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魏征不知道是不是和太宗唱反调唱习惯了,面对太宗的旨意,他竟然自称有病,坚决地推辞。
    太宗耐着性子,有理有据地劝说道:“汉朝以四老辅佐太子,朕现在让太子依靠你,也是这个道理。朕知道你患病,不过朕相信你的能力,即使卧病也可以保全太子。”
    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见太宗这么给自己面子,魏征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老实说这回魏征推辞太子师这样尊崇的职位,还真不是故意拿乔,而是身体当真有些不舒服。不过魏征本人是一个坚定的太子党,眼见着太宗这样偏宠魏王,他也觉得不大像话。能够亲自辅佐太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所以推辞了一番之后,魏征也就没有再坚决地拒绝过。
    朝廷上的议论纷纷,看似被太宗的机智之举暂时化解了。可这一场有关储位的风波,当真这样容易结束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这样简单。只要太宗在位,宠信魏王,太子的位子就永远不可能稳固。
    魏征成了坚定的太子党,可朝中还有许多重臣,并不认为如今的太子李承乾就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比如长孙无忌。他听说太子身边有个叫称心的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姿容甚美,擅长歌舞,深为太子嬖爱。
    另外太子还和一些道士走得很近,任由那些道士在东宫妖言惑众。这些事情看在长孙无忌眼中,都是不可原谅的。他实在不敢想象,这样一个跛脚、亲小人的太子若是继承皇位,大唐的江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太宗宠爱的李泰,他同样十分不看好。魏王善于经营,心机深沉,非明君之选。
    ☆、第89话
    不过,魏王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舅舅,心里对他竟是这样讨厌。他还想着,当初长孙无忌遭太宗白眼,还是他李泰帮长孙无忌出了主意,讨好徐慧,才让长孙无忌的地位一直稳固至今。投桃报李的道理,他相信长孙无忌应当明白。
    就在这敏感的时候,魏王再一次悄悄地拜访长孙无忌。
    若说魏王上一次拜访,是让长孙无忌对他心生忌惮的话,那么这一次,魏王则是彻底地让长孙无忌胆寒了。
    魏王心里明白,光是凭着一只猫儿的恩情,不足以让长孙无忌帮他登上皇位。所以在彼此寒暄过后,魏王放出了大招。饶是长孙无忌见多识广,也不由被这惊雷一般的消息劈得一怔,完全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长孙无忌方颤声道:“你……”
    魏王笑道:“不知青雀的这份厚礼,舅舅可还喜欢?”
    长孙无忌忍住厉声斥责魏王的冲动,压低声音道:“所以说徐充容至今不孕,是你……”
    他话未说完,魏王便已摇头笑道:“青雀可不是这个意思,舅舅不要误会了才好。”
    长孙无忌薄唇紧抿,抬眸盯着魏王,沉声道:“后宫妇人之事,你为何要插手?”
    魏王悠然笑道:“这还不是为了替舅舅分忧嘛?舅舅厌恶徐充容,青雀是知道的。”
    长孙无忌气得简直要跳脚,原来魏王当初不仅仅是为了向他示好,竟是利用他来加害于徐慧,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一旦事情败露,被陛下发现,可还有他长孙无忌的活路?
    他急于撇清自己,语气不免重了几分,“你不要将我牵扯进去!我当初对徐充容是有几分不喜,可是后来,我早已不反对陛下宠她了!至于毒害皇家子嗣,这更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我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魏王见他变脸,嘴角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舅舅,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充容又没有怀孕,怎么能说你我毒害皇嗣呢?”
    长孙无忌见他句句将两人牵扯在一起,好像他们是一路人似的,心头窝火至极。可又怕魏王狗急跳墙,一时间不敢彻底翻脸,只好压着怒火问道:“那你对徐充容用药,总是真的了吧!”
    话已至此,魏王那张憨厚的脸上笑容尽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阴冷与怨毒,“舅舅,你心知肚明,以耶耶对徐充容的宠爱,她是不该有孩子,也是不能有孩子的。”
    长孙无忌试着说服他,“你是皇后嫡出,徐充容她就算诞下子嗣,也不会动摇你们兄弟的地位。”
    魏王不赞同地摇头,“旁人便罢,徐充容她不同。”说徐慧说了这么久,魏王早已厌烦了。他今天来长孙府的目的,可不是来和长孙无忌讨论后妃的。
    “大哥和称心的事情,想必舅舅有所耳闻吧?”
    长孙无忌绷着脸,沉声道:“魏王殿下,我对太子所为的一些荒唐事的确非常不满,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就要帮你铲除太子。”
    “青雀知道,所以才走这一趟啊。”魏王重新恢复了笑模样,“明年,这长安城就要变天了。舅舅只需要作壁上观即可。”
    长孙无忌皱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魏王知道,长孙无忌不可能这么快就靠向他这一边。只要在太子倒台的过程中,长孙无忌不轻易插手,扰乱魏王的计划,他便心满意足了。当然,等太子被废之后,拥立新太子之时,那才是他需要用到长孙无忌的时候。
    见长孙无忌没有说话,魏王也没有再步步紧逼。说是让他好好想想,便告辞离去。
    魏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才刚走,长孙无忌后脚就请旨入宫。
    他着急忙慌地赶到太宗面前,面对着毫不知情的皇帝,长孙无忌突然不知应当从何说起。若是他现在向陛下坦白,陛下会相信他吗?以他以往和徐慧交恶的程度来看,太宗只怕会把他当做魏王的同党一同处置了吧!
    不,他不能这样做。
    长孙无忌拒绝了同太宗喝酒的邀请,而是问道:“不知臣是否有幸,能再与徐充容下一盘棋?”
    徐慧正在一旁整理奏疏,闻言笔尖微顿,点出一小片墨渍。
    她放下笔,抬眸看向长孙无忌,却见太宗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显然是要听她自己的意思。
    见徐慧微微点头,太宗方答应下来。
    长孙无忌能在朝堂上屹立这么多年不倒,除了凭借他与太宗的交情,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他审时度势,很快就否决了向太宗坦白的那一条路,而是选择了向徐慧透露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和徐慧的关系不算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徐慧不会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她会悄悄地解决,为他辟出一条生路。
    他们下棋时,太宗就坐在不远处看奏章,偶尔抬眼看他们一眼。不怪他对棋局提不起什么兴趣,这两人几年前便已对弈过了,结局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与以往专注于胜负不同,这一盘棋,长孙无忌也下得心不在焉。徐慧一眼识破,抬眸淡淡地看他一眼。长孙无忌连忙抓住机会,低声把魏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慧拿着棋子的左手轻轻一抖,没有稳住,黑子突然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太宗闻声连忙看了过来,却见徐慧捡起棋子,朝他云淡风轻的一笑。太宗不明所以,但也傻乎乎的像个痴汉一般跟着她挑起嘴角。
    徐慧收回视线,重新落子。她没有抬眸,低低地问:“那问题出在雪团儿身上?”
    见长孙无忌怔忪,徐慧补充道:“就是你送我的那只猫儿。”
    长孙无忌摇摇头,又点点头,将棋子捻在手心,似是举棋不定的样子,“还不确定。魏王不曾明言,但那只猫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大。”
    徐慧默了默,突然问他,“大人害怕了?”
    长孙无忌这样要强的人,破天荒的没有否认。
    徐慧轻叹一声,同时落子,结束了这一盘棋。“你又欠了我一个情。”
    长孙无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徐充容放心。”他原本是想与徐慧和解,却没想到其间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当初真真是他大意了。此时此刻的咬牙切齿,并非出于被迫亏欠徐慧的屈辱,而是气恨魏王的算计,竟让他陷入此等被动的境地。
    徐充容看似相信此事乃是魏王独自筹谋,可处于深宫之人,谁人的疑心不重?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除了徐慧自己,又有谁知道呢?
    长孙无忌越想越觉得可怕,等下完了棋,便匆匆告退了。
    “辅机怎么了?”太宗一头雾水地问。
    “唔,可能是肚子不舒服吧。”徐慧随口诹了个理由,好在太宗没有追问。
    晚上回到清宁宫,徐慧把几个心腹召集起来,直接告诉她们,雪团儿身上可能有问题。
    当时正好是玉蓉抱着雪团儿,吓得她手一松,将雪团儿从怀抱里丢了出去。好在猫儿的弹跳性好,并没有受伤。可饶是如此,雪团儿还是被激怒,嗷的叫了一嗓子,跑了出去。
    若是以往,众人定要去追,现在却是无人有那个心思了。
    “怎么会这样……”王掌史皱眉道:“我们防来防去,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猫儿身上。充容,您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可靠吗?”
    徐慧道:“对方并没有明言,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杜掌膳道:“那……要不要把雪团儿送走?放在清宁宫里,只怕于充容不利。”
    徐慧摇了摇头,“不可。若是打草惊蛇,反倒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最近只怕要出大事,我们不能牵扯进去。”
    透过半开的窗户,依稀可见窗外乌云密布,长安城里一片阴暗。这样浓重的滚滚乌云,似乎预兆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可是大雨迟迟不肯落下,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雨落前的时段最是磨人。糟糕的天气,让人们的心情都压抑到了极点。
    徐慧突然想起一年前武才人的话。当真被她料中了,只怕接下来的这两年,宫中都难以安生。
    果然没过多久,太宗便不知从何处得知太子宠娈童、信妖道的消息。太宗大怒,立刻下诏,传太子到甘露殿面圣。
    徐慧进宫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太宗露出这般骇人的表情来。他脸色铁青,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她慢慢地站起身,想要往后退。谁知太宗眼尖,突然一个眼风扫过来,“你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同她说话了。冷不丁这样严肃,就连一向淡定的徐慧,心里都难免有几分发憷。
    “告退。”
    她言简意赅,表明自己不想掺和进来。
    太宗吐出口气,脸色似乎好了点。他想了下,一会儿等太子来了,他骂人的样子一定很吓人,还是不要吓到徐慧好了。
    于是太宗点了点头,同意她暂时避开。
    徐慧轻轻松了口气,微微低着头,快步步出甘露殿。她没有立即回清宁宫,而是到了甘露殿的偏殿,晋阳的寝宫。
    晋阳显然也已听到风声,就站在门口,看起来颇有几分惴惴不安。见到徐慧来了,她连忙迎了上来,拉住徐慧的手。
    徐慧立马就察觉到,晋阳的手心都是湿的。她心道一声也是,太子和晋阳的年纪相差很多,两人虽然不算特别亲,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晋阳担心他,也是在所难免的。
    看晋阳方才的样子,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去为太子说情吧……
    以往晋阳仗着太宗的宠爱,没少替惹怒了太宗的大臣们说情。可是这一次,和以往全然不同……
    ☆、第90话
    “徐姐姐……”阴沉沉的天空下,晋阳一张小脸惨白,看起来十分惹人爱怜,“耶耶那边怎么样?”
    徐慧摇了摇头,叹息道:“太子殿下这回犯的是大错,只怕……陛下不会轻易原谅他。”
    “耶耶很生气吗?”晋阳问。
    徐慧闭了下眼睛,脸色也不大好看,“刚才还差点拿我撒气,你说严不严重?”
    晋阳后退一步,低声自语道:“完了……”
    太宗拿徐慧,那是宝贝一样的对待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之后,竟然气到对徐慧也没了好脸子,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兕子,你听我说。”徐慧拉住晋阳的双手,温柔的声音里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件事情,不是能凭你我之力就可以解决的。你不要逞强。就算有人来求你,也不要心软动摇。”
    “可是……”晋阳咬了咬唇,犹豫道:“那是我大哥啊!”
    徐慧又是一叹,“兕子,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向来明白事理。他是你的大哥不假,可这一次,他的的确确犯了错。”
    这也是徐慧不想帮着劝说的原因之一。太子的所作所为,的确已经出了格。太宗若要废了他,太子一点都不冤枉。
    可是往源头想想,太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肯定不光是他自己的原因。太宗偏爱魏王,朝臣推波助澜,都给了太子太多太多的压力,事到如今,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不过徐慧认为,就算事出有因,太子本身也有过错。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下乘的一种方式,企图以纵情玩乐纾解内心的郁气,简直愚蠢至极。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做太子。但是比起阴毒的魏王,徐慧就觉得,太子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从理性角度分析,她也觉得太子该废。可从一个女孩子的角度出发,她又和晋阳一样,觉得太子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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