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烈火下的京安城疮痍狼藉,昔日天子衣冠难整、不复威仪,叛军逼京,带队的是自己同胞兄弟,鲜衣怒马,只等着踏自己尸骨登极。

    “你暴虐无道,我项天佑今替天行道!你快快受死吧!”

    “天佑,你是朕的弟弟,亲弟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朕这个做哥哥的有哪点对不住你!纵使大臣纷纷与朕上奏,说你有谋逆之心,但朕顾念手足之情,始终不曾对你下手。如今看来,你果然如此吗。呵,朕可曾亏待于你!”

    “不曾亏待于我?你占了我的位置,还说不曾亏待我!论才论貌,你有哪点比得上我!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却让我苦苦谋划了十余年!看看现在的你,亲信奸佞,祖宗的江山都快尽皆败于你手!你还有何面目存活!”

    ……

    “我与她虽夫妻多年,可我始终未能走入她心,亦无夫妻之实。我知她在暗中帮你,顾忌她,也才未对你动手。

    善待她,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只你善待她,我虽死无悔。呵~”

    “善待?我管你们有没有夫妻之实~!她既与你有过过往,就是破烂货。虽如那般美貌有些叫人可惜,但劳资如今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算什么?!作为一个棋子,她的使命完成了。

    更不论她后来还未与我递信,她已然背弃了我!那就更怪不得我!”

    “你,你,你实在太没良心!”

    “呵,没良心?我比得过你?哈哈哈,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放心等大哥你死后,我会让你俩葬一起,你不是忒喜欢她吗?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大哥,我可是圆了你心愿~。你也该死而无憾了~。”

    “射!”

    ……

    “呼~哈,哈!”

    简易的小屋,床上人深沉皱眉、痛苦挣扎,忽而翻身半直起身,又马上痛得龇牙咧嘴,倒吸了数口凉气,躺回床上。

    那人是项天择,再一次忆起上世死前的经历,项天择从噩梦中惊醒,项天佑带人反叛之事历历在目,愤怒、不甘于他仍旧浓烈。

    然甫一翻起,身上疼痛便骤然剧烈,他只能无奈继续躺下。

    有痛,虽很痛,就证明他还活着?大难不死!谁救了他?那样高的悬崖,他摔下来竟然没死,当真是命不该绝。

    项天择现在脑袋清醒了许多,再不像吊崖时那样昏沉,他两眼望着,头顶是根根半剖的竹子,大小相差不多,相连紧密、圆拱向里,青绿悠悠。又转头打量别处,所在的屋子赫然是间竹屋,但布置很简易,只有一个小柜、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架子,还有他睡的这张床,向外的屋墙开了扇小窗,门则虚掩着。

    这屋子的主人不知是什么隐士大能,生活清贫,最值钱的在项天择看来怕就是架子上一排排的书,像是医书,项天择远观。还未见着屋子主人,已对屋子主人有了好印象,

    清贫简易,却又舒适惬意,平淡简单的生活,与山水为伴。

    项天择想,随即微抬起头掀开被看自己身上,下半身完好,上半身被裹了层层白纱、就差包成个粽子,再摸摸脸,脸上倒也好完好。

    这算是捡回条命了,项天择感叹。忽而似想起什么,神情变得凝重,手在身上一阵摸索——

    他的兵符呢?他随身携带的四块“半兵符”,这可是真正要命的玩意,决不能出差错!

    项天择急了,哪怕身子都要散架,他也强拖着病体下床。小屋的门适时被人推开,项天择闻声顿抬头望去,一望便不由轻愣——

    进来的是个女子,很漂亮的女子,容貌可与箐晗、东方颖比肩。但若仅是如此,不足让项天择失态,毕竟漂亮女子他迄今见过太多。

    可这女子不同,这女子干净纯粹,素色衣衫不施粉黛,不疏发髻,秀发似是用绳子揽了懒懒得扎在背后,也不装饰点缀,最不一样的是她的一双眼眸明亮纯洁,像黑暗中泛着荧光、偏偏起舞的花仙子,不染纤尘。

    项天择见女子的第一印象,便是哪家的女孩被保护的这么好,怕是没经历人世间的险恶。

    二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动。

    女子手上正端着个陶罐,罐口往外冒着腾腾的热气,好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得放下东西,走到榻边,一双纤弱无骨的手覆上项天择胸膛,稍稍使力示意他躺下。

    “姑娘,是你救了朕…救了在下?”项天择见那女子神情柔和,他刚刚又动作激烈、着实痛到了,便先躺下、不与女子争。

    女子只点点头,不说话。

    项天择又问:“那姑娘,在下、在下的随身物品呢?还在吗?”

    项天择问得小心试探,也是期待的,毕竟那么高悬崖,难保兵符不会掉到哪去。

    女子听他话后仍不开口,只往旁走了几步,打开小柜拿了些东西便放到床头边。

    项天择定睛看,是断成了四截的紫玉萧和四块铜制虎符。

    还好,兵符还在,项天择庆幸万分,安心了。他一块块细看兵符,两块完好,两块小有损坏,但不碍对接调用——不幸中的万幸,项天择已经足够知足。

    需知这兵符是大齐开朝来太祖亲铸,与建威、建安、建宁、建元四军统帅对接、合而调用,一直由代代帝王亲手相传,不用时供奉于宗庙,用时则由帝王或帝王特使携虎符与四军统帅所持半边虎符相契,方能调用。

    而四军又是在大齐诸军中装备最良、训练最优,每支虽只十五万人却是国所倚重,有四军在手,项天择方觉胜利还在自己这边,心情也便大好。

    “姑娘怎么救的在下?”对女子亦喜笑颜开。

    女子不说,却是在项天择的狐疑下拉过他只手,摊开他手掌,在他手心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一下一下,手心像是被饶一样痒痒的,项天择是个怕痒的便要缩手,女子却是把他的手往回拉,但写划着轻上了许多。

    女子就站在那,很柔和、很认真,全身心得在项天择手心中写字,项天择见她模样,凛了心神,亦沉下去感受她要写的字,二人做着无声的交流。

    “我出去采药,在悬崖下遇到了你,你伤的很重,但还能救,我就把你带了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女子写的不快、又说的很多,废了好些功夫才将她要表达的意思通过手心传达给了项天择。

    如此麻烦,项天择差不多明白了,但又有些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女子,若是哑女,就真有些可惜了。

    却终究有些好奇,项天择顿了顿,轻问:“姑娘,姑娘不能说话?”

    女子大大方方点了头,在项天择手心又写了四个字“我是哑女”。

    她这样磊落坦然,项天择反而因自己那点心思不好意思了。人家都不因自己是哑女在意,他一外人又替她在意什么?

    这一想,便放得开许多,项天择嘿嘿笑了笑,直言:“抱歉哈,抱歉。”

    女子摇了摇头,像是再说“没事”,而后三度在项天择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得写,

    微痒的,很柔。

    项天择忽生出不知什么样的想法来——感激女子救了他,又怜惜女子,不能说话的遗憾。

    奈何上天给了女子这样的美貌,却不给她美丽的音喉。

    “你是怎么受伤的?”女子问他。

    项天择笑说:“被仇人追杀,跳崖的。”

    项天择话落,看到女子忽而皱了眉,几不可查,他也意识到什么,忙又说:

    “在下忘了,在下的仇家好像也下崖了,随时都可能查到这里。在下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不能再给姑娘添麻烦了,在下自己藏起来。”

    项天择道,挣扎着起身要走——他倒不是欲擒故纵,是真怕因为自己给这姑娘带来灾难,那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女子却是压着他,摇了摇头让他别动。

    “不是,姑娘…”

    项天择挣扎的厉害,女子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项天择吃痛倒回床上。

    女子又拉过他的手,写道:“你的伤还没好,这样的你,能藏到哪去?安心躺着吧,我既救了你,总归是要救到底的。”

    “可是,那些人…”

    “我会医,也会毒,我不会有事。”

    医毒不分家,项天择看女子写能自保,他才能继续安然躺着——要不然他真不知怎么做好了,他目前这样的身体状况,该怎么办,能去哪?

    好在女子能自保,项天择少了许多愧疚。

    见女子又走去小柜,打开取了碗、勺,将陶罐中的药倒了出来,还泛着寥寥热气,但黑漆嘛乌的,倒出来竹屋里立即就飘着草药味,项天择绝不怀疑这药是苦的,甚至是极苦的。

    女子又拿来椅子坐下,离得项天择近,手穿过他后颈估计是要扶他起来,项天择哪好意思让她来,睁着几下就倚靠着床头。

    女子便端起碗,拿勺舀了,凑近项天择嘴旁要喂他,项天择哂笑着难为情,伸手要接过碗、勺:

    “我,我自己来吧,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项天择面上装笑,女子却知道他强撑着伸手有多疼,便“啪”打了他下。

    不重,怕只是医者的本能,项天择又嘿嘿干笑了几声,

    “姑娘真是医者仁心,在下敬服。”他道,顺从得张了口,无法,乖乖让女子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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