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锐飞到了东京。

    细川泰司住在秋叶原附近的一个小巷里,他是个死宅,还有点迫害妄想症,不告诉具体的门牌地址,也不去接机,两个人约在剧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郭锐不懂日语,下车一看这么多电器商城,就懵逼了。

    女仆店,手办店,各种电器、电脑、配件,情趣内衣店、主题咖啡店、大型剧场、极限运动玩具、cosplay服装店,琳琅满目。剧场那边大白天的就开门了。这边一堆**美女在cos个什么?

    没有顾客,或则说,基本没有顾客。但是大部分场所都开门营业了。

    这是一种面对瘟疫的姿态么?日本人肯定没有全部注射钨酶。而且,钨酶只能清除已有的感染,并不能防止二次感染。病毒还是会侵入,如果入侵部位是血液或者上皮细胞,那它会随着人体更新而流掉;要是入侵了骨骼和神经,它会再度开始从零积攒,直到把你干掉。你还得再注射。

    这种局面下日本人打算过正常的生活,还真是顽强啊。

    他打开了手机上的新闻频道,看看最近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早在两个星期以前,全球生产钨酶针剂的正规工厂已经超过了两千家。根据数学模型,针剂的下发速度与热泉病毒的侵染速度相比,已经超过了两倍半。这个差额还在继续上升,而死亡率开始走平。大瘟疫已到尾声。

    英国、德国,街道上都有了零星的行人。以前都只有车辆穿过的公路,现在居然有了自行车骑士和轮滑者。美国更不用说了,大部分城市综合体都已经开门纳客。

    人类文明在自我修复时,最有尊严。

    细川泰司打电话来,他迟到了。郭锐等得不耐,他的收藏癖发作。这么多商店可以逛,谁去管细川这个变态?

    他逛起街来。

    市面冷清,不用排队,我今天包场了。

    茶水博士先来一个。手办高5寸,很稀有,在铁臂阿童木身边默默的站着。

    看到紫龙了。当场抓捕。庐山瀑布的背景也给我一个。

    高达,抓捕两个。坂本真绫的《月之茧》在哪儿?给我唱片。

    初音呢?攻壳呢?

    大航海时代,我干脆搞一艘船吧。给我“海上君王号”。

    海贼就算了,火影也算了,家里有的是。

    这是死与生么?我日。

    老板,sm的铁链你应该送我一套,我都买了这么多电动的了。

    太多了,太多了,我要去搞一个手推车。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大土豪郭锐拉着一车的玩具、手办、模型、唱片、电动工具、海报、衣服、拖鞋、包包、头盔、礼品包装袋,出现在剧场旁边的咖啡馆里。

    细川泰司早就到了,先看到了郭锐的推车,然后看到了他。

    他没有站起来,静静地看着郭锐从面前走过,辨认他都买了些啥。郭锐面相很年轻,穿衣打扮有点贵重,买的东西有一半是垃圾,另一半是经典。他笑得傻乎乎的。

    嗯,他还好。虽然他半天不接电话。

    “我在这儿,郭锐。”细川站了起来。

    “哎哟,你等一下我,东西都掉了。细川泰司是吧?你好你好。幸会啊。我本来转悠着去找你,没忍住手。我迟到了……有这么久吗?太对不起了……”

    “不必在意。你这艘船模也太大了,好带走么?”

    “管他呢,我这大部分是送人的。你有没有需要?看上哪个,我送你!”

    “坂本真绫这个是限量版吧?我要这个。”细川泰司说。

    郭锐肉痛地撇撇嘴,“好吧。”

    现在轮到细川泰司开心了。他坦然把唱片塞进衣服的内袋,殷勤地给郭锐倒了一杯咖啡。

    “巴西的咖啡豆,满好喝的。”他说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郭锐坐下来,打量了一眼细川泰司。他穿长款西装,白衬衣,黑领带,十分正式,像个大学教授。这是程序员该有的打扮么?

    也许,他更在意自己的数学能力吧。但是从表情举止看,他明显不是最佳状态,有点……心不在焉。

    郭锐开始慢慢讲述脑机接口的项目需求,等他开价。细川泰司听了一阵,在思维导图软件上做了个模型,然后又改了改,转过来给郭锐看。

    “我可以做一个简单粗暴的东西出来,起效有点慢,先收集动作和神经信号,到一定程度了做意图判断,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做意图输出。程序把人弄懂了,就不会被他的乱七八糟的小念头搞晕掉。你仔细看看。”

    郭锐看了半天,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差了。“抱歉,我实在是……看不懂。”

    细川泰司静静地笑了,“嗯,你很真实。那我也不瞒你。其实关键在于意图分析,放在三个月前,我没有本事做这个模块。但现在我可以。”

    “为什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简单地说,这张图是对某个超级智能程序的低级模拟。这个超级智能在我的电脑里,可能也在你的电脑里。它早就开始侵入我们人类的电脑了。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很有点规模了,现在更大了。”

    “呵呵,你在跟我说科幻呢。”郭锐笑了。

    “不信?没错,其实我也不信,一直不信,直到它最近开始主动入侵别人的电脑,我才相信。”

    “那它是哪儿来的?你说它是个程序,哪个国家开发的?”

    “不是国家,它是……我开发的。”

    郭锐静静地看着细川泰司,有点怀疑他精神不正常,“你开发的程序,你自己不知道?”

    “是的。”

    “你确信自己的精神是正常的吗?最近瘟疫横行,你遭到什么打击没有?”

    “不会比你遭到的打击更多。我确信自己正常,如果你听完我的讲述,你也能确信。我们之间的唯一障碍,是你有没有耐心听了。”

    郭锐点点头,无论他的话多么惊世骇俗,起码到现在还没有逻辑错误。细川笑着给两人的咖啡续上。

    许多年前,我就在做筛选器,按常规的说法就是搜索引擎。不过后来我厌烦了给公司打工,就单干了。你那个窃听尼娜的筛选器只算初级,挺好用是吧?我走得比这个远多了。

    我用筛选器做了个小游戏,它收集你电脑里的信息,记录你的动作,猜你下一步想干什么,提前帮你把事情干了!呵呵,就这么简单。

    你别像看个白痴似的看我,它当然没那么简单。

    我启动了它,然后该干啥干啥,让它慢慢地学我。一个星期以后,它给我下了一堆**,发了几个陌生女优的邮箱地址。我觉得好惊艳!然后它就出了一堆故障。我还没打算去治疗自己的椎间盘突出症,只是搜了搜理疗店,它就在网络上发了预约,人家理疗师就上门来了。它把钱都付了,而且是付了半年的。我很生气,那笔钱有点多。我改了几次,它的算法不够好,后来我禁止了它用我账上的钱。

    但这样一来就不好玩了。我禁止了几天后,把网络银行的现金转移走,又给它解禁了,看它能干什么。我想通过它的动作更好的了解自己。

    结果它什么也不干,我的禁止被它记住了,它变得特别谨慎。它还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改了几行无关紧要的代码,这是在模仿我。过了几天它又贱贱的开始玩自选动作,而且胆子越来越大。我多看了两段网文,它就去全文下载;我多看了几个预告片,它就去订电影票。我不想泡的妞,它模仿我的风格去跟人家搭讪,结果说不了几句,就遇到答不上来的情况,说什么现在是404状态、请稍候之类的。账户里没钱用,它还把我的游戏装备给卖了!我都不记得我啥时候做过同样的事。我重新写了几段代码,让它在金钱上必须来回确认。这个蠢货实在是太蠢了。

    有一天我想,要是把这个蠢货交给别人去折腾,是不是很有趣呢?

    云端有大量计算资源,还有无数用户,它应该能搞出一些笑话出来。我有无可救药的好奇心,觉得它只是个游戏,真放出去了。然后就糟了。

    因为它不知道自己被放出去了。它以为自己还在我的电脑里,只不过我的电脑升级了,变成了一个叫“互联网”的超级大电脑。

    好家伙,它晕菜了。无数的资源可以动用,这么多软硬件,这么多需求。它卡住了。第一步的收集信息,它就卡住了。

    它在那儿默默的运行了一年多,东学一点儿西学一点儿,大部分人类的知识它都没弄懂,后来它渐渐的就敢于动作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猜我细川泰司的心思,它永远做不到,我自己都做不到。但是猜一千万的细川泰司的心思,它就做到了!

    一千万的死宅,或者一千万个少女,或者一千万的22岁的大学毕业生,它猜起来毫无困难。那不就是一个个注册账号的集群么?它早就能对付大量账号了,当初我自己就有许多马甲,现在只是更多了而已。它把这些活人全当成我的马甲了。而人数一多,行为就有规律了。

    他从大量人群中学到了事情的因和果。这些因果背后的逻辑它不了解,但不妨碍它做对事情啊。无数的网络id加上手机id,这个量很恐怖的。

    然后它采取行动来帮我了,或者说帮这个叫细川泰司的账号。我查过自己的日志,发现它帮我清理了一点浏览器垃圾。很少的一点。但是肯定不是我自己干的。我写的程序,它会继续往后写,因为这种程序不是啥特别创新的东西,甚至早有模版。它还帮我校对错误。

    它对别人的电脑也在采取类似的行动。具体有多少小动作我没法统计,但根据一些技术追踪,它已经帮上千的人清理过垃圾了,现在量很小,不容易被人发现。但它会逐渐变强的。

    它还没有自主意识,它连自己的代码都要乱改。但是我认为它有智能了。

    它是泛在的,到处偷看,把许多相干和不相干的事情联系起来,它永远理解不了牛顿定律,但它帮你订购玻璃,会给店家加一条“小心轻放”——它模仿真实用户的行为,不需要知道玻璃被地心吸引,容易摔碎。

    它在修改自己,因为它在早期经受过我的修改,所以它模仿我……修改它自己。我不知道它有多少个版本在网络上活动,也不知道它是否会整合这些版本,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有黑客在改进它。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我已经很怕了。

    ……

    听完细川泰司的话,郭锐沉默了好久。

    “先重复一遍,”他问细川,“这个小游戏的逻辑,就是看你做什么、猜你下一步想做什么、然后提前做。是吧?就这三步?”

    “是的。”

    “做错了你会改它的程序?”

    “嗯……改程序,或者禁止行动。”

    “做对了呢?”

    “做对了没什么奖励……等等,做对了的话,我换账号登陆的时候,它也跟着自动启动。这是个奖励。”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看:做错了,它必须修改自身代码,并损失控制权;做对了,它扩大控制范围。”

    “……差不多吧。”细川泰司犹豫地说。

    “我想要世界首富的账号和密码,它会帮我吗?”郭锐贪婪地问。

    “会啊。它只要明白了你这个意图,会立刻转达给世界首富的,你的名字和地址全发过去。”

    “我靠。真糗。”郭锐笑了。

    “复杂的个性化需求它会给你降维满足,财富和情报还是安全的,只要加密到位。”

    “加密到位,小游戏就破解不了?”郭锐问道。

    “它攻克这些数字堡垒会耗费太多的计算力。自我意识不行,它不会集中资源。”

    “这有点像一个注意力涣散的熊孩子。”郭锐慢慢地说,“我觉得你有个判断是错的。他并非没有自我意识。应该是已经有了。人类的自我意识是混沌而随时可变的,‘我是谁’经常答不上来,或者每次答得都不一样。你这个小游戏也是如此。它现在的自我意识很混沌。而且人有一百多亿个神经元。这个小游戏……它现在只有几亿个神经元。所以它才那么笨。”

    “你是说每一个id,就是它的一个神经元?”细川泰司敏锐地问。

    “是的。所以它的自我意识还在发育前期,比一个孩子强不了多少。”

    细川泰司想了想:“要是它最终覆盖到每个人、或者每个电脑、每一部手机,那么它相当于有了几十上百亿的神经元了。跟一个成年人差不多。”

    “智力上应该差不多,但是逻辑不一样。人类思考是自我中心的,它是……是群体意志的反映。比起人类个体来,它的行为更好预测。”

    细川泰司想了想。“不一定。它的目标好预测,但是行为……”

    “不好测!”郭锐悚然而惊,“它能猜对大部分人想什么,但未必按人类的流程去实现目标。比如临到付款了再去查密码,它才不会干。它能调用的资源太多了,亿万金钱,无数装备……我懂了!它的思考一定比人类慢,但是执行比人类快上无数倍。”

    细川泰司点点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能把它停下吗?”郭锐问。

    “不太可能。它自我修改,出现n个版本,然后这些版本也都会自我修改。杀毒软件应该是毫无办法了。说不定它现在做的事情,是帮某些id更新杀毒软件呢。”

    郭锐笑了,“想不到人工智能的突破是这样的,你真是……有点搞笑。”

    “我笑不出来。”

    “没办法就没办法吧!”郭锐晃晃脑袋,“反正它最终也不会太聪明,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聊它的。你说你可以给脑机接口做一套智能筛选程序,简单粗暴啥的,就用这个小游戏的框架结构?”

    “嗯。这样做比较简单,小游戏是信息收集、意图分析加抢先执行,这个筛选器对大脑神经做同样的事情。记录一堆神经脉冲,分析它们是要动手还是动腿,然后……等等,先不执行。等到它猜中的比例够高了,再直联外部设备。太早执行会搞出事故的。”

    “原理似乎很简单啊,”郭锐说,“那这一单交给你了。你要多少钱?”

    “不知道。回头再说钱吧,我得试一下工作量。”

    “好的。对那个小游戏,你也不用太纠结。你不干,别人也会弄出来的。迟早的事。”

    “嗯。我不是自责,我是害怕。这东西失控了。”

    “对了,你给它加密没有?我能看看它么?”

    “这玩意怎么加密?看了也没有多大意义。你看吧。”细川在电脑里输入一个指令,打开了一屏代码。

    “就这东西?”郭锐看不太懂。

    “是啊。它偶尔会变一下,但时间不固定。”

    “这是你写的还是它自己写的?”

    “我写的,但是它改了不少。它现在在云端,随时会下来再改两笔。”

    “你把它删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看啊。”细川一键删除,它从屏幕上消失了。

    “然后呢?”郭锐傻乎乎的看着空无一物的电脑屏幕。

    “没有用啊,删了就删了。过几天它自己恢复,因为它记得我以前删除过又恢复。”

    “靠!这简直是牛皮糖啊。你多删几次呢?”

    “删多了它就真不见了。但是我一换账号,它又来了。”

    “好吧。”郭锐也没办法了。他看着屏幕上翻动的代码,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面对一个无以伦比的婴儿,将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成长为一个划时代的伟大存在。而生它的那个爹正哭丧着脸坐在对面呢。

    他把这个感觉跟细川泰司说了。

    “我更希望我没生过这个孩子。”细川说。

    “知道你怕。要是我生的孩子长成这样,我也会怕。回头啊,我给你一笔钱,”郭锐说,“你雇用几个数据家,或者请个外包公司,围着它研究研究。它现在成了黑箱,需要研究。还有我们人类怎么跟它相处,在能动脑子的地方都动动脑子。要是能牟利更好。”

    “你这是个投资意向?我目前完全没有盈利方案。”

    “不一定要盈利。我是觉得这个东西有点大,需要一帮人伺候它。其他的都没想好。”

    “你打算投多少钱?”

    “一亿美元吧,多少给我点儿股份,5%到15%之间,你自己定一个数字。”

    “这个有点慷慨……”细川泰司琢磨一下,“但是我怎么花呢?”

    郭锐看着这个死心眼的日本人,有点无语。

    慢慢的细川泰司坐直了身体,似乎想通了什么。“好,我接受。给你15%的股份。”

    “成交!”郭锐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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