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敲击声从地底传来。

    恐惧感像冰凉的水,从头淋到脚。

    脊轩惊疑的东张西望,他透过枫年木的窗子望出去,几座古堡环绕在周围,拱卫王都般包围着他们所在的这座古堡,他并未见过古堡,所以他以为这些都是形状怪异的塔。

    这时秦梦瑞站了起来,她从床角抽出一把小刀,举起玉牌,上面写着“别怕,跟我来!”

    秦梦瑞带着脊轩打开铁门,铁门后是一条燃烧着火把的甬道,可是脊轩仍旧觉得黑暗。

    “咚……咚……咚地敲击声让人头脑昏沉。

    脊轩捧着风声碑故作坚强,秦梦瑞挡在他身前,牵着他往前走。

    脊轩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是她家里,她自然不害怕。”

    甬道尽头是阶梯,层层叠叠盘旋而下,通向未知的领域。

    脊轩并不想去,但他又不敢独自返回到房间。此时的他才发觉自己不知是怎么来到那间房屋里,他想不起之前自己在做什么,而初到那间屋子时,他打量四周环境,竟然麻木到没有一点害怕。

    他们沿着阶梯一路向下,很快就到了旋梯的尽头,眼前出现一扇玄黑的大门,秦梦瑞伸手推开门,随即进入门后的房间。

    脊轩高举起风声碑环顾四周,光芒照亮四壁。空旷的房间,简直像个丑陋的大厅。

    震撼的敲击声从脚底传上来,连地面都在抖动。吵杂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亮。

    秦梦瑞拉着脊轩朝房子中央走去,脊轩已两股战战,可还是硬着头皮强撑着。

    房屋的中央立着一块古朴的碑,高约一丈,他们站在离碑五步开外,碑侧坐落着一尊石“天禄”。‘天禄’是紫微赫赫有名的神兽,象征着究极之力。碑上有液体正在汩汩的流动着,咚咚的敲击声就从碑正下方传上来。

    脊轩看向秦梦瑞,只见她神情淡然木讷,还透着丝丝厌恶,却并无惊惧之状。

    他不禁心中一定,转头细看那碑上流淌之物,顷刻间吓得魂飞天外。只见那碑上汩汩流淌着的是暗红色血一般浓稠的液体,液体顺着碑刻的纹路浮动,丝毫不见凝固的迹象。脊轩吓得连退几步摔倒在地上。却见秦梦瑞从容地拿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看到这些,脊轩浑身打了个寒颤,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梦瑞一只手举起玉牌转过身,玉牌上写着“别怕!”。

    脊轩闭眼不看,可是越觉得害怕,只有睁开眼睛。

    秦梦瑞将小手上的血盛进一个玉瓶中,血液晶莹,像是有萤火虫藏身其中。她拿着积了满满一小瓶子的血液,然后走到离碑三步之外,使劲地将瓶中的血液洒向了血碑。

    血碑顿时沸腾了起来,“咚咚”地敲击声更大了,此刻还夹杂着某种生物的吼叫声,这种吼叫声像是低沉而摄人心魄的长吟,脊轩惶恐地捂住耳朵。

    不一会儿,碑文亮了起来,血碑渐渐安静下来。

    “咚……咚……咚”的敲击也渐渐远去,蠢蠢欲动的邪恶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那是什么?”脊轩拉着哭腔惶恐地问道。

    “镇压妖魔的血碑!”秦梦瑞举着玉牌连连挥手,玉牌上随即出现一行行字迹:“听说这座碑下镇压着妖魔,我的血液能让它们沉睡。”

    脊轩看着这个听故事都会哭的小女孩,此时却举着玉牌全无畏惧,而前一刻讲故事时还英姿飒爽的自己却已经哆嗦着站不起身子,便觉得自己才是置身在故事中的人。

    脊轩索性坐在冰凉的地上问:“难道你不害怕?”

    秦梦瑞无声地笑了。她也盘坐下来,玉牌上显示着:“我又不曾见过妖魔的样子,为什么怕呢?”

    脊轩一时语塞,心里想到,为什么要见过才怕呢?这世上,不是每个人生来都畏惧妖魔鬼怪的?肯定是秦梦瑞从未听说过那些妖魔吃人的可怕故事。他在思索是否要给她讲几个妖魔的故事,让她今后防备,但转眼一想,还是算了吧,如果他走了之后,秦梦瑞又是一个人呆在家里,难免害怕,有的事情不知道反而不怕。

    脊轩想到自己要走了,立马站了起来说:“好了,陪你玩了这么久,我该走了。”

    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他以为秦梦瑞会跟上来送送自己,可是上阶梯时却未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高举风声碑,转过头一瞧,只见秦梦瑞攥着玉牌默立着目送他,身周是冰冷浓稠的黑暗。此时的她站在黑暗中,竟然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弱小。

    脊轩心头骤然一痛,他忽然想起那天边飞过的一只孤雁,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雁子,只是一个‘过客’,偶然的点进了秦梦瑞的生活中。片刻之后,雁子便会融入天际之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如过客就要远行,孤独者却留在原地。

    “以后我会常来看望你,到时候再陪你玩!”脊轩耐不住这样的寂静,出言安慰秦梦瑞,但这话说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脊轩以前跟任何人说这句话自己都会深信不疑,可是唯独这回,他却怀疑起了自己说的话。他觉得这个“常回来看望你”的许诺很可能不会实现了,他不想再来这个阴暗恐怖的地方,何况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他只是坚信一旦走出了这个石堡,他就会回到家中。

    脊轩看到梦瑞微不可觉地点点头,自己心里却漾起内疚,仿佛整个世界都抛下了她,于是他转身跑回去,拉着秦梦瑞的手。他决定陪她回到房间,再讲几个好故事哄哄她,然后再走。

    可当他去牵着秦梦瑞的手时,秦梦瑞充满着喜悦与渴望,泪水如同奔涌的海水,仿佛瞬间淹没了脊轩。但他并没有上前温柔地问候”怎么了?为什么哭了?“而是拽着她的手斩钉截铁地道:“我带你逃走!”

    被恶鬼吞噬的体无完肤的秦梦瑞默默地点点头,兴奋的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从脸上又滚落下来。

    淅淅雨中隐伏着电光,电光如龙,撕裂道道黑暗,随时准备扑击出去碾碎天际的一切。

    秦梦瑞快活得像是一只翩跹飞舞的彩鸾,张开羽翅,在飘摇风雨中起舞,脊轩带着她穿越雨幕。

    从现在的每一刻起都是逃亡,两个孩子推开了古堡厚重的大门,鬼眼在黑暗深处闪烁着。

    不知为何,他们刚出古堡,脊轩就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追赶而来。

    他们在盲区穿梭,在风雨中穿梭。

    脊轩紧紧地握住秦梦瑞的手,绕过中央古堡四周的七座附堡,他并未发觉自己的运气好到能每每躲开间不容发的搜索。他的感觉太准了,他感到灵魂波动着,从任何方位赶来的人都无所遁形。

    秦梦瑞惶恐不已,举玉牌问:“我们为什么这样逃走?以前我逃走,总有叔叔老伯追来,我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会呆在屋里。老伯告诉我,外面尽是妖魔,吞噬世人的心,正是因为我独自外出,才每每被妖魔迷倒,而他们次次救我,送我回屋里,只让我每天耗费点自己的血,能使最乖的妖魔沉睡。”

    脊轩看到秦梦瑞说这些傻话,痛心道:“你那些叔叔伯伯才是坏人啊,鬼怪没有乖不乖的!我们要躲避的正是这些坏人!”

    雨帘刷刷而下,八座古塔外不远处便是山坡,脊轩拉着秦梦瑞疯跑,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他们开始爬山。

    身后传来了飘渺的喊声:

    “梦瑞,快回来。”

    “梦瑞,你在哪里,你这傻孩子,山里的妖怪会吃了你的。”一个和蔼老者的声音。

    “告诫你多少次了,不要乱跑。”一个慈母般老妇人的声音。

    “又淘气了,嘿嘿,这回找到你看我剥了你的皮。”一个尖声怪笑男人的声音

    ……

    脊轩听着这声声呼唤与告诫,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他感觉到,他们不是些慈眉善目的老人,依稀是磨牙吮血的恶魔。

    恶魔狞笑着从秦梦瑞离开古堡的那一刻起,就从四面八方围拢,等待着两人撒腿跑开,然后再抓他们回去,似乎是在做老鹰逐放兔子的游戏。

    秦梦瑞仿佛是个破茧的蛹,挣扎着撕破茧,却并未化作蝴蝶翩翩飞翔在自由的花丛中,她依旧拖着臃肿的身躯,在茂密的丛林中,在重叠的牢笼里艰难地爬行。

    脊轩将风声碑熄灭了塞进怀里,丛林的黑暗无边无际蔓延开去。他在黑暗中当先辟道,奋不顾身地穿过一个个荆棘丛,衣袖早已被锋利的树枝划成碎片,脸上、胳膊上也是道道刺痛,但他全不在乎。

    他们终于攀上了山顶,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一轮孤月升了起来,格外的皎洁。

    山的背后还是山,绵延不绝的群山!

    脊轩从未如此厌恶群山,它们就像动物牢笼上的栅栏,将万物隔绝在外。他多么希望站在山巅,放眼下望就有一座近在咫尺的小城,最好是像嘉颖一样的城。他就可以拉着秦梦瑞疯跑着到城郊的家中,让爸爸为梦瑞接风洗尘,做一顿丰盛的晚宴,然后大睡一觉。第二天,他就能带着秦梦瑞在城中逛街,给她看书画舫,文人斋,客栈酒楼,甚至兵器铺、丹药房,还有形形*的担货郎。纵然是没有父亲的小镇也好,他也会给秦梦瑞买一些爽口的小吃,有趣的玩偶,即使他身上没带钱,也可以用父亲给他的那个半瓶灵液做交换,而如今这些幻想,却被这无情的群山砸得粉碎。

    一股喷薄的怒火冲上头顶,脊轩咬牙道:“继续跑!”

    他决心将秦梦瑞带出这里,即使翻越群山万壑。这是十几岁少年少有的决意。

    可是,秦梦瑞却站在原地不动了。她静静地仰望着那一轮孤月,眺望着那被月华覆盖的群山,陶醉而又神往,平和而又满足。

    脊轩怔怔地呆住了,他看着秦梦瑞满足的神色,心中悲喜交集。随即他醒过神来道:“这有什么好欣赏的!今后还有好多东西等你看呢,爸爸还会教你写字画画,快跑!”

    秦梦瑞摇头指向前方,脊轩见到一群人从他们前面的山麓赶来,月光圈出他们的轮廓。

    其实,脊轩的灵觉早就告诉他四面八方的人包围了这里,然而他存着侥幸,希望能躲过这一劫。

    “我们躲起来吧!”虽说来不及了,脊轩还是这样说。

    秦梦瑞呆站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脊轩第一次流下眼泪。

    孩子、绝望者、孤独客的泪水就是格外的多。

    秦梦瑞举起玉牌:“老伯对我说‘每个人都活在牢笼里,每个人也都活在哀伤里,所以没必要挣扎,没必要难过。’”

    脊轩睁大眼睛,不相信这样的话被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女孩牢记。

    他摇着头愤愤地大声道:“不对,不是他说的那样子,我爸说,只有恶鬼该呆在牢笼里,你的那个老伯不是好人,离开这个地方!”

    “拿着这个!”说话间,脊轩从怀里掏出已经熄灭的风声碑,使劲塞入秦梦瑞的手里。

    “从现在开始,风声碑是你的了!你呵一口气,它就会发光,当它发光的时候你就不怎么害怕了。”

    秦梦瑞深深地看了脊轩一眼,她眼中沉静的喜悦让脊轩失神,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二人不再逃跑,并排坐在月华如水的山顶上,四面人的叫喊声迫近……

    窃窃私语响在耳畔,脊轩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

    ‘天启’结束了,光晕消散。

    他似乎从深水中透出呼吸,渐渐地适应了周遭的环境,山巅月景还未散尽。

    脊轩心想,难道这一切都是‘天启’时候的一场梦?

    “怎么哭了?”林烛照站在鼎边关切地问道。

    脊轩神智恍惚,以为眼前站着的人就是秦梦瑞,他喉咙中哽着无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很多子级弟子瞅着泪流满面的脊轩窃窃私语。

    耿迪已经从鼎中出来,他自己也面如重枣,却指着脊轩开心地笑道:“脊轩,你的脸红扑扑的,好像一只被蒸过的螃蟹。”

    林烛照笑道:“这话劲旭已经说过了,先扶脊轩出来吧!”

    劲旭、耿迪跑过来,三两下将脊轩从鼎里揪出。脊轩腿脚发软,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却完好无损,没有哪里被荆棘刮破,但疲惫却席卷了全身。

    他喉咙中干涩得像火烤一样,嘶哑着勉强道:“有些不舒服,让我缓会儿。”他不想让朋友们觉得自己是爱哭的小孩。

    劲旭在一旁煽风点火开玩笑:“梦见老爸打屁股了呗,梦里哭的哇哇叫!”

    林烛照瞪劲旭一眼,岔开话题对脊轩、耿迪道:“快试试你俩的‘龙蛰’是什么?”脊轩还没动作,林烛照的惊叹声就响起了:“哇!控火术!”

    脊轩扭头一看,只见一缕火苗从耿迪的手心噌噌地往上蹿,耿迪兴奋得想跳起来,手却不敢动。

    劲旭砸咂嘴道:“不错嘛,等你熟练了控火术,本年度学院的丹壶赛岂不是如鱼得水!”

    “哈哈!”耿迪喜出望外得笑了两声,手腕一翻,眨眼间,劲旭的头发就被点着了。

    “啊……”劲旭惨叫,脊轩扑了上去,啪啪两下扑灭了火苗,可劲旭的一大片头发已经变作焦黄。

    耿迪两手摇着,两个火团在手心中晃动,慌张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林烛照连忙道:“先把火熄灭了再说!”

    耿迪纂手,火苗消失。

    劲旭憋红了脸,气得咬牙切齿。

    脊轩嘶哑着声音开口打圆场:“没事,刚学会,难免有生疏……”

    话音未落,只感觉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就不醒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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