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俗语有云过了小年就是年。

    可谁都没想有想到,小年前脚过去,后脚颖娘果娘在茶食上的心,抑或也可以直接说在赚钱上的心,倏地就淡了下来。

    主动同大伙儿提出了年里歇年假一事儿。

    “‘福寿堂’那厢先探个口风,瞧瞧他们家正月里又是如何安排的。至于咱们自个儿,一年到头的,也该缓一缓了,所以从今天起,‘楼外楼’的买卖索性停了吧!”

    还有那些个定制的活计,到此为止,哪怕都是熟人的委托,她也不打算再接了,赶紧将手头的几色茶食做好交付出去也就是了。

    毕竟一夜光景,已经足够她想明白的了。

    只颖娘是想明白了,可除开懵懵懂懂的果娘之外,家里其余一众人却都糊涂了。

    歇年假?

    昨儿缓了一整天,今儿状态略好了些许的丫头还未反应过来,去看颖娘。

    他还没有意识到颖娘用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说这话儿不过是通知他们。

    他只下意识地觉得年里歇假未免太亏了。

    在“楼外楼”待了近俩月,他也算是大约摸至地琢磨出些许饮食行当的滋味儿了。

    旁人忙碌的辰光,他们也忙,可旁人闲下来的辰光,他们更忙。

    这大过年的,怎的想都是饮食行当大赚一笔的辰光,哪有优哉游哉休假的道理。

    可正要这么说,倏地想到之前范老二说过的那席话儿,心里“咯噔”一记,反对的话儿都到了嘴边了,还是生咽了下去。

    决定私底下说给颖娘听,免得范老二那个混不吝又冤枉他眼里只有钱。

    阿芒却听出了颖娘的决断来,虽说他并不少见颖娘的果决,可这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异样的感觉在。

    又看了果娘一眼,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小女孩儿虽机灵,可这些饶是他们都没想明白的事儿,小女孩儿打哪知道去。好,再退一步,就算小女孩儿能把他的原话一字不差的复述给颖娘听,可随口一句拖延的话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再说些甚的……

    难道是因为他们这些日子太过辛劳的缘故吗?

    想到昨儿颖娘看到他们眼下乌青的紧张,心想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不过这样说来,颖娘只有比他们更加辛苦的,如若真能慢下来缓口气儿,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儿。

    倒是把甚的赚不赚钱的抛到了脑后,完全没有想。

    冷眼旁观的范老二望望颖娘,又望望阿芒。

    不由在心底咋舌,阿芒可真是关心则乱,颖娘找的借口若是真的,他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凳子坐。

    不过一霎时的,他也没能摸清颖娘的路数,这两天都跟着颖娘团团转了,他大概其知道阿芒同丫头并没有机会找到颖娘说些甚的。

    尤其颖娘那性子,一天恨不得兑成两天用,若不是有事儿,她怎的可能毫无预兆的提出休假?

    范老二瞪大了眼睛盯着颖娘看了半晌,直到丫头的眼刀劈过来,方才坦然地转过头去。

    他甚的都不知道。

    范老二假装自己甚的都不知道,偏却没想到娘竟会趁着阿芒出门往秦家交付茶食的辰光,避着丫头,甚至还有果娘,找到了他。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范老二探头探脑地睃了眼厨房方向,眼见丫头没有留意,还朝三秋使了个眼色。三秋脸上虽有诧异之色,可到底快步去了厨房,范老二看着方才挪回视线。

    朝着面前说是有事儿拜托他的颖娘一拍胸膛,倾身压低了声音许诺道:“你只管问,我范老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还捏着嘴巴做了个怪样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证保守秘密。”

    只面上虽镇定,可内心的小人儿早就已经在手舞足蹈的前空翻后空翻了。

    好激动怎的办?

    颖娘略松了一口气,先朝范老二道谢,随后也不多话,径直拜托他:“范二哥,这事儿我只能来找你了,我那还有些金银首饰,你能帮我找个典当铺当了吗?”

    “甚的?”一听颖娘说这事儿只有他能帮忙,心里的小人儿正要升天的范老二觉得自己肯定是太激动了,所以一时耳聋,没能听清,朝着颖娘眨了眨眼睛:“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要不你再说一遍?”

    颖娘抿了抿唇,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也不应该来找范老二。可阿芒同丫头至今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她周遭除了范老二,真的没人能够托付了。

    事已至此,只能重复道:“我出门不便,范二哥,你能帮我跑一趟典当铺吗?”

    范老二又眨了眨眼睛,还伸出小拇指使劲儿地掏了掏耳朵。

    不是他的问题,他没有听岔呀!

    那就是颖娘的问题了。

    倒吸口凉气。

    这不是瞎胡闹么!

    吞了口口水,明知故问地道:“怎的,你缺银钱使?”

    哪里晓得颖娘还真就点了点头:“还差点儿。”又道:“我知道典当铺有死当同活当两种规矩,我就活当,等攒了钱,再去赎回来。”

    到底是母亲的遗物,活当已经很不敬了,颖娘说甚的都不会同意贱卖了的。

    范老二看着一脸正色的颖娘,直撮牙花子,他已经闹不清颖娘都在想些甚的了,只好自己出马,问着她:“你要这么多钱做甚的?”又盯着她看:“给阿芒丫头准备盘缠吗?”

    说着不待颖娘回应就一径问了下去:“他们准备离开了吗?他们告诉你的?甚的辰光走,过完年?……”

    接二连三的问题把颖娘问的一愣一愣的,抿着下唇,正要挨个儿回答,厨房那厢传来三秋的声音:“果儿,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颖娘一怔,随后同范老二极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就各回各屋,待到丫头过来时,堂屋里已空无一人。

    丫头没当一回事儿,颖娘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地跳。

    正如范老二所说的那般,她确实在盘算着给阿芒还有丫头准备盘缠。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确实靠售卖茶食攒了一笔钱,可穷家富路的道理,颖娘还是晓得的。

    这种辰光,银钱自是多多益善的。

    可大年三十已经是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了,过完大年三十,也就等于过完年了,之后的日子必然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过一天少一天,见一面少一面,她很想把握住这所剩不多的时日好好相处,还想好好同大家团个年。

    于是既不想为生计奔走,又想来钱,颖娘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迸出了典当这么个歪主意来。

    觉得兴许可以弄一笔银钱。

    典当自然能够来钱。

    只范老二确实没有想到,颖娘小小年纪,竟就晓得这种偏门行当;也实在没有想到,这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呀,就在他一无所觉得情况下,阿芒同丫头不知甚的辰光已经决定离开了;更没想到,颖娘竟然会以典当亡母遗物的方式给他们凑盘缠。

    真是昏了头了!

    一个,两个,三个,除了乖乖麻糍果儿,全都吃饱了撑的,昏了头了!

    范老二阴沉着一张脸。

    丫头自是不比说,那就是个没头脑的,可他真没想到阿芒好好的也能缺根弦!

    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是说走就要走,能耐死他了!

    还有颖娘,既是知道了他们的歪主意,不说悬崖勒马,把这两个愣头青勒回来,还大动乾坤的给他们凑盘缠。

    甚的盘缠,一个大子儿都别想拿,有本事儿就这么上路去,他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莫不是在崇塘安稳久了,就忘了外头究竟是甚的世道了?

    气得上蹿下跳、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张脸更同锅底灰似的。

    再兴、能耐同三秋不晓得他这是怎的了,偏偏既不敢多问,又不敢去看颖娘,丫头看着三人畏畏缩缩的样子,眉头紧皱,就要说话,被三秋急三火四地递过来的眼神给拦下了。

    阿芒从秦家回来,看着他不对劲,心里头是说不上来的乏力,找到颖娘:“这又是怎的了?”

    颖娘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想不通范老二这是怎的了。虽然方才还好好的,却担心是因着自己的缘故,叫他恼上了。

    偏又不敢在阿芒面前漏出一丝一毫的口风来,阿芒可不是丫头,只消一星半点的,就能叫他回过味儿来了,只能摇头:“我也不知道。”

    阿芒当着颖娘的面只是一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不过转头就找机会去问当事人范老二:“你是不是惹颖娘生气了?”

    范老二一蹦三尺高,当即就要炸毛,只不知道想到了甚的,一口气憋了回去,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臭小子,竟敢诈他!

    这歪主意用到正途上该多好,不禁“哼”了一声,斜眼看他:“大过年的,别找不自在啊!”

    阿芒哭笑不得。

    一屋子的小兄弟姐妹,各揣心事儿,不过好在还有果娘这个小开心果在,饶是眼睛朝天的范老二看到小女孩儿都是一脸的笑,日子倒还能过得,只是不免刀里来剑里去的。

    义十八、文俶,还有钱大姑娘诸人过来的辰光,很容易就察觉出这家里的异常气氛来。

    文俶家去的路上还向义十八打听范老二诸人的身世:“老家都是哪的?也是同颖儿他们一路患难来的崇塘吗?”

    “老家哪的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半道上结识的,之后护着阿芒他们来的崇塘,因着羡慕镖局的缘故,索性留了下来……”义十八对颖娘诸人的身世如数家珍,可涉及到范老二诸人,知道的就极其有限了,也无从查起,只大概其的知道他们似乎走过邪路,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拨正过来了。

    文俶默默颔首,怪道她瞧那个年纪略长的小小子总觉得心里不太平。

    何况这么混住着也不是个事儿,颖娘眼看着可就大了……

    不单文俶这样想,钱大姑娘也同她想到一道去了。

    家去后第一桩事儿就是给母亲请安,只第二桩事儿却不是如往常那般,丢下一句话就溜回屋看书去,而是破天荒地留了下来,只张口就道:“娘,过完年您给大姑姑他们重新踅摸间院子吧!我今儿才知道咱们那两位小叔叔还有四个异姓的兄弟,加上大姑姑小姑姑,大大小小八个人,就住这么一间转不过身来的小院子,还要辟出地界来当作坊,而且我还听说大姑姑好像还要垒炉灶,简直没地儿容身了。”

    “甚的异姓的兄弟?”钱大奶奶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这个,钱诚如也没同她提过,下意识地去看沈妈妈。

    “就是四个同小叔叔他们差不多年级的小小子呗,好像是同大姑姑他们结伴过来崇塘的,之前在会友武馆进学,如今不是放年假么,就家来了,他们住一道呢!”只不待沈妈妈说话,钱大姑娘已是随口道。

    “还有这回事儿?”钱大奶奶一皱眉头,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叫钱大姑娘避一避:“既是有外人在,这几天上就别上你大姑姑那儿去了,等武馆开馆了,你再过去。”

    说完才道:“至于院子,我再同你爹议一议。”

    送间院子,哪怕是在崇塘,在他们而言也不算甚的,只话儿不是这样讲,事儿也不是这样办的。

    钱大姑娘却不依:“甚的外人,既是小叔叔的异姓兄弟,那也算是长辈了,何况还有大姑姑在,我去又有甚的妨碍。”

    又告诉钱大奶奶:“他们那说说笑笑的可热闹了,您知道像甚的吗?像极了水泊梁山的忠义堂。”

    她虽有兄弟,却是两个木讷的,家里头虽和睦美满,却从未那样笑闹过,还真是挺羡慕他们之间的交情的。又不由在想,也不知道秦家那些个兄弟姐妹聚在一道,是不是也是这般光景。说起来,他们那还只是小场面,秦家说不得倒还真能凑齐个天罡星地煞星……

    钱大姑娘话音落下,美滋滋的尤还不觉,钱大奶奶已是沉了脸,起身就要去钱大姑娘屋里搜书:“你成天说的这是甚的话儿,把那套着封皮的混账书都给我拿出来,再说这话儿,看我打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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