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没事了。”叶浔摸了摸儿子的头。
    庭旭开心地笑起来,开始诉苦:“我要来看你,可是祖母、爹爹都不让……哼!”娘亲一不舒服他就不能亲近,这也算了,今日竟然连人都不让他见,他那会儿险些气得大哭,直到看到小小的妹妹,才高兴起来。
    叶浔柔声道:“祖母、爹爹也是为了娘亲着想,不准生气啊。”
    “没生气。”庭旭转脸看向父亲怀里的小婴儿,“小兰说,我当哥哥了。妹妹好小。”
    叶浔听儿子说完,这才将女儿接到臂弯,笑道:“你刚出生时也是这样小小的。”
    “是吗?”庭旭半信半疑,爬到床上,细细打量着襁褓中的妹妹。
    叶浔也在敛目细看。孩子刚出生都是一个样,小脸儿红彤彤,五官还未长开,要过段日子才能辨出轮廓。
    这时候,太夫人过来看叶浔,进门就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吩咐叶浔:“快躺下好好儿歇息,等会儿多吃点儿东西。”又将庭旭从床上拉下来,“旭哥儿不准让你娘劳心劳力,等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庭旭嘟了嘟嘴,“我没让娘亲抱。”
    太夫人慈爱地笑起来,“这就对了,看没看妹妹?”
    “看了。”庭旭抿着嘴笑,“我喜欢妹妹。”
    一家人聚在房里,说说笑笑。
    裴奕早就给女儿取好了名字:庭昀。
    庭昀是他盼了许久才得来的,打心底视为掌上明珠。这颗明珠过了满月之后,小脸儿的轮廓变得清晰,一如他所愿,酷似叶浔。也是因为这一点,庭昀深得叶家、柳家四位老人家的疼爱,太夫人就不需说了,每日带着庭旭留在庭昀眼前。
    美中不足的是,庭昀出生在夏季,又是生来怕热,到了酷夏,偶尔极为闷热的夜间,热得哇哇大哭,要人一直抱着才肯睡——这件事毫无悬念地被裴奕承担下来。
    因着庭昀出生,庭旭每晚歇到东小院儿去了,原来住的西梢间让给了庭昀。
    夜里只要庭昀哭闹起来,裴奕就会过去,再回房的时间就没谱了。将庭昀惯得一度没人抱着就不肯入睡,还挑人,不是习惯的他的臂弯怀抱是决不答应的,可以一直哭上大半晌。
    叶浔看得只头疼。他哪里是宠爱,是溺爱庭昀。
    “妹妹真娇气。”庭旭则偷偷地跟她这样说。
    叶浔大笑,也不知这小家伙从哪儿学来的这句话,“是,妹妹有点儿娇气,我们旭哥儿不学她。”
    “嗯!”庭旭重重地点了点头,“妹妹还小,我是哥哥,不跟她比。”
    这就是太夫人和裴奕的老生常谈了。叶浔心里暖暖的,把庭旭揽到身边,平日更添了三分宠爱。至于庭昀,用不到也轮不到她宠爱,某些人根本不给她时间和机会的——这个夏季,皇上循例带着妻儿去消夏了,他便得以偷懒,常留在家中。
    邢颜每次过来,都见叶浔如无事人一般做针线、看书、写写画画打发时间,惊奇不已,问过几次庭旭、庭昀在哪儿。
    叶浔总是告诉她,庭旭跟着太夫人玩儿或是串门去了,庭昀则由侯爷带到书房去了。
    邢颜由衷地为她高兴,“这样多好啊,再没有谁比你更有福气了。”
    “这倒是。”叶浔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道:但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是我啊,我也很想每日陪着他们的,唉……看起来,还真得再生个孩子,到那时总能哄着一个吧。但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说出去怕是谁都会笑她不知足。
    叶世涛这段日子和孟宗扬书信来往几次,又不厚道地让手下查了查,了解了来龙去脉。
    孟宗扬起初是和柳之南一样的说辞,后来见叶世涛问的诚,是真的担心他,这才吐露了几句心声。他说之南的话也没说错,他们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形,原由还是以往那些心结不能打开;又说她之前是决意过个一二年就和离的,眼下肯退一步已是不易,既然以往都有错,那就给他一段时间,看看到底能不能挽回,也看看他们当初是否真就看错了人。
    叶世涛看着那封书信,心里挺不好过的。斟酌了几日,他再度给柳之南去信,表兄妹两个书信来往了一段时日。
    柳之南见表哥是真的担心他们两个,有些话也就明说了,包括她觉得自己最适合孑然一身的生活,况且眼下已经赚到不少钱了,往后也不用愁没有出路。她现在不提和离的事,是想等过几年,孟宗扬死心了,也就刻意顺利地分道扬镳了。
    叶世涛对她直言道:如果没有孟宗扬,那边的人谁会容着你抢生意赚钱?如果你离开他,柳家会不会怪你不知好歹?你的祖父祖母、父母都会老去,终究会先一步离开你,到那时你真遇到什么事的话,谁帮你?
    柳之南回信给他:“我有哥哥啊。你也是做哥哥的人。”
    叶世涛真的动气了,耐心也告尽,回信时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是阿浔,你的哥哥不是叶世涛,你的嫂嫂也不是江宜室。我、宜室和阿浔,这一生都要相互扶持。你哥哥自然还会照拂你一二,却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可能面面俱到,不可能在你遇事时次次及时伸出援手。你以为你是谁?重的过你兄嫂的儿女?而你这种不知好歹的货色,你的侄儿侄女,谁又会高看?”
    他一口气写完这些话,还是气不顺,思忖片刻,又加了几句:“缙乔在广东为你做的太多了,你竟毫无察觉,着实让我钦佩。依你这般的迟钝、愚昧,真没人暗中相助的话,怕是早已赔的血本无归。”话已说到这地步,也就不介意将所知的都告诉那个笨丫头,“就连你在京城的香露铺子,如果没有缙乔从初时就帮你,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回本获益?柳之南,缙乔有不足之处,我从不否认,但他对你那份好,这尘世中你再找不到第二个。我再看两年,如果你依然如此,我会劝他休妻!不必回信。”
    锦衣卫就是有这点好处,知道的太多。正是因为知道孟宗扬不声不响做了很多事,才真正的心疼起这个表妹夫来。也是因为这心疼,才将连妻子、阿浔都没告知的一些事说给柳之南听。而告诉柳之南的这些,不过点滴而已。
    他知道,孟宗扬自然是不愿不肯说这些的,他说了,他未必感激。
    不管那些,他觉得应该让柳之南知道。
    如果柳之南依然不在意,那么……孟宗扬也真就不需再珍惜这样一个女子。
    在他看来,柳之南没心没肺的程度,比当初的他还要恶劣。不知珍惜,对成家这件事连一点点的责任心都没有。总得让她明白,她是有多不知好歹。
    秋季,裴府又添喜事,是一件让叶浔一头雾水的喜事:裴奕升官了,任兵部右侍郎。
    按理说,裴奕今年才二十岁,继续熬资历才正常,皇上却将先前的兵部右侍郎外放,提拔了他。反常得很。
    她忽然想起外祖父对她说过的话。
    外祖父说,裴奕三二年就能让她安享荣华。她若有所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又怎么能高兴呢?皇上的破格提拔,一定是为着日后要用他,而且还是大事。
    只要是大事,就会承担天大的风险。即便是对裴奕的能力深信不疑,还是会揪心不已。
    他不再是前世那个寂寞孤绝的男子,他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她容不得受不了他出哪怕一点点闪失。
    可是为了一生,他要成为裴奕——不是皇上器重的少年得志之人,不是柳阁老的外孙女婿,只是裴奕。
    亦是为了一生,她要陪伴并支持他,要成为他裴奕的夫人,而不能一直是柳阁老的外孙女。
    暗自愁闷了两天,也就想开了。他这样的男子,骨子里流着豪情或残酷的血,不让他到危机重重的地方去溜达一圈儿,他怎么能甘心?
    该以他为荣才是。
    一直感觉不大好,一直宽慰着自己,只等着皇上悬在她头上的那块大石头砸下来。可皇上偏偏不让她如愿,事态让她继续的云里雾里:
    立冬之前,皇上集结精兵十万;立冬之后,下旨着裴奕带兵去往西域,给出的理由是要确保与西夏的战事必胜,并且西域兵士苦战一年,不乏伤病者,需得支援。而之所以要裴奕前去,则是要他到军中历练一番。
    朝臣也好,叶浔也好,觉得不对劲,可又想着是在情理之中,便愿意相信。
    谁都希望战事早些平息,谁都不愿在狼烟战火的阴影下度日。
    裴奕离京之前,叶浔什么都不问他,只是温言叮嘱他到了西域之后要注意哪些事,又列了一张药草单子,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她幼年在西域长大,对那里的风俗气候很了解。
    相比较而言,裴奕比她还要伤感些。不放心母亲、妻子,舍不得一双儿女。可有些事,是义不容辞的,一定要做。
    离别的日子如约而至。
    庭旭和庭昀还没醒,尤其庭旭,后知后觉更好。
    叶浔陪着裴奕去往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一直噙着眼泪,仔细叮嘱了一番,末了,让叶浔送送裴奕。
    走向垂花门的一路,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需叮嘱她什么,她一向谨慎缜密,又有兄嫂帮衬,不需担心。
    她也想与他说点儿什么,却是喉间发紧、心头苦涩。
    却都极力隐藏下了心绪,对视时,总是给彼此一个笑容。
    到了垂花门外,叶浔停下脚步,“我就送你到这儿。”送得再远,终须要道别。
    裴奕颔首,“等我回来。”
    叶浔微笑着轻声道,“我会照顾好娘和孩子,你只需平安回来。我等你。”
    裴奕将她拥到怀里,用力地抱了抱,“回去吧,早间天寒。我走了。”语必放开她,转身阔步走远。
    叶浔缓缓转身,慢吞吞回到房里。
    裴奕这一走,庭旭一时接受不来,起初两日总是问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小脸儿上尽是落寞。两日后,心火所致,竟病了。
    太夫人又是想念儿子,又是心疼孙儿,守着庭旭没少掉泪。
    叶浔神色如常,请太医来看了看,没用药,自己亲自打理庭旭的药膳。庭旭好了之后,又郁郁寡欢几日,才又似以往一般生龙活虎的。
    对于叶浔来说,儿子还好说一些,难办的是庭昀。
    庭昀被裴奕宠得养成了坏习惯,每晚都不肯好好睡觉,奶娘或是叶浔抱着都没用,哭累了才睡。
    这情形维持了几日,叶浔险些心力交瘁,后来索性由着女儿哭,自己只是把她放在身边,轻轻拍打着。要是裴奕在家,他也会一点点帮女儿改掉这习惯,但他离京了。她每日要早起晚睡的打理诸事,没有裴奕那样的精力;由着奶娘和裴奕一样娇惯女儿,女儿日后不会与她亲近;太夫人近几日本就睡不安稳,决不能麻烦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再心疼也要为了日后心狠一时。
    那些日子的晚间,叶浔咬着牙听着女儿哭,自己死命忍下泪水。
    可以因为感动、喜极落泪,却不可以因为遇到的波折落泪。
    哭又能怎样?全无用处。
    庭昀的习惯到底是被板了过来。
    裴奕还在去往西域的途中,济宁侯伤病复发的消息自皇上之口传遍京城。
    京城刚一派兵点将,济宁侯就伤病复发了——怎么那么巧呢?
    自然不是巧合,谁都明白,绝对是济宁侯先一步写密折给皇上说了病情,皇上才派裴奕去往西域。
    也许,皇上是真的要裴奕小试牛刀历练一番;也许皇上是希望裴奕成为当年的他,立下不世之功,从而扬名天下,在朝堂就此有了坚不可摧的根基。
    反正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对裴奕、叶世涛和孟宗扬,恐怕比对他自己都要好几分。他不要同宗手足,这三个异姓人更似他手足。
    一干重臣都不敢与皇上说裴奕太年轻怕是不堪大用之类的话——皇上是十八岁扬名天下,而裴奕今年二十岁,你要真与皇上说这种话,皇上一定会说他这还是强忍了好几年呢。
    ……
    摊上个彪悍霸道又比修炼成精的狐狸还坏的皇上,只能认命。
    太夫人和叶浔之前想到的,最好最坏不过如此,分外平静。
    这件事过了半个月后,聂宇凯旋回京,婉言谢绝皇上的赏赐,称病在家,挂了个闲职,摆明了是要好好儿陪伴妻子。
    邢颜却仍旧是隔三差五过来,刻意给叶浔打岔,说说笑笑,一坐就是大半晌。
    叶浔是怎样待她的,她就是怎样待叶浔的。
    此外,叶世涛和江宜室一得空就过来,哄逗一会儿孩子,或是与叶浔说说话。
    叶家、柳家四位老人家也总是得空就来看看她,生怕她又是担心又是忙碌地熬坏了身子。叶浔投桃报李,稍有闲暇便去两边坐坐。
    日子反倒比何时都忙碌,离愁就这样一点点消散大半。
    一次去叶府的时候,走在光霁堂的甬路上,叶浔与叶冰不期而遇。
    叶冰看起来不显憔悴,身形甚至丰腴了一些,只是举手投足间都没了以往的样子,极为谦恭敦厚的样子。
    叶浔大跌眼镜,险些以为认错了人,叶冰见礼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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