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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期默默走出王城,仰头看了看天。原来梅伯是这样死的,看来殷商的车轮依然行驶在历史的轨道上,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

    但他希望能改变,倒不是他有多么气壮山河的雄心,他只是希望这个古老的民族能更强大,也没白来穿越一回。

    “子期,你在想什么?”商容走在子期身后问道。

    子期转过身,躬身施礼,“原来是商大人!”

    商容拉住子期,“客气什么?咱们一起走走吧!”

    子期在王城门牵了黑风,拉马与商容并肩而行,商容似乎很轻松,“子期,我已经决定,准备辞官回乡,到处游历名山大川,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这也是我最向往的!”

    子期记得历史上的商容确实是辞官了,但似乎好像没这么早。他望着商容已经斑白的头发,“大人,莫非是……”

    商容举手拦住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并非如你所想,我觉得累了,早有退意,不是因为梅伯的事。梅伯的死,只怪他自己,虽然他这个人不坏,正直了一生,就是太固执。他完全用自己的眼光看待国事,他错了!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一切要记住梅伯的前车之鉴!”

    子期急忙说道:“大人,其实王兄并非真的要杀梅伯,只是被气晕了。他也后悔了,本来想跑回来拦住禁卫,可惜晚了!”

    商容回头看了看,见四面无人,花白的眉毛下,眼光如刀一样锋利,“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大殿之上,至少三个人希望他死!第一个就是大王。帝辛初继王位,急于立威。梅伯正撞在他的刀口上,他深知梅伯的性格,你回想一下,梅伯一步步越发疯狂,难道不是他一步步诱导的吗?

    虽然梅伯之死,罪不在王,王却希望他死。任何一个人坐到那上面,都会改变,你也一样。帝辛的心智高过你不是一点半点,正因为你是要做我的女婿的,我才肯给你说这些!

    第二个希望梅伯死的,就是费仲。这个人虽然在大殿上一言未发,但我看得出来。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对权力的狂热。这个人才干是有的,但仇恨之心太强,谁阻挡了他接近权力,他都会举起屠刀,眼都不眨。大王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

    我知道你们之间关系匪浅,他对你也许很好,但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恩无仇。一旦有一天,你得罪了他,他一样会对你痛下杀手,你不得不防。”

    子期点点头,“多谢大人提点,那么,第三个人呢?”

    商容眯起眼睛,“这第三个人,我看不透他,虽然以前见过,但从未留意过他。但通过这两次朝议,算是让我见识了。”

    子期如梦初醒,“你说的事巫颌?”

    商容点点头,“就是他,这个人心机太重了。先不说人殉之争他左右逢源。单说这次,梅伯之谏,虽然并无私心,却是对他有利无害的。他前半句说得无可厚非,谁都知道王命不可违。

    可后半句就耐人寻味了,说大王体恤臣下,感恩戴德就牵强附会了。这样一来,梅伯算什么?不是成了奸佞小人了么?所以,梅伯的死,有一半是死在他手里。

    事实就是如此,可谁可挑不出他什么?这个人要是在朝中,将来必是兴风作浪之辈,好在大王聪慧过人,把他清除朝堂之外。但愿此后王廷能安宁,社稷已千疮百孔,折腾不起啦!”

    商容说罢,忧心忡忡,显得更加苍老。

    子期心疼地看这个垂暮老人,“大人,莫非这就是你隐退的原因?”

    商容一声苦笑,“也是,也不全是。世间万物,有生有死,有盛有衰。我走到这一步,算是很圆满了。难道还要老死在朝堂上?

    你跟青儿虽然还没定亲,但我知道你是至诚之人,不会亏待她。所以,我已了无牵挂。我走时,什么都不带,还希望你把竹简狼毫送我一些,这是我唯一的喜爱之物!”

    子期心里说不出的伤感,“大人放心,我让青儿为你准备,你用多少随意拿就是。”

    商容一把拉住子期,“你还年轻,虽然才智出众,却还是缺乏历练。我有句话你记在心上。王廷之上,不能意气用事。凡事三思而后行,明哲保身才是根本,如梅伯一般,什么远大的报复都是泡影!”

    子期当街深施一礼,“大人之言,子期铭刻在心!我先回府一趟,姬考还住在我那,等他回了西岐,我去给大人践行!”

    商容点点头,“姬考乃当世之君子,西岐之中,只有这个人心地纯善。俗话说,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从贤良品自高。多和这样的人交往,有益而无害!”

    子期灵机一动,“大人,既然大人也赏识姬考,午后,我与他一起去给大人践行可好?姬考的琴技当世无人可匹,我们饮酒赏琴。”

    商容乐不可支,“好极!好极!我回府恭候二位!”

    子期拜别商容,上马赶奔铺子。因为昨日休市一天,今天的生意还不错,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都是一些贵族和商贾。别说平民百姓买不起,就是能买起也不会光顾,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识字。殷商时代,识字书写可是高大上的消费。

    商青君和妇姜见子期过来很惊喜,妇姜揶揄道:“今天是什么风,把殿下刮来了?”

    子期呵呵笑道:“怎么也该来看看,我这个店主总也不露脸,只让你们受累,实在说不过去。”

    商青君白了他一眼,“少油嘴滑舌,有事快说吧?你没事是不会过来的!”子期听了尴尬地打了声哈哈,向她招了招手,俩人去到铺子后屋,妇姜掩口偷笑。

    子期跟商青君把商容的话跟她转述了一遍。

    商青君神色黯然地说道:“阿父早就跟我说过,但没想到,他要走这么早。阿父一走,你可得养着我。”

    子期笑道:“又不是养不起你,那么大个侯府,还怕没有你吃的穿的?再说,你早晚都要嫁过来的,早些来更好,先熟悉熟悉。”

    商青君娇嗔横了他一眼,“谁说要嫁给你?”

    子期急忙催道:“好了,早些回去准备准备,姬考公子可是头一次登你们家门。”

    商青君为难地道:“可这生意怎么办呀?妇姜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再说她一个人在,我也不放心!”

    “关了铺子就是,再说又不差这半天。他们今天买不到,明天还会来。”子期暗自得意,垄断的生意就是牛!

    商青君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子期嘱咐他不用买什么,一会儿他跟姬考直接带过去。商青君忙嘱咐道:“买坛酒就是了,别的都别买了,你上次买的半年都用不完,再说阿父就要回乡,我一个人能用多少?”

    关了铺子,商青君直接回家。子期拉着黑风跟妇姜步行回府。妇姜一路上偷笑,子期忙问:“你一直偷笑什么?”

    妇姜歪着头,“我在笑你俩,都老大不小了,成亲算了!”子期一脸不屑,“我怎么就老大不小,我才十九岁,还是青苗一根儿呢,好不好?反正我不急,等你跟黎粟成了亲,我再考虑!”

    妇姜面红耳赤,不敢再说话。

    子期回到侯府,子瑛竟过来了,正缠着姬考学琴。子期忙问道:“子瑛,你怎么跑过来了?”

    子瑛嘟起嘴,“父王也不在了,阿母病了,没人管我了。”

    子期望着她可怜兮兮样子,心疼地说道:“也好,那就在我这住下吧,让莱儿他们陪你玩。我一会儿让巫都去宫门回个话。”子瑛急忙拦住说道:“不用了,涂昌送我来的。阿母知道的,她还说让我在你这住几日也好!”

    子瑛扬起小脸,“王兄,怎么一直不见黎弘阿兄,他去哪了?”

    子期坐下问道:“怎么,你又想欺负他了?”

    子瑛瞪着子期,“我倒是想欺负你,你肯嘛?只有黎弘肯陪我玩,上次他放跑了我的兔子,还没陪我呢!”

    子期感觉子瑛也挺可怜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贪玩的时候。可是深宫之中,身边奴才倒是不少,但都像供奉祖宗一样照看着,哪有乐趣可言。

    子期忙安慰道:“我明天去禁军看看,要是他不当值,就让他去山里,多抓几只给你养着玩。”

    子瑛笑得很开心,“四王兄,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你给我的九连环,我也带过来了,莱儿和夏侬都能陪我玩。”

    姬考看着他俩一替一句地说得欢畅,不禁笑了,“子瑛小表妹还是挺乖的,很聪明,刚才学琴也学得挺快。”子瑛被姬考夸奖,笑得更甜了,一副天真情态。

    子期把为商容践行的事,给姬考说了一遍,姬考听了很是欢喜。

    子瑛听了也缠上子期,要一同去看青儿。子期急忙拦住劝道:“你是王廷的公主,住在王兄家倒无可非议,但要是跑出去,难免被那些臣子诟病。这样一来,被你母后知道,再想出来都难了。”子瑛听了,吓得吐了下舌头,往后宅跑去了。

    子期姬考俩人赶到商容家的时候,案几上已经摆满了酒菜,都是商青君的厨艺,黝黑的陶缶里竟是香辣的水煮肉片。商青君见子期冲她笑,也不禁莞尔一笑,转身回了闺房。

    因为有姬考在,商青君自然不肯同席。

    商容兴致很高,举起酒尊说道:“殿下和姬考公子来到舍下,令商容蓬荜生辉。明日,老夫就是一荒村老叟,难得两位后生俊杰不嫌弃,老夫先饮为敬!”

    姬考钦佩地举酒说道:“姬考长居西岐,曾闻世人都说商大人乃廉洁之士。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大人高风亮节,令姬考百般钦佩,姬考陪大人同饮!”

    子期也把酒相陪,屋外隆冬数九,室内却温暖如春。言谈之中竟如知己般融洽,酒到半醉、情到浓处,姬考把不离身的古琴拿出,为商容弹琴助兴。一曲终了,又是推杯换盏。如此一来二去,三人尽醉。

    商青君见三人都醉了,只好把老仆人叫进来,把商容扶到卧房。又出去把子期的随从喊进来,把俩人扶到车上,送回侯府。

    子期醉得不分东南西北,躺在床上大呼小叫要水喝。身边早有人拿过水来递到他唇边。

    烛光冉冉,摇曳的烛光下,朱颜依旧,红袖香冷。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微笑,子期揉了揉眼睛,一把抓住叫道:“丹儿,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跟我告诉一声,想死我了!”

    说罢,竟把头埋在她胸前喜极而泣。

    尽管她手足无措,子期一把抱在怀里,说什么都是多余,况且他也说不了话,只长一张嘴是少了点。

    长吻如醉,俩人扑倒在床帏里。

    看着子期睡熟,美人娇慵无力,被摧残如雨后海棠,还得照顾死猪一样的醉汉。强把锦被从他身下拉出来,裹在两个人身上。

    红烛渐渐燃尽,窗纸被朝霞染得一片通红。

    子期慢慢醒来,用力捶了捶后脑,还有些头痛。身边美人还在酣睡,长长的睫毛合在一起,细眉微颦,一弯洁白细腻的手臂,还搭在自己身上。

    他吓了一跳,身边熟睡的竟是梅衡。

    梅衡慢慢睁开睡眼,见子期醒来,挣扎着就要爬起,怎奈有些力不从心。“怎么是你?夏侬呢?”子期发懵地问道。

    梅衡见他问夏侬,咬紧了嘴唇。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委屈,但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夏侬阿姊着凉病了,仙侬照顾她呢。她让我来照顾殿下的。你昨晚,昨晚好吓人!你看,我是清白的!”说罢,从身下拉过一块白绢,递到子期手上不敢抬头。

    子期后悔不已,倒不是他有多高尚。只是新旧两个世界差别太大,他前世也是胡天黑地乱搞过。但那时,他没有丝毫顾忌,人家女孩子比你还看得开呢,还装清纯个屁?

    但是此时非彼时,坏了人家女孩子清白,你要跟人家说,这都是误会,下不为例,人家还不一头扎井里去。虽说主仆有别,但让他像微子启父子那样,拿下人不当人,像件商品一样转来转去,他还真做不到。

    二十来年的观念跟习惯,深植在脑子里。一下子适应过来,还真不是简单的事。一个丹儿就够折磨人的了,他本来就是那种重感情,拿得起来放不下的人。

    他把白绢紧紧攥在手里,“梅衡,都怪我酒喝得太多,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这辈子不会辜负你!”

    梅衡受宠若惊,“殿下,你不会哄我吧?”

    见她又惊又怕,乍惊乍喜的样子。子期禁不住抬起她的下颌,果然跟丹儿很像,只是没有额上的朱砂痣。哎,都是月亮惹的祸!

    “我哄你做什么?你一会儿跟仙侬说,别再往我房里打发人了,我心太小,装不了那么多!”他抚摸着梅衡的嫩滑的俏脸说道。

    梅衡一下子扑到子期怀里,虽然不是甜言蜜语。但对于梅衡来说,这是最好听的情话。“殿下,要起了吗?”她埋在子期怀里问道。

    子期摇摇头,“再睡一会,我这头还有些痛。”梅衡嗯了一声,偎在他身边像一只猫儿。直到仙侬喊俩人吃饭,俩人才讪讪地起来,梅衡像初嫁的新娘子,低着头不敢看人,其实也应该算是吧?

    淇茱见到她的样子,倒是非常高兴。莱儿却是一直嘟着嘴,子期刚看了她一眼,就被她呛了,“看什么看,很得意吗?”

    几个女孩子都偷着笑,也只有莱儿一个敢这么对他。子期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吃完饭就要躲回房里。

    刚要走,就被莱儿叫住一顿数落,“跑什么?该做功课了,你倒是挺悠闲是不是?一会儿俺非拿竹鞭子抽你!”

    “你要干嘛?”子期低声下气地问道。

    莱儿白了他一眼,怒道:“你自己没长眼睛啊,看不到院里的沙笸箩?”子期立刻明白了,陪着笑说道:“我去看看夏侬就来!”

    说完,怕莱儿不依不饶,跑进夏侬的房间,比兔子都快!

    夏侬还在高烧,子期让仙侬熬了姜汤,把她抱起来喂下去,又嘱咐仙侬把湿布巾敷在她头上,怕烧坏了脑袋。夏侬偎在他怀里感动得直哭,“殿下,快去吧,有阿姊照看我呢,你没听莱姑娘又在叫了!”

    子期只好放下她,给盖好被子才出屋。

    莱儿手里果然握了一把竹鞭子,“死白干子,起完腻啦?”

    子期见四周无人,“莱儿,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你忘了,你受伤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照顾你的!”

    “我那是为你受伤的!”莱儿竖起弯眉。

    子期立刻无语,凑到她跟前,讨好地说道:“莱儿,我昨晚真不是故意的,酒喝得太多,把梅衡当成了丹儿。我跟仙侬说了,再不许往我屋里送女孩子!”

    莱儿得意地扬起脸,“你别跟俺甜不索(鲁东方言,嬉皮笑脸),俺要打你了,说这些有意思嘛?俺又不是你老婆。”

    莱儿扬起竹鞭子,照着子期屁股就是一下,虽然不是很疼,但子期被吓了一跳,“你真打呀?”

    “咋的?俺是你师父,打你咋啦?”莱儿瞪起眼睛,子期咽了口唾沫商量道:“以后有外人的时候,千万别这样!”

    莱儿撇了撇嘴,指着沙笸箩冷冷地说道:“上去!”子期只好依言踩上边沿,但左摇右晃有些站不稳。莱儿丢了竹鞭子,上前教他练习之法,脚步轻盈了许多。

    以后的日子,子期过得很惬意。除了跟莱儿学轻功,就是去禁军调教,愣是把这群官宦子弟练成了虎狼之师。

    百长以上军职,子期都做了整顿,原来太祝一系的全部撤了,换了飞虎军选拔出来的兵士。至于其他人,子期也懒得管,只要听话也没有都换掉的必要。

    中途被帝辛找去了一次,让恶来进了禁军。子期与恶来交好,所以给他委派了个多马。

    他又以护院为名,招了千名私兵亲自操练,这是先王御准的,帝辛当时也在场,所以也不必进宫请旨。

    完全按照后世特警的标准,魔鬼式训练。练得差不多,就交给禾布跟黎粟俩人带了。

    帝辛元年,帝辛二年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都说帝辛乃是有德之君,自然国泰民安。这两年当中,子期不断派人,出去寻找丹儿的下落,最后都不了了之。

    子期虽然不是偏执之人,但也想不开,如果说丹儿已经不再人世,也应该有个着落,见个尸首或坟头啊!

    这成了子期一块心病。

    帝乙三年春,子期正在校场操练禁军。帝辛急召子期火速进宫,子期见传旨内侍火烧火燎的样子,就知道出了大事,不敢耽搁,跨上黑风就飞奔入了王城。

    进了内苑才明白,原来鬼方大举南侵。大片国土陷落,子期的封地郝城也成了鬼方人的囊中之物。子期又惊又怒,自己的家底竟然被鬼方侵占了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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