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官阁下,我不是商人,没有货物,你所罗列的很多关卡印花等税费我认为我没必要交纳,对教堂的捐献我私下会亲自给款待过我的牧师,三提五统是什么,我不是你们领主的臣民,毋须承担额外的义务。我只交我该交纳的。不过,过路两枚鹰币,你是认真的吗?据我所知,你们的自由农们一年的全收也仅仅是一枚鹰币不到,每年交纳的不过一袋小银豆,请你仔细核对我该缴纳的,我会感谢你的。”维克多在最后保证到。

    “不需要,”法英哥回绝了维克多的意思,耷拉着眼睛,“领主保证你过往的安全,给你吃的、用的和住的,但是同时,你也不能忘记了对领主的义务,这天经地义。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们这些蝗虫一般该死的东西。不肯乖乖把事情都料理好了,留下这一大堆烂摊子,难道我乐意跑来跑去?去跟领主说去,跟我说个什么。”

    老牧师这时插嘴说:“阁下,我准备带他到你哪里去的,但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就耽搁了。维克多先生该交纳的一分都不会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守规矩的人。但是,他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朋友,小姐邀请他到城堡做客。”

    “那你们去找小姐吧。”法英哥说,“我只听贝格宁老爷的,尽力地遵守本分,忠于职守,履行做人之道。你这个老东西你当你是谁?敢用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压我,我最不吃这一套。告诉你,就算他是一个死人,如果没有纳税,也不能安心的躺在地下享福。”

    “先生,不要吃眼前亏,先交了吧。”老人面色无光,“我太了解这个人了,一根筋,脾气坏,不会变通,牛脾气犯了,谁的话都不听,谁都敢呛。但他本质不坏,有能力,能吃苦,是对领主最忠心的人,也是领主最放心的人,除了这样的人是做不了法官的。另外,领地的好多事都由他来经办,做的都井井有条,大家也都服气。他也是在执行公务,虽然的确开的有点高,但希望你理解,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损害了大局。或许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你需要忍耐,忍耐只是暂时的,我们找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主持公道,不怕他不道歉。”

    “我见到的每一个你们领主的手下,你都说的是正直可靠的人,那么蒙蔽你们领主的小人到底是那个?”维克多如数缴纳了税钱,领主的领地法官兼事务官仰头挺胸,夹着手杖,得胜而回。他举起右手,他的手保养的非常好,清癯,秀窄修长。他刚比划了几个繁复的动作,徒然而止,手掌摊开,阳光从指缝露出,一束束落到脸上,他眯起眼睛忍不住问道。

    “年轻人,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感受。眼睛可以受到蒙蔽,但是心是不能的。小人的嘴涂满了蜂蜜,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尽说些动听的善意话,外貌上总是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实际上,心早已经黑透了,坏透了,肚子里常怀着暗害人的阴谋。好人恰好相反,可能嘴非常笨,说出的话不顺耳,不中听,好心的劝告往往会使人产生抵触,其实内在赤红炽热,是一片赤诚的心意。你来的时间太短了,认识的人太少,更要用心去谛听,路途遥远,才可以知道马的力气的大小;经历的事情多了,时间长了,才可识别人心的善恶好歹。”老牧师的相貌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没有人能活到他这般年纪,他们的脸也不似他的干瘪扭曲,他的脸就像一只蒸发掉了全部水份的苹果,村民私下说地母用龙的骨肉替换掉了他身体部分的骨肉,不然怎么越来越不像个人了呢?所有人都用充满敬畏和稀罕的眼光看着他,言听计从,他仿佛不是他,是神祗给尘世的作品。

    “可是你仍旧没有回答我。”维克多抱怨的说道。

    “那不重要。”

    第二天,老牧师和维克多都接到城堡的请柬,邀请他们参加领主举行的晚宴。老人非常高兴,不住夸赞维克多的好运气,维克多和玛丽的旅行也只好押后。他们乘坐者马车,朝着城堡迤逦而行。老牧师穿着专门参加盛宴的神圣法袍,黑色代表庄重和严肃,黄色代表丰收与富饶。他端坐在车厢内,看着对面的维克多闷闷不乐,就问道:“你不舒服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老人是无恶意的,有的只是善意提醒和关心。

    “那个骑士,”维克多答道,“送请柬的那个。”

    “你不记得他了吗?他上次陪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来到村里。小姐,你和我,还有他们待在一起,相处的非常愉快。”

    “唔,我当然记得他,”维克多说,“那时你不在,他把请柬交给我时,小声和我说‘你很聪明,不过还会有下次的’,总觉得话里有话。”

    “你想多了。”

    “但愿吧。”

    城堡坐落在一座三面陡峭一面平缓的山丘顶上,小河顺着山底一侧潺潺流过,河面波光粼粼,高大的芦苇,长长的芦叶飕飕作响。小河保证了城堡的水源,也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一块隆起的岩石,过路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因风雨而剥落的灰白石壁,岩石下面长着瘦削的荆棘,努力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爬山虎从另一边爬过,从羽茅草的顶上爬过,速生草的结了籽的小脑袋,拚命往有太阳的地方伸出去。山丘的缓坡上是一整片绿油油的野生草坪,宛如一张毛绒绒的地毯。草地上长满蒲公英,草中还夹杂着各种颜色的野花,蜜蜂争先恐后地采着花粉,蝴蝶在翩翩起舞,花儿轻轻地随风飘动。没什么让你特别惊喜的风景,却有一种质朴的美感。那座青灰色的城堡坐落在它们的最高处,是用当地盛产的结实的片岩石块筑成的。这座城堡修筑的年代纷争还很少,所以从来没有想到战火的考验,反而更像个混居的微型城市多些。城墙的基脚也只有五六英尺厚,护楼也只有突出壁外的那一点儿建筑,有些地方还有粗糙而厚重的突起,高高的灰色城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蔓藤,都快把垛口缠满了,外面的墙基处满是茂密的蔷薇,粉红、白色的蔷薇花带着清冽的笑,仿佛永不凋零。

    马车穿过城门,它既不是一个古老的遗迹,也不是一座崭新的建筑,像样些的建筑都没几座,城堡内曲曲折折的城堞,好似迷宫,一堆杂乱无章的建筑群,由无数紧紧挤在一起的小型建筑物组成,其中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城墙、城壕,以前是一个独立的城,如今连成一区,有些地方,城垣露出坚固厚实的墙基,现在上面都盖了屋子,像是一堆堆随意摆放的积木。四角的护楼里面是一间间的小屋子,后面一座护楼,保护着通入护楼的唯一的楼梯。马车沿着泥泞的街道前进,城堡的居民把猪从家里赶出来,赶到城堡的空场上。这里的居民条件明显优于外面的村民,房子主体一般是沙石建造,阁楼和其它空间则是木材和柴泥简易盖起的。他们家庭的厨房是最重要的,搁栏上挂着火腿、熏肉,火炉周围摆放着布锅碗瓢盆衣帽鞋袜,他们在这里吃饭,在这里聊天,在这里死去。并遵循着古老的仪式,在这里将死者的头发和指甲剪下。虽然厨房能起到卧室的作用,不过城堡的居民们还是更愿意到四周的房间或者阁楼上睡觉。阁楼一般是富人家的象征,建造阁楼多少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如果房子只有一层,显然大抵如此,成人可以用头顶起屋顶盖板的边缘,轻易就能偷窥到里面发生的事情。房顶几乎是平的,上面能堆放杂货,几个无聊的妇人懒洋洋坐在上面聊天。房子的隔壁如此之薄,哪怕是男女情人的私密的悄悄话,都能让房内房外的人听见。

    马车碾死一只瘸腿的鸭子,鸭的主人冲出房子,哭哭啼啼的,张开双臂拦住马车。维克多意外的是马车夫竟然真的勒住马车,和鸭主人耐心的讲道理,而不是挥舞鞭子,甩鞭花。鸭的主人深情回忆着他和死去的鸭子在一起的时光及为了他而失去的一条腿,它应经脱离了禽畜范畴,成为大家庭的一员了。街上很是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马车夫遇到了这样的乖角,怒不得,笑不得,只陪着不是,却脱身不得。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鸭主人的。直到事故惊动了车厢内的人,人们一看到老牧师脸色嬉笑的神情立刻消失了,全都圣洁无比。鸭的主人不觉气势垮了,他赶忙道歉道不知道他老人家在车上,只是开个玩笑,谁和畜生是家人。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责备鸭主人的。

    最后,马车重新嘎吱嘎吱地启动了,马车夫熟练的挥动马鞭,鸭的主人拎着死鸭子回家,攥着几枚铜趾,各生欢喜,围观的男人和女人也都满足的去了。马车载着他们在泥泞的大道上朝男爵府邸驰去,老牧师心里暗暗感到高兴,再一想到今天一整天都可以给领主家人及家臣布道宣讲,更是兴奋极了。地母说每个信徒必须认清自己应有的使命,传扬福音,为顺服,为爱而作。这是生命的历练与真谛,将救恩的福音与人们分享。他们隔了几条街道就已经看见一团烟雾在那些高高的屋顶上悠闲地飘浮着,也闻到了那股混合着燃烧的黑松木的烤肉香味。那些从头天便开始炮制的整猪整羊,估计现在还架在燃烧着的火坑上,金黄色泽的烤肉在叉子上转动,肉汁不断地滴落在火中,发出咝咝的声音。不一会儿,男爵的府邸就出现在眼前,高高的圆柱,大量稀奇古怪浮雕的木门,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进石墙里,墙角有大块的凸出的石头防护着。远处车道和门前空地上到处是骑马男子和乘坐马车的女士,客人们三三两两站在门前,向朋友打招呼。伶俐的仆人把牲口牵到马厩去卸鞍解辔,让牲畜们好好休息一下。

    当他们看到老人时,无论男女都会向他问好,衷心的祝他长寿,老牧师愉快地同每个人都交谈了几句,便带着维克多跨进门槛,经过穿堂过道,长长的烤肉的火坑就砌在外面,他们径直进了起坐间。房间内围着一圈有靠背的条凳,上铺着厚厚的毛毡。靠着南边的窗口放着一排矮橱,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拼接而成的,上面的雕花形状动态越婉转、流畅,出乎意料的好看,富有装饰性。东西北三面安放着一排同样质地同样做工的落地橱,不过比起那排矮橱来,上面的雕花要稀疏的多。房间的空地上还放着一些椅子、矮脚凳和坐椅,是给那些不喜欢坐条凳的人准备的。男爵的仆人们出出入入,他们端着托盘来回跑动,为客人提供服务。维克多隐约听见顶里面有喋喋的说话声和厨房用具的磕碰声,屋子的一头,一个大橡木橱柜上摆着一叠叠的盘子,一排排,垒得高高的直到屋顶。桌子上一些银壶和银杯散置着,另一边摆满了麦饼、牛羊腿和火腿之类的,只是有一处被木架遮盖住了,维克多猜测是炖肉汁的大铁锅,油烟和种种浓烈的香味从那边飘出来,只是看不到。一两把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处。橱柜下面躺着一条懒洋洋的巨大的的猎狗,一窝唧唧叫着的小狗围着它,还有些狗在别的空地走动。

    全城的贵人都在这里了,维克多心想。一个小伙子被他的父母召唤过去介绍给朋友,小伙子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显得极为拘谨。几个小伙子围着一个老者,一对孪生兄弟并肩站在最外面。窗下稍远的地方两个中年人正谈的十分投机,不时发出阵阵洪亮的笑声。一位黑着脸的先生贴在近他的老婆,他白白胖胖的夫人正和一位小伙子开玩笑。旁边一对恋人在耳语,惹得姑娘一次又一次格格娇笑。外面走进来的漂亮的姑娘们摇摆着裙裾,扭着腰肢,笑着招呼下面大厅里的年轻小伙子们;年龄较大夫人则端庄的坐在客厅里,谈论着婴儿、疾病和谁跟谁结婚,以及怎么结婚的,等等。有些人是精心准备而来的,佩戴的首饰都是祖祖辈辈流传至今的,有趣的是,一枚僧侣佩戴的戒指,代表终身服侍神祗,放弃世俗一切欢愉的象征却戴在一位拥有两个儿子的夫人手上,真有一番奇怪的韵味。整个房间好像要被挤垮了,而不停地高谈阔论和哗然大笑,以及妇女们格格的笑声,尖叫声和喧嚷声,更是此起彼落,热闹无比。

    克里斯蒂安娜和姊妹们进来了,周围是一起欢迎的招呼声,与白白胖胖的夫人聊天的小伙子和孪生兄弟一起向她们走来,落后的年轻小伙独自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直到身后的母亲推了他一把,才猛然醒悟过来。姑娘们也大声称赞她们的衣服,她们很快便成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圈子的中心,这些声音越来越高,把整个大厅里的喧哗都压倒了。克里斯蒂安娜姊妹们都穿戴着穿得漂漂亮亮,她们的眉眼都很相像,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模子下出来的。此时她一头秀发柔柔得打着卷垂在肩上,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甜甜的微笑和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穿着一条细棉布长裙,上面配有细细的缎带,保守的高领只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一条银质项链底下缀着一小块蓝色宝石,她充满魅力。她闲谈着,笑着,装得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当看到他们后,露出欢喜,向他们走来,“亲爱的朋友,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我真担心你不会来。”她对维克多说道。

    “我怎么会忍心拒绝一位漂亮女士的邀请呢。”维克多笑对着她说道。

    “父亲去出去巡视没有回来,我真想马上介绍你认识他。这边是我的姐妹和朋友给你,快过来。”她招呼道。

    维克多的出现多多少少引起了小伙们的一丝敌意,不过等到看清他寒酸的衣服和显然比男爵小姐要大很多的年纪的时候,这份敌意才消退了不少。等老牧师向众人介绍后,这份敌意彻底消失了,转而是深深的鄙视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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