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煦的风吹拂着,街道上行人渐多,开始了每天的忙碌,在一条并不宽敞的小街道上,有一间小小的画坊,这画坊很普通,甚至有些破旧,平日里也都是紧紧地关着门,但是在这个小镇里生活的每一个人,只要是走过这个画坊,便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怀着敬意慢慢走过,在这一小段路上,没有争执,没有议论,更加没有任何的阻塞。

    而这一天,这间小小画坊的门却并不像往常那般掩着,那个门开着,里面有一个人在作画。

    这座小小的画坊里,有着多种多样的画,各种形态的都有,从天空,到大地,只要是世间有的东西,似乎都被画了下来,不过在这小小的画坊里,最多的画,却是一位女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方十六七岁的女子,但却美若天仙,随身透露着一种极为自然的美丽,她眉眼含笑,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身姿娇好,但却像是随时准备从画里跳出来,看过的人既惊且奇,不过至今却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子到底是谁,有人曾经猜测,或许那个女子便是先生的恋人。

    虽然画坊的门开着,可是却一直没有人进去打扰,因为画坊很小,门只要开着,便能够看到里面的光景,只要看到陆方青在作画,便没有人会去打扰他,反而连脚步都放得更轻,呼吸都放得更慢,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动作,便会打扰到他。

    离开扬州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陆方青回到了这小镇之中,在这位于市井之地的画坊里,他一直在画画,画着各种各样的画,似乎要将他过去十七年里所错过的每一样物事都给画入画中,而他画得最多的,不再是鲤,不再是小离,而是礼荨菱。

    一日匆匆而过,傍晚时候,李青松过来看望陆方青,看到他还在作画,不由得轻轻一叹。

    纪侠如和礼荨菱先后离世,这也让李青松始料未及,更让他意外的是,陆方青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之前他曾经从礼秀锋那里听说,陆方青后来是跟萧娘在一起了,可是当从陆方青那里听到了一切,李青松一阵怅怀,最后只得无言。

    他以前一直认为陆方青在追逐着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他劝过陆方青很多次,但陆方青一直坚定地追逐着那个幻影,从未放弃过。

    其实当时离开礼府时,察觉到陆方青已经放弃,李青松虽然有些可惜,可是内心深处还是庆幸的,他觉得,陆方青即便不能再作画,但也比他就此戏了好啊,但在听说了陆方青与礼荨菱之间的因缘纠缠之后,浓浓的伤怀也让他无法再说出劝解陆方青的话了,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而那之后,陆方青每天都会画礼荨菱。

    不过这一次,李青松有些意外,因为陆方青此时在画着的,是一尾鲤,一尾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鲤。

    在一边的桌案上,还有另外两幅已经被画好的画,被陆方青小心地收好。

    李青松进来的时候,陆方青刚好停笔,回头见是李青松,他笑了笑,道:“你来了。”

    李青松点了点头,道:“你这是……”

    陆方青笑了笑,道:“你放心,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发现我一直没有好好地画出一尾鲤来,便一时心痒画了起来。”

    李青松不语,陆方青却是轻轻抚摸着那画上未干的笔迹,轻声呢喃道:“好奇怪,以往画的鲤都不能让我满意,可是她走了之后,我却是轻轻松松便画了出来。”

    李青松自然知道陆方青所说的那个“她”是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陆方青却是突然道:“今天晚上,陪我喝酒吧。”

    李青松自然点头,想了想道:“到我那里去喝吧,我再下几个菜。”

    陆方青顿时笑了起来,点头道:“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一下你的手艺了。”

    李青松家中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虽然不大,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却是足够了,今晚的月色依然很美,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过往,可是说着说着,却似乎有某种愁绪在两人之间漫延。

    “我们以前一起游学的时候,你也很疯狂,整天里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做,看到什么画什么,有一次因为纸张用完,你竟然跟在我身后,在我衣服上画了起来,结果走到城里一大群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李青松一边喝酒,一边细数着过往,说到这里他也是不由得一笑,“还好你那时画技初成,画出来的东西也不差,所以我才不至于沦为笑柄。”

    陆方青不由得笑道:“何止不差,你就算故意不提,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些人可都是夸你这背上的画好,还问你是在哪里画的呢,你要知道,随身背着我陆方青的画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着呢。”

    李青松笑道:“是是是,你陆方青只要放出话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自愿来当你的人肉画板,衣服算什么。”

    两人说笑着,李青松的目光却是一直都在凝视着陆方青,他突然道:“方青啊,往事如风啊。”

    陆方青点头笑了笑,道:“转眼就过去十七年了。”

    李青松叹了口气,道:“你也老了。”

    陆方青一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此时的陆方青,一头白发,这还不算,今年不过四十许的他,脸上却已经有了皱纹,仅仅三个月,他却老得这么快了。

    当初李青松看到时也是吓了一跳,硬是要拉着陆方青去找大夫,可是陆方青却执意不肯,只是说这都是命,也是他所希望的命运,李青松发现,虽然从扬州回来了,可是陆方青显然不会忘记经历的一切,而且隐隐的,他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陆方青是一个固执的人,李青松知道自己劝不动,虽然担心,可是却也只得作罢,但看着陆方青一日比一日老,他的心里却是好难受,他的这位挚友,似乎要离他远去了。

    陆方青突然把三卷画放在桌上,李青松一怔,道:“这是?”

    陆方青道:“想托你帮我把这三幅画送给两个人,上面已经有写了。”

    李青松没有去看那三卷画,而是凝视着陆方青,道:“你要走?”

    陆方青轻轻一笑,道:“青松,再见了。”

    李青松一愣,没想到陆方青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他这样的一句话,“再见了”三个字虽然简单,可是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让李青松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陆方青抬头看了看明月,道:“不要寻我,我要离开,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了。”

    李青松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陆方青道:“你要去哪里?”

    陆方青笑了笑,道:“从哪里开始,就回到哪里去吧。”

    市井里的小小画坊,在那一日关上了之后,便再也没有打开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经过那画坊门口,还是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带着恭敬与怀念,然后轻轻地走过。

    春去秋来,三年已过,又是一年元宵,扬州城的灯会照常举行,灯楼的灯谜大会亦在持续,在这三年里,先后有一些人来到了灯楼的三楼,虽然人数不多,可是他们每次下来,都像是身在仙幻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这一次灯楼并没有限制让人不能将所见所闻说出,所以他们也没有了约束,很多人都问过那些上过三楼的人,问他们三楼有什么,而他们的回答却是很简单,是一幅画,可是是一幅怎样的画,他们张口欲言,却是怎么也说不上来,找不到任何的言语可以形容那幅画,最终只是有些艰难而勉强地说出了一个字:“灯……”

    同年六月,纪昀奉召由新疆回京,官复原职,回到阅微草堂,他对着那挂在书房西墙上的一幅画出了好一会儿神,那幅画里,纪侠如一手拿着一卷书,另一手则握着一支笔,眉目极为灵动有神,周身溢满书画之气,仿佛身在画中,仿佛身在红尘,他看得有些迷蒙,最后满腔的悲伤和怀念,化为了浅浅的一笑。

    礼府在扬州城中的声望依然极盛,几乎成为了扬州城的一大标志,而礼府之中,三年已过,可是风景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尤其是雅院,更易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保持着曾经它的客人在时的模样,只是在雅院之中的一个书房里,却是挂着一张礼荨菱的画,画里的礼荨菱,巧笑嫣然,回眸之时,双眼如波,灵活生动,好像时刻准备从画中走出,她的快乐和音容,冲淡了礼府众人对她的怀念和伤怀,让人在每想哭泣之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丝看淡了的微笑,而在另外一个书房,却很少有人进去过,那书房之中也挂着一幅画,画里的少女也是礼荨菱,只不过那个礼荨菱站在扬州城外的小河边,周身流露出来的是离别,还有对某一个遥远地方的憧憬,让人心伤。

    每至大小重阳,萧美人糕便在扬州城中流行起来,家家户户都为能够吃上一口萧美人糕而高兴不已,不过这萧美人糕想要品尝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按照规矩排队,不乱不抢,知礼谦让,等到轮到他们的时候,自然可以买到萧美人糕,而若是仗势欺人,胡乱插队,就算有再大的来头,有再多的金钱,萧美人糕也是别想见到一眼,不过每年里,那些贫穷无依的老者小孩,却几乎都能够吃上萧美人糕,这个潜在的现象曾经令人在意过一阵子,不过三年下来,便没有人再去细究了,这之中还发生了很多故事,不过说来也都是很平常的,萧娘忙得热火朝天,而在她的身边,不只是小秀,还有几个女孩也在帮着她的忙,这三年来,萧娘让这些家境贫寒或者是无依无靠的少女来帮她的忙,传授她们手艺,这也使得她不再需要像以往那般忙碌,日子也过得热闹了起来,不过很少有人看到,在萧娘随身那里都带着一支画笔,那是当年陆方青离开的时候,交给她的那支画笔。

    祁连山,黑河畔。

    三年前这里来了一位老者,他请人在这黑河边上搭了一个小木屋,木屋很小,只有他一个人住,而他每天都会守在河边,摆着一块画板,在那里画画。

    他每天都在画,画的都是黑河的水面,画的都是实景,眼里看到的,便画了下来,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再花费心思去想,只是简简单单地画了下来,只是每一次画完之后,他都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老者三年前来时,虽然也是显有老态,不过还是颇为健壮,只是仅仅三年,他便变成了如今的枯瘦老者,一举一动甚至都有些高颤巍巍的,他老得非常快。

    日复一日,他就这么画了三年,三年里,他画的都是这黑河的水面,不过这里除了他,却再没有其他的人家,偶尔有人进山打猎,也有来探望过他,不过后来来这里的人就渐渐少了。

    一阵风吹过,河面上传来“叮咚”的水声,他抬起已经显得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水面,那里有一尾鲤里面跃出水面,也不怕他,离河岸很近。

    他放下了画笔,走到了河边,在那里坐下,伸出手轻轻地划着水流,看着那尾鲤时不时一跃,目光颤动着,一滴浊泪落了下来,然后他露出了微笑。

    那一日,祁连山下黑河边上,有一位老者,坐在岸边,安然离世,他留在河边的画板上,在单调的黑河水面上,有那么一点水花,里面有浅浅的鲤影。

    转眼十年过去,当初的小木屋太久没有人居住,已经被拆除,当初在这河边画画的老人,已经很少有人再去提及,在这少有世人打扰的地方,在这黑河之中,却是出现了一对鲤。

    这一对鲤总是双双出现,互相追逐,彼此为伴,仿佛一对恋人,他们相伴相守,时而跃出水面,似乎要告知世人他们的幸福,而后轻轻落下,却让这黑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在水面之下,里面跃动着一对鲤影。

    ……

    ……

    《画鲤》,写到这里,便要跟大家说再见了,坦白说,这个故事写到最后时,我哭了,陆方青的执着和错过,礼荨菱的绝恋和悔恨,萧娘的敢爱敢恨与善解人意,都让人感动,也让人疼惜,其实故事算是有一个很好的结局了,只是这个结局让人伤心,但还是有点淡淡的欣慰,故事完结了,便会是下一个故事的展开,君阅还会认真构思,为大家写出更好的故事,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创作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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