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澄碧,白云悠悠,冷厉的北风被挡在护罩之外,连生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和煦的微风里,飞速掠过人头攒动的广场,瞬息下到钦天山脚。

    沈英儿落地收诀,俏丽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对连生的回击很是开心。

    会英楼外的长街上仍旧停满了马车,都是各派门主和高官显贵的宝驾。驾车仆役听到这边有动静,纷纷往这边儿瞧过来。

    一队禁军上前见礼,为首校尉抱拳言道:“沈小姐可有吩咐。”

    此时宝庆还在会英楼里,沈英儿不便座她玉车回去,于是婉言谢绝。校尉恭身退下,带禁军回守公主宝驾。

    沈英儿谢绝之后,又不打算这般早的回府,正寻思接下来到何处走走。

    连生看了看天色。此时金乌西坠,时间应在哺时和日入之间。于是提议去天京书院看看。

    沈英儿大喜,嫣然笑道:“这可真巧了,英儿也正想去那看看。”说罢,伴着连生往天京书院的方向行去。

    天京书院从属国子监,始建于东吴永安元年,到明洪武年间,规模宏大,延袤十里,灯火相辉,盛况空前。邻邦西土、高丽、日本、安南、暹罗等国“向慕文教”,不断派留学生到金陵国子监学习,截止目前,院中监生已有八十万之多。

    二人走在成贤街上,远处玩江楼隐隐传来丝竹歌舞之声,群星未绛,笙箫之乐已然迫不及待。此街背靠秦淮艳河,是金陵城有名的花街,旁有天京书院,自是不缺文人墨客经常光顾。

    两旁遍植槐树,其北通鸡笼山,向南延伸到碑亭巷。每年七八月间,槐树开花时,满路芬芳,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槐花常常会落到行人身上。

    沈英儿心中不免有点小小的失望,她每年都会在槐树开花的时候来这里观赏,一个人站在槐花树下,抬头、凝望,在漫天花瓣中回想从蛇口救下自己的山中少年。

    那个少年的家,也有一棵槐树!当时白花满树,芬芳扑鼻,她至今犹未淡忘。

    现在如果是夏天那该多好……

    “好香!”

    沈英儿回过神来,迷糊着双眼问道:“什么?”

    “尝闻金陵成贤街有一景,名曰‘香槐醉飘’。只可惜未逢花季,未能欣赏到那极美的景致。”说到此处,连生凑近她,用鼻尖轻轻一嗅,浅笑道:“虽不见其景,却能闻其香。槐香在旁,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哈哈!”

    “真的有么?”沈英儿身体微微一侧,举袖轻轻一闻,“英儿身上真有槐香么?”

    连生闭目闻了一闻道:“一枝红艳露凝香,百花齐放亦不敌。”

    沈英儿顿时大羞,双颊泛起一片酡红,“连哥哥,天要黑了,我们快走吧。”说完率先向前行去。

    连生笑着摇了摇头,几步小跑跟上了她。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天京书院。院内随处可见庞大严谨规整的建筑群,儒家书院和道家思想相近,重视地形的利用。连生目望之处,建筑多依山而建,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所见庭院,无不林木遮掩,以及亭阁点缀,山墻起伏,飞檐翘角。连生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骨色相和,神彩互发。

    行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修道堂东南角的望梅亭,再往里走,便是绵延数百亩的梅花林。

    沈英儿站在亭外碧溪桥上,闻着梅花浓郁的芳香,一双妙目定定地望着桥下澄碧的溪水涓涓流淌,时而叹气,时而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连生走到沈英儿的身边,和她并排而立,闭目感受着二人间的微妙氛围。

    这时微微刮起一阵风,一大片梅花随风飘落,一片花瓣落在了沈英儿的头上。连生左手伸出,想要帮她拿下来。伸到中途,他突然眸光一动,左手变换方向改而扶住沈英儿的肩膀,右手不留痕迹地探出,动作自然地帮她拿下花瓣。

    沈英儿侧头看了看,向连生投去感激的目光。正要转开视线时,她注意到连生右手背上的两道伤疤,呈紫黑色,那是一对较深的牙痕。

    这两道吓人的齿痕宛如一块磁石,紧紧吸附着她的目光。她知道这两道齿痕是被什么东西咬的,她甚至亲眼见过。

    那是一条四尺长的竹叶青蛇!

    回想当年那个炎热的午后,危机骤发之际,当时年幼的自己被突发的事件惊吓到,浑然不知如何应对向她扑来的毒蛇,以为必死之际,连生及时替她挡下了毒蛇的噬咬。

    她看到蛇牙刺穿他的手背,本是健康的皮肤瞬间变得黝黑。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在此般境况下,他一声不吭,既不流泪也不喊痛。

    但他苍白的脸色和满身的汗珠却昭示着他正承受莫大的痛苦!

    沈英儿紧紧握着连生的手,两行清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当年连哥哥舍身救下自己,可自己现在却怀疑他的身份。

    作为信物的红鲤玉佩此刻正挂在她腰间、救她于蛇口的伤疤赫然在目,此前的思绪又飘回到心头。

    他若不是连生,那谁是?

    “不要哭。”连生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眸中带笑,“哭了就不美了!”

    听闻此言,沈英儿的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外哭泄。她扑入连生的怀中,一遍一遍呢喃:“英儿以后再也不哭了……”

    沈英儿与他紧紧相拥,良久才分开。她声音轻柔地说道:“自从英儿回京之后,便拜师修道,发奋学艺,以期他日手刃仇人。连哥哥,你知道么,其中有一半是为了你。”

    连生不解地看着她道:“为了我?”

    沈英儿擦去眼泪,点了点头,翻手取出一颗白色珠子,将它塞入连生的手中。

    “这是什么?”连生端祥着手中的珠子。珠子看上去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闻起来一股青草的香味。

    “此珠名唤龙隐,可遮蔽阴阳二气,隐藏形体不为外人窥破。连哥哥,英儿现在把它送给你。”

    一听这话,连生方晓此珠极为珍贵,“使不得!使不得!如此隐身至宝,给我无异于暴殄天物。”说着,把手中的珠子递还给她。

    沈英儿摇了摇头,将他双手推回,“你若不配,那这世上就没人配用它了。”说到此处,她目露真情地道:“你此前虽有一番奇遇,得了现今这身本领,可如今天下动荡,有神音魔教这等凶门作乱,他日你行走江湖,身上带着此珠,英儿也能放心不少。收下它,好么?”

    连生轻轻一叹,面上现出一丝惭色,许久,方道:“好!”神情郑重地把龙隐珠收入怀中。

    ※※※

    锦衣卫衙门的朱漆大门豁然洞开,大队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出。

    当先之人是个岸然道貌的道人。只见他身材修长挺拔,面目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髯,顾盼之际目光如电。

    赢刀芜策马跟在道人身后。当过了洪武门,他扬鞭跟上,和道人并排而行,侧首微笑道:“指挥使大人今日刚回京,一路舟车劳顿,何不先歇会儿。”

    从赢刀芜口中听到的那称呼,一些不清楚道人身份的锦衣卫当即炸开了锅,心中无不翻江倒海,原来此人就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分神秘的指挥使大人——虚实木。

    虚实木是道极四尊之一,郭中原的师弟,因十七年前“禁源事变”之故,应五老规长联席会议决定,由他和昆仑道派的商欣长道、天尘寺的佛玉禅师、九松剑场的剑使钟处忧、守夕山庄的大儒郑沂,五人各自率领门下弟子,联袂进京,建立朝武林组织,严密监视朱元璋和朝野内外、文武官员。

    在那帮投身魔教、勾结元廷的贪官污吏心中,皇上若把锦衣卫这个部门撤销,方为天下第一喜事。

    “今夜天京书院将为进京参试的举人举办寒梅宴,到时长孙殿下会亲身赴宴。”虚实木轻轻地摇了摇头:“文武大试召开在即,京中人流徒增,魔教中人奸诈狡猾,行事不循常理,不可不防。你难道不知?”

    “属下知道。只是……”赢刀芜顿住,没有接着往下说。

    “只是什么?”虚实木看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赢刀芜回道:“大人回京之前,属下就曾派人知会郑宗伯和辅天官,但二人回绝了属下。大人,既然守夕山庄的人眼高于顶,我们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护卫一事,便由他们和禁卫军去操心好了。”

    “糊涂!”虚实木凝眉道:“且不论郑沂、辅潮如何想,难道你还不知道如何去做?长孙殿下的安危不容有失,你们且随我去。”说到此处,他想了想又道:“宴会既有钟师弟率领的禁卫护卫,那我们便在书院的周围安防。无事最好,若真有事,我们也好随时援手。”

    赢刀芜微笑抱拳:“属下谨令!”

    二人不在多言,策马当先,率领锦衣缇骑往天京书院的方向飞弛而去。

    此时夕阳落尽,明月东升,在深蓝色的天幕下,金陵城灯火齐明,市声哄哄,奢靡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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