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涵亮大家都知道,瑞海办过的案子当中他很有名,犹记得史书上记载,这件案子曾经名动一时,魏涵亮乃是前朝户部尚书之子,就任县令一职,说白了就是镀金,他在任上的时候广捞钱财,所判冤案无数,瑞海大人铁面无私,将其判了斩立决,百姓当时拍手称快,你们也认为他没错吧,瑞海此举确实为民除害。”
    看见下面的人不服气,黎耀楠微微一笑,安抚住他们的情绪:“我也认为他没错。”紧接着话锋一转:“你们熟读史书,不知有没有看过前朝各地的刑事大案,如果没有看过,那我们就从瑞海扳倒尚书的案子说起。”
    “户部尚书当时所犯的事情,扣押赈灾银两百万有余,受灾的地点正是魏涵亮斩首的地方,尚书为了儿子报仇无所不用其极,只苦了当地的百姓,瑞海费时三年,为了扳倒户部尚书可谓历经千辛万苦,然而,百姓所受的苦难能消磨吗?”
    “难道就放任贪官不管。”有人当时就忍不住出声责问,今日黎大人所言,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
    黎耀楠笑着回答:“怎么可能不管,魏涵亮根本不适合为官,但是你们也不能否认,瑞海办案的手段太极端,将魏涵亮斩首示众确实大快人心,只不过却会留下后患无穷。”
    “那该怎么办?”
    “户部尚书势大,除非放任贪官不管,否则哪能有什么办法。”
    “就是。”
    “......”
    “好了。”黎耀楠拍了一下桌子:“都静一静,有什么问题,课后提问,现在都给我认真听讲。”
    众位学子立马噤声,神情变得更加专注,黎大人所言所思,全是他们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但这些实实在在让他们震动莫名,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官背后,如果建立在百姓的苦难之上,那所谓的为民请命,岂不是成了笑话。
    “魏涵亮一案,由于年代久远,案宗上记录不详细,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当时会怎样断案,但有一点我敢肯定,无论有什么后患,我都会将它扼杀在萌芽里,手中既然有魏涵亮的罪证,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会用来谈判。”
    “现在让我来说说,我在云南任职的情况,当时云南土着势大,上有荒诞巡抚,下有世家林立,作为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官,我猜他一定会严惩世家,状告巡抚。”
    难道不是吗?众位学子脸上均露出一副惊愕的神色。
    黎耀楠轻轻一笑:“自然不是,扳倒世家,民间的经济岂不是乱了,状告巡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头上的乌纱帽你还要不要。”
    “利益吧,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同样也有利益存在,世家内部绝对不会没有裂缝,挑拨离间,分而化之,是我当时想的对策,至于巡抚那边,同样选择了进行讨好,我以为,为官者首先需要做的一点是审时度势,其次是能屈能伸,有了这两点保证,接下来才能干实事,否则只凭一腔志愿,你以为你能干嘛,你是想当一辈子的官,还是想干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之后便销声匿迹。”
    所有学子们全神贯注,心知黎大人讲的重点来了,废话,读书考科举,谁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谁不想为百姓干事实,谁不想步步高升,如果当官只为了一时廉明,之后便要万劫不复,谁还愿意费心劳力考科举。他们也想像黎大人一样,年纪轻轻官居高位。
    ☆、第123章
    黎耀楠谈吐优雅,上课的内容全是实用之处,字字句句引人深思,学子们听得很认真,心中情不自禁开始庆幸,幸好他们今日有来听课,黎大人升官如此之快,不是没有原因。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黎耀楠这一堂课讲到了尾声,就连课堂外的李明章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时不时露出一抹深思。
    几个小孩更是正襟危坐,竖起他们的小耳朵,听得入了迷。
    黎耀楠微微笑着:“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不懂的地方,现在可以提问。”
    一位学子站了出来,心中纠结不已,黎大人所言和他以往所学背道而驰,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觉得黎大人言之有理,两种理念的冲突,令他自相矛盾,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突破口,他怕自己一生都会受到煎熬,言辞犀利地问道:“按照您的说法,清官岂不是变得不堪,您是否对清官有偏见?”
    黎耀楠轻轻一挑眉,这位学子问得好,不过他并不打算成为所有清官的公敌,笑着道:“自然不是,我对清官没有任何偏见,相反对于真正的清官我很钦佩,他们的气节受人敬仰,本朝官员当中,大铭知府顾大人,连州府尹于大人,都是我很尊敬的人。”
    学子们一脸茫然,这两位大人是谁?
    黎耀楠很快给了他们答案:“顾大人为官二十载,他是承泽十三年进士,初上任只是一届县令,当时石康县可没有现在繁华。”
    “石康县?”有位学子一惊,石康县近十年出了好几位举人,这个地方他曾听说过。
    黎耀楠颔首而笑:“是极,正是因为顾大人石康县才有如今的景象,二十年前石康县出了名的贫困,顾大人不辞辛劳,四处奔波,放低身段恳求当地富户,筹集银两修路架梁,组织当地百姓开荒耕种,又在县里建了学堂,一步一步奠定了石康县的根基,方有了今日的繁华。”
    有人好奇的问道:“二十年前的事情,黎大人又如何得知?”
    黎耀楠弯了弯唇角:“本官是通政司使。”
    学子们倒吸一口凉气,黎大人才任职多久,往年的事情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黎耀楠面色严肃,谆谆教诲道:“为官者,在其位,谋其政,我既是通政司使,自然要对衙门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职位负责,既然深受皇恩,便当对得起皇上看重。”
    “于大人呢,他又是谁?”
    黎耀楠侃侃而谈,对于大人的事迹如数家珍:“于大人为官严谨,连州一带百姓称之他为于青天,为官清正廉明,不畏强权,所审冤案无数......”
    学子们有些不解:“同样是审判冤案,他和瑞海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黎耀楠正色言道:“于大人行事作风果断,一个人拉满仇恨,旁人只会恨他却不会迁怒百姓,当然,这和当今圣上贤明无不关系,之前我已经说过,为官者需审时度势,不同的环境结果肯定也不同。”
    “游大人呢,东河县令游大人,他是不是一位好官?”一位学子红着眼眶问道。”
    “游大人......”黎耀楠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回答地非常委婉:“他不适合为官。”
    “游大人为国为民,他都不算好官,谁算好官?”乔志鑫激动起来,神色间略显愤恨。
    其余学子目光紧紧盯住黎大人,很明显被乔志鑫的情绪感染。
    黎耀楠很有耐心:“对于百姓来说,他是一位好官,但对于皇上来说,他却是一位监守自盗的官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什么样的原因,他未经过上官允许,开仓放粮是事实,你们可曾想过这些粮是干嘛用的,当年黄河泛滥,东河是受灾严重的区域之一,筹集粮草的方法有很多,他却偏偏选了后果最严重的一种。”
    学子们沉默下来,黎耀楠接着说道:“这些粮草是国家的军需备用,他私自开放粮仓,上官毫不知情,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你们可曾想过怎么办,如此感情用事,他或许确实一心为民,然而我却以为他不适合为官,就算没有开仓放粮的事情,他的仕途也不会长远。”
    “如果换成黎大人,您会如何?”乔志鑫眼眶发红,他就是东河百姓,当年若不是受到游大人恩惠,他们一家说不定都死在那一场灾难当中。
    黎耀楠嗤笑一声:“城中富户难道是摆设,游大人对商户弯不下腰,强制征粮有何不可,说穿了,还不是自尊心作祟。”
    乔志鑫唇角蠕动,反驳道:“游大人是一位好官,富户也是东河百姓,他不会无缘无故夺人钱财,他只是为人正直。”
    “我知道,这是一种道德的约束,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开仓放粮,行窃国库难道就理所应当,凭什么,凭他为国为民,凭他为了百姓,所以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知法犯法,那请问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国家的律法何存?”
    乔志鑫张了张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黎耀楠所言字字在理,然而作为东河百姓,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游大人的行为有错。
    黎耀楠见他神色茫然,微微放缓了语气:“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让你们去思考去想,并不代表其他人的意见,你们可以反驳也可以质疑,我不敢说自己没错,任何一本好书,都是修改了再修改才能撰集成册,先人的典故不能盲从,我以为任何质疑都能使人进步。”
    “您对孔子的教导,有质疑吗?”一位学子出言问道。
    “孔子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黎耀楠轻笑着回答,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你们或许不知道,当年我在翰林院,可是出了名的鬼见愁,质疑先人的学问并不可耻,古时候人们只会用青铜器,发展至今,瓷器、铁器、玉器等,以后或许还有更多,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我们的学识,定然比古人深厚。”
    “对,学问之道,我们可以去其糟糠取其精华,古人的知识自有可取之处,然而盲听盲从无论你学得有多好,都只是继承了古人的学问而已,却不能开拓新的思想。”
    又跟他们说了一会儿,学子们的疑问一个接一个,黎耀楠回答得他口干舌燥,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想想。”黎耀楠一锤定音,结束今天的课题。
    学子们意犹未尽,一个个恋恋不舍,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黎大人,您下次还来讲课吗?”
    “学生还有很多地方不甚明白。”
    “黎大人......”
    黎耀楠勾唇浅笑,看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知道今日的课程很成功,心中思索了一会儿,走至桌前提笔挥墨,刷刷刷,写下一道课题:“这是魏朝时期有名的忠臣良相,每人写一篇策论交予四海书苑的管事,批改后,我会让人送回来。”
    “多谢黎大人。”学子们兴奋不已,眼睛闪闪发亮,黎大人真是一位大好人,其他官员能来讲课就不错了,谁还会如此细心。
    “黎大人,您下次什么时候来讲课?”有人不死心的问道。
    黎耀楠失笑,原本他就打算借此机会扬名,哪会不再前来,然而话却不能这么说,心中略一斟酌,笑着道:“下月休沐再看罢,驸马爷会提前通知。”
    学子们来了精神,下月休沐,足够他们把课题做好,也足够他们把今日所学消化,不知黎大人下次会讲一些什么......
    黎耀楠回到偏房,李明章已经摆好酒菜,几个小孩全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东临兄大才。”李明章心中叹服,早知黎耀楠胸有鸿鹄,今日听他一席话,依然让人感到惊叹,很多地方令人茅塞顿开。
    黎耀楠轻笑了一声:“不过是略有所感罢了。”
    李明章心中明了,当初黎兄去云南,想必经历了不少挫折,再加上黎兄行事喜欢剑走偏锋,有了如今的结论并不奇怪。
    黎耀楠由得他误会,尽管两人关系好,他也不会所有的事情全部坦白。
    黎熙在暗处翻了一个白眼,更加觉得自己父亲高才,简直令人望尘莫及,他这辈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逃脱老狐狸的五指山。
    “东临以后有何打算?”李明章意有所指。
    “再看罢。”黎耀楠勾起一抹冷笑:“我是皇上的臣子,只听皇上一人的吩咐即可。”
    李明章摇了摇头:“事情只怕不会如此简单。”
    “那又如何。”黎耀楠目光微暗,看见李明章关切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暖:“皇子不敢明目张胆行事,只要皇上向着我,我便有恃无恐。”
    李明章轻声叹息:“我只怕太子狗急跳墙。”
    黎耀楠噗哧一声,忍不住缓缓笑了:“这话也就你敢说。”
    李明章故作无奈,摊手道:“我爹胆子小,经不住吓,除了在你面前没有那么多约束,其他地方我哪敢畅所欲言。”
    “唉!”黎耀楠叹了口气,岁月果真不饶人,犹记得当初李明章是位大家公子哥儿,言行举止均有风范,如今也变得随意起来。
    李明章苦笑,不能改变环境,他就只能改变自己,四海书苑开办之初,来的全是寒门子弟,他若是端起架子,拿什么跟人交往,只凭身份这一条恐怕就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幸好他坚持了下来,如今日子过得还不错,他跟公主的感情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黎耀楠心里有些理解,李明章面对寒门学子,正如公主面对驸马,身份的差距像是一道厚厚的墙,如果公主不放下架子,夫妻间的感情永远都会隔了一层,表面看起来再好,其实从不曾走入心底。
    吃过饭,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黎耀楠带着孩子打道回府。
    却不知,他今日讲课的内容,飞一样传遍京城各地,有人深思,也有人嗤之以鼻,更有人破口大骂,特别是一些沽名钓誉的清官,这一次可是气得不轻。
    皇上得到消息,已经是两天以后,心里说不出生不生气,黎卿家行事确实出人意料,看看他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全是些刁钻手段歪门邪理。
    然而,往深处想,又让人觉得很有道理,瑞海是一位清官,但他凭什么跟皇上叫嚣,不管瑞海在民间的声望有多好,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的举动无异是一种挑衅,成就了他的名声,却让帝王的威严扫地。
    瑞海这样的官员,没有任何一个皇上会喜欢,瑞海的言行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本分,他的无惧无畏,只能显现出汉元帝的昏庸无能。说不得正是因为他此举,才让汉成帝失了民心,大晋也才能借此机会崛起。
    对于某些清官的性子,皇上原本就摸透了,经过黎耀楠一点明,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朝中清官,确实令他又爱又恨,正如清正廉明的御史,逮到一丁点错处,一个个跳得比鸡还高,反驳皇上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文死谏武死战,这是古时候称赞忠臣的语言,但是到了他这......
    皇帝唇角抽了抽,不反驳皇上的御史不是好御史,不跟皇上对着干,他们就不够出名,这是前朝流行下来的一种风气。
    现在皇上很想看看,这些御史听了黎卿家所言之后的脸色,沽名钓誉,有些人可不就是沽名钓誉吗?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他们弹劾大臣的时候,为了展现自己不畏强权,从来不会口软。
    “启禀皇上,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十六皇子来了。”王公公轻声唤道,生怕吵着帝王的深思。
    “嗯,传进来罢。”皇帝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这才想起今天要考校他们学问。
    王公公心中一叹,除了面对年幼的皇子,皇上很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
    “儿臣参见父皇。”几位皇子快步踏入御书房。
    “起来吧。”皇上轻轻一颔首,觉得自己确实老了,变得喜欢缅怀过去,喜欢儿女承欢膝下,只可惜......
    皇上眼眸暗了暗,几位皇子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谢父皇。”
    皇上的表情略显柔和:“今日功课可有完成。”
    “回父皇,已经完成了。”十二皇子言行有度,小小年纪已经看得出皇家风范。
    “骑射师傅夸我呢。”十三皇子下巴一扬,架势摆得很足,回答却是顾左右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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