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燕王手里的证据,则是直指杨阁老与一名恶僧勾结。恶僧这两年除了做采花贼,常利用授课的机会对陆先生歌功颂德,煽动的一众僧徒对皇上百般不满。这样行径的恶僧,杨阁老手里有不下几十个,分散于全国各地。
    当然,杨阁老绝对不会赞成恶僧做采花贼,但是赶上了,又有什么法子。事情出了,不能让皇上知晓,只能想方设法瞒下。
    如果皇上不是派了燕王、裴奕前去江南,如果不是两个人就是奔着揪出杨阁老去的,那么杨阁老是有足够的时间毁掉罪证甚至杀人灭口的。
    可偏偏事态没给他时间。
    说起来,杨阁老一辈子看人用人都很准,只这一次走了眼。
    但是有些错误,一次就足以取人性命。
    ——而这不过是表面现象,实情是几个人都要扳倒杨阁老,最要命的是这些人还包括皇上。
    皇上想要谁死,迟早会找到充分的理由,堵住悠悠之口。燕王、裴奕经过这么久的观望,确信皇上决意除掉杨阁老,这才将这桩案子捅到了朝堂上。
    此事一出,杨阁老的路就走到了尽头。
    要知道,学子学士中间,起码有一半的人信奉佛教,杨阁老指使恶僧为陆先生鸣不平,已能用谋逆定罪论处,而最不能让人接受的,是杨阁老包庇佛门净地行秽乱之事!哪里还有一点儿读书人的高洁性情!谁又还能够苦苦为这样一个人开脱,打自己的脸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要保杨阁老的人都沉默了。
    几日后,第二件案子再次震动朝野。
    涉案人员包括杨阁老、徐寄思、罗家,起因是一所正在重修的庙宇。
    徐寄思说,他之所以督促这件事,是奉杨阁老之命,却又不耐烦做这些,就让罗家帮忙打理细枝末节。
    罗家的人说,前不久徐寄思给了他们一张画像,要他们找能工巧匠,把庙宇中的佛祖样貌尽可能地按照画中人来塑造,并且一再强调,要塑金身。还说这件事必须要做好,因为是杨阁老亲口吩咐他的。
    那张画像呈到龙书案上,皇上一看,笑了。
    画中人是陆先生。
    杨阁老为陆先生做这种事,用意可想而知。
    这桩案子,再次证实杨阁老是陆先生放在外面唯恐天下不乱的隐患。
    心向获罪被囚的陆先生,便是蔑视当今圣上。
    最可恶的是,这次又和庙宇挂钩了!
    最不可理喻的是,竟然要将佛祖的样子塑造成陆先生那样!
    即便是人中圣贤,谁又动过这种亵渎神灵的心思!
    沉默的人接下来之后还是沉默。默默地窝火,默默地生闷气,默默地想抽自己耳光。
    随后的事情就完全顺畅了。
    墙倒众人推,弹劾、揭发、抄家。是因此,杨阁老与两名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频繁书信来往的事情暴露。其实这些事皇上早已知晓,这罪名也足够砍杨阁老一百次头,但越是这样的罪名,越不能首当其冲地列出来——不让人知道一个人的品行卑劣,没人能相信他竟胆大妄为至此。
    杀个人太容易了,不容易的是杀人同时还要让观望的人心服口服。
    关于杨阁老,事情一波三折,沸沸扬扬地闹到第二年春日,才算落幕。
    这么久了,皇上就算是有过念旧情的时候,到现在那点儿情分也早被磨光了。杨阁老与之前的徐阁老不同,这是个让皇上再也不想看见只求他快些消失的卑鄙小人。连折磨他的闲情都没有。
    皇上亲自裁决:秋后问斩。
    杨阁老明里暗里的党羽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空出来的官职,自有新人补缺。被杨阁老牵连甚重的一个人,是付仰山,当年的状元郎,落得个抄家流放的结局。一直与他站在对立面的荀佑,也就是叶沛来日要嫁的人,则因此升官。
    而对于杨阁老的妻儿,因燕王妃说情之故,皇上并未追究,让他们留在沧州生活。
    至此,杨文慧保全母亲、手足的心愿得偿。
    此事一过,皇上为部分官员加官进爵,其中包括册封柳阁老为太子太傅并晋安国公爵、晋升叶世涛为锦衣卫指挥使。
    叶浔知道,哥哥此生的路已经真正趋于平稳顺畅。
    对于杨阁老的事,她起先并没曾奢望能这么快尘埃落定,是自知没有改变庙堂大局的能力。但到了此时也不意外,是明白她不能改变大局,而燕王、裴奕、外祖父这样的人可以影响并且改变大局。
    至三月,叶浔已是大腹便便。
    太夫人和裴奕隔三差五地吩咐厨房给她做羹汤,偶尔后者更是亲自下厨,给母亲和妻儿做几道合口的菜肴。
    叶浔的脸颊圆润了一些,庭旭则是白白胖胖,生龙活虎的。
    是从胎儿五个月之后,叶浔偶尔害口,要吃酸豆角酸笋之类的东西。太夫人和裴奕欣喜不已,笑说看起来这一胎是女孩儿。
    平日里,景国公、叶夫人、柳阁老和柳夫人时不时上门来看看叶浔母子。
    叶家随着叶世淇膝下添了一子、叶世涵与叶澜先后定亲,喜气盈门,一日日热闹起来。
    偶尔叶澜也会跟着祖母来裴府,与叶浔说说话。提起叶冰的时候,叶澜稍显不屑,“被收拾了也不能怪人家。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她有些时候特别伤人,像我这样没心没肺还是她妹妹的都被气得吃不下饭,罗氏曾被她气成什么样儿可想而知。一辈子长的很,这次长个教训也不是坏事。”
    柳夫人在一旁听着,不置可否,转而说起叶冰近况,“人整整瘦了一圈儿,如今待人再也不似以往那样的态度,甚而有些畏首畏尾,看得出是真怕了。唉,不是长媳,低调些也好。”
    叶浔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这种事,她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沉默以对。
    外祖父外祖母过来的时候,叶浔没问过柳之南,两位老人家也没提过。
    来的最勤的是燕王妃和邢颜。
    燕王妃也是一事归一事的人,对前一位聂夫人从来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对如今这聂夫人则是宽和友善。一如当初帮叶浔一样,如今也将邢颜打响名声,只是方式不同。
    邢颜是宠辱不惊的性子,不论外人如何,始终风轻云淡。只是私下里和叶浔说话时,才会显露一点真性情。
    这是个真正饱读诗书满腹才华的女子,叶浔和她来往越久,越是笃定这一点,也毫不掩饰自己对此的钦佩之情。
    邢颜就忍不住笑,“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好了?初时也不过是能识文断字,是在那段日子里百无聊赖,他们怕我寻短见,这才遂了我的心思,找了很多书让我阅读打发时间。”
    那段日子,指的是被囚禁的岁月。那段时间内,看守她的人倒也并不敢太刁难她,是因她每隔几个月就要写一封书信给聂宇。只有在确定她平安无恙的情形下,聂宇才能被前一位聂夫人控制。
    以前邢颜是不肯提的,而到如今,她与叶浔无话不谈。
    叶浔听到这些,总是唏嘘不已,“真是太不容易了,你和镇南侯都太不容易了。”
    邢颜笑着点头,“终归是心里有个念想,当时不觉得怎样,倒是每每回想的时候,才会后怕,才会心惊胆战。”
    不论怎样,她和聂宇那份感情,都是至珍贵至难得的。
    远在南疆的聂宇和西域的济宁侯一样,捷报频传。叶浔问了问裴奕,得知聂宇最迟年底就能回来了。
    一定要平安回来。
    叶浔知会了哥哥,让他吩咐手下照顾邢颜一二。
    叶世涛直嘀咕:“老老实实养胎多好,整日里总是管这管那。”无奈归无奈,妹妹的任何心愿,他都是要满足的。
    进了六月,他得知了孟宗扬与柳之南一些事,啼笑皆非。
    夫妻俩到了广东之后,分开来各过各的。孟宗扬专心于公务,柳之南想方设法地开铺子赚银子。
    说起柳之南,叶世涛总是没好话,“我那个表妹夫也是奇了,要是打算放羊似的过日子,跑那么远又是何苦来?”
    江宜室先是笑,随后心里有些不安,劝他道:“你得空给淮安侯写封信,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叶世涛闲闲地道:“信已经在路上了,不过不是写给他的。”
    这倒好,直接去问柳之南了。江宜室直怀疑柳之南不会理他,好在几日后就收到了回信。
    柳之南在信中说她很喜欢那边的环境气候,开铺子也是顺风顺水。又说她和孟宗扬早就有了和离的心思,但是即便和离,他与她都不打算再谈嫁娶事宜,是以打算这样过下去,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言简意赅地交代完这些,开始话唠似的问这问那,问江宜室母子、叶浔母子过得好不好,还要叶世涛得空给她画几张希宁、庭旭的肖像,说实在是喜欢他们,如今隔得远了,想得厉害——这类话写了满满五页。
    叶世涛和江宜室把这封信看了两遍,俱是无语得很。
    叶世涛把信件丢到炕桌上,没好气地去了书桌前,“我还是直接问缙乔吧,问这丫头根本就多余!”
    江宜室不理他,心说那还不是你自己找的?
    是在这个月,叶浔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她第一胎比起常人就很顺利,二胎又比第一胎顺利许多,下午开始阵痛,至晚间,孩子落地。她倦怠得厉害,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对上了裴奕含笑的容颜。
    她忙问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裴奕俯身吻了她鬓角一下。
    “你倒是说啊。”叶浔一面催促着,一面要唤丫鬟来问,是这时候,他说话了:
    “阿浔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叶浔被他弄得云里雾里的,“你说。”
    “调养两年,你还得继续生。”
    “……”叶浔明白过来,立时蹙了眉,“又是儿子?怎么会是儿子呢?”她坐起来,随即又沮丧地躺回去,“不生了!”别人生孩子大多没悬念,怎么就她这么闹腾?总是和想法拧着来,太扫兴了。
    裴奕轻轻地笑起来。
    ☆、第129章
    就在这时候,叶浔隐隐听到了庭旭清脆悦耳的语声:“去看妹妹,小兰,带我再去看看。”
    小兰是正房一名小丫鬟。
    叶浔由衷地笑起来,随后剜了裴奕一眼,“你这只狐狸,骗我很好玩儿么?”
    “我可没说我们添的是儿子。”裴奕笑意更浓,“猜着你就是方才那反应,一试果然不出所料。”
    叶浔没辙地叹气,又道:“我只是沮丧罢了,以为这次又和上次一样,完全和料想的不一样。”
    裴奕道:“可是娘说,儿女双全了,过两年再添一两个孩子更好,热热闹闹的。”
    叶浔眨了眨眼睛,“也行啊。”第二次比起头一次,真是小巫见大巫。她怕的不过是第一胎那份煎熬,如今亲身经历告诉她这回事是越来越顺利,也就不似以往那样抵触了。
    “真的?”裴奕侧身倚着床头,把她松松地抱在怀里,星眸特别明亮,“我可当真了。”
    “几时骗过你?几时跟某个人似的那么不着调了?”
    裴奕哈哈地笑。
    叶浔挣扎着坐起来,“快把孩子给我抱来,我要看。”
    “行,等着。”他起身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亲自抱着女儿走进来,身后跟着满脸喜悦的庭旭。
    庭旭先到了床前,扬着脸问叶浔:“娘亲,你是不是很累呀?脸好白啊。”一时间没想起来脸色差这种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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