撇撇嘴表示不满,却被他捏了捏两腮。
    谁说这种天天冷着一张脸的男人不会哄人,单就几个小动作,她就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一只通体嫩黄的小鸟落在窗棂处,两只细红的小脚撑着圆嘟嘟的身子,歪着小小的脑袋,灵活的小眼睛绿豆般大小,滴溜溜地转动,好奇地看着这两人,煞是可爱。
    气氛正微妙时,安乐心发现了这只偷窥的小东西,她悄悄碰了下风纪远,小声道,“你看,它在偷看我们。”
    风纪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有笑:“分明是光明正大地看。”
    小黄鸟不堪被两个人类盯着瞧,“啾”一声飞跑了,翅膀扑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风纪远收回目光,将乐心有些扯乱的衣衫整理好,作势起身。
    “哎!”乐心喊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风纪远神秘一笑,将她打横抱起,“带你出去赏景!”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这里的风景很美,不同于外面的世界,来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有见过。”
    “这里你都走遍了?”
    “差不多,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份,恐怕变成了逃犯。多留意留意周边的环境对我们有好处。”
    “嗯,也不知道父王娘亲有没有怎么样。”
    “放心,王府不会有事,别忘了你们平南王府是有免死金牌在手的。只是....”风纪远顿一下,“王妃和王爷听了你跳江的消息可能会伤心一阵子。”
    她环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他们....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
    “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你真的担心,等找机会悄悄捎个信儿给他们。”
    “会不会太冒险?”
    “你就别管了,我会看着办的。”
    好一会儿安乐心没有再出声,风纪远低头问:“怎么了?”
    “...我发现,风公子好像是万能的。能带兵打仗,能闯皇宫,能逃出天牢,还能抢亲!”等她一觉醒来,他还能变成季公子,她变成了季夫人。
    风纪远哭笑不得,“你是在夸我?”
    安乐心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憨,“你说呢?”
    “好吧,为夫收下了。多谢夫人夸奖!”
    “贫嘴。”
    风纪远突然露出白牙,坏笑一声:“夫人可要抱稳了!”说着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抛,惹来安乐心一阵尖叫。郁郁葱葱的山间小道,一伟岸英俊的男子一路小跑着,惹得怀中美人咯咯直笑。所过之处,留下一串欢声笑语。
    这样的日子是她想都没想到过的,美好的不真实。
    有月牙村的村民经过他们身边,不少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然后就会好奇地看几眼她。有一大叔正拾级而上:“季公子好啊。”
    风纪远朝来人微笑着点点头,看他手里提着四五条大鱼,“张叔这是收获不小啊。”
    “可不是,今天手气不错。这就是你媳妇吧?”说着就要把手中的一条花莲塞给他们,“来来来,拿条鱼回去做给媳妇吃,好好将养将养身子。”
    架不住张叔的热情,还是收下了一条鱼。安乐心看着他既要抱着自己还要勾着一条鱼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是真的好奇极了,像他这么不善言谈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跟人混熟了的。
    “你笑什么?”
    “没想到你交际起来也是蛮厉害的,这么快就有人送鱼上门。”她调笑他。
    “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其实并非全是帮了村民的忙,有一种人,就算他不言不语,单单往那里一站,气场就摆出来了,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攀附。统领千军万马的风纪远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风纪远抱她去了月湖,好似汪洋一片的月湖上此时有几叶扁舟摆动,大概是渔民在收网。风纪远将她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脱下罩衫盖在她腿上,“等一会儿。”
    乐心奇怪的看向他,只见他将那条花莲拿去湖边,就着微漾的湖水将草绳解开,得到解脱的花莲迅速摆尾几下,游进湖水深处。
    风纪远站起来目送那尾花莲离开。
    安乐心在他的身后,因为阳光的缘故,微微眯起眼睛。她望着他的背影,穿的虽然是借来的粗布衣裳,可依旧掩盖不住他指点万马千军的气魄。多么有幸,她遇上了这么个人,多么庆幸,她喜欢上了这么个人,又多么庆幸他也一往情深。
    不知何时风纪远已经回来她身前,摸摸她的发顶,蹲下来,“看什么呢?”
    “我觉得我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完了才遇见你。”湖面上吹来的风温暖湿润,几缕长发在风中轻舞。有人在湖上对歌,歌声嘹亮,动听。让人不知不觉中沉浸在这湖光山色的诱惑中。
    他的声音近在眼前,却好像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她的面前,低沉而柔和,好听地醉人:“....那请夫人一定要好好爱护在下。”
    她巧笑,杏眸闪闪发光:“谨遵季~元~先生嘱托!”
    “你笑我....”风纪远无奈地胡掳一把她的乱发,“随口乱取的。”
    “真难听。”纪远,季元...还是纪远好听。她在心里默默点个头。
    风纪远煞有其事地点头赞同,“嗯,以后咱们孩子的名字由你取。”说完将她拉进怀里,她坐在他的腿上,相依相偎,共赏湖光美景。或许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人的思想、行为都会有所大胆。安乐心被他圈在臂弯里,忍不住对着那人有型的下巴一吻香泽。
    远处阿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们,刚刚张嘴:“阿....”还未喊出口,看到的是那两人的相互嬉闹。他感觉有些奇怪,心里有点涨涨的,还有点别扭,挠挠脑袋,想,人家是夫妻,亲亲我我是正常的啊。少年撇撇嘴,怀里揣着那几只蜜桔转身往回走。只是背影有点失落。
    郝大夫见孙子出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回来却有些无精打采,怪道:“怎么了这是?”
    阿缇将手中的蜜桔塞给爷爷,“我去晒晒那些草药,这橘子,你去送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后院去了,任凭爷爷在后面叫他好几声他也不应。
    郝大夫不明所以,将手中的橘子送去了乐心养病的竹屋。
    就在风纪远与安乐心享受着桃源深处的宁静祥和时,外面早已骚动不安。皇上困于深宫中,有一次甚至已经不进食了,可是隔天有有了些活气。庸亲王独揽大权,太子一党被打压,却诡异地没有任何一位太子党的朝臣被格杀,好像庸亲王的所为,像猫逗老鼠一样,不伤他、不吃他,就为了不让他好过。看守天牢的狱头被当众砍头,和亲公主殉情的消息一传回皇宫,庸亲王压根儿不信,沿途贴满了通缉风、安二人的皇榜。慕寒被革职,大批的士兵被派出,沿着柔水江一路查找两人的下落。
    ☆、第59章 小日子
    平南王府早就被严丝合缝的监视起来,在外人看来平南王府也没有任何激愤、哀伤过度的举动,王府的实木大门日出而开日落而关。
    宫里皇帝的病一直不见好,御医开的方子倒是一直吃着,人反倒日渐地枯败了。虽然都嘴上不敢说,可是哪个不是在暗地里揣摩着皇帝的大限在几时。按说太子已过而立之年,皇上病中不能打理朝纲,本应由储君监理,可眼下的形势,这朝政大权就这么鲸吞蚕食的进了庸亲王的口袋。这庸亲王奇怪的紧,不仅不知道避讳,反而大张旗鼓的打击太子。哪会早朝众臣不是提心吊胆地去,一脸丧气地回?每回下了早朝,太子走出大殿都是一副眉目倒竖、气血逆行的怒目模样。
    宝珍公主逃婚一事更是惹得庸亲王大怒,转眼二十几天过去了,一丁点零星的消息都没有。玉津的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案板一拍,将宝珍公主与风将军的风月之事说的唾沫横飞,甚至连风将军如何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何气盖山河敌过几千送亲护卫劫走新娘都详尽描述出来了。口干舌燥的样子,好像他亲眼见过了一样。
    赤峰国这次丢了大面子,扬言要讨个说法。眼下的档口,北边的领兵神将不在,霍骏亲自率领几万亲兵堵在千都的北大门上。燕道关的形势一时之间剑拔弩张,任何一个小的豁口都可能引发一场滔天洪水。朝廷只是派了个酸儒味十足的监军过去,燕道关的兵本就是纯的风家军,这回弄了个指手画脚的外人进去,自然是摩擦不断,火药味十足。
    祝平安与李锐急得团团转,偷偷派出去的寻人的探子几次都是一无所获。
    相比外面剑拔弩张、热火朝天的过日子,风纪远与安乐心在月牙村的生活就显得安静许多。安乐心入了冰寒的柔水江,一双好好的腿肿的不能看。刚开始那些日子连中裤都穿不上,别人的风纪远不放心也不依,将自己原先的那套烤弄干净了找了临近的阿婆帮她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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