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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六七年三月二日初旱季初晨普州会战第六天

    黄巾卫道军西岸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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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第五天的战斗结束时,忧虑的气氛已经开始在整个卫道军中传播了。

    第四天的血战将恐惧的感情传遍了西岸,第五天失败的进攻让东岸各营也染上了厌战病。

    只要有一点军伍经验的人就知道,当强攻完全失败的时候,战斗就会进入漫长的僵持阶段。在这样的僵持阶段中,如果守军仍有充足的补给,战斗将近乎无限地延长下去。

    在神圣的东征之中,最伟大的胜利和最惨烈的失败都是这样的战斗:曾经攻无不克的大军顿兵坚城之下,终于在援军或者是守军的反击之中攻守易势,一溃千里,出征将士十不还一,直到双方都再也没有攻城略地的实力为止。

    “如果嗣师大人亲自出手请来神雷,却连一个小小的芒果园都不能突破,那我们到底能不能取得胜利呢?”

    “你还记得应天府之败吗?记得当初成王欲投正道,结果也是在曹安府坚城之下败北的。立天府大捷更不必提,伪朝江南大军在此战中为之一空……”

    这样的流言开始在中层的修道士之中传播,在那些对收复巨鹿没有那么狂热的修士之中传播得更迅速。更糟糕的是,所有修道士之中最敏锐、最聪明、心机最深的那一小撮人动摇得最早,这些人偏偏也是正是接受“魔网”这一新事物最快的群体。

    晚饭时间过后,修道士们便开始将自己的遗书放在魔网上,向自己的师门道歉,表示恐怕不能再为光大师门继续做贡献了。道法学家们忙着完成自己最后的著作,或者给自己的个人文集封笔。许多私密书信通过旧式的加密传讯术或者千里传音之类的魔法交换着,虽然无法确认内容,但人人都知道那是些无法通过公开魔网传递的危险信息。

    自然,也有无数告密者赶往负责监军的随军奸令处,将自己的仇敌、对头或者碍事的上司的不轨言论汇报给他们。这无数的流言,最终都汇集到都奸令贾临灯的案头上。在政教合一的黄巾道国政权之中,奸令相当于神圣柯曼帝国的宗教审判官加上东方帝国的监察御史,都奸令则是统帅所有奸令的高阶教职。

    “从好的一面说,嗣师大人天威尚在,可从不好的一面说……人心动摇啊。嗣师大人短期内绝无可能再唤来一次黄天神雷了啊。”

    按理说,他应当尽快将这些人心思动的情况汇总汇报给嗣师大人。可是,就连都奸令本人,也在对面得到了一份许诺。虽然卫道军仍然有巨大的优势,但在潜意识里,就连都奸令也开始不相信这次战役能获全胜了。

    在一盏散发着黄色火光的孤灯之下,贾临灯一份份拣选着属下汇总的密报。就像大多数穆雷曼修道士一样,贾临灯不喜欢纯魔力灯。这种在柯曼和精灵国家被大量使用的照明工具,没有多少温度,却有五颜六色的光芒,总令他想起不吉利的鬼火。

    虽然他的字号是“临灯”,但他更喜欢长明火。同样是魔力提供的照明,那一团长明火能提供更多的温暖和威慑,还能用来烧掉多余的纸张。

    老修道士将能够定位的消息来源和自己的记忆进行对照,间或将那些已经不需要的报告在灯火上划过,蘸到火焰,丢进旁边的陶盆,任它们燃烧殆尽。

    有些密告不真实,有些密告纯属诬告,有些密告贼喊捉贼,有些密告则太可怕了,以至于不能让它们呈送到嗣师面前——那样的后果是卫道军,或者说贾临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

    直到各营早间点将的第一通锣鼓声响起,贾临灯才意识到天色已明。他抓起最后留出的二十多张报告,卷进装折子的纸筒里,走出自己的营房,和卫兵一起快步赶向张复土的帅旗所在,身手矫健,浑然不像一个年过六旬的人。

    西岸的卫道军右翼七十营兵马指挥已经齐聚,张复土端坐在帅位之上,听着站在下首第一位的马急律副帅安排今天的攻势。通常来说,嗣师不会插手下面的指挥,他只是批准将军们的行动而已。

    “那么攻击由以上八营负责,前卫就由刚才的十六营负责,诸将可有异议?”

    自从张复土带着东岸卫道军亲临以来,马副帅的军事会议就显得文雅了许多,时不时还会向下属咨询一番意见——当然没有人会公然表示异议。

    超过三分之一的领兵将领逐一起立,接过令箭,扭头离开。没有得到命令的将领则留在原地,静待嗣师下令解散众人回到自己的营地部署防御。

    可是,就算是从来没有实际带过兵的贾临灯,也能听出每天作战命令分配的不同。出战的部队已经不再是前两天那些军饷充足、训练有素、忠诚还有过实际作战经验的部队,而是五天以来没怎么受到过损失,或者之前出战过却明显没什么战果的部队。

    暮气十足。老者在心中如此评价道,并悄悄又将全军的胜算调低了一些。

    待所有武将军佐都离开后,贾临灯才拿着那封卷宗上前。还没等他开口,张复土先开口了:“你怎么看今天的战斗,临灯道友?”

    嗣师并没有问他手中卷宗的事情,这令贾临灯略为吃惊。

    “贫道没带过兵,不敢妄言。但应该是以重兵布防,护送精灵佣兵建立炮垒的稳妥战术吧。”

    贾临灯斟酌了一下,用试探性的语气回答。他的年纪其实比张复土大很多,但他一直对面前这位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死掉的嗣师大人抱持敬畏之心——因为他很少能猜中嗣师的想法,这位太平道的统治者好像根本就不知何为常理为何物。

    “什么稳妥。就是吃肉我来,啃骨头你去。既然对面没肉啃,那就让外人去啃骨头。”周围只剩下几名奸令和卫兵,嗣师大人毫无顾忌地站起身来,大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留下拱卫道国的精兵啊。”

    “上清宗座陛下!”张复土的这表态令贾临灯大惊失色,他急忙出言谏阻,“这种话万一传到马副帅和各部将佐耳中……”

    “本座知道的。”张复土用两指捏起自己随身佩带的天师木剑,“此乃战时,正是用人之际,为人主者,做不得快意事!说吧,临灯道友,已经有多少人心存反意了?”

    张复土声如雷鸣,正如他前日唤来天雷时的神色一般,震得贾临灯面如土色。

    那一瞬间,都奸令大人顾不上想这些话传出去会令多少人心下忐忑,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两股战战。他急忙低下头,抽出铜筒之中的卷宗,缓缓展开。

    “横渠逆宗的信奉者和同情者前天收敛了一天,但从前晚开始就变本加厉,大肆散播关于嗣师您御体的谣言。”

    “可以想象。”张复土的声音洪亮,但听不出喜怒来。

    贾临灯卷了卷那张纸,越过几段,挑到和目前形势比较相关的段落继续念道:“而且在过去几天之中,逆贼的修道士通过红夷的通讯技法,在那‘魔道网’上收集情报,联络受损特别严重的各营和实力特别完好的各营,散播动摇我军军心和忠诚心的谣言。”

    张复土沉吟道:“对受损严重的是策反,对实力完好的是劝诱吗?横渠逆宗的人倒是很了解贪婪和恐惧这些痴念啊,这是他们主张三教合一,从佛教里吸取的‘养分’不成?那张小妮子年纪轻轻,家学倒也颇有章法呢。”

    本想为一些营队开脱的贾临灯又是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在听到这种危险的现况之后,张复土嗣师居然开始评论对方的道法修养了!他有些摸不准张复土究竟是对现况充满信心,还是对现况的认识有偏差。

    他试探性地又读了一段:“更糟糕的是,有些营队已经开始秘密地准备红旗。我们不知道是哪些营队,但随军商队的红布已经被用各种理由抢购一空。我们现在就应当开始清洗那些已经不稳定的部队,或者将他们消耗在敌人的前线。根据汇总的消息,贫道认为,以下这些营官特别可疑——”

    “临灯道友,就到此为止吧。”

    眼窝深陷的中年人突然打断了他,摆了摆手道:“军心如此,更进一步的命令只能让他们提早造反而已。”

    “可是……”

    “反正这些也是你仔细挑选过的吧,都奸令。”

    贾临灯遍体生寒,双膝一软,跪在地下。“宗座陛下,绝、绝无此事……贫道的忠心,日月可鉴!”

    “我不是说你。那一层层的都奸令,也都有自己的立场吧?在这庞大的卫道军中,谁没有同乡,同窗,谁没有并肩作战过几次的伙伴或是意气相投的友人呢?谁又没有自己的对头和自己的利益呢?像这样的煽动和流言,在人心之间流传,直指个人私欲,又有谁能避免呢?”

    “贫道回去,一定……”

    统御正道所有道民、继承四大天师伟大事业的代天行道嗣师咳嗽了两声,摇头道,“不必如此。贾道友,你有没有觉得,原本的胜势居然又被对面一点一滴地扳回来,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呢?有没有觉得这两方对峙的景象很眼熟呢?”

    “眼熟……?”

    贾临灯下意识重复了张复土的话,眼中仍满是迷惑。

    “这正如我们当年对抗腐朽的横渠嗣师一般啊!他们固然势力强大,但是,却各有心思和私利。只是,多年过去,现在我们才是那心怀私欲的一方啊!贾道友,可还记得我们在青牛府初见之时吗?那时你我约定,要荡尽这世道上的虚伪太平。”

    “不敢或忘。”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也低下了头,但贾临灯的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在低声呢喃着:可都已经这时候了,还在说这些关于正道的空话,又有何用呢?

    “倘若所有道民能万众一心,何惧红夷?倘若我的将军、刺史、太守、祭酒们,不是这样人人身负奇谋,心计过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空隙供敌人利用呢?用于算计利益人心的这些精力,哪怕只用三分在正道上,也不会如此吧?”

    张复土这段话的语气令贾临灯不寒而栗——那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失败的语气。

    而以张复土的道术修为和见识……他都这么说了……贾临灯一时竟不敢继续想下去。虽然他也已经在对面埋下了一条退路,但他也绝不真心相信那只有两周粮草的区区数万之众,竟能抵挡十数万卫道军之兵锋!

    “宗座陛下万不可出此气馁之语!我们尚有大军,纵然有些宵小试图作乱,也必定像之前那些一样被马副帅一气荡平的!贫道真的已经确定了可能叛变的各营——”

    “你说的是,事情也未必会到最坏的程度。由他们去吧!”

    张复土的双瞳之中闪过一抹金色,望向敌军的阵地。他的眼神仿佛要看穿那层层叠叠的大军,以及仅余丝缕的晨雾。

    “让我们等着瞧吧。”

    张复土那深邃而清晰的声音令贾临灯遍体生寒。

    都奸令草草结束了汇报,告辞离开——到最后他也没说出自己关于潜在叛贼的判断。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决定伺机加入叛贼的行列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一决定之中,到底有几分是对张复土此人的恐惧,又有几分是对卫道军失败的恐惧——

    或许两种恐惧皆有吧。

    但更大的恐惧他没有说出口来。甚至连对他自己都不敢说出口来,只能在心中默念。

    “如果连我的动摇也已经在张复土的预料之中呢?”

    张复土看似只是一名完全不通权谋、也完全无视自己和他人私欲的正道狂信徒——可他毕竟是统御整个太平道世界多年的最顶级施法者。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这个念头在贾临灯的心中萦绕不去。

    他忍不住循着张复土的目光方向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除了那巍然不动的小小芒果园,还有已经开始调动的卫道军。

    今天似乎会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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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上午大晴普州会战第六天

    联合军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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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战之地就在普州城西,若水河畔。

    沿着若水河畔西南路延伸的八州,起自潜龙海角的“因州”,终于青牛府畿的“生州”。它们的名字连起来,便是太平道国西南路的“因果报应、普渡众生”八州,普州就在这条西南路的正中央。

    这八个字并非来自太平道的教义,而是佛教的教义。

    传说作为东方文明三大支柱之一的佛教,即发源于此八州古代的一个小国之内,“佛祖悟道的菩提树”——这个“悟道”自然是太平道的的说法——虽不至于随处可见,但在这八州之内总也有那么四五十棵。

    时至今日,穆雷曼诸国范围内仍有佛寺,却只有一小撮人仍然信仰这古老的宗教,而他们的信仰与其说更接近佛祖的教导,不如说更接近于金钱的魔力。

    将佛教在人心中取代的,便是这立志涤荡天下一切不平之事的黄巾太平正道——通称“正道”。

    在普州城外作战的两军,无论是来自海西各省的横渠军还是来自青牛府的卫道军,几乎人人都笃信正道。当然,两军的指挥官都坚信打倒对手就是自己在此作战的目标,他们也都相信对手已经背离了正道。

    ——除了一小撮来自遥远异国的、被这卷入其中的异国军队以外。

    这只最没有战斗理由的军队,却是这场大战的中坚。如果没有这些异国人,可能战斗在张复土唤来天雷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第四天的试探战是西岸太平军狂热的突击,却在同样是生力军的普州增援部队面前撞得粉碎。很快狂热的突击就变成了无力的突击,然后又在督战队的威胁下变成了被迫的突击,最后变成了默契的休战。那天晚上,卫道军的随军奸令们工作到深夜,正道的烈火彻夜燃烧,烧死了逡巡不进的一名太守和七名都尉。

    第五天是真正的血战。在迫使普州水营退出战斗后,卫道军从东岸未投入战斗的左翼调来了增援。规模最大的一次攻势投入了四千人,道民们的衣袖相连,直到若水河畔。连芒果园前的防线都一度被攻破了,在主屋和猎舍之间,排枪的铅弹洒下了两军的碧血。

    在第五天的战斗后,自耐门·索莱顿、张时翼、施洛普·克里夫以下,联合军各级军官几乎人人带伤,减员也超过两成。

    但从那之后,卫道军终于又一次再也找不到部队进行这样规模的决死进攻了。

    “看到那些敌军的民夫了吗,各位?”

    战役第六天的一大早,并非例行的作战会议被迫紧急召开,英特雷军的年轻督军使站在指挥台上,用手里的望远镜指着远方的烟尘。

    他的右腕上能看到两条卷着白色新皮的伤疤,那是前两日苦战留下的印记。幸好,作为防御方,联合军的大多数负伤军官只要不是当场身亡,总还是能等得到牧师赶来,把他们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封死,让被铅弹和飞剑打断的肢体重新连回到躯干上。

    “如果我们不做出任何行动,两个小时后,他们就会有一个新的炮兵阵地。不光是那三门重炮,剩下那上百门轻重火炮也会直接轰击我们的防线。”

    耐门·索莱顿少校督军使的声音沉稳冷静,但在他的嗓音中还是能听出一丝疲惫。

    “所以我需要志愿者。”

    虽然口中说着志愿者,但他的目光已经扫过了若干名营、连主官,有宪兵队的、有诸海师的、有龙枪师的,当然也有横渠军的。

    “我需要在昨天的防御战之中,兵力损失不那么大的志愿者。”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有的挺了挺胸,有的躲开了目光,还有得显得非常紧张。会议中的人数比普州会战爆发前少了很多,但也有些新的年轻人挂着用彩色布条绣成的临时军衔补进了队列。

    “我知道你们在过去两天的战斗中损失了多少人,而你们自己也知道。应该没有必要报数了吧,各位。”

    这几天的战斗之后,耐门已经变了。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一直刻意躲开指挥位置避嫌的那个人了。

    在第三天损失了高霍少将之后,第四天联合军又被狂热的敌军切断了左翼一部,损失了横渠军的墨州太守和介州太守。现在不管是自由军还是横渠军,所有人——至少是所有指挥官——都清楚,必须有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才能防止联合军的各个组成部分互不救援被单独击破。

    耐门一开始还想把这个责任推给军衔更高的克里夫上校,但克里夫上校只是瞥了张时翼一眼,就慌忙表示自己无力指挥横渠军。在两天三夜的防御作战中,他加起来只睡了四个小时。

    “……那么,被我点到的以下各部,做好出击准备。左翼龙枪第三连、龙枪第五连、诸海第一连、诸海第十一连、毕州卫、梵州卫、西北卫;右翼……”

    之前耐门可能还会客气一下,但在已经执行了一百三十余起宪兵的职责之后,他已经不会再浪费时间了。多浪费几个单词,敌军或许就会将炮垒加固得更加危险。

    张时翼就站在他的身边,将耐门的命令翻译成东方语。每当耐门说到横渠军中的部队时,她就会一边翻译,一边将目光投向被点名的指挥官。每个人都知道,横渠张氏的大小姐不是为了当翻译才自告奋勇来当这个翻译的——她的亲口翻译,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态度。

    直到,她听到耐门命令的结尾。

    在点齐了多达三千余人的反击部队之后,耐门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右手按在左胸前的勋表附近,闭上眼睛,表情显得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的老师曾让我读过的东方兵书是这么说的:防守是不可能获胜的,反击才可以获胜。盲目死守的话兵力永远是不足的,只有反击才能让有限的兵力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段话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克拉德·洛佩斯教给他的,而是他拜托魔网节点上的安妮通过翻译魔法现学现卖的。

    听完这段话,张时翼一愣,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把这段话和她读过的东方兵书对应起来。她露出一个“我觉得这段话你完全翻译错了”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翻译道:“罗太尉引‘孙子’曰: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耐门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中,继续道:“现在就是这个转折点了。我们已经将敌人嚣张的气焰打了回去,这次反击将再次决定胜负之势。所以,这只反击部队将由我亲自率领。你们要对我有什么私人恩怨,大可战后再解决;但现在,我需要你们各位全部的力量。出击各部队,十五分钟内做好战斗准备!”

    “亲自?!”

    张时翼停止了翻译,愕然地盯着耐门。耐门·索莱顿轻轻地点了点头。

    横渠张氏的大小姐这次没有犹豫,完成了剩下的翻译。

    “如果能挫败敌人的攻击计划,卫道军的士气就会瓦解。所以,这次反击,将由我和索耐门阁下率领。”

    这次轮到耐门睁大眼睛了。张时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身体贴了上来。

    “在我们出击的时候,营地的防卫就拜托大家了。各部队去准备吧,时间一刻钟,解散!”

    张大小姐迅速的翻译完了耐门的命令,擅自把自己加了进去。

    抢在耐门抗议之前,她就已经说出了解释:“如果你在反击中战死,那么我无法再指挥自由军,我们一定都会死。如果你我都不去,反击失败,我们也只是拖延灭亡的时间。那么为什么不我们两个一起去呢?”

    耐门张了张嘴,突然笑了起来:“这听起来好像三天前晚上我所说的话。”

    “放轻松一点。今天是大晴天,张复土就算康复了,也未必能取我们两人性命呢。”

    说着,她松开了耐门的手臂,开始穿戴护手铠。

    “对了,你的马好像昨天战死了。需不需要我借你一匹新的?”

    耐门用手指敲了敲藏在衣服里的蓝宝石节点,试图查找一个东方成语来作为回答。

    “我想要个能够说明‘请给我最好的马’的意思的成语。”

    安妮记忆库瞬间就得出了答案:“已经搜索到了答案。请您跟着我念:甘附骥尾。”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成语之后,张时翼突然大笑起来,几乎笑出眼泪。

    笑完后,她抬起下巴,拍了拍胸脯说:“既然你都甘附骥尾了,那今天的反击就放心交给我指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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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中央森胡卫主力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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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军代表进军的铜号声响了起来。

    从空中传来遥远的吼声,那是卫道军的空军已经开始进行攻击的信号。相比前两天,空中的嘶吼已经少了许多。

    “果然冲着这里来了啊。”

    嘉雯·阿尔瓦雷斯从马上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身边旗手高举着的崭新十七精灵腕尺(东方制式合一丈六尺)高的大旗。

    这面旗帜是马急律副帅昨天派人送来的,上面由上至下写着“森胡卫”“都尉雷”六个巨大的方块字,营名和将名中间略有空隙。询问过本地军官之后,嘉雯得知,在卫道军之中,都尉、校尉均称为将军,校尉高于都尉,理论上相当于圣森军的军团长和辅助军团长,或者东方帝国的总兵和副将。

    不过,那名本地军官没敢给她解释“森胡卫”三个字的含义。

    和这面大旗一起送来的,是一批额外的补给和军饷。

    军饷和犒赏真的很多,用双马马车拉了好几十车——换算成圣森军团的军饷,哪怕是正式军团的军饷,也顶得上全军团五个月的收入。当青牛府认真起来的时候,千年道国的积累也不是开玩笑的。

    “我早就知道,这笔意外的军饷不好拿的。”精灵女护民官在空中一抖马鞭,下达了命令,“后队停止前进,就地架设炮垒!中军加速与前队会合,要以周围没有援军来做预估!只要守住这一波……不,哪怕放弃已经架好的炮垒也可以,只要保住部队缓缓后撤就行!”

    她做出的判断远比前几天保守,保守到她身边的参谋和副官们纷纷表示异议。

    “不至于如此吧?就算三天前那次攻势,敌人也没能攻到我们营中。您真的相信对方还有那样的精兵吗?”

    “再说为了这次推进,马副帅不是调集了八营在正面战线,侧翼还有十六营吗?就算对面敌人再强,难道还能突破这三五万人杀到我们面前不成?”

    纯血的女精灵摇头解释道:“如果他们需要突破的话,那肯定绝无可能。可是……他们不一定需要突破。”

    “不需要突破?”一名准精灵军官诧异地问,“难道他们有什么新型魔法,能够直驱我们的营地?”

    “或许,他们也不需要什么新型魔法。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

    嘉雯回答道,左右望了望,找到了随军工匠的队伍,立刻命令他们去在预定建立炮垒的地方竖起高耸的指挥台。这指挥台的防御魔法由女护民官亲自加强,寻常的炮弹不会击穿它,只会被偏斜到一边去。

    这指挥台建好用了两刻钟。在这指挥台建好的时候,她正好看到正面战线第一层防线被切入的一刻。

    自由军用于反击的兵力虽不算多,但也分左右两军,各自有一千余人。

    更可怕的是,这支反击的军队有两个异常锐利的矛头。

    披着暗红色独袖军服的年轻自由军军官。

    身着鹅黄色大战麾的横渠张氏女继承人。

    两人骑着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银鬃马,各自率领一翼兵马切入卫道军先锋营之中。身后各自跟着三四十骑军官,在后面则是伏身小跑前进的步兵。

    他们两人的服装原本都不是最亮的颜色,但在这个万里无云的大晴日里,他们两人的身影在左右两军的矛头位置上,异常抢眼。

    嘉雯·阿尔瓦雷斯皱起眉头。在女护民官看来,他们选择的进军路线,仿佛完全不会用兵一般,哪怕是新大陆的野蛮人怕也不会这么鲁莽……

    “要赢了!敌军指挥官会带兵的吗,哪有从正面硬突的笨蛋?这样切入进来,固然能全力进攻一个营,可接下来就要受三面围攻了啊!”

    卫道军派来的军官忍不住先开口嘲笑道。

    “请问丁将军,那是哪个营?原本受谁指挥,有何战绩?”

    “雷将军,那个营可是本次进攻的矛头,是马副帅的亲卫营之一,兵精将强,不会轻易败给横渠逆军……”

    “那么,请问周围三个营又是原本受谁指挥,有何战绩呢?”

    听到嘉雯的进一步追问,那位丁将军愣住了,然后张大了嘴。

    “难道说……这……”

    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马急律的那个亲卫营确实骁勇善战。面临着超过七十名经验丰富、擅长各种魔法的自由军和横渠军军官的攻击,他们居然支撑了两刻钟才败下阵来。其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扭头向后撤退,撤退的时候也没有冲击其他几个营的阵列。

    可是,周围三个营,和摆在第二、三防线的四个营没有一个主动上前增援或者夹击来袭的敌军。

    卫道军摆在最前线的剩下七个营队都只是颤抖着围观那个马急律的主力营被耐门和张时翼击溃,其中还有两个营阵脚已经松动后退。方阵彼此之间露出了巨大的空隙,不再能把沿河西岸的整个平原封死。

    除了作为核心的这个营之外,剩下的营队不是之前畏缩不前战绩不彰,就是刻意怠战保存实力。

    在这些营方阵之前,耐门·索莱顿和张时翼率领着左右两军,重新汇合在一起。

    “我为您拿下敌军右翼了,张大小姐。这是块硬骨头,接下来打哪个营?”耐门拔出左肋下插着的两根破魔弩箭,喘了口气,“要直接干掉精灵炮兵吗?”

    张时翼一抖马缰,让自己那匹银鬃半圣血马同自己的孪生兄弟走在一起。

    “不,我们不用再打这么一阵了。我之前不是说过,今天的战斗就交给我吗?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

    张时翼勒住马,一双长靴踩住双镫,从马上长身而起,右手直指向嘉雯·阿尔瓦雷斯的那面丈六都尉大旗,高声道:

    “为天地立心。”

    “为万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整个战场都仿佛安静了下来。耐门和自由军的军官们略有点疑惑地望着张大小姐高声吟诵奇怪东方诗歌的身姿,对面的卫道军也毫无进军之意。

    “这是横渠四句。是太平道横渠宗的理念核心。”魔网第一节点里的那个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地为耐门解说着那些神秘的东方文字。

    “这就是我们横渠派的宗旨。我们不相信有朝一日会有完美的太平世界出现,我们也不相信过去曾有过那无暇的太平之治。我们相信的,就是现在。”

    横渠军的军官们和道法学家们都屏住了呼吸,听着张时翼这段横渠宗重临黄巾太平道国中央的宣言。

    “有些派别认为过去是最完美的,所以他们追求复古。有些派别认为未来是最完美的,所以他们追求长生。我们横渠一宗不追求复古也不追求长生,我们追求的是现在!”

    张时翼的声音,通过增大音量的道术回荡在若水河的两岸。由于今天是个大晴天的关系,这声音听起来略有空洞,但更加响亮。

    “因为现在便是那有朝一日!每个现在都是那有朝一日!没有过去这些日子的苦战和流血,没有我们和盟友竭尽全力的战斗,怎么会有凭空而来的太平盛世!”

    五天的防御作战已经足以让西岸卫道军的所有人同联合军交手至少一遍了,这段时间也足以让张时翼和横渠张氏的人们联系到每个营的校尉或者都尉。在耐门和他的自由军在前线担任中流砥柱的时候,横渠军则利用他们对太平道国的熟悉,默默地做着准备。

    “就算是整个道国阻挡在我身前——”

    人们有贪婪,有恐惧,有权力的人尤甚。

    张时翼知道面前每个营的战斗力,知道他们心中的恐惧和贪婪,知道他们打算保留实力,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

    “我也会把它从中分开!”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箭。

    “传令下去!各位,为了横渠一宗……不。”

    这令箭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在这一瞬间,她决定改变措辞。

    “传令下去,为了万世的太平——”

    那令箭毫不犹豫地砸在了地上。

    这枚令箭上的道符亮了起来,闪过一抹金红。

    “——扬起赤旗!”

    然后,这枚令箭化作直指天空的巨大烟花!

    “为了万世的太平,诸君,扬起赤旗!”

    “扬起赤旗!”

    一面代表横渠宗的红旗,在张时翼手中魔法般地扬了起来。

    在那剩下的七个营之中,有三个来自府西、远峰两行省。在这三个营中,就在代表太平道的黄旗旁边,代表英特雷军和诸共和国的红旗在正午烈日之下冉冉升起。

    然后是侧卫的十六个营,里面有七个营也放下了武器,或者跟着升起了红旗。

    耐门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切。在他全力指挥防御战斗的时候,张时翼看似没有做太多事情,却悄悄地为现在这个战场局势做了准备——

    是他逼着马急律把这些战斗力不高或者不太可信的队伍推上了前线,而张时翼则利用这些部队在前线的一刻,进行了一场完美的策反。

    逆转的时刻已经到了,退去的潮水重新涌了回来。

    魔网不仅能带来战术的优势,它也能带来战略的优势。

    当道国军队中大量的中低级,甚至高级道术使用者都感觉局势已经逆转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局势就会真的逆转。

    一个组织就是由千万人的想法组成的。

    没有任何力量比人类的想法本身更加强大。

    “要输了”这个想法一旦传播开来,就会变成动摇,继而变成真正的溃败。

    “我们带红旗了吗?”

    “用道术换色!换掉黄旗!”

    无数的红旗像潮水一般扫过太平军的右翼。

    红色的潮水升起,席卷而过,直到若水河畔,在那整条若水河上泛起红色的投影。

    这赤红色映照在河东左翼官兵的眼中,他们的脸色全都变得惨白无比!

    “让潮水分开吧!”

    张时翼重新坐回马背上,将手中的红旗丢给了一旁的旗手。

    “为万世,开太平吧。”

    她最后说道。

    这句话在她的身后和身前汇聚成了一句话,毫不弱于几日前张复土初临东岸时的吼声。

    那句话就是“为万世,开太平”!

    无论面前的卫道军营队是打着红旗还是黄旗,现在他们都对耐门和张时翼德部队敞开了一条不设防的道路。

    这条道路,直指向嘉雯·阿尔瓦雷斯的森胡卫将旗所在。

    p.s.最近比较忙……但圣战日我还是会回来给大家过节的!例行满足的超大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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