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皇女 完第5部分阅读

    厢房。

    下午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眯了会儿眼,晚饭也没有出去吃,一直到晚上二更杜明楠才抽了空来见我。

    我知道,对于白天的事儿他心里有很多的话不吐不快,所以他进门之后我便直截了当的对他坦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的受制于人,我了解他,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只是利用他的心结将计就计的赌了一把。”

    骆无殇是个很出色的戏子,这一点三年前我便看穿,论谋略,论武功,论心机我样样不是他的对手,我要算计他,就只能利用他的弱点,而这一刻,他与我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旧账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可除此以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出奇制胜。

    “影子,既然你早就知道——”杜明楠的眉宇间纠结的很厉害,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背过身去,狠狠的往桌角压下一拳,“你不该这样,万一——”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也没有万一!”我无所谓的轻声一笑,“暗影阁里的好手那么多,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我来办这件事?”

    我在算计骆无殇,风北渡在算计我,说不准他的背后又会不会被别人算计上,说白了,这就是一出螳螂捕蝉的戏码,只是隐藏幕后的那只黄雀会是谁,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罢了。

    送走了杜明楠,我也没了睡意,就独自往院外的花园里散步,不曾想才出了房门,就与同样从屋里出来的骆无殇不期而遇。

    他顿了一顿,便举步走到我面前,“我们谈一谈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借着月光,眼中的神色都不甚分明。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把她带出去,不必与我商量。”我只淡淡的扫他一眼,就回头拉上房门越过他径自出了院子。

    九月底的夜风已经有些相当的凉意了,杜明楠家的院子虽大,却因为人气不旺而处处透着荒芜,我在园间逗留片刻也觉无趣,刚要往回走,回头却见着隔壁院子里一个分外鲜明的人影,顿时就心口一紧。

    【15】寒毒发作

    陆雪衣本来是对着院中的一株桂树负手而立,偏过头来看见我,便抓了手里折扇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清淡如水的那一袭白衣翩然而至,也终于明白之前他那句“我们怕是少不了要经常见面”的含义——

    才不过区区半日,便又在这里“偶遇”了。

    我冷着脸,防备的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知道,又何故多问!”陆雪衣笑笑,抖开扇子悠然的走到一旁,神色淡远道,“陆某也知道如此三番两次的出现会扰的影阁主不胜其烦,可是情势所逼,也有很多的无奈。如果影阁主想要耳根清净的话,怕是得割爱将南野王夫妇交出来了。”

    陆雪衣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却如临大敌,“你说过骆无殇不是你此行的目的,此时又是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陆雪衣道,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眼中突现了些冷色,“但是我做事素来只求一个结果,想来这一点影阁主也是知道。”

    他这话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告诫,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我愤愤的看着他,一时也是无计可施,正在僵持之际,巧心刚好端了一套茶具从旁边的小径经过,见着我俩就快步迎了上来,眼珠子咕噜噜的围着我和陆雪衣转了两圈,诧异道,“这位公子说是路过借宿的,怎么风姐姐你们认识的么?”

    认识?何止是认识,说的过分一点简直要算是苦大仇深势不两立了。

    我嘴角抽了抽,才要接话,陆雪衣却是感慨叹道,“是啊,着实是凑巧了些,没想到在偏远小镇上也能遇到故人。”

    他说着,转头看向巧心手里的茶具,“这是你给我找来的?”

    “嗯!”巧心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主人常年不在家,这些东西都搁了好久不曾用过了,我已经拿过去用热水泡去了霉味,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凑合用吧。”

    “小丫头烦你费心了,我这做客人的又岂敢有嫌弃一说?”陆雪衣朗声一笑,收了扇子由巧心手里接过托盘。

    他眼中那种淡漠清冷的色彩与生俱来,所以即便是笑,仍然藏不住眸子里冷漠的锋芒。

    陆雪衣的五官本就生的极出色,巧心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见他这般亲切的言语,脸上一红,羞怯怯的低头笑笑,“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我盯着巧心远去的背影出神,陆雪衣一手托着手里茶具走到我面前,“想请不如偶遇,我这里备着上好的龙井,影阁主可有雅兴与陆某共饮一杯?”

    我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去扫一眼他入住的那座院子,冷冷的牵了牵嘴角,“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见了少不了刀剑相向,又何必做这些虚套?”

    “此言差矣!”陆雪衣不以为然的摇头,“你我此时总算是目标一致,陆某反倒觉得咱们正属同道中人,在下诚心相邀,影阁主不会不给面子吧?”

    正因为是同道中人,所以才定要为此争的鱼死网破。

    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要喝茶就请自便,我没空与你在这里磨嘴皮子。”

    说罢,径自绕开他回了院子。

    陆雪衣的突然出现又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我已经打消了掳劫骆无殇出南野的念头,可是听他说话间的意思,倒像是对骆无殇夫妇存了必得之心。

    如果不是风北渡与他的交易,他这又该是受了谁的指派?真的是苍月城有意横插一脚吗?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心乱如麻,一直将近天明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翻了个身,忽而觉得周围气温骤降,心脏顿时紧缩在一起。

    前几日莫名的心慌时我就有所预感,这一趟怕是撑不到回夜澜便要出事,没想到果真是天不遂人愿。

    压着心口的不适,我强撑着爬起来,本想往桌前去倒一杯温水,可是刚拨开帐子,就是手脚冰凉,背上顿时被汗水濡湿。

    我心有余悸的退回床上,拉过棉被将自己裹起来。

    血管里仿似结了冰,层层推进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在血液里翻滚,我死死的抿着唇,虽然裹着被子,全身上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此毒无药可解,你只能自己挺过去。”

    韦北辰的声音模糊且遥远,我闭着眼,总希望这黑夜能早点过去,又希望时间能只在这一刻静止,不要再持续下去。

    也不知道挨了多久,从时间上算应该是半个时辰的光景,手脚才慢慢恢复了些暖意,不似方才那般冰凉。

    我松一口气,缓缓的靠在身后墙上,不禁苦笑出声。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寒毒当真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便会发作一次,容不得半点偏差。

    算来这已经是三年来的第三次了,却不知道七年之后,是否也能如他所言的不药而愈。

    我思绪飘远的空当,手脚的温度已经开始慢慢回暖,衣服上浸染的冷汗也逐渐被皮肤上凝聚的热量烘干,所有的寒意都尽数往心口凝聚。

    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仿似是一下一下被缓缓扎下去无数条尖锐的冰棱,刺痛的同时又因为寒冷而不断的收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凝聚到极限,碎裂成片。

    因为寒意侵袭,这种痛永远都不会麻木,跃动不止的心脏,此时却成了负担,头脑里时而便会闪现出一种可怕的意念——

    想要将它生生的剜出来。

    那样便不会再冷,不会再痛,不会这样的生不如死,连挣扎都力不从心。

    我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神智时而清晰通透,记起所有那些或欢愉或悲痛的往事,又时而模糊的仿似什么都忘记了。

    我死死的抓着襟口的衣服,以背抵在身后的墙边上,全身上下的皮肤仿似灼烧一般连自己碰了都忍不住缩回手。

    又似乎是过了好久,朦胧的意识里隐隐听到敲门声夹杂着女孩子清越的嗓音飘进来。

    我努力的睁开眼,帐子里面还是阴暗的一片,阴凉无比,就好像是阴雨绵绵的黄昏,过后便是黑夜永远都不会放晴一般。

    我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又往墙边缩了缩身子,眼前密合的青色帐子就被人霍的抖开。

    床是挨着窗口摆放的,猝不及防的金色光芒射过来,我双眼刺痛,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这才看到床榻前巧心惊惧的近乎扭曲的一张面孔。

    我能理解她此时看到我的心情,就像三年前寒毒第一次发作时我从镜子看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一般。

    “好冷!”我埋头把脸孔藏起来,出口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鬼魅,“我没事,你出去!”

    “风——风姐姐,你怎么了?”巧心的身子颤了一下,大着胆子想要伸手来拉我,可是指尖才触到我手臂上裸、露的肌肤便是惊叫一声,灼伤似的远远跳开。

    “你发烧了,我去叫少爷!”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急急的往外跑。

    帐子重新落下来,我又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透过两帘幔帐中间的缝隙愣愣的看着地面上那些斑驳的光影失神,忽而想起那年秋天第一次见到韦北辰时的情景。

    那是我身上的寒毒第一次发作,娇生惯养了那么多年,那份痛楚几欲将我生生的撕裂,只蜷缩在地上不住的颤抖呻吟。

    段红绸和段红棉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愣愣的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男子由院外匆匆走进来,我的神智模糊根本无从辨认的他的身份,只在他蹲下来替我把脉的时候,毫不设防的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拽着他的袍角央求他杀了我,以结束那一切的痛苦。

    可到底他也是束手无策,我蜷缩在地上逆光看着他眉宇间纠结起来的褶皱,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骆无殇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孔。

    于是我活了下来,即便是落在风北渡的手里如蝼蚁一般苟延残喘也好,从那以后都再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我牵了牵嘴角,仰头使劲的呼出一口气,不多一会儿就又听见外面杂乱的人声混着脚步声匆匆而来。

    “少爷,风姐姐好像是生病了,身上发着高烧,滚烫滚烫的,嘴里却一直喊着冷呢。”巧心焦躁的嚷。

    “她人呢?”是杜明楠的声音。

    “在屋里!”

    话音未落,眼前的帐子就再次被人一把拉开,阳光落在身上灼烧的厉害,我使劲的往后退了退,良久之后才听到杜明楠惊慌失措的声音迟疑的传来,“影子,你——”

    “风姐姐,风姐姐,您睁开眼看看,楠少爷来了。”巧心也跟着嚷。

    我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不期然第一眼便看见门外匆匆跨进来骆无殇、陆雪衣等人。

    人在最狼狈的时候,真的是很容易尊严扫地,尤其是我现在还无所遁形。

    我使劲的抓着襟口的衣服别过头去,“带他们出去!”

    “风姐姐,我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回来瞧瞧吧。”巧心急的跺脚,却再不敢贸然碰我,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要大夫!”我无力的摇摇头,仰靠在墙上闭着眼大口的喘气,“明楠,你带他们出去。”

    “让我看看!”杜明楠一阵为难,一直站在身后的陆雪衣却是走上前来。

    杜明楠看我一眼,不置可否,陆雪衣已经不由分说俯身便来探我的脉,可手指才烙在我的皮肤上,身子竟是剧烈一颤。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怒声道,“出去!”

    恰在此时院外又一个丫头匆匆奔进来,对杜明楠道,“少爷,外面有位客人急着想要见你。”

    杜明楠本欲推脱,思量了一下还是起身往外走,“看着她,我去请大夫。”

    我想要阻止他已经无力,也就由他去了,可是其他人却都直愣愣的杵在那不肯离去。

    骆无殇的脸色已经沉郁到了极点,藏于袖子底下的右手收握成拳,隐忍的厉害;旁边许如云拽着他另一只袖子,因为惊惧脸色煞白;陆雪衣的眉头亦是紧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凝结在心口的寒意一波一波的袭来,我也无暇顾及他们,索性就闭眼不去理会。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不再说话,空气里又隐隐觉出些清冷的味道来,我在潜意识里努力的去忽略掉那些人的存在,思绪正飘飘忽忽的有些朦胧,忽而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的唤我,他说——

    “影子!”

    【16】会没事的

    是韦北辰的声音。

    被寒冰包裹的心脏似是瞬间碎开一道裂痕,有什么温润的东西灌进来温暖了一下。

    我浑浑噩噩的抬了抬眼皮,眼前就跟着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清瘦干净的脸孔,清朗的眉目,温润的眸光。

    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五官的搭配不似陆雪衣那般清冷绝艳,也没有骆无殇的内敛深刻,可那每一个眼波都流转着我看的懂的风情。

    “影子?”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拨开我脸上杂乱的发丝,肌肤相触间微凉的体温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愣愣的看着他,还是觉得他的影像有些模糊,于是就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缓缓摩挲着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最后有一滴泪悄然由眼角滑出。

    “韦北辰?”我张了张嘴,小心翼翼的唤他。

    “是我。”韦北辰抓住我停留在他唇边的手,就势吻了一下。

    我的心轻轻一颤,忽然如释重负的一阵虚脱,额头就重重抵在他的肩上,埋没了自己的脸孔。

    “韦北辰,”我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呢喃,“那个人在这,你让他出去,我不要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韦北辰闻言,身子微微的一个震颤,似是愣了一愣,才继续抬手抚上我的后背,轻声道,“好!很快就没事了。”

    “嗯!”我模糊的应了一声,血液里更深一层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往心房推进,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再不敢吭声。

    巧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嚷道,“风姐姐在发烧呢,可能是烧糊涂了,奴婢说去请大夫她又不让,韦公子,您快给她开个方子退退热吧。”

    韦北辰抽离搭在我背上的手,任我在他身上靠在,然后由袖子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药方递过去,“这张方子上面有几味药,烦你照方抓了,混到洗澡水里烧热了送过来。”

    “哦,好!”巧心接了方子,看也不看就捏着跑了出去。

    杜明楠还是不放心,上前一步担忧问道,“北辰,影子她没事吧?”

    “没事!”韦北辰牵了牵嘴角,也不多说什么,沉默片刻,可能是回头看了屋里众人一眼,才对他道,“屋子里空气不畅,不要让他们挤在这,明楠,你把人都带出去吧,然后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好!”杜明楠与韦北辰算是知己,对于他的话他自然不会质疑,应了声马上出去吩咐门口的下人道,“进去把所有的门窗打开,玲子在院里等着,其他人都去厨房帮忙烧水。”

    “好!”

    “是,少爷。”

    下人们七手八脚的进来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开,然后慌乱的奔了出去,杜明楠这才转向骆无殇等人,客气道,“事出突然,此处厢房要腾出来给影子医病,抱歉,劳烦各位移步到旁边的院子休息吧。”

    “客随主便,主人家有事,我们自是不好打扰。”先开口的是陆雪衣,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说罢便是洒然转身率先离开。

    骆无殇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杜明楠等了片刻,不得已又道,“此处多有不便,请南野王陛下和王妃移步吧。”

    骆无殇仍是没有做声,许如云似是觉出些不妥,低声唤他,“骆大哥。”语气犹豫不定。

    再过片刻,才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

    我闭着眼,调动自己耳力所及,听着他默然离开时袍角翻飞的声音,终于如蒙大赦般狠狠的松了口气。

    感觉到我紧绷的身子有瘫软的迹象,韦北辰一手扶在我的肩上,一手紧紧攥住我的右手,轻声道,“你怎么样?”

    我连着又打了两个寒战,牙关开启,松了一直卡在他肩上的牙齿,抬起头,眉目扭曲的看着他的脸。

    “冷,韦北辰我好冷。” 强自压抑了这么长时间,此时释放出来,我几乎是颤抖着哭出来。

    “我新近刚配了个方子,过会儿试试,可能有效。”韦北辰的眼中现出疼痛的神色,“现在没有别人,你痛就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骆无殇应该还没有走远,我死死的咬着唇,极力的忍着,却还是在触及韦北辰眸光的那一瞬,眼泪决堤,痛苦的嘶喊出声。

    “没事的,很快就没事的。”韦北辰抱着我,唇线贴着我的鬓角紧紧的将我拥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呢喃。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好像那个声音就只是种温暖的幻觉,神智里唯一清醒铭记的就是血液里冷到修罗地狱的利刃,一刀一刀仿似要将我凌迟。

    于是,我又想起骆无殇,想起他欺骗我,算计我父皇的那些往事,痛与冷交错碰撞出坚韧的壁垒,仇恨的毒剂再次盈满心房。

    五岁那年我曾染过一次风寒,足足三天高烧不退,父皇召了所有的太医的会诊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从孝康皇帝留下的医书上找到了一个偏方,父皇就亲自带人往雪山深处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天一夜,最后为我寻了一只世上罕见冰蚕做药引,解了我身上热毒。

    那冰蚕是至阴至寒之物,功效奇特,对身体大有裨益,只是那次病好以后我的体质就比一般人身上的寒气要重些。

    一直以来我都没拿它当回事,不曾想时隔多年这只曾救过我命的冰蚕,竟也会找上门来追魂索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将那切肤之痛记得更加牢靠一些,三年前我与骆无殇诀别落下山崖的那一次,段红棉姐妹在山谷里找了一种火焰草来给我疗伤,同是清热功效的药物,恰恰就引发了我体内寒毒。

    韦北辰说经过这些年冰蚕所带的寒气已经在我的心脉中沉淀成毒,因为火焰草的激发而苏醒,此后每隔一年便会发作一次,一个昼夜之间血液逆行,会有部分毒素为体内热力融掉,身体里剩余的热量也会因为寒毒抵触而随着血液流走到皮肤的表层散发出去,届时心脉处暖力流失,如堕冰窟。

    如此七次之后,郁积于心脉之间的毒素方可除尽,不药而愈,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只是每次毒发的这一个昼夜我都如同重新经历了一世轮回,却不知道哪一次就会真的走过奈何桥,再不能重新来过。

    为了减轻我的痛苦,这三年间韦北辰也想过无数种办法,给我服食各种生热镇痛的药物无果之后,他甚至也试过用银针封住我的|岤道,想让我昏睡过去,以忽略其中的痛楚,可是每每他下了针,不过须臾我就会再次被寒气逼醒。

    巧心去了有个把时辰才回,杜明楠带着里里外外的下人把置办好的浴桶汤药都搬进来,因为我身上热气太重,为了给我散热不敢贸然关窗,他又命人在门窗上都挂了一层朦胧的纱帐,这才离开。

    我一直闭眼靠在韦北辰的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的护着胸口,不敢有半分松懈。

    送走了杜明楠,韦北辰先去浴桶跟前试了试水温才又回到床前试着叫我,“影子?你睡了?”

    “没!”我迷迷糊糊的点头,死咬着牙关,贸然不敢开口说话。

    “我让他们烧了汤药,我抱你进去泡一泡,你可能会好受些。”明知道此时我已经无力再思考什么,韦北辰还是打着商量的语气轻声问我,“好不好?”

    “嗯!”

    得到我的首肯之后,他这才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拖起来,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动手来解我襟前中衣的带子。

    起先浸透衣服的冷汗早就被皮肤上灼人的温度烘干,随着身上衣衫剥落,空气里微冷的气息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脱了自己的外袍暂且罩在我身上,韦北辰起身抱着我走到浴桶旁边,扯掉外袍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到温热的药汤里沐浴。

    水温不是太高,加上草药的作用,有些清新的味道,浸透在我的肌肤上,让我体表的燥热稍稍有所缓和。

    又过了一会儿,渗入毛孔的药液也渐渐跟着起了作用,虽然心口的皮肤下面还是透着森森寒意,时时的抽痛,但是逐渐被水温晕染的血液也稍稍带了些热度过去,疼的也不似方才那般尖锐。

    闭合的唇齿终于敢松弛下来,我牵了牵嘴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水下沉了沉身子。

    韦北辰见状,赶忙探手过来挡掉马上要侵入我口鼻中的药汁,“别往下去,要呛着的。”

    以往寒毒发作的时候我总是彻夜难眠,这会儿脑子里却是渐渐混沌起来。

    朦胧中,我觉得韦北辰似乎是想要将我往浴桶边上拉的,可是这水中的诱惑太深,我却是毫无意识的,身子只是执意的想要往下滑,心里想着,哪怕是溺死水中也好,最起码不会再那么冷,直到——

    有一双手臂穿透柔软的温水从背后抱住我。

    弥散着药香的温水在两个人密合的身体间温柔的穿梭,韦北辰握着我的手,我安心的往后贴靠在他怀里,心里突然有种温暖起来的错觉,就着眼前腾腾升起的水雾蜿蜒下两行泪。

    【17】一世相拥

    神智再次完全清明过来已经是这日的黄昏,我费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皮,睁开眼。

    因为我体温的关系,虽然是泡了半日,可是水温还没有完全凉透,只是烙在皮肤上已经不是很好受。

    屋子里静谧无声,挂在房间三面的青绿色幔帐随风摇曳,时而给地上洒下一星半点疲惫的阳光,像是在梦里,恍惚的有点不真实。

    “韦北辰,天要黑了!”我说,受了一天的寒毒之苦,声音里带了疲弱的沙哑,听起来有些虚飘。

    “嗯!”韦北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松开水下紧握着我的一只手,以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热度已经开始退了,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嗯!”我点头,微微向一侧仰起脸去看他的脸,展露给他一个微笑,“如果不是来一趟南野,我都不会知道,有你在我身边的感觉会是这么好。”

    韦北辰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牵动唇角,以手把我的脑袋压到他的胸口上靠了片刻,然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水已经凉了,再泡下去药效也不会太大,我先抱出去换身衣服?”

    “好!”

    在水里泡了半日,两个人的身上都早就湿透了,韦北辰把我从水里抱起来的瞬间,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搂紧他的脖子。

    韦北辰顺手拉过搭在旁边的那件外袍裹在我身上,把我抱回床上,拉过被子将我裹住,然后回桌旁从包袱里随便取了件长衫披上,又去柜子里给我拿了一套干爽的中衣回到床边。

    “你身子发热,不要着凉了才好,先穿上。”

    虽然疲惫,我却也还没有虚弱到食宿不能自理的地步,可是此刻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宠溺的柔软光芒,我就一点一点也不想动了。

    “嗯!”我点点头,任由他俯身下来有些笨拙的帮我把衣服穿好,再给我小臂的伤口上了药。

    然后他又起身去盆架上取了帕子回来,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帮我擦拭发梢上面滚落的水珠。

    傍晚的光线有点暗,他的神情细致且认真,我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唇角不经意的牵起。

    时间过的很慢,像虚构的幸福一样源远流长,时间又过的很快,直到他要起身回盆架旁边送帕子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

    方才就一直只顾着照顾我,他身上的袍子只随意的披在肩上,襟口的带子还没来得及系,就在他准备起身的一瞬,我的目光不经意的由他的领口瞥进去,神情一滞的同时,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

    韦北辰一愣,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起到一半的身子就又迟疑着重新坐回床沿上。

    “怎么了?还是很冷吗?”他的眼中写满关切,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道无法轻易理平的沟壑,有些懊恼道,“冰蚕的寒性极其霸道,我配那些药虽是有些功效,但总的来说作用也不会很大。

    早上那会儿已经熬过来了,再忍忍,嗯?过了午夜就没事了。”

    我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他的肩头出神。

    韦北辰终于发现我的异样,狐疑的唤了我一声,“影子?”

    我没有答他的话,径自伸手去拉开他左肩的衣服。

    因为身体的原因,韦北辰的身形有些消瘦,皮肤也呈现出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有时候看着他,我就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疼吗?”我心里微微抽痛了一下,以指尖轻抚他肩上那两排殷红的齿印。

    我的声音很轻,韦北辰的身子却是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肩膀。

    “没事的。”他牵动嘴角,神色间有些尴尬的伸手就要去拉衣服。

    我执意挡开他的手,韦北辰有些无奈,却没有强行逆我的意,只有些不自在的坐在那任我摆布。

    我拿过方才他放在旁边的小瓷瓶,往指尖上倒了点透明的药一点一点往他的伤处揉匀。

    因为惧冷,我的指尖一直在抖,韦北辰的眉头就一直皱着,直至最后清新的草药味道盈满鼻息,我的指尖和他的皮肤一起温热起来。

    我仰起头,静静的看他的脸,神情有些难掩的苦涩。

    韦北辰垂眸回视,眼眸中有点点笑意闪现,一手拉起领口,一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满不在乎道,“好了没事了,两天就消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一直都不算明媚,可是落在我的心里却是温暖。

    我不说话,只是毫不避讳的看着他,在我的注视下,韦北辰的目光也终于沉寂下来,再没有伪装出来的愉悦。

    我闭上眼,缓缓倾身上前,以唇一点一点慢慢覆上他的,他下意识的往后闪躲了一下,却没有刻意避开。

    韦北辰的唇很薄,细致柔软,时而会带着凄苦的草药味道,世人都道生有他这样唇的人会薄情,可是我却迷恋。

    气息染上彼此的味道,我没有再深入的索求什么,他也不回应,两个人的唇就这样浅尝辄止的贴合,慢慢凝固在时间里,直到很久以后——

    “影子!”

    韦北辰的呼吸逐渐有些厚重,借由他分神的一瞬间,我突然张嘴含住他的下半边唇,牙关轻启,在上面细细的碾了一下,然后探出舌去往他口中探索。

    韦北辰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我却不容他退缩,双手攀上他的颈项,将他的脸孔拉低,一点一点于他齿间搜寻他的味道。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忽而一手环上我的腰身,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倾身下来,将这个由我挑起的吻延续到他的火热里。

    他在骨子里就是个对凡事都不苛求太多的人,这是头一次我从他的唇齿间感知到了一种超乎理智的热情,惊愕之余又有些满足,闭上眼细细的品味。

    他的身体压过来,我一时虚弱支撑不了他的力量,两个人就双双滚落到床榻上,继续痴缠。

    可是我却知道,即便是忘情,他也仍未迷失心性,因为即便存在于唇齿间的纠缠再热烈,他也时刻警醒的顾忌着我的身体,翻身垫在我身下,不让我受到丝毫的压迫。

    也许他天生便是这么一个善良且体贴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他,却只想就这样紧紧紧紧的被他拥着,一生一世都不再放开。

    心口又尖锐的刺痛了两下,我趴在他的身上,把脸深埋进他的肩窝里大口的喘气。

    “影子!”韦北辰同样带着轻喘的气息喷薄在我发间,带着明显自责的味道,“对不起,刚刚我——”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很快就被夜色覆盖,感觉心口的寒意又不再那么强烈的时候,我重新调了个姿势,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轻声的唤他,“韦北辰?”

    “嗯!”他没有动,只由胸腔里发出一个简短的回音。

    黑暗中,我紧紧的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这次回南野我没有跟你打招呼,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韦北辰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以手抚上我的发丝轻轻的摩挲片刻,声音里却是难掩的有一丝自嘲的味道,“三年前你不就对我说过,你会回来么?”

    是啊,从三年前开始,重回南野就已经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没有了这个信念了就没有我,此时这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静默片刻,韦北辰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托起我的身子将我安置在旁边的枕头上躺好。

    “时候不早了,就算睡不着也休息一会儿。”虽然早上毒性最强的那个时刻已经挨了过去,可一昼夜的时间没过,我便是不可能安然入睡,韦北辰拍了拍我的手背,就要伸手往里去拉被子,

    “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韦北辰!”我抓住他的手,摇头道,“煮了东西我今天也吃不下,你在这陪我躺一会儿吧。”

    虽然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次来了南野之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那么的怀念那些和他短暂相依的日子。

    不用轰轰烈烈,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修饰,仿似只要有他在身边,生命中残留的每一个缺口就都会被填满,那感觉是那样的踏实。

    屋子里没有点灯,我只能勉强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凝滞片刻,终于还是“嗯”了一声,然后和衣而卧在我旁边躺下,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上。

    没有人再说话,韦北辰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像是睡着了。

    我悄悄的侧过头去看他,虽然近在咫尺,可是我却知道,从他方才借口离开的那一瞬,我们之间已经生了隔阂。

    我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骆无殇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很多的事已经开始向着一个无法逆转的方向扭曲了。

    他睡着了吗?也许从头到尾他都醒着,只是他想在我面前闭上眼而已。

    我心里苦涩一笑,翻了个身,侧身向内闭上眼,而自始至终身后都再没有半分动静。

    以往寒毒发作的时候我都是彻夜难眠,这一次也不知道是韦北辰配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早上在人前强撑着做戏耗了太多的力气,我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只是一小会儿,就又被突然侵袭的寒意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以手按住胸口,身子本能的刚一蜷缩,身后安睡的男子已经起身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18】永不后悔

    “又发作了?”韦北辰的声音很冷醒,没有丝毫被人从睡梦中惊醒的迹象。

    “韦北辰,冷!”我牙齿打颤,双唇止不住的颤抖。

    韦北辰的反应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他手臂收紧,将我的脑袋压在胸口紧紧的靠着。

    我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可是在他面前,每一回都无法伪装成平日里刀枪不入的模样,颤抖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韦北辰,我好冷,为什么天还不亮?”

    “马上就要四更了,很快就没事了,很快!”韦北辰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音里带着一线掩饰不住的沙哑,字字坚定,像是对我说,却又更像是在告诫他自己。

    虽然医术精湛,却惟独对我身上的寒毒束手无策,这不能不说是他行医生涯中的一大败笔。

    这两年,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情绪都隐忍的厉害,有时候甚至显得比我更无助,让我在痛苦的同时更为他感到心疼,可偏偏我也是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到他。

    我把身子蜷缩在他怀里,就只想无穷尽的缩成一团将心脏紧紧的包裹起来。

    韦北辰手足无措的紧紧拥着我,声音里渐渐涌现出巨大的痛苦,“别怕,有我在。”

    “我不怕!”我咬咬牙,从他怀里仰起脸,想要伸出去熨平他皱紧的眉心,可手指才试着探出去,就被心口骤然侵袭的冷意逼退,缩了回来。

    韦北辰就势抓住我的手,用了他所有的力气紧紧的攥着,指尖上有丝丝的疼痛感传来,再一次逼出了我的眼泪。

    “韦北辰!”我强打精神,把脸埋在他胸前颤颤的开口,“你跟我说说话好吗?我可能就不那么冷了。”

    “好!”韦北辰不假思索的应道,拉着我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你想听什么?”

    “说——”我的思维有点跟不上,想了想才道,“跟我说说你师父吧,你一直都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暖的男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父——”提到他师父韦北辰思绪似是有些飘远,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自小就在师父身边长大,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两句用来形容他最为贴切。”

    韦北辰是个不善于做作浮夸的人,即便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让他如此直白的来赞美一个人,也难免显的局促。

    “是么?”想象着此时他脸上窘迫的样子,我不禁莞尔,抬起头于黑暗中看向他,“就像你一样?”

    韦北辰愣了一愣,随即也是低低的笑了声,不过声音里却带了一点不明显的苦涩,“我不算个君子。”他道,低头以手指拨开我脸上的几丝碎发,“自幼师父就一直教导我要将世事看得淡然些,不可强求什么便不会有失却之痛,可到底我还是做不到。”

    “你师父超然世外,自然不会知道人世苦痛,有多少的无可奈何。”这样跟他说这话,注意力分散,我也不觉的就是那么难捱,身子却仍是紧绷着,不敢放松,“如人饮水,韦北辰,其实你不用觉得有负他的教导,既然他是那个一个豁达的人,想来也是能理解你此时的身不由己。”

    我努力的想让自己全身心都融入到跟他的交谈中,可是强撑着说到最后一个字,还是忍不住咬牙呻吟了一声。

    “还是很冷?”韦北辰关切的将我的身子搂的再紧一些。

    “还好!”我勉力扯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张开双臂双手从他敞开的前襟探进去环住他的腰,让自己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取暖。

    “如果师父还在的话,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或许他能想出方子清除你体内寒毒。”韦北辰纵容着我这般轻薄他,沉默片刻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造化弄人。”

    “三年前我就已经认命了,韦北辰,你又忘了你师父的话了,我也不强求。”我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舒适的姿势靠着,轻轻的扯了扯唇角,“我还有你,我没有事。”

    “呵——”韦北辰纤秀修长的指尖穿梭在我的发间摩挲着,终于由心底发出一声真实的浅笑。

    他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又静默下来。

    “你师父那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人,我一直觉得他该长寿的,怎么——” 难得有机会与他这般安静的相对,我不想就这么把时间浪费掉,可对他而言,那毕竟是件伤心事,所以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

    好在韦北辰并没有太在意,“他说那是他命中的劫数,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师父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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